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正文]
    第48节第四十七章韩红梅之死
    韩红梅的家人得知韩红梅自杀的消息是在人们吃过早饭去出工之后。
    韩红梅家住在村子的中部，家里有四间北房，另有两间西配房。韩红梅的爹妈住在正房的东里间，韩金明两口子和两岁的儿子住在西里间，剩下的一间北房是杂物间，韩红梅则住在西配房里。
    当天早上，韩金明的老婆和韩老壮一大早都去出工了。因为韩金明在巡逻队，挣的是大队的工分，所以早上不用去出工，此时他正搂着儿子睡觉。韩红梅的老娘没有听见韩红梅象往常那样起床做早饭，就以为她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现在还在睡觉。于是就自己去抱了柴，点火做饭。熬好粥后仍不见韩红梅起床，就在院里叫了两声“小梅呀，小梅，该起来洗脸吃饭了。”
    接连叫了几声后，韩红梅的屋里没有一点动静。老太太有点纳闷：“嗯，怎么回事？今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睡得这么死呢？”一边自言自语着来到了红梅的房间里。房间里没人，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屋子里也收拾的干干净。
    “去哪儿了呢？上厕所了？”
    老太太从韩红梅屋里出来，到了厕所门口又喊了几声，仍不见韩红梅答应。老太太便到韩金明屋里把韩金明叫起来问：“你妹妹呢？”
    “我不知道呀，没在她屋里吗？”
    “没有，被褥都叠起来了，人不在，你听见她什么时候出去了吗？”
    “没有啊，早上开大门时大门是插着的吗？”
    “我不知道，是你爸爸开的大门。”
    “那等会儿再说吧，她可能有事出去了吧。”
    直到韩金明的老婆和韩老壮收工回家后，韩红梅仍不见回家。于是韩红梅的老娘又问他们知不知道韩红梅去干吗了，两人都说不知道。再问韩老壮早上不是他开的大门？韩老壮说他出门的时候大门就没插。这时一家人才感觉好象有事发生，于是急忙四处寻找。
    吃过早饭后，各队的集合钟声敲响了。下地出工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集合地点。
    四队社员的任务是把各家起出来的猪圈粪运到麦地里去。为了让社员们干活时更加卖命，生产队长昨天晚上想出了一个很高明的主意——按车记工分。每推一车记一分。到了粪堆前，队长宣布了这一决定。四队社员们原本是一副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似的无精打采的样子，听完队长说要按车记工分后，马上就象是刚刚吃过烙白面饼煎腊肉似的，精神大振，疯了似地装上车，然后一路小跑地推着向地里奔去。队长见自己的办法果然有效，洋洋得意地卷了根旱烟，站在粪堆的旁边一边抽着烟一边拿着个小本子给人们记工分，只要有人装上一车推走他就给记上一分。
    长顺是最后一个把第一车粪推到麦地里的，倒掉后他推着空车快速地往回走着。到了半路时，便遇到了几个推着第二车粪的人。
    长顺心里有点纳闷：“嗯，他们怎么第二车都推到这里了呢？也没见他们跑得有多快呀？妈的，不行，我也得跑快点了。”
    于是一路狂奔着跑回粪堆前装好了第二车。可当他把第二车粪推到地里，再次回到粪堆前装第三车粪时，发现有人已经把第四车粪推走了。这让长顺很郁闷，心里暗想：“不对呀！我走得已经够快的了，怎么还是不如他们快呢？”
    当长顺满腹疑惑地推着车走到中途时，他忽然发现路边的旱井口旁边散落着一些猪圈粪，象是有人往旱井里倒时落在井口的。于是他把车停放在路上，到了旱井跟前往旱井里看了一眼，果然里边已经有人倒了好多圈肥了。
    “妈的，怪不得他们推得比我快呢，原来走到半路就倒掉了，你们倒老子也倒。”于是长顺把车推到旱井跟前，车把往上一抬，把一车的猪圈粪“轰隆隆”地倒了进去。
    所谓的旱井就是早些年抗旱用的，因为那时没有水泵，无法把水引到地势高的地方去，所以就挖一口旱井，从地势低的地方把水引到旱井里，再用辘轳把水拧到高处去浇地。
    长顺倒掉了车上的粪之后，因担心被同队的人发现，便四下观察了一下。还好，附近没人。就在他左顾右盼的时候，下边不远处的水井口旁边一团红色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视线里。当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水井时，只见井口旁那一篷已经干枯的灌木上挂着一条红色的围巾。
    “嗯？谁把围巾丢在那里了？”
    长顺放下推车从高处跳了下去。走到水井口旁，一弯腰伸手把围巾捡了起来，顺便探头往井里看了一眼。尽管井里的光线很弱，但他还是看见水面似乎飘着一团东西。于是瞪大眼睛再次向井里看去，这时他才看清，井里漂着的是一具尸体。长顺被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后大声喊道：“有人跳井了！有人跳井了！”
    正在推着车走在路上的人们听到喊声后，纷纷跳下来围到了井口旁边。人们站在井边探头向井里望去，只见浮出水面的是一件红底带大方格子的衣服，旁边还飘着两条辫子。从衣服的花色和辫子来判断，应该是个女人，但由于尸体是背部朝上的，再加上井里的光线不好，所以没人能认出那女尸是谁，甚至不能断定是不是本村的，于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同时商量着如何把尸体打捞上来。
