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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潘东明看着蹲在马路牙子上的女人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他就吩咐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几瓶矿泉水,连纸巾一并递给女人,樱木子狼狈的站起,囧的都不敢抬头,一直小声的道歉,潘东明目光复杂的看着她:“你确定不用去医院瞧瞧?”
    “没事我没事,可能晚上吃了一些不消化的东西,真不好意思。”其实她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也可能是空着肚子晕车了,瞧瞧就算在昏暗的路灯下也是黑漆锃亮能当镜子照的车子,她更囧,勉强笑一下。
    潘东明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直到了她的住处他才说:“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真没事也放心不是。”
    她点点头跟男人再见,目送车子一转弯看不见了,她才转身往楼道走去,走了几步就瞧见不远的凉亭里有个瘦小的姑娘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边不停的哼着一边来回踱步,似是哄小孩睡觉,那是对面楼里的小保姆,她还记得那小孩子哭声特别响亮,两幢楼相隔那么远都能听见,刚进入楼道里拍亮了声控灯,心里就隐隐有些慌乱,她停住脚步,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在麻木的意识中渐渐有念头破土而出,声控灯又灭了,黑暗迅速包围过来,四下里都十分安静,隐隐约约能听到邻居家传来电视的声音,而她搭在楼梯扶手上的手微微有些发抖,控制不了,那是一种由心脏出发的战栗,她慢慢的把手里的包包揽在怀里,渐渐理清思绪,才下定决心又往回走,小区外不远就有一家药店,她得去买她认为需要的东西。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坐在马桶上,她摸出那个小纸盒放在手里,仔细翻看说明,照着上面的说明演示一遍,然后盯着手里的那根小棒,艰涩吃力又胆战心惊的看着上面一点,一点浮出一个加号,清晰而确凿。
    心底有个地方忽然疼了一下,就像冷不防的被刺了一针,她很久都不能动一动,喉咙像被拧到极致的螺丝,紧的没法子发出一点声音,近乎力竭,却听不见自己的嚎啕声,僵硬着手指,意识逐渐清明,手里的塑料小棒沉重的似是压顶的巨石,她慢慢垂下手臂,摸索着扶住一侧的洗手池,缓缓起身把小棒放在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看着哗哗流动的水,半晌也不知道把手伸过去洗洗,抬头看到镜子里一个目光,神情都恍惚的女人,脸色惨白,头发微乱,一双黑眼睛灼灼地直视着镜子里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命运之神对她不知是青睐还是残忍,居然开了这么大的玩笑,一直以来她都沉浸在悲痛里,根本就没有注意自己的生理期有什么异常,谁知……她后知后觉的开始剧烈抽噎,哭声伴着哗哗的流水声响彻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听在耳里却是那么空荡荡的寂寥。
    被她扔在客厅地板上的包包里,电话铃一遍遍的响着,她哭得精疲力竭,关了水龙头才听见,梦游一般走出去,机械的打开,是纪云,她在电话里急切的犹如筒子里往外倒的豆子:“木子,你怎么样?回家了么?我都听老总说了,这个达也是不是有毛病啊,NN的,不过你做得好,我看他得难受一阵子了……”
    她抽抽鼻子,叫了一声:“云姐……”
    纪云风风火火的赶来,把樱木子揽进怀里不住拍她的肩,放任她在怀中哭泣,她红着眼睛帮樱木子擦掉眼泪,哄着她说:“傻闺女,别怕,这玩意儿不是百分百的准,赶明儿去医院,我陪你。”
    纪云一直陪着樱木子,直到她蜷缩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在床头柜上留下一张字条,她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听到轻微的关门声,樱木子又睁开眼睛,蓄满了一眼眶的眼泪成串成串的滑落,忧伤的注视着黑暗中轮廓渐现的一切,然后她把视线投向床头摆放的那个相框,方寸间里那个男孩子只是温柔而亲切的笑着,凝视她却再也不能跟她说话,她慢慢把被子拉过xiōng口咬在嘴巴里,很用力,仿佛那样就可以止住满腹的悲痛。
    第二天天气并不好,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她并没有等纪云来,一个人撑着一把伞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时间还早,大厅里坐着很多排队等着挂号的人,她把湿漉漉的伞放在脚边,麻木的坐在长椅上等着,对面有个男人一手拖着个大包袱一手举着杯热腾腾的不知什么东西,满面欢喜的瞧着一边的女人,女人挺着大肚子,吃得正欢,她就把眼光放在女人的大肚皮上,听到有人讲电话她才想起来给纪云发个短信,其实她最不喜欢发短信,那些繁琐的笔画她看还可以,一个个拼凑起来就很吃力,只当是打发时间吧,现在,她有的是时间,经过昨天的事,她很可能会失去工作,那也没什么她想,她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工作,怕什么。
    纪云很快打来电话,她就告诉纪云不用担心,她已经在医院里,有什么情况就给她打电话通知她。
    可让她非常痛苦的是妇科候诊厅里,全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好像全城的孕妇都集中到这里了,她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即将做母亲的喜悦自豪,人太多,还得等,她就傻傻的坐在一边长椅上,听着一边的两个孕妇相互询问怀孕几个月了临产日期云云,她的手指间捏着挂号担单子,鼻子里闻着呛人的消毒水味道,眼光却盯着对面坐着的几个孕妇,一个不知道说了什么,另几个就笑的花枝乱颤,她们一笑特别凸出的大肚子就一动一动的,像是怀里扣了一个盆子,笑的样子似是一尊尊的弥勒佛,她们的丈夫也是聚在一边有说有笑相互交流。
    乱糟糟的环境难闻的气味直让她感到头疼,她闭上眼睛靠进椅背里,拒绝再看那些刺眼的喜悦,她很累,也很难过,因为她只是一个人。
    身边有人挨着她坐下,她的鼻子里就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这个气味十分熟悉,她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她想不起来,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呯咚呯咚,一声比一声响,她艰涩又困难的吞咽一下,还是缓缓睁开眼睛。
    梁景生十分难得的微微笑着,头发上还隐隐一层水珠,穿着浅色套装的肩上也有一点点的濡湿,他笑着看她的样子既温文又儒雅,像是宜家宜室的好好先生,却把樱木子惊得一下子跳起,仿佛屁股被蜜蜂蜇了一下。
    她吃惊瞪着他的样子很好笑,好像他是长了三头六臂的怪兽,他笑着拍拍身边的位子,声音里居然也是难得的一丝温柔:“有没有吃早餐?”
    樱木子一个姿势动弹不得,好像已经矗立了千百年的化石,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梁景生扭头看了看周围好奇的眼睛,忍不住咬着唇笑了下,站起身说:“没呢吧,我让他们去买,你想吃什么?”
    此刻她可真想有把大锤狠敲她一下把她敲醒,面前这个男人是谁?还是梁景生么?她想眨眨眼或是摇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些,可男人看她不说话随手扯过她手中的挂号单,看了看,又抬头看看墙壁上悬挂的电子呼叫器,轻推她肩膀一下说:“还早,这儿空气也不好,出去透透气吧。”
    他推在她肩上的力道并不大,她却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往前走,出了妇科候诊厅就是一个很宽敞的大厅休息区,空气果然好很多,休息区里没有几个人,小钟宋波看他们过来就站起身,梁景生说道:“去买些早餐。”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刻下楼去了,他回头,含笑对傻子一样的樱木子说:“坐吧。”
    樱木子都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脑袋里想了什么,只是感觉梁景生温和的态度让她心惊肉跳心慌气短,她这会儿连脑子都不太灵光反应不过来,老老实实的坐下,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去买早餐的人很快回来,手里提着永和豆浆的袋子,梁景生接过掏出一杯豆浆,还有炸的金黄的油条,外加一个煎蛋,他递过去:“吃点吧。”
    她看着眼前的食物,又抬起眼皮瞧瞧梁景生,油炸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夹杂着医院特有的味道,只让她难以抑制的一阵作呕,赶紧推开他的手,捂着嘴巴就跑向墙角对着垃圾箱开始狂呕,似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可她昨晚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任何东西,根本吐不出来什么,她身后就站着梁景生,手里拿着那堆食物,还有小钟宋波,三个大男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却被樱木子搞的手足无措,面面相窥也帮不了她,小钟发急了,扭头对着身后的人喊:“赶紧的去拿水啊!”
    有人就慌慌张张的跑去买水了。
    她狼狈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用纸巾胡乱擦擦,就坐在休息区里,面色疲乏有气无力,她早已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用再做检查她也知道,种种迹象证明她是真的怀孕了,而梁景生态度上的忽然转变,不用他解释她隐约也明白他的想法,可她这会儿脑子里乱极了,也累极了,只想倒在软和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不再想这些让她既难过又头疼的问题。
    医生开了单子要她去检查室做B超,很快她就出来了,梁景生默不作声的跟在她后头,医生仔细的看了单子,点点头说:“很健康,宝宝发育的很好。”他指着图面上的一小片yīn影说:“孕囊与孕周大体相符,可见明显的心管捕动,你刚刚怀孕一个月多点,怀孕前期注意不要穿过高的鞋跟,不要做过于激烈的运动,尽量多休息。”
    她的眼睛盯着医生指着的地方,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梁景生皱着眉凑过来看了看,看不懂,指着标示着10毫米的一小块问:“这是什么?”
