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没理袁芳继续他的话:那会也不仅仅是为躲计划生育,家里也吃上顿没下顿的,最要命的是你那姐姐,天天不舒服,去医院查出心脏病来了,先天性的,得做手术,说那钱花的海了去了,还得去北京,别处的也做不了,那会北京在哪儿我还不知道呢,就知道在北。愁的我和你娘白天夜里睡不着觉,就想反正你姐也活不成,死在自己跟前难受,不如送人吧。你娘不干,天天哭,最后我也狠下心来想挣钱去,能给孩子看到啥时候就算啥时候,没钱,等也等不来钱,反而你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捞不到要,这才走的。听说到海铺那边给人家割苇子,一斤里提七厘,要是真的,那在当时可算个来钱的活路,我和你娘带上铺盖,你奶奶从给你小叔娶亲的钱里抽出二十块给了我,这就算是路费了,我俩就推着一辆车子奔那去了。
到那一问才知道,一斤提七厘没错,但人要的是质量好的,还是要干的,还得自己推到二十多里地以外的地方去卖,那里有专门收购的,卖倒不愁。愁的是一推车能推多少?我以前去博山推过碳,一车六百斤没问题,可那是实落物,推苇子就不成了,咋装也装不下三百斤。总地来说,一天最多挣两块,那时钱结实,一天我俩四毛就能吃饱,还剩下一块五六那就不错了,我在家里干一天的工分才挣一毛四。你娘干一天才八分钱。去那割苇子的也不光咱,人很多,俺俩就和惠民地的几个人住在一排屋里。说是叫屋,其实就是在高点的地方挖个地窨子,上面搭上点芦苇。那是黄河与渤海交汇的地方,算是个冲击扇平原,大部属盐碱地,长不了别的东西,主要就是芦苇。赶上长潮长的厉害啊,水能淹了被窝。满处里也没有条正路,很少见到村落,一般隔十来里你若看到有几间土坯房,那也不是人家,是马车店。你程叔就是开马车店的。娘插嘴道:“他程叔起初也不是开马车店的,和咱一样,是去割苇子的,是店里那老板看中了他,让他到店里帮忙的,四川人,比咱早去两年,那会他比你小几岁啊?老袁”
爹说:“还那会他比我小几岁?这会他比我小几岁那会就小几岁,他今天还跟你说比我整整小一旬呢。那年他二十刚出头,还没个对象呢,他才不屑去给那店掌柜帮忙,这心思他跟我偷偷说过,他是看上店老板的女儿了。你程叔人不错,脑子活,重情义。我和你娘在那呆了十七月,就遇到两个好人,一辈子忘不掉的,除你程叔外,还有个是你李叔,和我同岁,俺三都是属猪的。老李生日比我小七天,我赚了个大哥当。三十多年了,没再见到老李。要不是老李当年把爹从冰窟窿里救出来,我就看不到现在这日子了。为救我,老李的一车苇子也搭上了,那人心好,勤力,巧使,个子比我矮半头,可他一车能装三百多苇子,推着个车子,只见一个苇子垛向前移,你都见不着他人,他每车总比我多卖个三五毛钱。娘说:“不是老李和小程,姓王的那店掌柜是不会让咱到他店里去住的,那店掌柜只让看上去略微有点钱的人去他那住,一看我和你爹都穿的跟叫化子似的,怕支不起店钱,住不几天就跑了,你爹去找过他好几次呢,他不应。那地窨子实在是没法住呢,被子潮湿的都能拧出水来,娘还怀着孩子,白天跟他们割苇子,割倒了还得抱到有太阳好的地方晒干,晚上再睡那水拉拉的地方,好人身子都不好受,何况一个孕妇,所以必须找个干落地住才行”(她是割苇子那群人中唯一的女人,天天和二十来个光棍汉子在一起,她住的地窨子都一排排紧挨着,丈夫去卖苇子有时回来的很晚。她晚上就在那地窨子里一个人候着,解个小手都不敢出去,她老觉得其它地窨子里有一双双的发绿的光在向她这里飘,象一群时刻都会吞没她的饿狼的眼,她就老催丈夫搬走,但这原因她埋在心里没敢和他讲)
爹说:“我们那片,住着大约得二十几口子人,大部是咱本省内地的,那会限制人口流动,不出省的还好,不叫氓流。被叫做氓流的回家后会开你批斗会的。什么氓流不氓流的,都是些混穷的,都是叫化子。哎说起叫化子来了,那会老李还给咱讲了个叫化子的故事,你还想着没?咋说来?爹在问娘”