    四队的队长在粪堆前记了一会儿工分后，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这些人怎么跑得这么快呢？”
    能当上领导的人，一定是思维敏捷的人，所以这种问题一定是会想明白的。他嘴里叨着烟，低头琢磨了半天之后，一拍脑门：“噢，他们不会是把粪在半路上倒掉了吧？妈的！这些人太狡猾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于是他把烟头扔掉后朝麦地里走去。走到半路上时，远远看见人们都围在井口旁边，就走了过来，询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当他听说有人跳井后也顾不上去地里检查人们运到地里的粪了，拨开人群来到井口边低头向井里看了看，然后转身让家离这里最近的人回家去拿绳子。绳子拿来之后，队长吩咐几个年轻人留下准备打捞尸体，其他人回去继续干活。
    井口边剩下了四五个人，首先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攀着井壁下到井里把绳子系在尸体的腰间，然后爬回井口，几个人一起拉动绳索把尸体拉出了井口。当死者被翻转过来面部向上的时候，在场的人们全被惊呆了。
    “是韩红梅！她怎么会寻死呢？”
    “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大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因为之前关于韩红梅和李凤山的风言风语在村里已经广泛流传了，所以尽管人们都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有各自的猜测。
    这时又有许多从旁边路过的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人因为知道韩红梅的家人正在找她，所以看过后便急忙往村里跑去，要把消告诉韩家的人。
    韩金明吃过早饭后，叫上了巡逻队的几个人跟他一起把全村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韩红梅，最后只得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回走。当几个人刚刚走到大队部门口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回来送口信的人。刚听到消息时，韩金明还有点不大相信，他跌跌撞撞地往村外跑去。当他跑到井口边，扒开围观的人群，看清躺在地上浑身还在往下淌着水的尸体千真万确就是他妹妹韩红梅时，他愣住了，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却没喊出声。
    韩红梅的脸色已如白纸一般，双眼紧闭，青紫色的嘴唇张开着，有几分狰狞，脖子下面的钮扣被扯掉了两颗，左手紧紧地抓住一边的衣襟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股浓烈的农药气味弥漫在人群的周围。韩金明此时已是六神无主了，他走到韩红梅的尸体跟前，蹲在地下不知如何是好。
    王长河也从人群中挤进来，走到韩金明跟前，弯下腰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愣着了，赶紧的把尸体弄回家去吧。”
    韩金明这才站起来，跟其他几个巡逻队的人把韩红梅的尸体抬回了家中。
    韩老壮的老伴一见韩红梅的尸体当时就昏了过去，韩老壮和儿媳妇两人把老太太架到屋里。把老伴放到炕上后，韩老壮又来到院里。他从杂物间里找出一领破席子铺在地下，把韩红梅的尸体放在席子的一头，然后把席子的另一头卷起来盖在韩红梅的身上。暂且安置好之后，他把韩金明叫到屋里问他知不知道韩红梅贪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寻死？韩金明靠着板柜蹲了下去，低着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会走这条路。这时韩老壮的老伴醒了过来，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在炕上半跪半坐，用手拍打着自己的双膝放声大哭起来。韩老壮这时已顾不上老伴了，他吩咐儿媳妇先去给韩红梅换一身干净衣服，自己拿起烟袋装上一锅烟，点着之后坐在炕沿上“叭嗒叭嗒”地嘬了起来。
    韩老壮抽了一袋烟后，心情稍许平复了一些，于是考虑着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按照习俗，未出嫁的姑娘与未成年的小孩子一样，是不能埋进祖坟的，而且不能隔夜就必须埋掉，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找个木匠，简简单单地打一口棺材。当韩老壮站起身刚要去找木匠时，韩金明的老婆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韩金明的老婆按老公公的吩咐，到了韩红梅屋里找出了一套干静衣服，又到院里让围观的人们都出去后，关上了大门。当她解开韩红梅的上衣时，发现韩红梅的肚子上缠了一圈的白布，再仔细看了一遍后，她急忙又把韩红梅盖上，然后慌里慌张地跑到了屋里，走到炕沿前对婆婆说：“妈，别哭了，听我给你说几句话。”韩老壮的老伴止住了哭声，双肩一颤一颤地抽泣着。韩金明老婆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韩老壮的老伴愣住了，抬头怔怔地看着儿媳妇说：“不会吧，你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是真的。”
