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哦?”我没想到余敏还会有办法,难道她会对我施以援手给马一光施压?如果这么做,郭景铭会不会为了护犊子而与余敏作对,到时即使他不与曹阳联合,余敏也将处于不利的局面。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虽然一直以来我对余敏没什么好感,但通过今天这一聊天,我发现我从内心里希望她别被曹阳给击败,何况我对曹阳的信任早就动摇,“别,余姐,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你跟郭书记交恶。”
“嗯?郝挺,看样我刚才说的还不全面哈,你讨女人喜欢不仅是因为你嘴甜,而且你还会为他人作想,”余敏道,不过这一次并不象开玩笑的样子,“谁说帮你的办法只有跟郭书记交恶?”
“那你?”
“不是我,是你,”余敏道。
“我?”我诧异,什么意思?难道余敏的意思是让我将马一光的女儿招到学校当教师?如果真是这样,那不还是让我向马一光低头?我兜了一圈岂不又转回到了原地?
至所以找余敏,就是因为我不想让马一光将我当软柿子捏,因为一旦这种事情传出去,以后所有的那些有点枝枝节节的官员都要将子女或亲戚塞到我们学校,那我们还能成为江城市最优秀的小学么?
现在的机关,好多人尾大不掉,不就是因为他们自恃是领导的子女和亲戚造成的么?官场上本来任人唯贤的风气早被任人唯亲所取代,人人都是有后台的人物,谁还服谁呀?而且,因为有后台,谁也不会为工作中的一些失误,甚至严重错误承担责任,长此以往,造成机关工作作风下降,人浮于事。
“对,就是你自己,”余敏道,“郝挺,其实官场除了利益的交换之外,还要学会利用资源,当然这里无论是正向利用,还是反向利用,只要利用得当,一样可以如鱼得水,”
“利用资源?”我可利用的资源不就是曹阳么?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曹阳为我谋划的,如果说因为今天的聊天,也许我以后会跟余敏的关系更近一步的话,那也是以后。
“钱冒林做了城建局局长,他的继任者桑伟力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到学校检查的这些公安消防、卫生监督部门的头头脑脑们都应该有孩子吧?有孩子就得进学校,有学校那么”余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但她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我连忙道,“我明白了,谢谢余姐,”
“不用谢我,”余敏道,“我可什么都没帮你,呵呵,”
“余姐,你已经帮我大忙了,”我诚恳的道。
“那行吧,看样我得给你个机会感谢我一样,不然,你心里一定过意不去,今天就请我吃饭怎么样?”余敏见我这么说,笑咪咪地问。
“能请美女共进晚餐,求之不得,何况是美女上司,”事情得到了解决,我的心情大好,所以一时倒将余敏区长的身份给忘到了脑后,跟她开起玩笑来。
后来,当我走向官场后我才发现,现在的我是多么的可笑。官场上,就算你和领导的关系再近,只要他(她)是你的领导,你就绝不能跟他(她)随意的开玩笑。因为领导必须随时保持自己的威信,如果下属这种随意的玩笑开惯了,那么以后在工作中,谁还会认真对待?