娘说:“是呢,那老李讲的,我可没忘。他说,以前有个要饭的,天天还讨不饱肚子,一个家里富裕的小伙子看他可怜,每当他吃不饱时,就给他点钱让他填饱肚子。后来那讨饭的索性不去讨了,倚他家门口,把个破帽子放那,等着他向帽里放钱。那小伙也实在,就每天一早给他放上二毛钱出门上班。这样过了段时间后,那讨饭的突然一天挡着小伙的路不让他走,还问他:“为什么以前每天给我二毛,这几天怎么变一毛了?”小伙说:“大哥,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你还不到三十吧,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结婚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节省点得养育老婆孩子呢。那讨饭的当时生了气,把帽子一摔说:‘你结婚也不能拿我的钱为好人啊”大伙都哈哈地笑了。
这时,鸭嫂进来了,还没等大家让坐,自己就找了个坐,一腚隈在那说:“一家人在这哈哈个啥?有啥可乐的?”袁芳爹忙说:“你婶在这说叫化子呢,说那要饭的,我看这人都是些懒汉!你看来咱这门口来要小钱的,脸皮都厚着呢”鸭嫂说:“就是,不在钱多少,有的身体好好的就不想干活,我才不给这样的,谁家不是靠双手刨扯口饭吃?别可怜他们,都是些屎到腚沿子上都懒得去擦的货!懒得都快超了孙南子了”富根问:“嫂,孙南子是谁?”鸭嫂说:“孙南子是谁我也不知道,就听说那人懒的出奇。不是有个故事里讲有个懒汉学懒的事吗?说是他老师要出去讲学,怕他这懒学生饿死,就给他烙好了一张大饼从中间掏了个洞套他脖子里,老师回来后,还是发现他那学生饿死了,见他那学生只吃了脖子前面的饼,其它还在上面套着,他连转转那饼的力气都懒得用,够懒的吧?听说,孙南子比他懒呢,懒的在家作饭,就找个懒老师也是去学懒艺,拜师时站在个门口不进去。老师在屋里问,你咋不进来呀?他说,这跟前有条狗呢,他也想进去,我等它用嘴掀门帘呢;懒老师给他讲完懒课,还得给他做饭吃,他吃完也不去洗碗,就将那盘放到狗跟前让狗舔,说这样比洗的干净,那狗是他故意饿它一天的,能不舔干净?她老师说:‘看你这懒劲,本不该给我当学生的,是该给我当老师的,你回去吧,别学了,找个老婆过日子去吧’他说:‘还是麻烦老师给我说个老婆吧’老师问:‘那你想要个年龄多大的?’他说:‘年龄无所谓,只要找个带孩子的就行’老师说:‘你找个大姑娘多好,干嘛非找个带孩子的?’这孙南子就说:‘还是直接带孩子来的省心,我懒得捣鼓那事!”大伙又都笑了。袁芳娘冲鸭嫂骂道:“你看你个臭妮子,净胡说八道的,没个当嫂子的样!来,别瞎白话了,上前凑凑,帮婶干点活!”袁芳说:“娘,到时间了,马上就有人来吃饭了,咱也不干了,俺嫂还得去营业呢。”又对爹说:“俺本来想听您俩去海铺割苇子事呢,咋串到这上面来了?本来是想听那两人死人的事,爹就是绕着弯的不给咱说就是了”爹说:“富根啊,还是你嫂子说得对,今后啊,这来要小钱的,你得会识相,看该给的咱就给点,不该给的一分不能给,你给了他反而毁了他!”袁芳说:“就是,今早还为这和我打仗呢”娘说:“就你嘴硬,今天我看着呢,都是磊磊爸让着你,你还不识趣!”爹说:“我看了,你俩个人都是过日的人,都是为了日子好,以后想着,为一点小事不能动肝火,吵吵没用,打冷战更不行,那样过日子别扭,吃亏的还是自己,再有想不开的事就相互唠唠,实在不行,就找爹找娘都行,找你肥嫂也中,可不能志气!”肥嫂说:“怎么了,听这意思小俩口拌嘴了?我说叔,您俩口子就省点心吧,人家富根和小袁那哪是打仗?没听现代人说吗?‘打是亲,骂是爱,亲爱不够拿脚踹’富根,你什么时候想踹小袁时,我帮你”说完各自去忙自己的活了。鸭嫂临走袁芳还没忘嘱咐她给想着营业执照年审的事。还拉着爹胳膊说:“你还没给我讲明白呢,爹,不忙时,再给我说说,那床底下怎么会有死人啊”爹看了眼店门说:“有客人来了,过后再讲,我给你补上,我没空你就找你娘,先去伺候人吧!”富根说:“袁芳,你就别忙了,快骑车接磊磊吧,这里有我”袁芳看了眼墙上的老挂钟说:“哟,可是呢,可不早了,我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