    医生呵呵的笑着:“这就是胚胎大小,只是一个参考数据,让你太太注意劳逸结合,再过几周来做产检。”
    梁景生摸着鼻子嘴巴里“唔”了一声,其实很尴尬,突然听见一直沉默的樱木子问:“什么时间做手术好?”
    梁景生猛的看向她,医生也是诧异的瞅了瞅他们,说道:“如果你们决定终止妊娠,最好在十周内。”
    “对不起。”梁景生对医生说道:“我们,再商量商量。”
    樱木子连雨伞都忘了拿就冲进了雨里,梁景生追上她去扯她的胳膊,被她甩开,他说:“先上车。”
    她不搭理继续走,小钟急忙赶上来递给他一把伞,他撑开,三两步又追上樱木子,把伞举在她的头顶帮她遮雨,说道:“木子,我们谈谈吧。”
    她忽然站住,扭过脸来说:“你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问:“你想我留下这个孩子?”
    过了很久他才点点头。
    她就讥讽的笑了笑:“为什么?你不是很讨厌我么,你不是说了我不配么。”
    “我错了。”他很快说,“我是真的错了。”他并没有感到道歉很难为情,面色很凝重,表情也很认真。
    樱木子的眼眶热辣辣的充满了水雾,梁景生的脸在眼前很快模糊,这个男人几天前还咄咄逼人及其轻蔑的拒不承认她和梁齐的关系,其实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也有了取舍,她偏不要他痛快,偏要跟他对着干。
    “你别痴心妄想了。”她着了魔似的对这他冷笑,梁景生并没有因为她的yīn阳怪气而生气,反而是好脾气的说:“咱们还是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谈谈吧,站在这儿,你不觉得冷么?”
    是啊,可真冷,她的腿肚子还在打颤,一场秋雨一场寒,是真的秋天了。
    第四十六章
    梁景生对着身后摆摆手,司机把车子开过来停下,为他们打开后座车门,他扶着车门笑了笑:“上车吧,桂香斋的烤鸭不错,不比全聚德的差,我带你去尝尝。”
    烤鸭俩字儿一钻进耳朵里,立刻就变为极度难以抗拒的诱惑,樱木子忽然感到饥肠辘辘,就连嘴巴里的唾液也开始忍不住加班,不管他要跟她谈什么,先宰他一顿,这段时间一个人吃饭不但没胃口,也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如果面前的男人影响她的食欲,她再拂袖而去也不晚,重要的是,看他的样子好像不容她拒绝。她想了想,还是低头钻进车子里。
    梁景生没同她一起坐在后面,而是拍上车门绕到前面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梁景生小半个侧脸,他似乎比以前稍瘦了一点,白净的脖颈上一颗圆溜溜如珍珠一般饱满的耳珠,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是见到这颗完美的耳珠,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此刻想起这些让她脸红厌恶,在心里狠狠地鄙视自己一番。
    桂香斋是个很具京味的餐馆,没有精美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只是灰墙灰瓦古老朴素的小小四合院,坐落在本城区的某片民房区内,几棵又粗又壮的洋槐几乎占了略显窄长的院子三分之一,一侧的墙角边还种着枝叶粗大鲜绿的美人蕉,雨丝还细密绵绵地飘落着,不时有大滴的雨水顺着叶子滑下来,中间铺着彩色方砖的地板被雨水洗刷的光亮明洁,却并不防滑,她只是微趔跄了一下,走在她身侧一手撑伞的梁景生立刻伸手托在她壁肘上,只是一触便离开:“小心。”
    他似是这里的熟客,老板模样的男人五十多岁,有凸出的小肚腩,正颠颠儿的小跑过来,神情极是恭敬:“梁先生,房间都备好了,您这边请。”
    梁景生随意的问了几句,大都是最近生意怎么样,老爷子的身体可还健壮,老板点头陪笑道:“好,托您的福,都好,前段日子陈先生还来了,老爷子还问您这段时间是不老忙啊,都没见着您。”
    他抬起了头,问:“他什么时间来的?”
    男人眼上翻想了想,随手抓住一个手里拿着托盘的男孩子:“上次陈先生来,是哪天儿啊?”
    男孩子随口答道:“就是上月二十三四号吧,您忘啦,老爷子寿酒那天。”
    “哦对,对对,就是上月二十四号,我家老头子过大寿,就那天来的。”他推开堂屋里的一扇门又道:“说是跟人谈事情,可惜那天着实忙,也没招待好。”梁景生点了点头,他便知趣的走了。
    外面看这餐馆实在平常,可内里却别有天地,里间摆着的竟是纯欧式的沙发矮几,古香古韵的格子窗上悬着浅绿的窗帘倒也别致,樱木子以为这里只是家常菜馆,瞧这不起眼的小餐馆竟然也能做出一道道精美菜肴,光看看菜色就让她垂涎不已,梁景生给她舀了一盅木瓜官燕,又舀了一勺佛跳墙:“这里地势安静,做的几乎都是熟客,别看地方小却请得资深大厨,手艺地道。”她也不客气,掂起勺子就吃,梁景生面前摆着酒盅,过了一会儿就喝一杯却很少动筷子,就算动,也是帮她布菜而已,他几乎只看她吃了,直到他喝得差不多了她也吃完了最后一口放下筷子,他才微微笑着问:“还行?”
    她点点头,他垂下眼皮盯着眼前矮几上梅花状的碗盏,似是若无其事的随口说道:“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吧,你打算怎么做?”
    她抬头瞧瞧他,他不说话的时候气质冷峻,也不似平常那样一丝不苟,倒是有些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随意的靠在沙发里手里把玩着小酒盅,其实他散漫的样子更令人着迷,他本就极具男人味,身材又高大壮硕,浑身散发出的霸气里,还有少许内敛,正是成熟男人的潜在魅力,他等不到她回答就抬起头,刚好与她打量他的眼光相遇,她一时来不及收回目光,于是假装坦然的转开脸,他又问一遍,她才说:“我现在有点难受,可不可以走了?”
    他看着窗上古意的方格,略沉吟一会儿,似是思虑措辞:“条件随你开,什么都行,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肯定答应你。”
    “那我要天上的月亮行不行?”
    他就笑了,扭过脸来摊摊手说:“这难度也太大了点,来点简单的吧,我是很认真的。”
    她站起身,说道:“梁先生,我也是很认真的,你曾不止一次说我根本不配,我都还记得,也记得你是怎么不屑扔掉我的结婚证的,还有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
    他也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笑,就像是有着完美的好脾气:“我说了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成不成,记性太好往往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都忘了吧。”
    她冷笑:“为什么你说忘了我就得忘了,我偏偏记得清楚,我再告诉你一遍,这个孩子我不会要的。”
    他疾步上前扯住她要走的身子,极轻的叹息一声:“木子,我真不信你会这么做,你不是很爱梁齐么?这是他唯一的血脉,你忍心?”