不过,今天余敏好象心情也不错,并没有追究我的这种有点放肆的玩笑,而是呵呵的笑了一下道,“你还真贫,”
事情的解决出奇的顺利,我根本就没有去麻烦曹阳,而是直接去找了桑伟力。
桑伟力本来是区高中的校长,挂了个副科级。在钱冒林成为城建局局长后,钱冒林力荐他接替了自己的位置,搞得区教育局原来的几个局长心里恨得痒痒的,可没办法,有钱冒林的力荐,有曹阳的拍板,其它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可能企及的馅饼落到了桑伟力的口中。
桑伟力当然知道我跟曹阳的关系,在他当上局长后,对我们江城小学没少照顾,这一次孙如才的所谓素质教育检查完全是小教科自己搞的事,桑伟力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很快,孙如才被狠狠的批了一通,素质教育的整改也立时风消云散。
至于其它的那些什么消防、卫生,桑伟力当然有自己的办法,他本就是区高中校长,那些区里各局长、副局长的,有多少孩子现在都正是读高中的年龄?桑伟力只要跟自己的继任者说一声,以学生去做家长的工作,效果想不好都不行。现在一家都只有一个孩子,而且孩子上了初高中已经是最紧张的时刻,谁家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而影响了孩子的学习,甚至影响到孩子的前途?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不仅因为桑伟力的原因,余敏也做了一些动作,她在一次调研中,假装无意的跟马一光聊起了他女儿的事,在听说马一光女儿工作还没有妥善安排时,当时就说要将她安排进区机关。
虽然余敏没有说是为了帮我,但女儿已经得到妥善安排的马一光,也没再去追究我的拒绝。
其实,余敏这么做,不仅帮了我,也更帮助了她自己。
马一光是郭景铭的人,郭景铭快到了退休的年龄,马一光的年龄也已经不小。本来,马一光心里想的是,自己反正还有几年就退了,即使到时郭景铭先退,甚至自己的局长被拿下,也无所谓的事,无非是早两三年而已。所以,对于曹阳和余敏这些外来户,特别是他们根基还未完全稳定的时候,马一光甚至可以不放在眼里。但现在不一样了,余敏主动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也就是说,也许在郭景铭退后,自己那两三年的财政局长的位置还是可以无虞的。
身在官位,特别是身处财政局长位置的马一光当然知道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所以如果能延迟两三年让位,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何况,自己本来只想将女儿安排进江城小学做个教师,以后不在官场混饭,所以得罪不得罪官场人物也无所谓,但是余敏要将自己的女儿安排进机关,既然进了机关,就得有人照应,而余敏无疑是最佳人选。
一来,余敏是区长,是区里两个主官之一,也只有她可以与曹阳分庭抗礼。
二来,余敏还年轻,自己快五十了,能在官场照顾女儿几年?如果攀上余敏这棵大树,只要余敏不倒,在她以后近二十年的从政生涯中,自己女儿的后路就是得到保障的。
就这样,马一光轻易就倒向了余敏,而余敏更是在不经意间就收获了一员猛将。
其实,不得不说,曹阳是人精,余敏更不差,她很善于利用机会,本来我认为是麻烦她的事,没想到反而促进了她势力的进一步发展。
等学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完,也已到放假的时间。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一年又过去了,在跟学校所有教职工吃了一顿年终聚餐,我一个人骑车往家赶。
知道晚上肯定要喝酒,所以我并没有开车,反而是推出了自己很久不骑的自行车。
自从开上刘婕的汽车,自行车已经被放在车库里太久了,上面落满了灰尘,连基本的颜色都很难辨别出来。在取自行车的时候,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阵酸楚,因为我想到了齐小倩。
在跟齐小倩生活的几年中,我们的生活是清贫的,这辆破旧的自行车陪我度过了多个年头,它就是我与齐小倩生活的见证。可如今,它被搁在了车库里,甚至被灰尘遮住了最初的颜色。这何尝不象我跟齐小倩曾经的生活?由于时间渐渐远去,再加上新人新物的替代,我对齐小倩的印象已经开始模糊。我知道,我还没到仅用大半年时间就会忘记一切的年纪,那是因为我的心里在暗示自己不要去回忆以前的事,齐小倩就象这辆自行车一样应该被尘封。
正因为看到这辆自行车勾起了我的一些伤感,所以在聚餐时,我的兴致并不高。
人就是这样,在兴致好的时候,酒喝得超量也不会感到醉意,可如果心情不佳,再好的酒量也很快就会喝醉。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人更愁。
所以,有点强作笑颜的吃完饭,我就一人独自回家,拒绝了李芸对我的暗示。
冬季的夜晚格外的清冷,整个大街上很少有行人,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也是骑着车从我的身边呼啸而过。
人人都在忙碌着生活,人人都在赶向温暖的家,可我呢?
