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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再加上马斯喀领皇命从来都痛快,又总能圆满完成,康熙对他的容忍度很高。觉得他忠心能办实事就行了,至于疼闺女……本就不是错,哪怕过分了些,人无完人嘛。
    尤其每回他搞事,最后都能利国利民,康熙近来已经调整好心态,他觉得看马斯喀作天作地也挺有意思的。
    赫舍里氏倒不知道这么多,她只知道明儿一早叫富察家得到消息,九福晋她阿玛又该去求见皇上了。哪怕隆科多再疼她李四儿也没用,除非真能大事化小,否则佟佳氏阖族能撕了这女人。就李四儿那身份,连良妾也算不上,她是隆科多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贱妾,仗着得宠,关上门能算个人物,推开门出去随便谁都能收拾她。
    佟府大管家紧赶慢赶往太医院跑,可他命不好,今儿个坐班守夜的正是胡老。
    胡老近来忙着专研马斯喀送来的方子,今儿个也到很晚,方才打了个盹儿就叫人吵醒了,刚睁开眼那人拖着他就要走。
    真是好久没见过如此不懂规矩之人!
    胡老刚醒来,脾气正坏,猛一甩手坐回去慢条斯理问:“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隆科多大人命小的来请您去给我们夫人看看。”
    胡老挑眉:“赫舍里福晋怎么了?”
    大管家面色一僵,这才解释说:“福晋好着,是李夫人她……”
    他还没说完,胡老就满是狐疑的看过去:“佟府倒是有意思,别家是福晋侧福晋格格,偏你们还有夫人,夫人是什么品级?”
    那人还没回上话,外头又有脚步声响起,药童领着冯全过来,胡老见着他就精神了,赶紧关心说:“怎么回事?这么晚还来太医院。”
    冯全是什么人?哪怕前头在灯市上打过照面,他也没把佟家的奴才看在眼里,所以说他压根没认出边上那人是隆科多派来的,呸了一嘴回道:“今儿个不是有上元灯会,我们爷带福晋去凑热闹,正巧遇上隆科多大人,他府上贱妾对我们福晋出言不逊,使我们福晋受了惊,烦请胡老走一趟,给切个脉开帖药。”
    胡老那就是人精,他看冯全半点不着急,又想到九福晋其人,叫别人说几句就受惊了?她当初误食堕胎药都半点不慌!
    他又一琢磨,佟府先来人,九爷随后就派人来,分明是想断人活路。
    在隆科多和胤禟之间……还用选?
    胡老吩咐药童守着,自个儿赶紧收拾药箱,还说拖不得,得快些去给福晋看看。
    佟府那位大管家张了张嘴,还想拦他,胡老似有所感,朝他看去:“敢情你们府上管贱妾叫夫人?这还挺有意思。得,咱们闲话不多说,既然是个不上台面的贱妾病了,你去同仁堂养生堂请个大夫就是,来太医院做什么?”
    胡老来去一阵风,说走就走,留下小药童坐在他的位置上替他打瞌睡。
    打狗还得看主人,旁人听说他是佟府大管家都是上赶着巴结,今儿非但吃了闭门羹不说,还丢尽脸面,大管家心里憋着口气,却没出发。他也知道胡太医那性子,惹毛了天王老子也不给脸面,也是背,竟遇上他守夜。
    还能怎么着?只能去医馆请个大夫,回头照原话学给爷听。
    胤禟能干出这种事还真就不怕隆科多知道。
    在灯市上抽完李四儿之后,宝珠也不想猜灯谜,说已经看够了,要回宫。其其格也说没啥看头,不如回去睡大头觉,一行四人原路返回,叫守夜的侍卫开了宫门,胤禟托其其格陪宝珠回去,自个儿拽着胤誐直奔乾清宫。
    康熙有个习惯,正月初一和正月十五他不翻绿头牌,也就是同太子一道用膳,而后关上门缅怀皇后赫舍里氏。
    胤禟过去的时候,他坐在床沿边,还没睡下。
    听梁九功来报,说老九老十跪在殿前,康熙还纳闷呢。胤禟早就盼着今晚,说要把仨儿子丢给宜妃,自个儿带福晋去逛灯市,这事康熙是知道的,也知道他给富察氏做了个丑不堪言得花灯。
    那么兴致高昂,怎么不多会儿就回来了?还跪来乾清宫?
