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已经坐满了一半,看见季沁抱着个小姑娘进来,大家打趣道:“行啊你季沁,一晚上不见,闺女都这么大了,就是不知道孩子爹是谁?”
“卢铭你嘴巴又欠了是不是?!让小咪挠你。”季沁斜了他一眼,把姬青桐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去排队。刚站稳,就看见敖饼端着七八笼肉包子摇摇晃晃地往座位上走,看得周围人又气又无奈。
“敖饼给我们剩一点吧,你再吃下去就不是一条龙,而是一坨龙了!”
敖饼冲那人吐舌头:“就吃就吃,你们人族可真是矛盾,做出这么好的美食,却非得要克制着不让吃太饱。要是连肚子都吃不饱,本侯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搬着比自己高的笼屉,因为爪子短,个头也矮,根本看不清前边的路,姜瀛眼疾手快地从最顶上顺下来一笼包子,卢铭几人立刻一哄而散,将赃物瓜分干净。待敖饼反应过来,又是一通鸡飞狗跳。
姬青桐被安置在座位上,抱着一个包子慢慢地啃着,包子皮薄馅大,鲜香味美。厨师是从帝都最好的酒楼请来的,能做的了宴席,做起小菜包点自然也精致美味。
姬青桐边吃边和旁边的休息的一个红脸厨师聊天。
“是书院里给的工钱多,还是您原来的酒楼给的工钱多?”
“书院给的钱多,但是说实话,就算书院给我的工钱只有现在的一半,我也肯定会来的!”红脸厨师说道。
“为什么?”姬青桐有些奇怪。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吃我做的饭的人,我看着这群孩子吃着我做的食物,便觉得心里满足得很,身体干劲十足,想着花样给他们做好吃的。他们也尊敬我,看见我竟然也喊先生,我只是一个厨子,从来是被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敬重啊……书院里待得舒心,即便是不给钱,这活我也想干一辈子!”
姬青桐脸色复杂,又低头啃了一口包子,细嚼慢咽地咽下去,才道:“确实很好吃,谢谢您。”
红脸厨师连忙摇手:“不用谢不用谢,说得哪里的话。”
姬青桐指了指不远处:“看他们的衣服不是书院学子,怎么也会在这里?”
“哦,那是帝都的一些读书人,各地推选上来,今年来考太学的。因为帝都吃住太贵,有些人承担不起,太学山长便推荐他们来这里,一来可以跟着先生们温习功课,二来也能帮先生们分担一些工作。”
果不其然,一位衣衫单薄的书生正趁着吃饭的时间,向前来请教的学子讲解“光学八条”的原理,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那学子只要稍微流露出听不懂的意思,书生立刻换个方向,继续讲解,循循善诱的姿态令人动容。
姬青桐心情更为复杂:“若一直是这般向上的气氛,只怕十年后,孤的太学将远不及凤岐……”但是她却又有些不明的感动,“若是天下尽是凤岐这般书院,何愁人族不复兴?”
“嘟囔什么呢?”季沁从后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没什么,妗妗你回来啦!”姬青桐仰头跟她打招呼。
“来,喝牛奶。”季沁递给她一碗热好的牛乳,“小孩子喝牛奶才能长高。”
姬青桐第一怕没钱,第二怕的,就是长不高,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也来不及论证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立刻咕噜咕噜把一碗牛乳喝了个干净。
第42章 皇陵(一)
喝完了一碗牛乳,姬青桐嘴上起一层白白的奶胡子,季沁看得好笑,拿帕子给她擦干净,弯腰询问她:“你是跟我一起上课,还是自己随便逛一逛?”
姬青桐眼睛一亮:“我可以自己四处逛?”
“当然,但是出不了书院大门,没有夫子批的请假条,守卫不会放你出去的。”季沁交代道。
姬青桐想了想,还是不敢太过放纵:“我还是跟你一起去上课吧。”
“好,如果觉得没意思的话,再自己去玩?”
“好。”
两人快步来到学堂,学堂的正中挂着一幅九州舆图,姬青桐刚进门,就被这副舆图吸引了注意力,舆图工艺校准几近完美,和皇宫中的不相上下,但是与宫中不同的是,地图上在西边一望无际的虚海之上,又画了一块大陆,上面标着西凜,她皱了皱眉头,抬手扯了扯季沁的衣服:“妗妗,地图上怎么会有画有西凜妖族大陆?”
“这个啊,这是一个假说。”
“何意?”