    她一听到梁齐的名字就很心酸,几乎是立时红了眼眶,她咬着唇不搭理,甩开他的手直直往小院中走去,小钟早已把餐馆里清理的不见人影,只有小雨还凄凄的下着,树上的雨滴吧嗒一下砸在头顶,又落在暖暖的脖子里带来透心的凉意,梁景生跟在她后头,并没有追上她,他知道他不能再逼迫,他改循循善诱动之以情,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沉声说道:“木子,如果你肯把孩子生下来,我发誓他可以继承我一半的财产,我可以让律师给你订协议。”
    樱木子不屑,脚步不停。
    “我帮你寻找你的家人,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一定做到。”
    她的脚步似是慢了些,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如果……这着实是个不小的诱惑。
    他再接再厉:“你想想,如果梁齐还在的话,知道你有了孩子他该有多高兴。”
    她终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梁景生却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掐住她的七寸,缓缓上前,在她身侧看着她的睫毛上落了一层白色水雾,轻轻的颤动,似是禁不住水雾的重量,终于落下一颗晶莹的水珠,很久后她才扭头看向他,他极其温和的笑一笑,笑容既温柔又哀伤,轻声道:“木子,跟我回家,去告诉梁齐这个好消息吧。”
    他们并肩坐在车子里一路沉默,两个人一左一右瞧着窗外,虽然下雨,但交通很舒畅,一路遇上的竟然都是绿灯,街道远处的高楼笼在淡灰色的水雾里,而地上腾起了一层细白的水汽,这雨越下越大,他并没有因为说服樱木子而感觉愉悦,相反,心里却很沉重,从上次酒宴过后他便让人盯着樱木子的一举一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只要得到她的消息,他就会心安一般,而潘东明也不是一个多事的人,昨晚上打来电话却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起了樱木子,她参加公司年庆酒会,遇上了什么人,甚至她去药店买了什么他都了若指掌,也不知道为何那般兴奋,脑中渐渐形成的一个疯狂念头折磨的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早上他还没起床就得知了樱木子去医院的消息,他打定主意如果那女人真的有了,他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留下,他知道有了孩子对于新寡的女人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可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希望的开始,抚养梁齐他付出的艰辛没人能体会,天不遂人愿让他英年早逝,他本已经心灰意懒,觉得折腾了半辈子,身体伤痕累累,换来今天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失去唯一至亲的人,他还折腾个什么劲,可现在又不一样了,樱木子怀孕了,那是梁齐生命的延续,他又有了希望有了亲人,又有了打拼的劲头,他甚至还在畅想孩子出生了,会有着梁齐一样的容貌,一样的乖巧,而他也会像爱梁齐那样,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安逸幸福的生活,这个想法让他无比欣慰,他又有了至亲的家人,唯一的。
    樱木子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沉浸在哀伤里,从梁齐离开后她就一直脆弱的不堪一击,有时候她也想她是不是真的是人们口中说的不祥之人,克死了养父又克死了丈夫,为什么身边至亲至爱的人最终都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离开,难道真是她命太硬了,昨晚上她也是想了好久,对于这个孩子是去是留她也矛盾过,她真心付出两次,对她的打击却一次比一次致命,她也是心灰意懒决心以后远离感情这个怪圈,她要清心寡欲的过完后半辈子,后来她想,反正她也决定不再嫁人了,有个孩子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寄托,有个指望不是,又想想她自己,童年时凄凉艰辛无父无母,遭过的冷眼无数,她忍心让她的孩子重复她的悲哀么,想到这里,她又矛盾了,可梁景生的态度又让她生出一丝希望,她能看得出梁景生是真心想要留下这个孩子,有了他的帮助,一切又会不一样,她紧紧的绞着手指,心里一丝丝的安慰,还好,艰辛的路还有人陪她一起。
    管家早已得到了消息,对家里的几个佣人也是千交代万嘱咐,下着雨他们就一溜的站在前檐下,见了车子过来管家就撑着伞候在大门口,为他们打开车门,樱木子下车的时候他就把伞举得高高的为他她遮雨,嘴里还絮叨:“小心小心,哎,这儿滑。”
    门前有浅浅的积水,映着人的影子,亮汪汪的,樱木子抬头,一幢气派的欧式三层别墅矗立在一片绿色里,大型的花圃草坪,造型各异的地灯假山,白色的大理石墙身,有着罗马柱的半圆形廊厅,以及廊厅下一排面色恭敬的佣人,处处显示了主人的不平凡与尊贵,还有热情,她想起她与梁齐的小公寓,比这里的一块草坪还要小,梁齐,一股热气热腾腾的熏湿了眼睛,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不用管家再交代,佣人已经对他们躬腰行礼,一起叫道:“先生,太太好。”
    樱木子一愣,却红了脸,梁景生忍不住就笑了,摆摆手道:“成了成了,都忙去吧。”他忽然间就心情大好,笑意盈盈的对管家说:“先带她去阁楼吧。”
    第四十七章
    梁景生默默站在落地窗前,从窗子里看出去,几片乌云沉甸甸的挂在半空似是触手可及,牛毛般细的雨帘把万物笼罩的朦胧迷离,有着白色矮木栏的花圃前不久被园艺公司的人翻新过,现在种着大片有着浅紫色花盘的美国石竹,正开的如火如荼,一朵朵的小花似是也怕冷,挤挤挨挨地纠结成一片,精致的花盘被雨水打的皱巴着瑟瑟发抖,花瓣上积了雨水,一滴滴往下滴着。穿过铁艺围栏远眺,隔着一条街道,就是区内荡漾着碧波的湖,岸边种着垂柳,隔着水雾,朦胧间能看见一抹湖中心小亭子的轮廓,这里本是风景极美的,却在雨雾里看似没有生气,隐隐有层哀凄。
    她上去也没多久管家就一人下来了,在他身后低声说:“太太还在那儿,说不想被人打搅。”
    他轻微的点点头又摆摆手,管家轻叹一声就走了,他点一支烟站在那里很久,一直默默出神,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只是发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樱木子是不会再去医院了。
    客厅里有座落地的英式大钟,秒针嗒嗒地走动,他听了很久,总觉得寂寞,这样的天气,偌大的房子里这样安静,无来由的让人感觉压抑,于是转过身走向旋转的楼梯,他拾级而上走得很慢,似是考虑要不要上去叫她,她有着身孕,伤心太久总归不好。
    他轻轻推开阁楼的那扇门,一股檀香气立刻纠缠在鼻端,她却很安静的蜷缩在案几边,案上摆着黑色的镜框,里面镶嵌着梁齐被放大的黑白照片,镜框的两侧是还摇曳着火苗的似是小儿手臂粗细的蜡烛,中间是小小的香炉,三支檀香已经燃到了尽头,屋子里被半掩的窗帘遮着有些暗,忽闪忽闪的烛光漾在她略显凌乱的卷发上,她的脸埋在臂弯里他瞧不见,却能看到她眉头耸动似在发抖,梁景生手扶着门把站在那里很久,她亦是一个姿势不动,安静蜷缩着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终是极轻的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出手轻轻推了她一下,她这才抬起头看着他,倒让他心中微微一动,她的眼神疲乏又茫然,似是梦里醒来还在癔症,又黑又大的眼仁儿在烛光的辉映下像两潭深泉,睫毛湿湿的一缕一缕的纠结,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没有声音及其安静,他忽然就在心里生出一丝怜悯,其实以前他一想起她就会恨得牙痒痒,就是认定了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可却从来不会感觉她可怜,她这个无助无力无声悲恸的神情,让他的心揪在一起微微有些疼。
    他对她微笑一下,低声道:“我带你去楼下看看。”
    她抽口气似是麻了腿脚,忍不住用手去揉脚踝,他把手掐在她的臂弯里拉她起身,却又觉得她的胳膊那么纤细,她穿着圆领的小西服,他垂下眼眸就看到她露在衣领外突出的锁骨,突听她低声说道:“谢谢。”
    他似是没听清“嗯?”了一声,她笑了笑说:“谢谢你让我来看他,我,我很高兴。”
    梁景生松开手道:“走吧,楼下梁齐的房间,我带你去看看。”
    她跟在他后面,下楼梯的时候他回头瞧了她一眼,她便对他笑了笑,她知道他是极为小心的,心里又忍不住凄然,第一次感觉到他其实非常爱梁齐,就连他的孩子亦是一样。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走上去无声无息,他在一扇门前站定,等她走来就推开,她望进去,房间那么大,朝南的整面墙壁几乎都被通顶的落地窗占据,能看到楼下景致舒雅的花园,远一点就是雾蒙蒙被翠绿环绕的湖,白色的窗帘层层叠叠如瀑布般垂在地板上,窗前是藤编的躺椅肥大的沙发,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大小不一的精美相框,里面是青少年时期的梁齐,再往深处去,桌椅上随意的摆着笔记本游戏机,还有占据很大空间的床,她在床边坐下,立刻沉了下去,床很柔软,似是坐进了棉花堆里,她看着屋中摆设,想象梁齐以前在这里会做什么,视线被一层水雾模糊却笑出来。
    梁景生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说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隔壁的房间我让他们改成育婴室,等他们送来设计图纸咱们再商量,壁纸,你喜欢什么颜色?粉色?还是蓝色?”
    她似是没听见还在冥想,他就不再说话沉默的立在一边,她轻轻叹口气终是站起身,抽抽鼻子对着他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梁先生,我们,去楼下谈吧。”
    他点点头转身,出门的时候停顿一下,也不回头,微微侧过一侧脸颊说道:“还是改口叫大哥吧。”
    她定定的瞧着他背影,他却又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挪动脚步,可能刚才在阁楼里趴伏的时间太长了,隐隐有些腰酸困乏,下了楼梁景生已经在一侧小花厅里等着,她坐进宽软舒适的沙发里,垂着头看着脚尖,很久才小声开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他坐在对面身体前倾,臂肘支在腿上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你说,只要力所能及。”
    “我,想买一块墓地……这样也不是不好,只是,总归,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梁景生垂下头,双手搓了搓脸颊,沉默一会儿才抬头:“也好。”
    “还有,上午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什么?”他回忆,偏偏记不得说过什么。
    她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你说,会帮我找家人,是真的么?”
    他笑出来:“当然,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他顿一顿,斟酌一番还是温文的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得相信我。”
    她点点头笑了笑,他继续说道:“为了方便照顾你,我希望你能搬来这里,你一人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你说呢?”她没有说话,他很快又道:“我生意上忙应酬杂事儿也多,其实我也不怎么回来这里,你要是同意就住在梁齐的房间里,我随后让他们收拾收拾。”
    她还是轻轻的摇摇头:“我一个人挺好的,来这儿……我觉得,不是太方便。”
    他搓搓手笑着道:“这事儿不急,你再考虑考虑,我也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你,这儿有厨师管家,什么事儿都不让你Cāo心,就只管养好身子,再有就是,你能不能把工作辞了。”
    她立刻抬起眼皮瞧瞧他,他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是……医生不也说了最好多休息么,你这身子不方便的,等以后生了孩子想工作也不迟嘛。”
    她还是不说话,却忍不住打个哈欠,他马上道:“咳,这事儿以后再说吧,我看你折腾半晌了也累了,先上楼躺会儿,晚上就在这儿吃了饭再走。”
    她的确是又困又乏,乖乖的上了楼,躺在软软的床上,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立刻睡着了,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睁开眼睛重重伸个懒腰,似是睡得瘫了,一时脑袋昏昏沉沉的,扭头看着落地窗,发觉天色早已黑透,除了能听到外面沙沙的雨声屋里寂静幽暗,她记得床头好像有盏台灯,伸出手去摸索,一触到台灯就亮,穿上鞋子下楼去,在走廊里遇见佣人跟她打招呼:“太太。”
    她听见楼下传来热闹的人声,听着似是小钟在讲笑话,然后就是哄堂大笑,她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想起刚来这里的时候他们叫先生,太太好,听在耳里,却是那么别扭。客厅里坐着五六个男人,有人瞧见她,咳嗽一声,梁景生就喜盈盈的扭头看过来,她一觉睡得这么晚还被这么多人瞧着,就觉得有些不自在。
    梁景生已经起身,喊管家开饭,小钟扭着腰过来,极为熟络的对她说:“哎哟您可睡美了,可苦了我了,早饿的头眼昏花。”那语气倒似认识良久又关系良好的样子。
    有人拍他后脑勺嫌他话多,他就翻翻眼。
    坐在餐桌边梁景生一一为她介绍他的兄弟,梁齐出事那晚他们在医院里都见过面,虽不熟悉却也不再是陌生人,晚餐也是极为丰盛,人多热闹她竟也似胃口大开,也不再觉得恶心反胃,气氛不知不觉融洽,席间有人打趣小钟:“小钟,你找了大学生老婆,早被熏陶成文化人儿了吧。”
    小钟翻翻眼:“那是,还能跟你们似的一个个的不上进大老粗一个。”
    “哟,还翘上了,要不吟诗一首,让哥几个崇拜一把?”