    康熙满心狐疑,他脑子里转过好些个想法,却没料到这事能扯上隆科多。他叫梁九功把胤禟胤誐请进殿来,才刚进来,他俩就跪了个五体投地。
    “皇阿玛,您可要为儿子做主啊!儿子受大委屈了,脸面都丢尽了!”
    康熙挑眉:“你好好说。”
    胤禟就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说他们才刚逛了半条街,就遇上隆科多,他带小妾来猜谜赏灯。这事虽然唏嘘,同他们没干系,可我不去找事,事偏来找我!隆科多那小妾指着宝珠骂她是狐狸精,拿金元宝砸她不说,还说她恬不知耻伤风败俗……言语之难听,胤禟表示他都开不了口复述。
    “额娘不是赏下一条青玉鞭?我福晋出门总带着,以防万一,今儿个就用上了。”
    “听那妇人满口喷粪,她抬手就是一鞭,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隆科多非但没教训自家小妾,反而带了人来要捉拿我福晋,说她天王老子也敢惹,活得不耐烦了!”
    “那时儿子正好去做糖画的摊子,叫福晋在原地等,回来就撞见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胤禟说着,悲从中来,他抬头看向康熙,苦闷道:“儿子是不中用,可也是堂堂皇阿哥。皇阿玛训得,皇祖母训得,额娘训得,诸位兄长训得……没道理叫隆科多带着他府上贱妾欺辱。儿子就在旁边,也叫福晋受了委屈,儿子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岳父他不得打死我去!”
    胤禟悲痛欲绝,再也说不出什么,还是胤誐帮着补充完全,康熙听得怒火中烧。
    区区贱妾当街侮辱皇子福晋,她作践的不仅是胤禟皇阿哥的身份,还有整个皇室的尊严。康熙曾数次夸赞胤禟福晋,说她有嫡福晋气魄,识大体,能生养,不愧是皇额娘亲自给老九挑的人。
    隆科多这是往他脸上扇了两巴掌。
    他今日敢捉拿老九福晋,不把皇阿哥看在眼里,来日不得翻了天?
    康熙平时总说胤禟不务正业,说他脑袋瓜子是聪明,就没用在正道上。做阿玛的说儿子两句无妨,却没道理让自家儿子叫别人欺负。看胤禟这样,康熙很不好受,就叫他回去歇着,旁的等天亮再说,保准还他公道。
    胤禟就着下跪得姿势,给行了个礼,就要站起身来退下,临走之前还闷声说:“儿子不想叫皇阿玛为难,可儿子难受。我叫人轻视无妨,左右这些年也没人把九阿哥胤禟看在眼里。可我福晋是岳父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从没受过丁点罪,她嫁进皇家之后,遵从孝道,相夫育子,没半点错处,只因跟了我这么个窝囊废,出门还要受人欺侮。儿子想着,总得替她出口气。”
    康熙就叹口气:“佟家是朕的母族,隆科多是朕的表弟,那也及不上你是朕的儿子。”
    要是早年,想把皇位坐稳,康熙不敢去得罪母族妻族。如今却不同,他早已将大权揽入手中,没道理看臣子作威作福。
    说句不中听的,安郡王府还姓爱新觉罗呢,皇室宗亲少过?
    他收拾亲儿子也没什么不忍心,莫说区区一个表弟。
    做大臣得总记得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想着我有从龙之功,我祖父我阿玛拼老命帮过皇帝,没我他坐不稳皇位。坐在皇位上的人最厌烦下臣念叨那点恩情,他高兴的时候记你一分好,不高兴了就觉得你帮他是理所应当,谁叫他是天子,天命所归。
    康熙对佟家是不一般,这程度却不足以让隆科多恃宠而骄作威作福。
    胤禟退出去之后,康熙就向梁九功问了几句话。而同时,宜妃那头已经得到消息了。
    虽然说两个儿子她都疼,胤禟毕竟不同,他是宜妃的心肝,叫他受了委屈,这口气不出不成。再者说,要是轻飘飘就揭过了,岂不是叫旁人看轻了她?真当她好欺负。
    当晚,宜妃翻来覆去睡不好,她索性起来守在小床边看三个孙儿,天蒙蒙亮,她就叫太监去佟府,传赫舍里氏以及李四儿进宫。
    赫舍里氏过来就进了殿内,宜妃没为难她,还给赐了座。
    至于戴着面纱进宫来的李四儿,在翊坤宫殿前跪了足足三个时辰。那地面原本积着雪,为了好好招待她,宜妃跟前的体面嬷嬷招呼宫人几盆水泼出去,叫积雪凝成了冰。她在冰上跪足了三个时辰,宜妃连见也没见她,叫两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架着送回佟府去,并且当众训斥一通。
    前夜毁了脸,第二天又跪坏膝盖,刚送回佟府她就烧起来,嘴里喊着隆科多的名。
    隆科多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来见她?
