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正文]
第7节第七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大队部的高音喇叭只要一打开,就会听见那首熟悉的歌曲——“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听得久了,心里就会由衷地产生一种自豪感。正因为如此,所以如果套用那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显然是不合适的,有抹黑社会主义的嫌疑。所以呢,把那句话稍作一下修改,改成是“农民的孩子早当家”。这样再用来形容黑蛋应该还算贴切。
十岁的黑蛋早已被管束得服服帖帖了,除了经常干些杂活外,还熟练地掌握了一门厨艺,不谦虚地说黑蛋从八岁时就在父母的督促下开始学厨艺,只不过稍嫌简单了一点,只会熬棒子糁粥。这倒也不能怪黑蛋学艺不精,实在是条件有限,因为家家户户的早晚两顿饭都是一成不变的棒子糁粥,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更别说是黑蛋这样一个不到十周岁的男孩子了。
每天早上父母和哥哥姐姐去出工的时候,黑蛋就要在家里把粥熬熟,吃完后跟白蛋一起去上学。而白蛋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所能享受的最高优待就是早上可以睡会儿懒觉。
自从白蛋上学后,冯桂兰早上就不再去出工了,为的就是在家里做早饭。
阳春三月是个好季节,是个让人很想睡懒觉的季节,不过黑蛋自从学会的熬粥之后就失去了这个机会了,既然掌握了熬粥的技能,那就要充分发挥出来。这就叫有得必有失!
这天一大早,全家人要去出工了,宋玉萍临出门前把黑蛋叫醒告诉他别忘了起炕熬粥。黑蛋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然后用力瞪大了眼睛忘着房顶发呆,扭头再看看身边熟睡的白蛋,心里不免有点嫉妒,就想把他也弄醒,省得他把自己的瞌睡再度勾起来,于是伸手捏住了白蛋的鼻子,白蛋摇晃了几下脑袋扭头侧身继续呼呼大睡。连捏两次没什么效果,黑蛋也就放弃了刚才的想法,再一次伸了伸懒腰,然后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穿了衣服下炕,到厕所撒了泡后,站在院里仰着头看看树上“打得儿打得儿”乱叫的黎鸡,睡意已渐渐被驱散。
回到屋里,把灶膛里的灰掏出来倒进了猪圈里。往窝里填上水,又从柴房里抱来了一抱柿子树叶,点着后“呼嗒呼嗒”地拉着风箱烧了起来。水即将要烧开的时候,他去盛放棒子糁的缸里用升子擓了一升棒子糁调进锅里。
黑蛋刚刚把粥熬好,冯桂兰就在东院里隔着墙喊:“黑蛋,让白蛋回家来吃饭。”
黑蛋答应一声进了西里间,推了推睡得正香的白蛋叫道:“白蛋,白蛋,你妈叫你呢,快起来回家吃饭。”
白蛋翻了个身伸直了胳膊抻了抻懒腰,睡眼惺忪地看了看黑蛋又闭上了眼睛。
黑蛋搬起白蛋的脑袋推着他坐起来说:“快点穿衣服,我该去洗脸了。”
白蛋坐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黑蛋这才走到外间屋,拿了脸盆从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把脸盆放在地下开始洗脸。一边洗脸一边问:“白蛋,穿上衣服了没?”
白蛋咕咕哝哝地说:“正穿呢。”
黑蛋洗完脸到父母屋里拿了毛巾擦干后又来到西里间,见白蛋早已歪在枕头上又睡着了。于是掀开白蛋的被子说:“我就知道你胡说呢,每天叫你的时候你都说在穿,其实你在睡觉,你这一招早不灵了,赶快给我起来。”
白蛋这才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说:“每次你叫了我之后我都觉得是在穿衣服呢,其实那是在做梦。”白蛋穿好衣服下了炕,边往外走边说:“黑蛋,吃完饭去我家找我啊。”
黑蛋答应一声:“知道。”
白蛋走后,黑蛋扫了地,把饭桌和咸菜摆好,盛了碗粥晾在桌上之后,拿了小板凳坐在桌旁,从鼓鼓囊囊的衣兜里掏出一团街边的墙上撕下来的大字报,放在桌上摊平,撕成几条长条形叠起了“元宝”。
“打元宝”——是这里的小孩子们常玩的一种带赌博性质的两人以上玩的游戏,叠好的“元宝”有反正面,丢在地上,另一人则用自己的元宝去打,如果把对方的元宝打得翻转过来即为胜,就可以把对方的元宝据为已有。这是乡下孩子们很喜欢的一项娱乐活动,所以都把那些用废纸叠成的“元宝”真的当成宝贝。
当大门外传来父母的说话声时,黑蛋赶紧把叠好的“元宝”装进衣兜里,摸了摸桌上盛了粥的碗觉得不烫了就端起碗喝了起来。
刘铁柱两口子和春生春铃兄妹先后进了屋。春铃进屋后先走到了西里间看了看,见被褥还都没叠起来,就唠叨起来:“你们几个都快懒死了,每天起炕后都不知道叠被子,叠几个被子还能把你们累死呀?”边说着边上炕去叠春生黑蛋和白蛋三人的被子。
黑蛋对春铃的这些指责最反感,因为每次被春铃指责之后他都会被父母数落一顿,这时听春铃又在重复这些每天必发的牢就有点不耐烦了,说道:“刘春铃,我们又没请你去帮我们叠被子。”黑蛋特意把“我们”两字加重语气,为的是把春生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因为不管怎么说春铃也是出去挣工分了,那就比黑蛋的功劳大。既然自已都认为自己干得少,说起话来就心虚,只有把春生拉到自己的阵营里才能镇住刘春铃。
春铃一边叠着被褥一边说:“再不叠起来你们屋里就真成了猪窝了,瞧瞧你们屋里乱的,成什么样了?”