    他往嘴巴里塞一块红烧鱼,含糊的道:“得了您呐,吟诗那得跟天气有关心情有关,手里还得有酒,才能即兴创作,懂不?”
    “嘿我说,今儿这雨下的可够诗情画意的,手里刚好也有酒,你赶紧的即兴,赶紧的。”
    小钟扭头看着窗外,伸伸脖子咽下那块鱼,像个说书先生一样挽起袖子:“那兄弟今儿可献丑了,要是把您衬得寒碜了也甭不好意思,随便给点掌声就成,我酝酿酝酿,咳咳,开始了啊听好了,——风卷云动雨倾城,叩窗犹如瓦缶鸣。”
    有人瞪着眼睛,不可思议的道:“乖乖,丫的还真被熏成了一才子啊,我佩服佩服。”
    另一人道:“得了,知道这儿哪儿么,京城,从古到今最不缺的就是才子,你往早市摊儿那儿一坐,什么硕士博士的一抓一把,这小子得瑟两句就才子了——你你,再来再来。”
    小钟抓耳挠腮摇头晃脑,酝酿又半晌又憋出一句:“玻璃问雨累不累,雨问玻璃疼不疼?”
    这下子就连梁景生也是忍俊不禁,宋波已经狠狠拍着餐桌笑的喘不过来,樱木子虽然听不懂他吟什么诗,可看了满桌人都笑的那么开心也是忍不住笑出来,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情不自禁的笑,梁景生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她说道:“这几个都是人来疯。”
    他亲自送樱木子回城,直把她送进了门,走的时候还十分诚恳的道:“木子,我给你的提议,很希望你能认真的考虑一下,那边人多也热闹,心情也会舒畅,最重要的就是有人照顾你的饮食什么的,我也放心。”
    他走后她就洗洗躺床上,想的最多的就是梁景生忽然转变的态度,他不但要帮她寻找家人,还答应了让梁齐入土为安,对于他的提议她想她不会答应搬到那儿去的,这里才是她和梁齐的家,他对她好也是母凭子贵看在孩子面上,她怎会不明白。
    宋波习惯性的瞧了眼后视镜,梁景生还在闭目养神,忽听他说道:“最近见过老三么?”
    “他那人,见天儿神出鬼没三不着两的,我也是有一绷子没见着了,不知跟哪儿窝着呢。”
    “前段儿查账只他交上来的账目漏洞百出,来见我也是点卯应付,上月二十几号说去了广州,却出现在桂香斋,我琢磨着他有点不对劲,你抽空给我弄弄清楚,这件事你亲自办甭声张。”
    “嗯。”
    “还有,找个人看看挑个日子,把梁齐送走。”
    第四十八章
    上午她去了公司,把辞职信写好了发进老总的信箱,又收拾了自己的物品,依然是只小纸箱,送她下楼的时候纪云替她抱着还不住的骂她傻,人家领导又没说什么,偏她上赶着去辞职,这不是正中人家下怀么,她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不辞过几个月身子不方便了还得辞。”
    纪云忍了忍还是道:“木子,跟姐说说,真打算要生?”
    她点点头,纪云叹口气:“你可得想清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不是养宠物,你一单身女人没了工作再带一孩子,这往后……”
    “放心吧云姐,在日本的房子卖了,再说,还有梁齐留给我的,等生了孩子我还可以再找工作,不要担心。”
    提到梁齐纪云就有些不太敢搭腔了,只闷闷说:“有啥困难记得给云姐打电话,别的不敢说,做过孕妇带孩子的经验也是一把一把的。”还下着雨,纪云把纸箱往樱木子怀里一塞:“原地儿等着,我帮你叫车。”
    把樱木子送上出租车,交了车款又对司机交代,这后边厢坐着的是孕妇开车千万要小心。
    直到车子一转弯上了主干道,隔着雨雾车渐行渐远,纪云的身影被建筑物遮挡终于瞧不见了她才扭回头,一股暖烘烘的热流涌上心头,这是她来中国后除了梁齐外唯一真心对她好的女人,情不自禁的湿了眼眶。
    秋雨如烟如雾,悄无声息的给城市街道披上一层蝉翼般的白纱,路过一个公车站,等公车的人群撑着一把把水灵灵的伞,五颜六色的,就像时而展翅时而收敛的蝶翼,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纸箱,又看看车窗外的小雨,几个月前,也是这般糟糕的天气里,她遇见梁齐,谁知幸福如同烟花一样难以把握,她曾经认为的永恒却只是短短一瞬,便消失在时光的尽头一切物是人非。
    她感到浑身疲乏到了极点,很累,梁齐不在了,她的天也塌了。
    有人打电话来,竟是送鞋柜的工人,她才想起买家具时,因梁齐不喜欢鞋柜的颜色就定了另一款,直到现在才送来,她的鼻子一酸心里又开始难过,梁齐喜欢的颜色,只是很柔和的浅绿,与新换的抽纱窗帘一样,梁齐说,有春天的味道。
    到了小区,负责搬送的师傅一个人就站在楼道前沿下等着,扁扁的几个纸箱子,她问用不用帮忙,师傅赶紧摆手,一路走上去他还在替老板解释为什么会送的这么晚,她笑笑没说话,没关系她想,反正,梁齐都看不到了。
    用钥匙打开门,小小的玄关处放着一双男式皮鞋,她的心里猛的一跳,她记得她把梁齐的东西全部收起来了,包括鞋子,这双也不是梁齐的风格,可能是听到动静,从厨房里竟然出来围着围裙的梁景生,樱木子惊的差点没跳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景生不答话解了围裙随手扔在餐桌上,对还抱着纸箱的工人说道:“这什么玩意儿。”
    “这是梁先生前不久定的鞋柜。”
    他点点头说:“嗯,搁一边儿吧,付过钱了么?”他问的是樱木子,她还没反应过来,工人说道:“交了定金,我给您装好了您要是满意了,再付钱吧。”
    他摆摆手走去沙发处提起衣服拿出钱包:“还差多少?回头我们自个儿弄。”
    省了一事的工人拿了钱就走了,他对看似还癔症的樱木子说:“洗手,准备吃饭。”说完又进了厨房。
    樱木子怔了好久,才敢尽量放轻脚步小心的走去厨房,在门口站一会儿,才伸手推开门,一股油烟气立刻缠上来,熟悉的作呕又从xiōng间翻上来,她赶紧伸手捂住口鼻,梁景生回头看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不是让你洗手去么,快点,开饭了。”
    他不撵她也受不了令人作呕的油烟味道,慌慌张张转身奔去洗手间,掀了马桶的盖子一阵狂呕,梁景生把盘子放在餐桌上,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呕吐声,心里虽急得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找了人咨询过,这是妊娠反应,谁也没办法,只能等妊娠反应期过了,他用桌上的毛巾擦擦手,倒了一杯温开水还是走进洗手间,樱木子跪趴在地板上抱着马桶,头发凌乱的遮挡住脸颊,背部一颤一颤的似还在痉挛,他拿过毛巾把水杯递给她。
    樱木子微抬头,她的视线模糊,在朦胧的光晕中,依稀可以看见逆光中他紧皱的眉头,她接过水杯漱口,他在凌乱的发间瞧见她脸色惨白的鬼一样,这个样子可真可怜,不等她起身梁景生就转身出去了,实在是不忍心再看她狼狈的样子,他看看窗外还在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很想抽上一支烟,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还是忍住。
    樱木子收拾好自己出来的时候,梁景生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她,默默的给她盛了一碗米饭,她很饿,却吃不下,其实是害怕,吃过后还是会吐,这样反复的折磨直让她心力交瘁,梁景生忽然抬起手给她夹了一筷子素菜:“医生说你现在得吃些清素,再过俩月就没事了。”
    她抬起眼皮悄悄的看他一眼,这是跟他第二次在一起吃饭,他依然吃得很少,面前也依然放着酒杯,她鼓起勇气还是问出来:“你怎么会来?”竟然还会做菜,太诡异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里,他就是既神秘又大权在握的王者,谁知竟然还能入得厨房。
    “我虽不常来,可我有钥匙。”
    他喝一口酒,又抬头四处看了看,“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让梁齐一个人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
    从他口中听到梁齐的名字,她赶紧的低头扒一口饭粒,可眼睛里已经带了一丝温润的泪意,听他又说道:“我今儿做的这些菜都是梁齐小时候爱吃的……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带你回老家,看看梁齐生活过的地方,我也很多年没回去了,咱们一起,……给母亲扫扫墓。”
    她的眼泪还是滴在饭碗里,他也不再做声,又喝了杯酒站起身挽起衫衣袖子说:“你吃吧,我帮你把鞋柜装上。”
    一时间屋子里很静,有她筷子碰着碗发出轻微的响声,还有梁景生撕扯纸箱,拿出那些一片片木板的声音,她快速扒完一碗米饭,也蹲在他身边去帮忙,刚拿起一片木板他就抬头说:“得了,你歇会儿,一会儿就能搞定,甭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话说的很不客气,让她有些尴尬也有点难受,默默的起身收拾碗筷去了。
