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溆儿!”郑梦境第一个发现朱常溆晕倒在了地上。她忘了自己身怀有孕,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里,不断地叫着朱常溆的名字。“太医呢,快去宣太医!”
朱翊钧围在一旁,看着朱常溆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儿子,心里也是急得不行。“快!把李御医宣进宫来!”
今夜的翊坤宫通宵都没有灭灯,甚至连宫门都未曾关闭。
一直发着高热的朱常溆陷入昏迷之中,他不停地打着冷战,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油锅里,一下子又穿着单衣在冰窖里。
都人已经在他身上盖了三层被子了,但一点都不见效。朱常溆还是忽而紧紧裹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忽而又踹开被子,撕扯着自己身上的单衣。
朱翊钧和郑梦境此时在外殿等着太医们和李时珍讨论之后的决断。
其实医者早已有了判断,只是不敢触霉头。谁都知道陛下对皇次子的重视和真爱程度,这话要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怕是不仅自己性命不保,一家老小也得全都搭进去。
最后还是李时珍站了出来。为医者,并不能报喜不报忧,他们不是神仙,治不了所有的病。到了这时候,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陛下,娘娘,”李时珍面色凝重,“殿下,得的是天花。”
郑梦境一听,登时就晕了过去。
朱翊钧抱着郑梦境,眼睛一眨都不眨,眼泪迅速地在眼中聚集,而后滴落。
天花,在这个时候是绝症。能挺过来的人,少之又少。
老天爷何其不公!朕不是天子吗?不是天子吗?普天之下最有福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最疼爱的次子受这样的折磨。
郑梦境被死掐着人中后悠悠转醒。想起晕厥前听到的消息,眼泪也止不住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吩咐刘带金,“把溆儿的衣服都拿去烧了,这几日服侍的内监都人统统带去屋子关起来,不许他们在与旁人接触。”
天花的传染性很高,一旦沾上,几乎是必死无疑。
郑梦境后知后觉地望着朱翊钧,随后迅猛地把他推开,“方才……奴家抱过溆儿了。”
张宏从门口进来,表情不再带笑,严肃而郑重地道:“请陛下保重龙体,速回乾清宫。”
朱常溆平日在翊坤宫生活,所有人都有可能传染上天花,整个翊坤宫都要被围起来,不许人进出。
朱翊钧呆愣地走出宫门,不过几步,就猛地回头,望着趴在地上不住哭泣的郑梦境,“朕不走。”
“陛下,此病非不能治!”李时珍在斟酌再三后说道。
第46章
朱翊钧闻言,眼睛一亮,就要往回走。不过被张宏拦住了。
“陛下!”张宏厉声喊道。
朱翊钧被盖在袖子下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望着张宏黑少白多的头发,终究没有再往前一步。
同在殿内的太医们狐疑地望着面色凝重的李时珍。一位老态龙钟,走路都不太利索的老太医因爱才心切,想要制止李时珍为了出风头而惹上麻烦,低声道:“东璧,莫要逞能!”
李时珍朝老太医点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虽不是百分百有把握,但李时珍心里还是有几分肯定的。
为医者,治病救人,乃是天职。但凡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去尝试。即便是最后失败,自己因此获罪,也无妨。
郑梦境狼狈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抓住李时珍的衣摆,“李公但讲无妨!”
李时珍低头去看,这位一直雍容华贵,体态端方的皇贵妃已是完全失了分寸。妆容精致的脸上已被泪水洗刷,脂粉糊作一团,眼神一改先前的绝望,虽然还混着泪水,却是泛着希望的光芒。
他把郑梦境扶起来,“娘娘,丑话需得说在前头。此法虽然能医治天花,却不能完全保证无误。”郑梦境反手抓住李时珍的胳膊,咬牙道,“只要有一丝希望,本宫都允你去做。若……最后真的溆儿命该归天,本宫也绝不怪你。”她的腰板挺直了起来,“本宫保你无恙,保你家人无恙!”
这是一句非常重的承诺。
李时珍道:“我早年游历,至宁国府太平县时,曾发现当地人用种痘一法,来抵抗天花。”
郑梦境忙问:“痘是何物?要如何种?”
“种痘有四法,最为安全的乃是水苗法,需用痘痂研磨成细粉……”不等李时珍说完另一位比较年轻的太医打断了他的话,“如今殿下病情危急,哪里去寻来痘痂。”
老太医敲了敲拐杖,“晋朝的葛洪曾在《肘后方》中提到应对之法,在寻找痘痂之时,且用来试试。”他看了看急切的郑梦境,“不过此法会让殿下疼痛难忍,但为了救治殿下,还请娘娘忍一忍。”
哪个做娘的会忍心看着孩子受痛呢。
郑梦境点点头,“太医只管做便是。”咬咬牙,“只要溆儿能好起来,一切都听你们的。”
《肘后方》中提到的天花防治法,几位太医都是知道的,当下就着人去取了蜂蜜和升麻,还要了好酒。
宫人们登时忙开了。她们先用蜂蜜涂抹在朱常溆的全身,再将升麻分作两份,一份加在蜜中用大火煮着,另一份则泡在酒中。宫里已是多年不曾有过天花之疾,一时之间都不能泡好。幸好煮升麻很快就能得来。
老太医频频催促着宫人将大量的升麻蜜给朱常溆灌下去。
蜜是好蜜,并不是特别甜。升麻甘辛,味道并不怎么好。
朱常溆在昏睡中,只觉得甜辣味的粘稠之物不断地灌入自己的嘴中。他实在不喜此物,又因宫人求快,灌得太多,反射性地呕出来了许多。
郑梦境一直站在一旁,也顾不上洗去脸上的脂粉团,揪心地看着朱常溆。儿啊,乖乖的,全喝下去才好。
另一边,李时珍还太医们还在讨论如何获取痘痂。
朱翊钧已经被张宏拉着离开了,万金之躯不能在此处久留。郑梦境这个时候再想要朱翊钧留下来,也开不了这个口。她望着朱翊钧被强拉着上了銮驾的身影,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
没有能在这个时候陪在自己的身边,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过有心,就足够了。
郑梦境打起精神来,唤人将一盆水放在门口,自己去拿进来洗漱。洗完了再放在门口,自有人去取。
如果溆儿逃不过,那就是他的命。这个本会甫生夭折的孩子能长到三岁,已是老天爷给自己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