想到回家面对着的刘婕,我的心里又泛起了一阵刺痛。
刘婕昏睡已经快四个月了,她就一直那样静静的躺着,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虽然姚阿姨是个专业的护工,蓝珊珊也在每天帮着她揉捏身体的各个部位,希望能延缓她的肌肉萎缩。可人力根本无法改变自然的规律,刘婕本来修长的双腿现在已经瘦得象两根麻秆,睡裤套在她的腿上,就象被晾在衣架上一样。她的脸部早就失去了红润,原本紧绷的脸皮,现在也变成包裹在骨骼外面的一层薄薄的皮层。
我很害怕,害怕刘婕就这样,哪一天会突然的离我而去,虽然开始的时候,我还期望着她能够醒来,但现在我发现,这种期望已经越来越渺茫。随着她身体机能的逐渐衰退,她清醒过来的机会将越来越小,也许,我是说也许,也许哪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后,就将面对着一具已经冰冷掉的尸体。
就这样想着,无意识的蹬着自己的自行车,突然感觉到一点凉凉的东西落在了脸上。难道是自己的泪水?不,不会,自从齐小倩离去,刘婕受伤,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有泪水,生活的磨难不是泪水能解决的,只有挺起胸膛去面对。
又有一点冰冷的东西落下,我这才抬起头,稍稍借着路灯看了看远处的天空。
下雪了,天空中不知会时候飘起了小小的雪花,很少,应该是那种风头雪
所谓风头雪,是江城本地的说法,就是指那些处于风雪边界的地方,由于其它地方在下大雪,而这个地方只是因为风的缘故而零落的飘洒下一丝雪花。但风头雪有时也会很快就变成飘飘洒洒的大雪,这主要由风向所决定。
顶风雪,顺风雨,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处于降雪地的上风口,那么很快,我们这里也会下起大雪。
果然,仅一会儿时间,雪儿就飘飘扬扬的多了起来,先是那种零星的,然后是密集的,接着雪花在变大,很快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泻向了人间。
本来还准备匆匆赶回家的我,反而停车驻足。
江城已经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唯一的一次,应该是我上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家里穷,连个象样的衣服鞋子都没有。我记得我们当时穿的是一种叫木屐的鞋子,鞋底是木板做的,然后分别在前后掌钉了两个木块。上面用芦苇花编成,最后再在里面垫上稻草。由于没有袜子,再加上木屐磨脚,雪地路滑,一天下来,我们的脚上都是血泡,对于那样的辛酸,这么多年我记忆犹新。
这也是我后来为什么发愤苦读的原因,当时我的母亲用手抚摸着我冻僵了的小脚,捧在家里炭火盆上烤着的时候,流着泪道,“孩子,要想以后离开这穷疙瘩,别再受这样罪,让你自己和你的孩子永远过上幸福的生活,你就必须好好学习,长大好上大学,努力成为一个城里人。到了城里,哪怕你就是给人家打扫厕所,也比现在呆在这穷沟沟里强。”
母亲的话一直激励着我,伴我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城里人。所以,在成为江城小学教师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取得了成功,直到工作后我才发现,我多年的努力也只不过是让我从农村进入了城市,在城市里,我仍然是那种最底层。
也正因为这样,我在齐小倩和她的父母面前才是那样的忍气吞声,因为从内心深处,我一直认为,我就是那个小小的贫困农民家的儿子。
可现在呢,我成了校长,可我成了城市的主人了么?没有,一个马一光就可以让我焦头烂额,我仍然还是处于社会的底层。
好想成为主宰自己或别人命运的主人,你就必须足够的强大。
对,足够的强大
也许,就从这一刻起,我的命运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了一个心里的决定,或是说从心底给自己的一个暗示,我发现自己刚才的那种愁苦不见了,我发现浑身轻盈起来。
跨上自行车,趁着雪花还没有完全覆盖住地面,我猛蹬几下,自行车向家驶去。
回到家,姚阿姨还没睡,她好象在等我,因为我看她几次好象欲言又止。
“姚阿姨,您有事?”我问。
“是这样的,郝老师,马上就快过年了,我想问问你过年是怎么安排的,我们农村人过年家人是要团圆的,所以”
我明白姚阿姨要说什么了,快过年了,她得回家。
“哦,没事的,这样吧,反正我也放假了,姚阿姨,你要是想什么时候回去,就跟我说一声,你随时可以走的,”我道。
“不急的,还有半个月才过年呢,我腊月二十五六回就行,”姚阿姨连忙道,“而且,你放心吧,一过了正月初五我就会过来的。”
“不用了,你”
“怎么,郝老师,你不要我做护工了?”见我这样说,还没等我说完,姚阿姨就紧张起来了,而且脸上写满了委屈。
她误会了我的意思,她肯定以为是因为她春节想回家,引得我生气了。她本来跟医院是有协议的,我是通过顾小雅的关系将她请到家里来的,如果我这边不再要她,她回医院的可能性就很小。虽然顾小雅答应过她在我不需要她的时候,可以重新安排她进医院,但那是在我不需要的时候,而不是被我解雇的时候。她知道我跟顾小雅是朋友关系,如果我不满意,顾小雅是不会帮她安排的,也就是说她将失去工作。