    马斯喀难得没闹上朝廷,也没去找康熙哭诉,他下了帖子请隆科多喝茶,隆科多忙得团团转,自是拒了,马斯喀就穿着黄马褂,带上一品腰刀,拖着三个弟弟迈了佟家门槛。
    李四儿跟前伺候的丫鬟来请隆科多过去的时候,马斯喀就把佩刀拍在桌上,同他谈心呢,来传话的人还没走到隆科多跟前,就叫他一脚踹飞出去。
    “你老子佟国维也不敢在我跟前逞威风,你倒是能耐!”
    被点名的佟国维进宫去求康熙了,说他年事已高,忙着朝事就疏忽了府上,求皇上允他告老。
    佟国维是康熙的亲舅舅,孝康章皇后是他胞姐,他摆明是倚老卖老来的。就等着康熙挽留,然后回忆当年,老泪纵横,逼得康熙饶恕隆科多的罪过。
    只是没算到康熙也是个气性大的,笑眯眯允了,叫舅舅回府去颐养天年,顺便也管管表弟。
    佟家眼下辈分最长就是佟国维,他爹佟图赖早就死了,他大哥佟国纲也在康熙二十九年没了,原想着他亲自进宫来求情,皇上怎么也要给三分薄面,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果。
    皇上叫他告老,让他把权势交回。
    第56章 毒妇
    佟国维失魂落魄的出了宫, 连今夕何夕都忘了, 直至他恍恍惚惚回到家门前, 抬头看着上方匾额,才不得不承认,佟家早已不复往昔。
    康熙早年佟佳氏一门贵盛, 佟国维更是意气风发。圣母皇太后是他胞姐, 他女儿还进宫做了娘娘, 从贵妃做到皇贵妃,临死前还册封了皇后。
    他既可说是皇帝的舅舅, 也可说是皇帝的岳父,不过康熙叫惯了舅舅,哪怕册了表妹做皇后也没改口。
    就是有这样的关系, 皇帝对佟家多有容忍, 很是纵容。
    十年前,康熙远征葛尔丹, 佟国维错处不少,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过了,半点没追究他。哪怕大哥没了, 佟家断掉一臂, 他还是一等公, 领侍卫内大臣,同宝珠她阿玛一样,都是身着麒麟补服的正一品武官。
    早年他没把富察家看在眼里,如今再看, 着实惊心。
    同辈之中,佟家只剩他佟国维一个顶梁柱,如今还得告老退出朝堂。
    富察家呢?
    马斯喀就有三个亲兄弟,个个身居要职,堂兄弟更是不少,哪怕都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他们人多啊……更别说他家素来子嗣兴旺,尤其能生男胎,谁人不是儿孙满堂?