春生果然不爱听了,说道:“你要愿意叠就叠,不愿意叠就别叠,瞧你叠几个被子就那么多话。”
春铃不说话了。
在庄稼人家里不同于官场,官场上只以官位的高低来决定你说话的分量。而在庄户稼人家里,兄弟姐妹之间当然是谁干得活最多谁腰杆就硬。
宋玉萍一边给刘铁柱盛粥一边说:“你们几个能不能消停一天,没一天不吵的。黑蛋,都说过你多少次了,要管春铃叫姐姐,不许再叫名字了,怎么就是改不了呢?”
黑蛋因为从小就常跟春铃为了抢东西吃打架,所以至今都没管春铃叫过姐姐。而白蛋跟黑蛋的情况几乎完全一样,也是从不管文敏叫姐姐。
刘铁柱洗了脸坐在桌前说:“黑蛋,你以后起床后就把被子叠起来,你姐姐早上要去挣工分,也挺累的,回家就别让她帮你们叠被子了。”
黑蛋喝完了碗里的粥,把碗放在桌上说:“我又没让她叠,她不叠我就叠。”说完起身回到自己房间里拿了书包,刚要出门又被宋玉萍叫住了。
“等一下黑蛋。”
“干吗呀?”
“你看看你的裤子还能穿吗?破了好几个口子,补都没办法补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穿的,刚刚穿了一年就破成这样,我把你姐姐去年的裤子剪短了点给你穿吧。”
“她那是女孩子的裤子我怎么穿呀?哎,妈!要不我把过年时的裤子换上吧?”
“不行,那条裤子要等去串亲时才能穿呢,女孩子的裤子怎么就不能穿了,总比你这条破裤子好吧。”宋玉萍说着从东里间把春铃的那条旧裤子拿了出来递给黑蛋。
黑蛋只好又回到西里间把裤子换好后才出了家门。
到了白蛋家,黑蛋站在白蛋家院里喊了一声:“大大、大妈。”
冯桂兰答应了一声:“唉,黑蛋,进屋来。”
黑蛋担心白蛋那几个姐姐如果发现他穿的是春铃的裤子会笑话他,于是就靠在门口的一边探头往里看,见白蛋正在喝粥,别人也没注意他穿的裤子,这才放下心来,抬腿跨过门槛进了屋。
黑蛋进屋后,在门槛上坐下来问白蛋:“你怎么还没吃完呢?”
白蛋边把粥碗往桌上一放边抱怨:“这粥太烫了。”
冯桂兰说:“灶膛里还有暗火,粥是有点烫,别着急,没事,还早着呢,你三姐她们去外村上学都没走呢,赶得上上课就行了。”
大姐文静盛了碗粥坐在桌边说:“谁让你这么懒呢,你要是早起一会儿,先把粥晾上不就不烫了吗?”
二姐文惠也盛了碗粥放在桌上,挨着白蛋坐了下来,端起白蛋的碗,用筷子搅和着吹了几下又放到白蛋面前说:“嫌烫你自己吹几下不就行了。”
三姐文敏洗完了脸把水泼在院里后走了过来,因为还没擦干,所以脸上还在往下滴着水。走到白蛋身后时轻轻踢了白蛋一脚说:“你就是个懒猪,每天都睡到太阳晒了还不想起炕呢,看人家黑蛋,每天早早的就起来了,还要做饭,你也学着点儿。”
白蛋转身对文敏说了句:“滚吧你!”
文敏再踢白蛋一脚,白蛋就转身回踢她一脚。这时王玉林在饭桌旁边坐了下来说:“你们两个别闹了,文敏,你也赶紧的,擦干了脸吃饭,吃完饭快去找春铃一起上学。”
把碗里的粥喝完后,白蛋进里屋拿了书包便跟黑蛋一起出了家门。
绕到院后面的小道上,下了斜坡,黑蛋弯腰从路边拣了几块薄石片拿在手里。两人穿过河边那片小叶杨树林,走上了架在河上的小木桥。这时隐隐约约听到大队部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村支书赵贵喜的声音。
赵贵喜在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曾有一段时间被造反派赶下台,进了学习班,前几年他才又重新当上了村支书。因赵贵喜考虑到原来在他手下混的几个人都纷纷对他反戈一击,只有民兵连长李凤山对他还算过得去,所以,原来村里的领导班子成员中,他只把李凤山提拔了起来,当了村革命委员会主任,其他成员如大队会计,治保主任,调节委员等一律重新进行了选拔。
黑蛋和白蛋站在小桥上仔细听了听,原来赵贵喜在高音喇叭里说是要搞什么忆苦思甜教育活动。听完后白蛋问黑蛋:“唉,黑蛋,是不是要开忆苦思甜大会呀?”
黑蛋一边用手里的石片打水漂一边说:“不知道,开会也不用咱们去吧,老师昨天也没跟咱们说。”停了一下接着又说:“大人们都说赵贵喜这人就爱没事瞎折腾,他们家那个丫头也不是个东西,妈的,仗着她爹是支书她就比谁都横。上次我扫地,往地上泼水时不小心溅到她鞋上一点水,就被她骂了一顿,要不是怕回家挨我爸爸揍,非打她一顿不可。”
白蛋说:“就是,我们两个同桌,这个死胖子每次他趴在桌子上写作业时都把胳膊肘儿伸到我这边来。害得我连写字都别扭,还不能说她,越说她越来劲,真的不讲理。”
两人说着话朝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