“上课的时候大家讨论出来的,大家觉得西凜大陆可能是自己漂移走的,也有可能会再漂回来,因为只是假说,所以没有向别人说起,只是挂在这里警醒自己。今年冬假,大家准备一起前往北地,考察北地和幽州西北的地貌、动物和气候,看看能不能得出‘漂移假说’的证据。”季沁解释道。
姬青桐努力地消化这季沁这句话里的内容,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容山先生也同意这个假说?”
“对啊,冬假考察就是容山先生提出来的。他还要亲自带队,怎么劝都不听。”季沁无奈的摇摇头。
姬青桐表情有些严肃:“待容山先生回来,考察记录务必必给我一份。”
季沁点点头,应了下来:“到时候让你舅舅带给你。”
“好。”姬青桐露出小虎牙朝她笑了笑,然后撩起下摆在季沁的坐垫旁边跪坐下来,软软地依偎着她,认真看她手中的课本。
今天上午的课程是墨经,李谭然正在讲台上懒洋洋的写板书,一看就是通宵在制作机关兽,黑眼圈都快掉到地上了:“我们这节课接着讲声音。上次上课大家测算了声音的速度,音速对于生物来说,是个很难突破的速度极限,但是却并非不可突破,嗯……大家记忆里跑的速度最快的生物是什么?”
“飞马!幽州的大个子飞马,飞起来的时候风能吹掉耳朵。”
“我听说幽州有一种叫陆吾的妖魔就被飞马的速度更快!”有人反驳道。
“陆吾每个时辰可飞行三百二十里左右,比飞马要快上一些。”李谭然赞同。“但是还是不能超过声音的速度。”
“敖饼!”有人又道。
“噗哈哈哈哈哈。”大家顿时哄笑出声。
敖饼这会儿一直在昏沉无力,清早时候就是这样,但是只惦记着吃,也没表现出来,这会儿在封闭的空间里,症状越演越烈,眼前都飘起了金星。就像刚来凤岐书院的时候那种晕王气的感觉一样,但是比那时候要严重得多。
听见有人提自己的名字,他勉强撑起眼皮,见李谭然正看着他,示意他打起精神。他勉强睁开眼睛,但是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又颓废地趴倒在桌案上。
李谭然抬抬手,压下嘈杂的声音:“敖饼确实是大陆和虚海里最快的一种生物,但是依旧不能超过音速。”
“啊……”大家失落。
“对于生物来说,音速确实是难以突破,但是对于人族来说,却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李谭然接着说道。
“这怎么可能啊,夫子,你看我们这小胳膊小腿,凭什么能跑得比敖饼还快?那岂不是要成仙了!”有人诧异地说道。
李谭然点点太阳穴:“不用成仙,只凭你们有脑子。”
“夫子别卖关子了,究竟我们怎么才能超越音速?”
李谭然背过身,刚在黑板上写下了“鞭子”和“音爆”两个字,回过头刚要继续讲课,随意往下边瞥了一眼,终于发现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平日里很努力的几个半兽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的还脸色苍白,像是生了重病,而敖饼和苍猿情况则更为严重,敖饼趴在桌案上,舌头都耷拉出来,整个龙好像废了一样,而苍猿则直接昏了过去。
她皱眉,把目光落在了季沁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身上,小姑娘带着点怯生生回望她,酒窝、弯眉、大眼睛,隐约能看出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先皇的痕迹。
李谭然脑袋立刻又疼了起来。
怪不得一大早书院所有的非人族都一副蔫巴巴的样子,教室里坐着一个王气源头,他们没有立即灰飞烟灭,都已经是祖先保护了。
“季沁。”她很快想明白前因后果,冷静下来,出声道,“去我书房把我的工具箱拿过来。”
季沁应了一声,起身刚要走。
李谭然立刻示意女儿带走小女皇:“带上她去转转。课程太枯燥,小姑娘都打哈欠了。”
姬青桐并不觉得无聊,也没有打哈欠,相反她听得津津有味,更感兴趣人族究竟怎么才能超越妖魔,超越龙族的速度,结果却要被委婉赶出去。小姑娘想挣扎一下,然后已经被季沁抱起来,她把下巴搁在季沁肩膀上,哼唧一声,眼睛里憋着水雾,哀怨地冲李谭然摇着小手。
李谭然顿觉自己仿佛十恶不赦,也不敢再和她对视,清了清嗓子,示意学子:“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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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姬青桐不再去跟着大家上课,她以前没出过宫,花了小半天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王气让敖饼、苍猿和半兽们不习惯,于是便刻意避开他们,很快,她又找到了新的乐趣,——和没课夫子们聊天。
今天是跟着夙乔给寄居的太学生们发放笔墨和棉衣。
读书是一项花销极大的事情,普通人家供出来一个学子近乎要倾家荡产,求学、买书、夫子的束脩,每一项都花费不菲,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得到州官们的推荐名额,前来太学参加考试,那都是王朝内的佼佼者。然而进入太学,才是又一个开始……
太学竞争激烈,上舍、外舍和下舍名额几乎每月都要变动一次,稍不努力就会被淘汰,而努力则需要读更多的书,习更多的字,花更多的钱。
所以王朝民间有读书穷三代的说法。
姬青桐帮忙清点完了最后一沓棉衣,托着下巴看着面带喜色的书生们,仰头奇怪地问道:“夙夫子,前些日子听我说姜家也要给穷困的读书人送过冬棉衣,但是门口一片冷清,为什么书院送给他们,他们却这么高兴?”
