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沙拉酱其实味道不是很差。”楚珣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给她戴上小草帽,让她和自己一起摘野草。
林林总总的绿色中,霍星叶摘叶子,楚珣说这个要吃根茎,霍星叶摘根茎,楚珣纠正她说这种要吃叶子。
反复几次,霍星叶仗着自己已经换了外穿衣还穿了橡胶雨衣,也不顾毛毛细雨,一屁股坐到微润的土壤上。
楚珣笑着想说什么,“嗡嗡嗡”,电话响。
楚珣把手机抛给霍星叶,霍星叶稳稳接住,一边嘟囔“宁老头是不是太闲,昨晚才给我打了电话现在又给你打,”一边开免提。
里面是急促的喘气,王老头的声音模糊不清:“3……1……4……9……”
霍星叶眉眼弯弯:“这才大白天呢,宁三岁你就喝醉了吗,怎么了啊?你家珣儿子欺负我,你要不要打他?”
楚珣将手中几株草装进霍星叶身旁的篮子:“怎么了?”
对面重重呼吸好几下,似是醉态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五一要回来一次,你让我给你带的牛肉干我先前已经买好了,五香麻辣都有,还有一个真空包的羊腿。”
“嗯……好,好。”
连应几个好,对面传来“哒”的跌落声。
电话中断。
霍星叶回拨几次无人接听,莫名其妙地退出界面。
看楚珣转过身,正想偷偷玩一把游戏,刚打开欲动数据连接,新闻从推送栏里弹出来——
人民日报:“国学泰斗宁从山于4月1日上午10点55分在a市武警总队附属医院逝世,享年六十九岁,宁从山先生一生致力于先秦文学的研究,著有……”
凤凰传媒:“当代著名文学家、文论研究家、诗人宁从山先生于4月1日早上9点突发老溢血,立即送往医院后经抢救好转,陆续昏迷一个小时,10点55分逝于……宁老先生早年从事先秦文学研究,晚年据称沉迷《周易》,老先生《侃侃周易》初稿正在等待作者核查编辑第二次校对结果……”
八卦第一线:“宁从山老先生于今日上午逝世,请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人教第八版、初二下语文沪教第四版、《古汉语》《先禽文学》《我为什么说自己最讨厌语文》等及时更新作者信息……祝贺今年六月中考学子文学常识三分提前抓稳……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摔成脑溢血,抢救成功又昏迷,再次抢救无效死亡,老先生不愧是老先生,临走都把自己演绎得一波三折……对不起,博主没有泪目,只是想着从小看到大、学到大、背到大、骂到大的老头头像终于要从彩色变成黑白,就忍不住掏盒彩色笔出来把课本上的图描重一点,就突然觉得那些题其实也没有很生涩,老头偶尔会在文里说一两个冷段子,没见过,但想象得出他撸猫时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霍星叶看时间。
十一点整。
“哐当。”
手松,坚硬的金属棱角磕过她的膝盖,滚落在地,被楚珣捡起。
他五指舒展地握住手机背壳,一如霍星叶膝盖神经通过脊柱舒展到大脑,忽地,一抽,生疼……
“不可能。”
霍星叶看上去十分冷静地摇头,“这真的、绝对、肯定、百分之百、保证……不可能。”
第90章 麻小色
明明不久之前, 他才醉醺醺地打了个电话过来。
明明不久之前,楚珣说给他带了牛肉干,他才应了好。
明明不久之前, 真的就是十几分钟前, 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霍星叶撑着泥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想拿楚珣的手机看通话时间。
“现在这些新闻端也是够拼,为了钱和热度假料都写得出来, 楚珣你们东南系都不管的吗——”
视线触及屏幕上南大官网界面庞大醒目的“讣告”,话语戛然的同时,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 不知所措。
楚珣拉着她的手,拨出一个熟识老师的号码, 云淡风轻问:“请问一下宁老……”
“今天一早,宁老说有事找周副校,听说两个人发生了不愉快,宁老走得很急, 出门没注意走廊上一滩水, 踩上去摔成了脑溢血, 周副校听到声音反应很快送到医院,本来是救过来了的,结果断断续续昏迷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走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楚教授, 你。”
“谢谢了。”
“不客气……”
三月初,楚珣来的那天,宁老头打电话给自己说“一把老骨头指不定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就挂了”。
昨天晚上,宁老头再次打电话,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手脚不灵便指不定摔一跤就没了”。
第三次的今天,宁老头终于没有重复这句话。
而是……
对一个潜心《周易》的学者来说,最好的归宿是不是就是知天命,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两袖清风、从容淡然地走进不可抗逆、老天为自己设下的局里。
楚珣挂了电话,一回头,便撞见自家姑娘强忍着眼泪,苍白的唇瓣喃喃动:“是我的错……老头给我说了好多次自己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是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怎么能这样……”霍星叶一抹眼睛,湿了手,混混沌沌话都说不清,“他得有多神经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走路走着走着出问题……”
“小说和电视剧都没这么灵光……真的有病啊他……”
霍星叶说,楚珣听。
霍星叶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楚珣深邃到近乎死寂的眼睛。
霍星叶说着说着转身跑,楚珣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儿?”