    其实梁景生是嫌她挨的太近,她的呼吸暖暖的就拂在他耳边,似有若无的淡淡女人香就萦绕在鼻央,让他无来由的感觉有点烦,折腾一绷子才弄好框架,樱木子把碗筷放进洗碗机点开开关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梁景生半蹲在地板上,挽着衣袖手里拿着工具杂役的模样,他看起来很能干,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事实也正是如此,当浅绿色的鞋柜被他摆在门口的时候,一切看似都那么完美。
    她跑去洗手间给他拧条毛巾,他就摊着脏脏的双手进来了,她赶紧拧开水龙头,狭小的空间站着他们俩,而他微弯腰又占据着门口她出不去,只好呆在一边,梁景生一边洗手一边问:“我给你的提议你想好了么?”头也不抬,仿佛只是跟水龙头讲话。
    她想了想还是说:“我想就住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他接过她手里的毛巾说道:“那成,我让管家给你物色个保姆来陪你。”
    “别别,”她赶紧说道:“多个人会别扭,我一人就好。”
    他点点头说道:“如果你改变心意或是需要有人陪,就给我打电话。”她点点头,却忍不住想,需要有人陪?给他打电话?这,好像语法不对,或许他的意思就是找个人来陪她,她还在yy,梁景生已经出去,在桌上撕了一张纸,写下一串号码,想了想又问:“你电话呢。”
    她把包包里的电话翻出来,看他熟练的输入号码,完了递给她:“按号码1就是我的私人电话,不管有什么事,我希望你能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正说着他的电话就响起来了,他低头瞅瞅号码,一转身去了阳台接电话,从阳台门边一方小格子窗望过去,他边讲边微笑,样子很放松也很……似是温柔,他笑的时候衬衣领上方的喉结微微颤动,这也是樱木子所不熟悉的他的另一面,却看的很难过,他好像很开心,她却很难过。
    梁景生走后她坐在沙发里发怔,翻出手机电话簿,上面很简单俩字儿“大哥”,她抬起头,又看着门口崭新的鞋柜,忽然想起梁景生不久前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是一家人。
    没过几天就接到梁景生打来的电话,说是选了日子,把梁齐的骨灰送往公墓。
    去往公墓的路很远,她依照家乡的习俗穿着黑色的套装,挽起的发边别了一朵小白花,她的怀里就抱着那只冰冷的盒子,盒子上,摊着梁齐微微笑的照片。空间极大的商务车里就坐着梁景生还有他的几个兄弟,都是沉默不语,淅淅沥沥似是没完没了的小雨昨天就停了,可天空依然yīn霾,到了公墓,雾气更浓,整片的山头都隐在雾里模糊不清,青石板的台阶上很潮湿,小钟的女朋友兰兰一手抱着巨大的花束一手挽着她的胳膊,脚步踉跄却还是走到了梁景生为梁齐准备的墓前。
    梁景生请来似是做法超度的人,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她默默的看着他们把装着梁齐骨灰的小型棺材送进又深又潮湿的墓穴,梁景生和他几个兄弟用铁锹把湿湿黏黏的土一点一点洒在漆着金色的棺材上,棺材便在视线中一点一点的消失,从此以后,他便长眠于此入土为安,她再也见不到摸不到,感觉不到,每个人都很安静不说话,远远的也有人在拜祭,这里就连空气也都充满了悲伤,她哭倒在墓碑前,黑色碑面上梁齐依然笑盈盈地看着她,仿佛不能明白她为何要如此伤心……
    第四十九章
    让樱木子没想到的是,从公墓回来梁景生把她送回家,可小区里却多了达也。
    她还沉浸在伤心里根本没抬头,而梁景生唬着脸却开始冷笑,她一扭头,达也竟然大摇大摆走过来,也不看满车要杀人的眼光,只对樱木子说:“我们能私下谈谈么?”
    她摇摇头,对这个如同神经了一样的虚伪男人厌恶极了,她要走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没有想要辞退你的意思,为什么要辞职?辞职了,谁来照顾你?”
    她没听见似的往楼道里走,却听见身后传来yīn侧侧的声音:“我说哥们儿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然后是纠缠成一片的混乱声音,她知道梁景生已经恼了并不敢回头看,直到了进了屋门悄悄的扒在窗台往下瞧,楼下却一片安静,车子连同达也一起消失不见,她不敢找人问只当没发生过,达也却在以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出现或是时不时的来打搅一番。
    日子就在她嗜睡间悄悄溜走,她都不知道原来她这么能睡,常年养就的生物钟习惯失去了作用,早上根本不会醒,往往睁开眼便是中午了,吃过饭没一会儿就又瞌睡了,怕没了营养,她总是吐了吃,吃了吐,然后再吃,等胃口渐渐好了,她才发觉腰身早已胖了一圈儿,对着镜子照了照,身上的衣服还是梁景生让人送来的,裹在身上就像是偷来的那般不合身,脸上的皮肤像是抹了油般光滑瓷亮,尖尖圆圆的小下巴又堆积了一层,她叹口气坐在床上,心想这么难熬,自从上次达也不见了后梁景生也跟着消失一段时间,除了他遣人送来一些吃的用的,只在上次去医院产检的时候他才露了一面,却都没有再跟她说一句话,虽然纪云经常来看她,可她却感觉非常寂寞,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充实,常常跟宝宝自言自语,什么时间才能见到宝宝?
    她伸出手摸了摸小腹,又硬又瓷实的一小块儿,上次去产检,本来跟司机约好了时间,可下了楼才发现车内竟然坐着梁景生。产检很麻烦,消耗了几乎一上午的时间,而梁景生十分耐性的坐在检查室外等着,听医生说要查胎心时他可能也是好奇,一点也没有避嫌的意思,竟然进了产检室,医生也许误会了还笑盈盈的说:“听,宝宝的心跳多活跃。”
    一点也不似大众那种呯咚,呯咚有节奏的频率,而是咚咚咚咚又快又急,听到宝宝的心跳声,樱木子打从怀孕以来第一次山洪暴发似的涌起一股女人天生的母性,泛滥的不像话。她很激动,差点掉眼泪,她的身体里肥育着一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而这个小生命就是她以后全部的希望她的天,一直过了很久,只要想起那激动人心的一幕,她总要擦擦湿漉漉的眼睛,她更小心,就算没胃口也是逼迫自己尽量吃,为了孩子她努力再努力,丢弃以前种种的习惯,从医生那里从网上寻来只要是对胎儿好的建议,她都会一一照做,只成了如今臃肿的模样。
    瞧了瞧窗外呼呼的北风,yīn沉沉的天,她还是得去商场买些过冬的衣物,从上次产检回来,梁景生的司机就给她一个号码,如果出门就打这个电话,他负责接送,其实梁景生是有点小心过度了,多活动才有好处,她还听纪云说,多活动对以后生产有帮助,她刚下了决心要出门,可喜的是纪云就来了,瞧她一副外出的模样问:“喂,天这么冷,你还出门?”
    她无奈的说:“我需要去买衣服,这些真没法子再穿了。”
    看她圆润的身子纪云好笑的说:“你这身材赶上庙里供奉的弥勒佛了,我陪你兜一圈吧,顺带吃了饭再回来,省的做了。”
    礼拜天的商场人头攒动,人们并没有因为天气寒冷就呆在暖和的家里,依然是热情高涨的疯狂Shopping,转进一家据说很有名的育婴专卖,隔着琳琅满目的玩具柜台,樱木子竟然一眼就瞧见了正摆弄一架遥控小飞机的梁景生。
    比瞧见他围围裙更诡异,一个大男人竟然在满是育婴产品的柜台前摆弄玩具,樱木子赶紧的拉着纪云灰溜溜的要走,突然一句清脆的女声叫道:“景生,你快来看,好可爱啊。”
    樱木子本来已经转身,却被这一句勾住脚步,纪云忽然满是惊喜的冲到一边去,拿起一件小小的连脚裤喜滋滋地说:“哎唷,一看这个就想起我儿子小时候哈哈。”
    樱木子却极小心地绕到衣架后,在挂着婴儿衣服的间隙里偷偷的瞧向梁景生,发现他满面笑意的跟一个年龄看似不太大,长相却极是动人的女孩子站在一起,女孩子手里举着一对婴儿穿的小鞋子,俩人极其亲密的说着什么。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会跳的如此快,又面红耳赤,她一直紧盯着女孩子,跟她一样有着一把及腰的长发,却比她的顺滑多了,她本是大波浪的卷发,因长时间不打理早就跟一堆乱草没什么区别,还有女孩子跟模特比例一样好的身材,前凸后翘,一举手一投足都似有良好的教养,就连刚刚叫他的名字听着都那么风韵十足,她不自觉的悄悄摸了摸屁股,怀了孕,她的身材因为暴吃暴喝早就走了样,跟人家一比,人家就是一棵水嫩水嫩的青葱,她,过了花期的残花一朵,她颓丧的叹口气,自卑啊自卑。
    纪云突然隔着几个衣架子叫她:“木子!木子!快来瞧。”
    那嗓门儿大的,只把樱木子惊的差点弄翻了被她抓在手里的衣架,而梁景远远的回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做贼一般弯着腰,冲过去拽住纪云就往门口急急走去,纪云还奇怪的说:“嘿嘿嘿,你干嘛,是不是顺了人家什么玩意儿这么急。”
    她只顾急着走,跟进门来的一人突然撞个满怀,有人一把抓住她胳膊,嚷嚷道:“喂,走路不带眼睛瞧呐?”她一抬头,心头小鹿乱撞,竟然是小钟。
    等小钟认出是她,梁景生已踱了过来,纪云在她耳边悄悄道:“哇噢,来了大人物。”她并不知道梁景生就是梁齐的哥哥,而梁景生已然开口:“木子?”