夙乔捏了捏她的包子头:“谁说我们是送的?”
“哎?还要钱呢?”姬青桐更吃惊。
“不要钱,但也不是白送的。”夙乔道,“他们领了书院的东西,今后若是考上太学,每逢休旬必须得过来辅导凤岐书院的学子们功课,若是没有考上,则要待在书院助教三个月。”
“所以他们这么高兴领书院的东西,却对姜家白送的东西不屑一顾,既照顾他们的自尊心,负担又不至于让他们无法承受。这是谁想的主意?”
“沁沁交代的。”夙乔道,“大概是在别处吃过瘪,所以她特别警醒这种事情。”
姬青桐噗地笑出声。
她知道妗妗是在哪里吃的憋,她家舅舅冷漠自矜,骨血之中尽是着皇族的傲慢与尊严,即便最落魄的时候也从不肯张嘴服软求助,而妗妗追他的时候,正是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想来是在他身上吃过不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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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青桐在凤岐书院的第四天,是九月初九。
《周易》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九,也叫重阳。书院放假让学子们回去祭祖,而季沁也趁此送姬青桐离开,今天也是她要去皇陵锤心养气的日子。
刚走出凤岐书院,暗处隐藏的暗卫便现身相迎,还有鼻青脸肿的姬十六。
姬十六上前拱手见礼:“季家主,殿下询问您,陛下这几日可给您添麻烦?”
“还好,就是陛下王气太旺盛了,惹得我们书院的半兽们都是蔫蔫地打不起精神。”
姬十六一愣:“仅仅是打不起精神?”
“是啊,怎么了?”
“有些奇怪而已,属下刚进皇宫的时候,因为王气,病了大半年才好转。”
“大概书院里的半兽同窗们体质好吧,对了,你脸上这是怎么了?”季沁疑惑地问他。
姬十六表情微僵,显然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他后边的一个年轻暗卫哈哈就笑了起来:“季家主有所不知,我们首领不相信书院有那么安全,非要硬闯试一试,结果跟你们家机关兽杠上了,进去几次被打出来几次,于是就成了这副模样。”
季沁也无奈地笑出声:“算你运气好,敖苞最近因为王气太重,晕晕乎乎地都睡得很沉。机关兽只是小菜,后边的八卦阵也只是开胃而已,撞到敖苞嘴边上才是真惨,她可是什么都吃的。”
姬十六毕竟有一般的鹰族血统,和这种长得像蛇的生物天生对头,闻言脸色微白,连忙带着小女皇,逃一样地上马离开。
送走了姬青桐,季沁也回去温习墨经功课,她觉得她娘最近肯定开始拔高难度了,季沁总是听得云里雾里,偏偏她弟弟对于这一切的接受程度都特别快,连连受到夸奖。似乎连带着母子关系都缓和了很多,季沁几次撞见他们俩勾着头在谈论几何问题。凑过去听了一耳朵,简直是天书……
刚翻开了一页书,敖苞突然从窗口跳了进来,她只披着斗篷,墨青色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应该是刚从洗日湖里泡完澡回来,但是不同于以往在水里撒过欢就一副舒畅的样子,她这会儿眉头微皱,似乎有心事。
“怎么了?”季沁询问。
“湖水不对劲,下沉了半寸。”敖苞说道。
“半寸而已,是不是最近天气干旱没有下雨的原因?”季沁没放在心上。
“不像是干旱。”敖苞低头想了想,认真道,“应该是下渗。”
她话音刚落,外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西北朝东南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地面的震颤,屋子里的花瓶、屏风都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偶尔能听见门外夹杂着一两声房梁椽柱折断的声音。
敖苞眼疾手快地化形,咬住季沁的领子直接将她从房间里薅出来,而后一跃而上,飞到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