霍星叶红着眼,脸上满是诧异:“你不回a市?”
楚珣:“冷静一下。”
霍星叶:“宁从山走了。”
“我知道,”楚珣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点一点将女子纤细的身板朝怀里圈,“这是一个事实,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冷静一点——”
霍星叶倏地甩开他:“冷静?”
“噗哈”一笑,回眸仰面,尽是嗤然:“楚珣,那讣告上的人是宁老头你给我说两次要冷静一点??你特么知道老头唯二两次给我打的长电话都是在说你有多好多好……你想想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说过多少话,现在人走了你说冷静?!”
楚珣没接话。
“对,对,”霍星叶连连点头,“你怎么会不冷静?!你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楚教授,你是要一辈子致力学术的人……你不用懂人情世故,别人对你的好全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我激动我庸俗,你特么说着冷静,你应该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
楚珣眸色愈听愈深,最后并着她手臂抱住她,削薄唇瓣直接覆上去。
霍星叶“尼玛放手”地左摇右摆想挣开。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
楚珣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甚至夹杂着几不可查的粗鲁,蛮横地撬开檀口,肆意扫荡。
雨,越下越大……
“噼里啪啦”落入花海。
有些顺着花茎下滑,有的沿着花瓣落入花蕊,“嘀嗒”,浇灌出女子双眸紧闭,一声一声不想发出但又控制不住、夹杂着“楚珣你特么就是禽兽”“老娘今天才看透你这个人是不是我死了你也这么淡定”的轻吟和哭泣……
楚珣统统没有理会。
只是闭着眼睛,置身四周黑暗冰冷无边,唯有她温暖的口腔,口齿鲜活,如稻草,是他濒溺前不会放下也不想放下的念……
吞吐着她越来越重的呼吸,感受到她陡然夹紧的双腿以及通向灵魂的战栗,楚珣动作不仅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亦没有退出,释然的瞬间,霍星叶紧紧咬住他的下巴。
快感有多灭顶,咬得就有多用力。
咬到雨水混着血水的咸腥漫进口腔,霍星叶喉咙发涩,正要松口时,两滴温热的液体滚落到她的脸颊,顺着腮部线条缓缓下滑,划出裹着他体温的痕迹……
“楚楚……”霍星叶倏然楞住,想睁眼。
“是雨。”淡淡的。
楚珣湿热的手掌覆住她的眼,不知是情欲还是情绪所致,亦或两者皆有,这是霍星叶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哑得像易水江畔的芦苇,荆轲的离歌拂过苇叶,瑟瑟,颤颤,难受而撕裂……
霍星叶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唯有轻轻叹口气,学着他平常的样子,万分温存地去吻他的眼,一寸,一寸,捧着他的脸,吻干本就浅薄的泪痕……
良久之后。
楚珣抱她回帐篷,烧温水帮她擦净身子。
躺在睡袋上抱着浑身香软的小姑娘,这才用那种小男孩去网吧被家长逮到的语气提出一个问题:“我刚刚好像……弄在里面了……”
“那就给你生个猴子,”霍星叶挑了根沙拉酱少的野菜,眯着眼嚼,“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可以生个小萝莉认宁老头做干爷爷,可以生个小正太让宁老头认他做干……”
说着说着,两人沉默。
苔原带独有的盛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北极花海。
大雨过后,花海涤掉所有的尘埃和郁气,野生的和玻璃罩中的星叶草剪了彩虹微光,在泥地的雨滴上折出一片璀璨难挡,熠熠生辉……
————
宁从山生前一次热搜也没上过。
反倒是死后——
去世挂了两天。
成为继楚议贤和年初殉难的年轻气象学家周岁岁之后第三个中科院颁发的“荣誉院士”挂两天。
葬进八宝山挂两天。
后续追悼再挂两天。
然后,才被“南大副校长周远光疑似贪污,有待证据确认”撬下头条。
楚珣五月一号回南大的时候,霍星叶还在蒙古赶戏。
中途休息的空当,回忆霍阙发过来的监控,左想右想不对劲,一个电话拨过去:“老缺,宁教授和周扒皮绝逼在说这事,你看三句话后周扒皮的嘴型了吗,‘你有本事就告’……门口的水真的没问题?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水没问题,老头进去之前就有一个避的动作,出来太急没看到,”霍阙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周远光的贪污是3月31号匿名举报的,算上调查查出有嫌疑的二十二天,23号开始拘留,如果证据不出来,七天,也就是说最迟今天中午12点,我们就要无罪释放周远光。”
霍星叶问:“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副校长,是学术抄袭比较重,还是贪污翻不了身?”
霍阙无语:“关键是,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有啊我妹,匿名信里几通通话记录截图只能算嫌疑,不能说明问题……老子以前背单词都脑袋痛,更别提现在帮你作学术上的妖。”
霍星叶若有所思:“要不然一起?”
霍阙:“……”
他很想拒绝这样的神经病对话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