    她也不抬头,只能从余光里发现跟他一起的女孩子亲热的挽着他的胳膊,甚是好奇的瞧着她,纪云惊了一跳,赶紧小声:“你们认识?”
    她只好诺诺的开口,比纪云更小声:“大哥。”
    梁景生请她们吃饭,去的地方格外的有情调,是位于某大厦顶层的“天上人间”,果然不似凡间那么庸俗,听不到喧哗甚至手机铃声,用餐的每位客人都是那么的彬彬有礼,就连服务生都似贵族绅士一般,高脚的水晶杯里盛着年份已久的干红,且餐的小勺子是沉甸甸的上等银器,只把纪云稀罕的恨不得装进包里顺走几把,不知是不是红酒多喝了几杯,进入电梯在角落里的她竟然狠狠的摇着樱木子,咬牙切齿地小声说:“你居然不告诉我,帝豪的梁总是你大哥?嗯?”
    她苦笑,小声道:“那你也没问过我啊。”
    梁景生让小钟把她们送回去,而他边讲着电话边为女孩子打开车门,女孩子就含着笑跟她们再见,梁景生关上车门就坐进了驾驶室,根本就没搭理樱木子,他前脚启动车子,后面就跟上一辆车子尾随,扬长而去。樱木子假装不在意,其实心里不是太好受,他一冷一热的态度让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那就是骨子里,梁景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待见她,对她好,也就是看在梁齐面子上母凭子贵罢了,她悄悄的又叹了口气,心情一落千丈。
    送了纪云小钟又送樱木子回家,穿过半个城市,到了她居住的小区下车时,小钟坚持送她上楼,实在无话可说,她就问起达也的事:“那天,达也没事吧?”
    小钟走在她身后满不在乎的说:“有什么事?我请他去游泳了,咱的口号不就是中日人民交好嘛,礼尚往来呵呵。”
    “游泳?”她诧异的回头看了眼小钟,“去哪儿游泳了?”
    “现在不是兴崇尚自然么,游泳也要天然的好,当然是去海边了。”
    “海边?哪儿?”
    “天津。”
    她还没说话,小钟接着道:“嗨,不过那男的技术还不赖,体力也没问题,就是离岸边远了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游回来,要是游不回来,估计得喂鱼了。”
    她大吃一惊,回头,小钟呲牙笑:“我可是给他丢了救生圈,他要是捞不着,也不怨我。”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儿,自个儿笑的东倒西歪,笑够了才说道:“这天儿裸泳也挺刺激哈哈……”
    她晕了一晕,扶住扶手,达也被他们如此羞辱,不知道会不会惹来大麻烦,“难道,你们不怕他……”
    她还没说完小钟就瞪着眼哼笑:“怕?打听打听去,爷们怕过谁?我日他娘的小日本儿……”好像樱木子也是日本人,他自知漏了底儿赶紧笑道:“不算你哈,他敢再跟爷玩哩格儿楞,片儿刀一伸直接把丫挺的阉了,让他当娘儿们,你没见,那丫挺的怂头日脑就是一蔫菜儿,扒他衣裳那哭爹喊娘的,指天发誓再也不敢了,我要是信他还不成了孙子了,我让他丢人丢大发去……”
    他后来又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樱木子也没听清,第二天赶紧的跟纪云打听,后来听纪云说,日方老板因病回了日本休养了,被人扒光了衣裳丢海里,这对傲气的达也来说,还不是跟要了命一般样么,这小钟。
    第五十章
    自从上次在商场遇到,樱木子跟梁景生又恢复了“友好往来”,快过年了,他忙的跟捅火炉子的通条似的,却还是让秘书左腾右挪的挤出跟樱木子见面的时间,不过是一起吃个饭,年前有国外团体来演出就一起听个音乐会什么的,音乐会很棒,她受梁齐影响爱上古典音乐,虽然她没有一点音乐细胞,说是陶冶情Cāo,其实很无聊,她再喜欢也没能止住从头至尾的打瞌睡,完全的不解风情,她甚至会很奇怪,奇怪他怎么不带他的那个小女友,问他的时候他瞥了她一眼说,不是让你听的,胎教你不懂么?他甚至给她报了母婴学校,她想她永远都记得第一次去母婴学校上课时的尴尬,他带她去的时候刚好赶上保健球Cāo,听了辅导员说这个Cāo多好多好后,他就买了光盘还有一个保健球,她跟众多孕妇一起做Cāo,而梁景生就混进了一堆准爸爸中间,有的动作需要准爸爸配合,准爸爸们一呼而上,只有他还坐在原地不动,辅导员笑眯眯的对他招手:“先生,现在学习如何帮助孕妇放松的技巧,请准爸爸们为准妈妈按摩。”
    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他,梁景生摸摸鼻子还是站起身,樱木子早就面红耳赤,实在没法儿解释,要跟人说这位不是准爸爸是孩子大伯,还不惊坏了人。
    随着优美的音乐,按照音乐中的提示,准妈妈和准爸爸贴身躺在地毯上,准爸爸为准妈妈们全身按摩!樱木子一点也没有其他孕妇那般满脸舒服,她急的满头汗,比她汗还多的是梁景生,趁人不注意他小声咬牙切齿般的说:“这回你可赚大发了。”
    她不敢吭声,只觉得他的手落在腰背上跟烙铁似的烫。送她回家她连再见也没说就灰溜溜的冲上楼,摸着滚烫的脸颊,她都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儿挖个坑儿把自己埋了。
    梁景生再也没陪她去过母婴学校,依然跟那个女孩子出双入对,女孩子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金菲菲,也是后来才听多嘴的小钟说知道了金菲菲的家族世代经营皮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她的祖父是海宁有名的皮革大王,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又涉足更多的产业,因在北京念书时与梁景生相识,后来曾出国留学两年,却没断了与梁景生的联系,小钟还说,金菲菲这次来就是为了要跟梁景生确定关系,并商量订婚事宜。
    樱木子听了愣了很久,后来又觉得这个金菲菲怪可惜的,花儿样的姑娘,家世又那么好,怎么偏偏瞧上梁景生了,其实梁景生除去唬人的脾气,再装装样子,就像那会儿坐在音乐厅里的模样,一本正经的儒雅,绅士,倒还真像个标准的金龟婿。
    临过年时樱木子还是被接到了梁景生的别墅,让她极其别扭的是金菲菲也住在别墅,就在她的隔壁房间,而金菲菲很洋派,说话会时不时的嘣出几句英文,又是特甜腻爱撒娇类型,只要她跟梁景生同时出现,必定整个身子都恨不得挂到梁景生身上去,完全不顾忌他的兄弟们随时出现打趣两句,如果梁景生身体里有害羞的骨头存在,那么樱木子倒是没发现,因为他表现的十分受用,她忽然很后悔答应了来这儿过年,别人都是成双入对,只有她硬着腰还有微微隆起的小腹一个人孤苦伶仃,特别是金菲菲拉着她手臂娇娇的跟她说话,看到落地窗的反光里俩人鲜明的对比,只把她衬得灰头土脸,她很不厚道的想,幸亏这女的就要回家过年了。
    临走前一天他们一起在区内的射击馆玩打靶,小钟非常爱现,不断夸耀自己的射击有多精准,配好弹夹枪枪命中靶心,金菲菲不甘示弱的前仆后继,居然也是个神枪手,樱木子从来没玩过射击,身子又不方便只好坐在一边拼命地喝奶茶,小钟跟金菲菲俩人飙上了,非要争个高低论出胜负,他们从近距离开始射击,每射完一个弹匣就把距离增长一段距离,小钟怕失了面子最后心浮气躁,竟然输了金菲菲几环,他不甘心还找借口,对梁景生抱怨:“丫的也是个职业的吧。”
    金菲菲过来挽起梁景生的胳膊笑嘻嘻的道:“服不服?”
