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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故土(一)
    第二天他们在同县下车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富根下车后站在车旁,袁芳还没下来,从车窗里往外递东西,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问:“是富根兄弟吧?”富根一回头见是唐喜他小叔,就说:“是我啊,是唐荣哥啊,你咋在这?”
    嗨,不是接你来了吗,接到你要回来的信,说是昨天到,我们都在这等你两天了,来,东西我来拿,噢,车上那位是弟妹吧,你快去领她下来,这包给我吧。
    不忙,还有两个大包在车下箱里锁着呢,我爹没来吗?
    来了,我们昨天使马车来的,那车人家不叫进站,你爹在北边路边看着车呢,哟,富根兄弟,这才出去多长时间,你变了,真变样了,又仔细打量了下富根,用劲拍了他肩膀一下说,看来关内就是出息人哟。
    这时,袁芳也下车了,富根向对袁芳介绍唐荣,唐荣抢前一步说,我是唐荣,比根子大八岁,你叫唐哥吧,袁芳笑着冲他点了下头冲他说,唐哥好,给你添麻烦了。
    哦,一家人咋说两家话呢?不麻烦,接着又冲远处一个人喊:“你个二狗,过来,你根叔都下车了半天,你没看见呀?就知道在那瞎逛荡,快,过来帮着提东西”。富根转身一看被叫的二狗的梁家老二,年龄其实比他小不了几岁,他跑过来叫了个根叔,又冲袁芳叫了个小婶,没多话就一人提着四个包要走。富根说:“别提那么多了,我来两个吧?”二狗还没搭话。唐荣就说:“叫他提就是,这小子有劲着呢,现在是咱村里的电工,一人抗百十斤电线都跑的飞快,能干,也是咱村今年新班子两委的人,昨天镇上急着让我去开全镇年终总结大会,书记必须得到的,我想,我富根兄弟快来了,我还得去接人,我不开,就让二狗替我去了,他回来跟我说,镇长点了我名,我才不管,啥事重要啊,富根兄弟的事才重要呢,二狗人不错,替我开完会就跑这儿找我来了”。富根听着有点纳闷,想,村里书记不是那个谁,怎么换了,想问,这时袁芳忙插话说:“富根,你那包里不是有好烟吗,快给唐书记拿来吸”,富根就赶紧去翻包。唐荣说:“弟妹啊,你可别那么叫,什么唐书记啊,我才干了到现在还不到一百天呢,咱是兄弟姊妹以后叫我哥就成”。又冲富根说:“烟,先别拿,在这车站不能吸,刚才二狗吸烟让人罚了二块了,走,咱找你爹去,烟,路上抽”
    他们追上了前面的二狗,仨人又走了里数路,在一张记羊肉馆子前停下,唐荣说:“哎?俺和九叔说好的就在这等咱来着?这又上哪儿了?难道马车停这,也不叫停?”二狗说:“肯定又让那城管撵走了,咱去那边看看”。唐荣生气地一手拍在二狗的头上:“你个臭嘴,一会不说话你死是不哎,看到了,那不在前面吗,那就是,小树边!第三个电线杆那”。
    第三根电线杆下,爹就站在那,从远处就能看出,还穿着那件宽大的老羊皮袄,头上新白的羊肚毛巾把紫铜色的脸衬托的有些暗淡,一挂马车就在旁边,马的缰绳没栓,在爹手里牵着,直直的一直往他们这边望。离爹不远了,富根忙向前急跑了十几步,使劲抓着爹的手说:“爹,我回来了,让你在这等我两天了”。爹嘴张的老大,却没说话,又上下看了眼富根,眼里有种亮亮的东西在打转,象是用劲咽了口唾沫说:“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呀,你娘也想你哩”。这时富根见爹的下嘴唇上裂了几个小口子,就说:“爹,你看你这嘴是不是有点?”唐荣跟他们也过来了,接话说:“还不是等你俩等的,着急上火了,这会好了,不但儿回来了,儿媳妇也回来了,富根兄弟,不信你瞧,不等咱到家,我九叔这嘴就好了”哈哈哈,大伙都笑了。富根这才转身拉过袁芳对爹说:“这就是袁芳,您儿媳呢,他就是小芳”。老人朝袁芳看了看,脸笑的成了一副古铜色菊花,点了头,呐呐地说:“好,哎,好呀”。这时袁芳忙叫了声——“爹,让你等久了”袁芳还想说什么,唐荣又抢上来说:“哎,我说弟妹,你可是文化人,入乡得随俗啊,这爹,现在不能叫,绝不能叫,俺这里兴呢,儿媳这头一声爹,这当公爹的至少也得摔出一千元来,是不九叔?”袁芳有点害羞,大家又笑了起来。