我也曾经依赖着我的工资生活着,我当然知道工资对于工资阶层,特别是打工者的意义,因数那就是他们甚至他们家庭的整个经济来源,一旦失去,他们的生活将限入困境。
“怎么可能呢,姚阿姨,你误会了,”我连忙道,“春节是我们国人的传统节日,即使是再远的游子,春节也会回家与家人团聚。您春节回家,我完全同意,我的意思是说,您不用那么早急急的赶过来,我要到无宵节以后才开学,您可以好好在家和家人团聚一番。”
“郝老师,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听我这么说,姚阿姨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会呢,姚阿姨,你照顾刘婕照顾得这么好,几个月了,她身上连一个褥疮都没有,我挽留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要你?我都决定了,过了年就给您涨工资,噢对了,这是我给您的年终奖金,”说着,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包有两千块钱的信封,这是我们今天校领导的工作津贴。
虽然现在两千块钱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但对于姚阿姨这样的人来说,应该还是个大数,我知道她的家庭,她家里需要钱。
“郝老师,这可不行,你可是给我工资的,而且,我们当初也没谈奖金的事,”姚阿姨连连摆手道。
“姚阿姨,我记得我当初可说过的,只要你做得好,我还会给你加钱,”我将钱塞进了姚阿姨的手里,“你做的真的很好。”
姚阿姨感激的望着我,貌似有点不知所措。
“收起来吧,这是您该得的,”我道。
“那谢谢你了,郝老师,”姚阿姨道,然后她象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郝老师,我想跟您谈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我问。
“我在您家做事是有工资的,珊珊可是全职,而且免费的,她照顾刘婕和您那可是全心全意的,我想,她的意思您应该明白吧?”姚阿姨道。
是啊,蓝珊珊现在还真成了个问题,她从学校办了辞职,在我家里全心全意的照顾着我、刘婕,还有孩子。开始的时候我是坚决不同意的,可我拗不过她的坚决,渐渐的我将她的照顾当成了一种习惯,反而不再去想她的问题。现在经姚阿姨这么一提醒,我倒真的为难起来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跟蓝珊珊好好的谈一谈。
“珊珊,我想跟你好好谈谈,”几天后,姚阿姨回家去了,家里只有我和蓝珊珊,刘婕一动不动的躺在那,儿子自己在房间里玩着自己的玩具,我一脸正式的对蓝珊珊道。
“哦?”蓝珊珊望着我,她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这样的正式的跟她说话,“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我”虽然早就打好了腹稿,可真要跟蓝珊珊谈起这事,我觉得还是有点为难。
“怎么了?”蓝珊珊坐下来,用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姚阿姨不在,她对我亲昵的动作多了许多。
“珊珊,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在心里天人交织一番,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未来?我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蓝珊珊问我,“你想说什么?”
“珊珊,我有老婆有孩子,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你是个好女孩,你这样做会毁了自己一辈子的,”我道。
“我不这样认为呀,”蓝珊珊道,“郝挺,你知道吗?我已经错过了两次,我不想再错过,”
“珊珊,你”
“郝挺,你知道吗?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我的爸爸和妈妈就离了婚,从那以后我和妈妈一直相依为命。直到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兴冲冲的向母亲报喜的时候,母亲却给了我一个噩耗,她得了癌症,而且已经无力回天。那时的我,仿佛被雷电击中,整个人瞬间就僵了。我哭着喊着要将母亲送进医院,可母亲跟我说,医生在几个月前就给她下了诊断,最长不会活过三个月。因为我还要高考,母亲一直在隐瞒着,也在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如今,我已经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她终于可以歇歇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母亲说话的声音是多么的虚弱。”
“没过几天,母亲真的去了,在临去前,她将我叫到病床前,给我讲述了我真实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