    他咬咬牙厚着脸皮说:“再来!小爷不信了还。”
    梁景生悠悠的道:“信了吧?我早说了这家伙是个混蛋。”
    金菲菲吃吃的笑着,却听宋波对小钟伸出手说:“愿赌服输,拿来。”
    小钟把他手拍飞,悻悻地道:“还没结束呢,我怎么会输给一丫头片子。”
    金菲菲指着他们俩:“哦——原来你们赌钱来着?不成,分我一份儿。”
    小钟宋波俩人默契的摊摊手,金菲菲便开始撒娇,梁景生笑眯眯的道:“不分啊,也成,那你们说一句‘我是混蛋’就算了。”
    谁知小钟宋波一起指着梁景生道:“他是混蛋。”说完俩人撒丫子就跑了。
    金菲菲早已笑弯了腰,坐在一边的樱木子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她坐得太久,有些腰酸背痛,就一个人溜达溜达去了绿色蔬菜采摘大棚。
    其实她也很喜欢这个别墅区,区内的设施健全,超市,银行,休闲会所一应俱全,就像这个蔬菜大棚,其实是每家每户都会分得一小块儿土地,自己撒种子种些喜欢的蔬菜,既能娱乐又能吃上无公害的绿色菜品,实在很有趣,那些个头又小又红的小蕃茄藏在绿莹莹的叶子下,一串串可爱的让她嘴馋,忍不住伸手摘了几个,既是无公害的她就随便的用纸巾擦擦,刚要放进口里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连洗也不洗就吃,不怕闹肚子了。”
    进来之前她知道这里只有她一人,忽听见人声只把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抖番茄掉地上轱辘辘的钻进草丛里,回头看,却是梁景生。
    他弯腰又摘了两串,走了很远又摘些熟透了的草莓找了水源洗洗,回来递给她:“这玩意儿生的还是少吃,甭真的闹肚子就麻烦了。”
    他们就坐在大棚边上的长椅上,她放进嘴巴里的一颗顶红的草莓,又酸又红,听梁景生说道:“规划这片闲置土地的时候幸亏听了设计师意见,很多住户都非常喜欢这个采摘大棚,说很人性化。”
    她顺口问道:“这里是你开发的么?”
    “啊,除了贩毒贩卖军火人口的买卖不做,我可是正经商人。”
    他半倚靠在长椅上舒缓修长的双腿,环视这个种满了各种果蔬的大棚,那种神情倒像是傲视三军的将军,面上不无得色,樱木子悄悄的打量他,又想起他动动身形便几乎前呼后拥,别人对他也是十分恭敬,也不是每个能干的男人在他这个年龄就因财富撑腰,有傲视的资本。
    他忽然伸手从她手里拿起一颗圆溜溜的番茄,翻来覆去的看,低声说道:“梁齐小时候就爱吃这个。”突听他说起梁齐,樱木子默不作声,把手里的几颗番茄拔来拔去,而他亦是长久沉默,她鼻子有些发酸,很难过,原来梁齐也爱吃这个她都不知道,梁景生叹了口气,她不自觉的看过去,他的眼睛充满不知名的空虚,开口道:“想想这一年年的过的忒快,我来北京都二十几年了。”他似是忆起当年,忽的笑笑用手划个高度:“那时候,梁齐才这么高,瘦的跟一小猴儿似的,在我心里,一直都把他当做小孩子,谁知道一眨眼,臭小子就长大了,要当爹了……”
    樱木子只觉得一股热气忽然冲进了眼眶,湿了睫毛,她捏烂了一颗草莓,刺眼的汁液红了手掌,她眨眨眼努力的忍住就要涌出眼眶的热泪,梁景生似是还在回忆,很久都不说话。
    櫻木子扭头看向一边,一排绿瓤上挂着几根浑身带着白刺儿,头上顶朵小黄花的嫩黄瓜,毛茸茸的很可爱,却在眼前模糊不清,听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又道:“你们母子一定得给我好好的,我不允许再发生任何意外。”
    她的眼泪终于滑落,朦胧的泪光里,梁景生的侧脸忽然变得有些熟悉亲切,似是梦里的模样,其实他们兄弟俩除了个头差不多外长得并不像,只有梁景生沉默时跟梁齐的气质上有些相似,而梁景生忽然扭过头,俩人的眼光相遇,樱木子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移开眼睛,而他也没有回避,她忽地笑笑说:“其实,你跟梁齐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笑了,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过来:“我怎么能跟年轻帅小伙相比,我老了。”
    而梁齐,永久的停留在他人生的青葱岁月里,再也不会老去。
    梁景生第二天亲自送金菲菲回浙江,没有回北京过年而是留在了海宁,管家却是表现的很高兴,梁先生老大不小了,这回是真的好事将近了。他请来了宋波小钟几个兄弟一同在别墅里陪樱木子过年,倒是极热闹。
    而他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年初五,樱木子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翻看育婴书籍,多日不见瞧见他自是喜盈盈的打招呼,谁知梁景生依然板着脸,“嗯”了一声就上楼去了,看着他身后几个跟班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忍不住暗自腹诽:“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坐下继续,不多久大门外又停下几部车,小钟身后跟着一耷拉脑袋的男人进来,直接上楼去了。
    樱木子丢开书伸个懒腰,腰间酸困,心想睡一觉起来就回家去,省的在这儿惹人不待见,瞧那脸拉的,跟谁欠他二百吊似的。
    她刚上楼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一声状似痛苦的喊叫,声音不大又短促,让她疑心听错了,她站住脚步定定神仔细听,听到似是梁景生在说什么,话音落了就又是一声短促的呼痛声,这回她听的清楚隐隐起了好奇心,隔着栏杆往楼下瞅了瞅,楼下静悄悄的没人,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不敢挨的太近,只在门外不远仔细听。
    “……只要你说了这个相机从哪儿得来的,我就让他们放了你,保证你没事。”
    “真是我的我发誓……”
    “呵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成,既然来了就是客,你们替我好好招待客人。”
    话音刚落便突兀的响起一声惨叫,那凄厉的叫声只把樱木子惊的往后退一步,浑身发软,那声惨叫立时就让她明白了她不该再听了,抖着手扶着墙,却怎么也难以迈开脚步,跟虚脱了一样,里面又传出咔啦一声响,她立刻抬手捂住嘴巴顺着墙壁软在了地毯上,这个声音让她想起在射击馆里小钟换弹夹时发出的声音,她怕极了心里突突直跳,想起身赶紧回房,又怕弄出动静,刚想挣扎着爬起,却听到一男声惊恐的道:“不不不,别……”
    接下来的声音让樱木子感到一阵干呕,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大片儿里都那么演,杀人狂杀人的时候一般都会拿什么东西闷住然后再开枪,为的是不让人听见……这个地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呆下去了,她挣扎着往一边爬去,却不想碰翻了挨墙的罗马柱造型的花架,花瓶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只“咚”的一声,她立刻就懵了。
    身后书房的门马上被人打开,就像是证实她的猜测一般,小钟一手拎着把枪就冲出来了,她吓得大叫一声捂住眼,小钟恨恨的Cāo了声,赶紧把枪收了,梁景生yīn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扯起地上的樱木子,跟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揪进房间,甩开她吼道:“给我老实在这儿呆着,敢出门儿我就把你腿卸了!”
    说完转身甩上门走了。
    樱木子从地板上哆嗦着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的收拾东西,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想到他杀人了,她是目击者,她得赶紧逃命去,一会儿回来他肯定得把她喀嚓了灭口。
    她只吓得浑身发抖胡乱的把东西塞进包里就要走,不想刚打开门,门口竟然站着一男的,见着她就笑盈盈的说:“太太,先生说了让您好生休息,您这是要去哪儿?”