    一切都听唐荣的安排,大家上车了,他让二狗去赶车,富根爹说:“还是我来吧”唐荣说:“车马都是他家的,他使起来顺手,叫他来吧,九叔,您坐这儿”又拿出从家里事先准备好的一被褥来往车中间一放,对袁芳说:“弟妹,你从现在起,你的脚就放在这褥子上,不能下地了,这是咱这规矩啊,不能破坏,这可不是在山东哟”袁芳笑了笑说:“唐书记,不管怎么说,劳你们几个费心了,来,还是先抽颗烟咱边走边歇吧”说着给书记和二狗一人扔到怀里一盒!唐荣笑着说:“富根,看来还是俺弟妹会办事哟,以后多学着点,不过弟妹啊,我说过了,以后叫哥,不能叫书记。哎,先别走,等等,还有个事呢,九叔,九叔,你的羊准备好了没?”“好了,要杀的我单独拴着呢”富根爹说。“那好,大家稍等,我去那儿先往家报信,打个电话,和富根他嫂子说一声,说人都接到了,让家里的人先杀着,咱到家还得好几个时辰呢,行不?”唐荣问。“行!那样最好”富根爹回道。唐荣从车上跳下来向对面一家小卖部走去。
    车很快出城了,唐荣突然问:“二狗,我让你买的东西,你买了没?”
    “还没呢,我问了,这城里的更贵,到咱王镇就有,可响了,一挂得便宜一块钱呢,都是一千头的,唐书记,这山东烟是好抽啊,挺香,你觉得是不?”
    那当然,你根叔还能给俺带差得吗?
    也许真的是老马识途,这马儿根本不用听得二狗的号令,左转右弯的错不了方向,脚力也行,走的满快。一路有唐荣一口一个九叔地叫着调侃打荤,风急天冷也没盖过车上还快的气氛。赶爹叫“九叔”富根从小在本庄本院里是很少听到的,因为江家在这村里虽属大姓,可爹这一支总共也不过几十口子,自家早与大家列到五服之外,更象是独门独户,“九叔”的行辈是怎么排的,他不知道,但今天听着真要比那些喊爹叫“凉皮子江”的好听的多。
    车到王镇的时候走的是北街,停到一个水井旁,二狗下去买鞭炮了,唐荣说:“富根,你们在这等着,我看你侄儿唐喜在家不?他要在,我们就拉他一起回家喝酒”说完也下车了。富根知道,唐喜做了这镇上派出所所长陈安营家的上门女婿已好几年了,还知道唐喜的媳妇是个半傻子,唐喜是高中毕业生,为了转成城镇户口才和那傻女结婚的,也有的说唐喜是为了在这镇上能见到孟瘸子媳妇——翠妞才这么做的,不管怎么说,富根临出门的那时,唐喜托他岳父的关系成了这镇上老供销社的经理了。一会二狗回来了,买了四挂,唐荣也回来了,说喜子没在家,去外面拉化肥去了,他和他亲家说了,如喜子回来不忙就会瞅机会找你玩,反正你十天半月也回不了山东,富根说也是,车就继续往前走,经过翠妞家的店铺时,富根下意识地朝那多看了几眼,没见到翠妞,站摊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长的水灵,象翠妞小时候,可能是翠妞的女儿吧,他心里想。
    出来北街往东二里就是清沙河子,车就在清沙河子那棵大柿子树下过去,富根想起四爷的话,说他爹和娘就是在这棵树上吊死了,人也埋在这里,可只见到些乱草烂树叶的,连个土堆样的东西也看不到,他心里不仅有点发颤,无意中长叹一口气。袁芳忙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富根说:“没什么,就是想早点见到娘”。唐荣说:“富根,说实话,你可别伤心,现在俺九婶最想见的可不是你,是小袁啊,没有小袁她盼了大半辈子了,怎么抱孙子啊,不信你问问俺九叔”。富根爹只是笑。
    车过了清沙河子就爬上了黄岗,从黄岗看王镇,富根能看到自己祖人先前那苦心时代经营的那座深宅大院的全貌了,他心里又多了些感触,他不知这种感触怎么形容,怎么表达,也不知道这种感触会伴他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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