    甭管是如今的势力还是将眼光放长远,佟家都没法同他作比,唯一胜在自家是皇帝母族,这层关系皇帝在意那就是保命符,皇帝不在意的话真是丁点用处也没有。
    佟家靠两个女人发迹,鼎盛时势力遍布全朝,如今简直寒酸。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脸面卖得久了,皇上不吃这套了。
    隆科多又恰好撞在刀口上,惹谁不好,惹上两位皇阿哥,还都是得圣宠有靠山的那种。他俩的福晋更不好惹,富察氏就不说,蒙古来的十福晋也不是善茬,别看她父兄隔得远,朝廷要想笼络蒙古诸部就得好好对她,这女人等于是联姻来的。
    哪怕惹上别人都好说,比如直郡王,心系大位,总不会直接把佟佳一族得罪死了;又比如三五八,都是要脸面的人,根本不会死缠烂打;哪怕四贝勒也好,他是孝懿皇后的养子,怎么也得敬着佟国维隆科多。
    偏偏是他俩,九贝勒阴毒,十阿哥又是个豁得出命去给你找不痛快的。
    你和他过不去,他转身就要跪去乾清宫哭诉,说额娘你怎么走得那么早?为啥不带儿子一起去啊!……偏皇上就吃这套,他对十阿哥格外宽容,任他怎么闯祸都给兜着,最多关上门训斥几句。
    佟国维站在家门口,让冷风一吹,浑身一激灵。
    舒坦日子过得久了,糊涂了。
    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黑,他退出朝堂是势在必行,也就只能做场戏给皇上看,看能不能卖个好,往后佟家一族是兴是衰就看后辈的了。
    佟国维到底经过大风浪,他是犯了糊涂,清醒得也还算快,他回去就叫隆科多到他书房,想把这些事交代清楚,还要叫他去给九贝勒负荆请罪。
    这祸事是李四儿惹的,只要处置了她,麻烦就少一半。隆科多是皇上的表弟,怎么说都比胤禟高出一辈去,只要他亲自去赔罪,应该能把事情了结。
    佟国维是想明白了,可架不住隆科多糊涂,他叫李四儿哄得三魂没了两魂,哪怕吃了这么大的亏也没反省,还在心疼爱妾。只知道恼恨胤禟不给脸,恨富察宝珠得寸进尺毫无容人之量,恨马斯喀张狂无度。他进去佟国维的书房就金刀大马的坐下,端起茶碗猛灌两口,而后狠狠一拍。
    “皇上还没说什么,他马斯喀就敢闹上我佟府来,我忍他让他他还嚣张起来,什么东西!”
    “他富察家出身满军旗了不起?我佟家还出过两任皇后!”
    看他满身戾气,活像是要和富察家不死不休,佟国维拎起茶碗就往他跟前砸去:“你糊涂!”
    满军旗汉军旗之间的矛盾没啥好提的,佟家原是正经的满人,前朝时叫明廷汉化,给朱氏王朝做过事,后来满清举事,他们依附得早,就被编入到汉军旗,佟佳氏同旁的汉军旗人原就不同。
    却说马斯喀有胆气找上门来仰仗的原就不是出身,关键在于他能耐他有理。
    你说富察氏都嫁出去了,她娘家人手伸得太长,这么说就不对了……若是不能给她撑腰,娘家人要来干啥?再者说,李四儿嗤笑她的内容,质疑的原就是富察家的教养,马斯喀怎么闹腾都不过分。
    佟国维没那闲心掰碎了慢慢说,看隆科多还怒目圆瞪,他只恨自己没把儿子教好,隆科多本事不小,就是勇武有余,忍性不足,还鲁莽得过了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咽下一口气,沉声道:“我进宫去求了皇上,看皇上的意思不准备善了,我退出朝堂势在必行,往后佟家就只能靠你们兄弟。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去给九贝勒胤禟赔罪,富察家那头也要走一趟,你那小妾……不能再留了。”
    隆科多显然没料到事情有这么严重,叫他看来,分明是胤禟那福晋矫情,四儿是说错了话,却叫她抽花了脸,这事怎么也该一笔勾销了,她竟然不依不饶。
    隆科多怎么都不相信康熙会卸磨杀驴,他猛的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碎碎念说:“皇上八岁登基,没我们佟家扶持他早让辅政大臣啃得只剩骨头;他受鳌拜辖制,也全靠我们佟家支持;后来撤藩咱们是出了力的;京师大地震咱们帮着安抚了多少同僚?皇上亲征葛尔丹,大哥英勇牺牲,他竟然半点不念旧情?”
    佟国维都顾不得叫他慎言,只是叹口气说:“皇上高兴时,这些都是情义;皇上不高兴了,这些就是本分。你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胤禟原谅,你那妾室,哪怕跪死在九福晋跟前,也得把这事了了。”
    “不,不能叫四儿进宫,那宜妃就是个黑心的,今儿个差点没害死她,叫她送上门去给富察氏作践,她能活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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