    她又把门“哐”的甩上,睁大了泪眼瘫地上,心想,这回她是真的活不成了。
    第五十一章
    梁景生近期来所表现的温情形象此刻在樱木子心里完全颠覆。
    她万分后悔答应来这儿过年,更痛恨自己被假象迷惑,这个男人曾经多么危险卑劣,她本应该深记在心的……真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啊……枪,那个黑色玄铁一会儿便要支在她脑门儿上,动一下手指她便可以去见梁齐了,想到这里,眼泪又开始疯狂的涌出眼眶。
    不多久梁景生就又来了,他见樱木子还坐在地上就上前搀起她,居然面不改色甚至还笑意盈盈的对她低声说道:“刚才心情不好,对你大小声实在对不起。”见她脸上还挂着眼泪,去房内的盥洗拧了条热毛巾给她:“你怀着孕老是哭怎么行,对你对孩子都不好,快别哭了,我跟你道歉。”
    他恢复温情的样子就像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让樱木子惊秫,她再也不敢拒绝违逆,乖乖的接过毛巾,只是抓在手里发愣,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了又不住抽噎。
    梁景生啧啧两声说道:“不是说了不让你哭么,不好。”
    她捂着嘴巴死死咬住唇,眼泪却噗噗往下掉。
    瞧她被吓坏的样子梁景生思索着怎么跟她解释,沉默半晌说道:“刚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只是吓唬吓唬他。”
    她垂着头不说话。
    他坐进窗前的沙发里,能看到她沾着泪意的湿睫毛:“梁齐刚参加工作时,我曾送给他一款间谍相机,因是限量收藏版市面上并不多,机身上刻着独一无二的编号还有收藏人名字的英文缩写,前不久在黑市上发现被人转卖,辗转到了小钟手里,找他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前因后果,你别多想。”
    她只垂头看着手里的毛巾发愣,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梁景生只觉得倦极了:“给你说这些就是让你安心,梁齐的事我总归要查个清楚,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他站起身刚走到门口,樱木子在他身后怯怯的低声道:“我想回家。”
    他没有回头,却暗自咬咬牙,还是挤出一个微笑侧过脸说:“这儿就是你的家,别多想好生的养着,想多了,对孩子没什么好处。”他不再听她罗索,走了。
    往后的日子在风平浪静中度过,春天在不知不觉间便染绿了别墅景区,路旁的玉兰开了,远远望过去如同工艺精美的玉碗坐落在枝丫上,管家早已让人更换了院中的结缕草坪,那嫩嫩的新绿一脚踏上去又软又让人心旷神怡,而别墅里的气愤似乎还停留在yīn寒的冬季,亦低沉而压抑,每个人都似是小心翼翼,连走路都尽量避免发出响声,又似乎所有的人心情都不是太好,特别是梁景生,他最近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出晚规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就算回来了也是整夜的关进书房,很多樱木子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去,而他脾气也是越来越暴躁,对待任何事也没往日的耐心,跟头困兽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樱木子半倚在房间里的美人榻上,看着窗外的风和日丽发呆,孩子动了一下,她便把手搁在隆起的腹部上,硬硬的一块儿,她猜想这会是孩子的小脑袋?或是小脚丫,微启唇角笑了笑,再有三个月她便能见到孩子了,她的孩子。
    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管家亲自来叩门她才醒来,原来是梁景生竟然难得的在家吃饭,她洗洗脸换了衣服下楼,餐桌很大很长,中间的花瓶里满满一大捧花束,只遮去梁景生的大半张脸,剩下的那半张脸上亦是无任何表情。从上次误会到现在他们几乎都没有怎么见面,此刻也是无语,俩人默默的吃饭,餐厅里只有刀叉偶尔相触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似是来了人,管家进来餐厅在梁景生身后极轻的道:“先生,陈先生到了。”
    他依然是无表情的“嗯”了一声,管家见他不再说话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退了出去,樱木子微抬头便看到客厅门前站着一男人,十分消瘦,不进来亦不动只是站着,梁景生慢吞吞的把自己的那份牛扒消灭完才擦擦手,起身上了楼,男人亦是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那一晚男人走后梁景生就没离开书房,第二天一整天也是待在书房里不见人影,樱木子虽然奇怪却也没问,经过上次的事她便对别墅里的一切漠视,既然只能呆在这里,她和安心的等孩子出生再说。
    到了第三天下午别墅里忽然来了警察,管家请她下楼,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有些着急,可当警察告诉他梁齐的案件破了,凶手已自首,竟是梁景生的结拜兄弟排行老三的趁俊超,伙同涉黑分子马金荣不但贩毒还涉嫌逼迫妇女吸毒卖yín,陈俊超在审讯过程中交代由于他与马金荣在夜总会交易时被报社记者梁齐撞破,就起了灭口之心……她恍惚的看着警察手中的照片,依稀认出是两天前来这里的那个消瘦男人。
    所有真相大白,梁齐无辜的成为他们犯罪过程中的牺牲品,可就算真相大白又能怎样,她悲哀的想,那个无辜的男孩子,她的丈夫,是再也不肯睁开眼睛瞧瞧她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当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亦是坐在那里好久都不曾动一动,窗外初春的金色的阳光暖洋洋的落在她的身上,她背部的线条有些单薄,模糊的光晕中只显出她隆起的腹部那么刺眼,而她的人犹如失去了意识一般,很久很久她才扶着沙发的扶手艰难起身上楼,梁景生就堵在二楼入口,他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眼睛盯着楼下客厅的某处出神,她视而不见的从他身边经过,俩人似乎都把对方当作了通明人一般,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她头疼,想闭上眼睛睡一觉,xiōng口紧巴巴的有点疼,她就用手揪住衣襟,可当她翻个身抱着肚子闭上眼的时候,一串串眼泪顺着眼角浸湿了枕头,她觉得疼,可她知道比她更疼的,是站在楼梯口默不作声的男人。
    她睡了很久,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梦里什么都有,有快要倒塌的楼房,也有躺在乱石堆里的梁齐,忽然有人对着不能动弹的他开了数枪,她的心狂跳就要蹦出口腔,尖叫混乱里有人回头,却是满面狰狞的梁景生,他抬起手,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她……惊醒的时候她还在剧烈喘息心还在狂跳,手脚不能动弹早已虚脱,那么真实的梦境让她恐惧万分,她挣扎着起床踉跄着冲进浴室,冲个澡出来才发觉竟是夜深人静了,她竟然睡了这么久,错过了晚餐有些饿,她就披了睡袍下楼想去寻些吃的,却没想到楼下灯火通明甚至小钟几兄弟齐齐坐在沙发里,管家瞧见她小楼似是送了一口气,她才知道原来梁景生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管家大概怕他出意外就叫来宋波他们,可是任谁去敲门他都不搭理,只把众人急的没法子,樱木子听了却对管家说:“我饿了。”
    他们似乎都愣了愣,管家让人给她做了宵夜,她吃完一抹嘴巴竟然又回房睡觉去了,可她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睡得着,瞪着眼睛一直瞪到凌晨两点,她才悄悄起身打开房门,走廊里只开着夜灯照亮一小片地方,楼下很安静也没有开灯,看来那些人都走了,她没有穿鞋子赤脚走在软绵绵的地毯上,管家还守在书房门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她走过去推醒她,要了门钥匙,就让管家回去睡觉了。
    书房里一片黑暗,却扑面一股浓重的烟气酒气,她皱皱眉,还是进门,刚摸索着要开灯忽听到嘶哑的嗓音说道:“出去!”
    她伸向开关的手停顿,等了会儿,无声的黑暗里家具渐渐显出轮廓,可她依然看不见梁景生,轻声开口:“是我。”
    他没有让她即刻出去却也不再说话,窗户外面模糊的反射进来一点光亮,她瞧见窗下的沙发里折起人影,她把们关上走过来,酒气更浓。他摸索着把沙发边上的落地台灯拧开,一抹微黄的灯光只照亮他的侧脸,隐隐显出下巴上的青茬,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脚边有两只酒瓶,一只已然空了,喝了这么多酒他脸上却没有醉意。她收回眼光,他低声开口,嗓音像是没调好音调的古老胡琴般嘶哑:“坐吧,陪我说说话。”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她坐下后他沉默很长时间,似是不知从何说起,打从她怀孕起只要俩人见面他都十分注意,并不在她面前抽烟,可现在他拾起仍在地板上的烟盒点了一支,抽了几口才说:“我对父亲的印象很不好,他可谓五毒俱全,家庭重担几乎都落在母亲身上,可她任劳任怨从来不曾抱怨,要生梁齐的时候父亲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戒毒,可他去了就没能再出来,母亲生梁齐的时候也去世了,当时,我才十几岁,为了养活梁齐我什么都干,人情冷暖我也早看腻歪了,来北京结识患难与共的几个兄弟,几十年相互依赖扶持,如今日子安定了人却变了,为了一己私利,情同手足的人都能下的去手,你说,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他嗓子已经全都哑了,似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黯淡下去,把神色疲倦的脸埋进手心里,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他心酸的往事,樱木子就想他现在的样子真可怜,他最信任的兄弟伤害了他的手足,他这样拼命挣扎求生,却没能留住他最爱的亲人,梁齐是他的骄傲,他们爱着同一个人,可命运就是这样的吝啬,把他们共同的希望剥离出他们的生命,暗夜里,他们生出同样的脆弱,樱木子已经泪流满面,她滑下沙发赤脚跪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他抬起头,眼睛里是灼痛是迷惘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她哽咽着说:“可我们还有希望啊,还有孩子。”
    她把他的手贴在她的腹部,孩子很安静,很乖,而她的手很软很暖,轻轻压在他的手背上,脸半仰着还有泪却傻乎乎的笑着,白皙的肌肤在微黄的灯光下近乎半透明,太近,看得清楚她睫毛微微的颤动,他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万分伤心需要安慰,没有思索的就把她轻轻揽进怀里。
    她呆了一呆似乎是不能反映,他的脑子不是太清楚,酒劲儿一阵阵往头上冲,她挣了挣想要推开他,他就带着某种难以言表的痛楚急促的低声道:“别动,求你,一会儿,只一会儿。”
    樱木子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而他的身上传来滚烫的热力,他的呼吸也是滚烫的落在他脖颈里,夹杂着浓厚的酒气,他在发抖,像露宿在寒风里受伤的动物,她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无助,他也是凡人也有七情六欲,他在伤心,被他所信任的人伤透了心,他们本是一样的可怜人,失去最爱的人,她又心软了,就像听了管家的话后觉得不能抛下他不管,他不是说过,他们就是一家人么,她放松身体,任他那样抱着她。
    他微微侧过脸,触碰到她的,皮肤触在一起感觉湿凉一片,分不清是他的眼泪还是她的,他模糊的低叫一声“木子”,更紧的揽住她,脸颊轻轻在她的上面摩擦,这份无言的亲密给樱木子带来一阵惊栗,她忽然用力去推搡,想要挣开,她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也知道自己喝高了,却难以控制行为,久藏在心底的不甘被撩拨而起,他忽然伏头过去,不假思索的吻住那片不可思议的柔软。
    一阵天昏地暗袭来,樱木子懵了,她万万想不到梁景生竟然这么做,她像搁浅的鱼一样拼尽力气挣扎,却逃不开他有力的桎梏,狠狠咬住他伸进来的舌头,他才猛然离开,她挣扎着起身,似是气的狠了止不住的浑身乱颤,用尽了力气狠甩他一耳光,他没动,也不躲,生生受她这一巴掌,直到她流着眼泪冲出书房,他亦是沉默,倔强的不肯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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