    韩金明问：“怎么回事儿？”
    韩金明老婆刚要趴到他耳边跟她说时，韩老壮说话了：“这屋里没外人，别偷偷摸摸的，有什么话直接说。”
    韩金明老婆这才磕磕巴巴地说：“那个红梅怀孕了。”
    韩老壮听后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儿媳妇，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把烟锅在鞋底上重重地磕了几下后，又装上一锅旱烟，哆哆嗦嗦地用火镰点上火，面无表情地嘬了起来。
    韩金明对老婆的话还不大相信，他走到韩红梅的房间里四处翻找，最后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下面发现了韩红梅的遗书，遗书正是写给韩金明的，内容大概是说自己在李凤山的纠缠之下，跟他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几个月前她自己不小心怀了孕，去医院流产要有男人陪同，而李凤山是不可能陪她去的，眼见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所以她只能选择这条路了。最后还劝韩金明不要冲动，千万不能去找李凤山闹事，他们家没有靠山，是斗不过李凤山的。最后又交待说三屉桌上放着的一双小棉鞋是她给侄子刚刚做好的。
    看完信后，韩金明把信塞进衣兜里，又从三屉桌上拿起那双小棉鞋，无力在靠着墙在炕沿上坐了下来。他也曾隐隐约约地听到过一些传言，但他从不相信，现在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了，他的差事，还有她妹妹的差事看来都是韩红梅从李凤山那里讨来的。想想出落的花枝一般、孝顺父母、喜欢小侄子、体贴家人的同胞妹妹，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就在一夜之间与家人阴阳两隔，韩金明悲愤交加。他站了起来，想去找李凤山拚命，但再想想韩红梅在遗书里的话，又无奈地坐了下去。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后，抹了把不知不觉中流出来的眼泪走出了韩红梅的房间。
    回到父母的房间后，韩金明把韩红梅遗书上的内容对韩老壮大致说了一遍。
    韩老壮仍是面无表情，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对韩金明说：“这事对谁也不能说，把那封信烧掉，就当没这回事。”然后又让韩金明老婆尽快给韩红梅换上衣服，然后就用席子卷了埋掉。
    韩金明抬头看着韩老壮问道：“我妹妹这临走了还不给她个棺材吗？”
    “不给！”韩老壮态度很坚决。
    “你不给那我就去找李凤山要。”
    “你敢！”从没发过火的韩老壮此时瞪起了双眼。
    韩金明不再说话了，他坐了下来，把头转向在炕上坐着的老娘。
    韩老壮平时在家里除了干活之外，关于家里的事情很少拿主意，大多是任由老伴和儿女们去安排。和许多本分的庄稼人一样，韩老壮坚信庄稼人生下来就是要低头干活的，这是老天爷的安排，老话是不会说错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让你吃什么、吃多少，那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想别的都是歪门邪道。人活着是要有原则的，那就是穷死不做贼，饿死不养汉。女儿韩红梅既然违背了原则，让家里人跟着丢了脸面，那她就是死也不足惜。跟他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伴自然了解韩老壮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秉性，虽然他平时不做任何主张，但只要他拿定了主意别人是改变不了的，所以看看儿子后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悄悄地流泪。
    韩金明无奈地从屋里走了出去，让老婆给韩红梅换上一身衣服，然后用席子把韩红梅卷了起来，用麻绳子捆好后，出门去叫了几个人帮他抬到西山脚下，就在离高定的坟头不远处找了块空地草草地掩埋了。
    韩红梅死后的一段时间里，村里人们纷纷传说在夜里听见了西山脚下有鬼哭的声音，还有人说在夜里串门回家的路上见到过韩红梅。一时间人心惶惶，胆子小的人晚上也不敢再去串门了。小孩子们到了晚上也都不敢再出去疯跑了，黑蛋和白蛋也是每天晚上都老老实实地钻在屋子里，连撒都要让春生帮他们把盆拿到屋里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