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天,经金淑贞的要求,张鹏飞带着她来到当地驻军的看守所内看望在押的逃北者。金淑贞身为朝鲜人,她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同胞们,思乡的情怀在这些人的身上得以解脱。她离开北朝鲜几十年了,有很多次在梦里她都会回到那个寸草不生曾经被炮弹夷为平地的小村庄。她来到我国快三十年了,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几乎完成成为了一位中国人,而这更增添了她想家的烦恼。
这些逃北者虽然是犯法越境人员,但是任谁都清楚,他们也可以称为是难民。由于朝鲜领袖的独断专行,由于他把所有国际援助的资金都用来军方研究核武器,或者用来为他自己以及朝鲜党、政、军领导层的奢华生活买单,人民生活苦不勘言,他们整天吃不饱饭,天天饿着肚子,才会冒死逃到我国境内,他们的要求不高,不需要太多钱,只想吃饱饭而已。正因为如此,这些朴实无华的朝鲜人才会被我国的犯罪集团所利用,然后一但事发,又充当替死鬼,他们的人生是悲哀的,与我们相比那就是天堂和地狱。
透过铁窗,金淑贞望着里面还穿着与我国六十年代那相似的粗布灰色的衣服,表情木讷、迷茫,还有一些惊恐,他们觉得随时都有可能被处绝的危险。不过唯一令他们觉得满意的是,既使是死,在死前他们也吃了好些天的饱饭。有张鹏飞的指示,陈军命令下属真像养着亲爹一样养着他们,这些天面黄肌瘦的朝鲜人白嫩了不少。
令陈军十分郁闷的是,这几天张鹏飞把过去关押在辽河市境内看守所的所有逃北者全部转移到了他这里,算上之前的几十人,眼下他这里关押了一百多位人,这让他焦头烂额,恨不得早点把这些人送走。
金淑贞望着铁窗瞧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对陈军说:“陈师长,这些人的心里一定要感谢你!”
陈军一愣,不明白金淑贞为何如此动情地说了这翻话。
张鹏飞认真地解释道:“陈师长,北朝鲜人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都面黄肌瘦,表情呆滞,可是你看看他们,虽然被关押,但是脸上已经有了光彩,这是吃了油水的反应啊,看得出来你照顾得不错!”
陈军撇撇嘴说:“我们的士兵吃什么,他们吃什么。他们的伙食费可花了我们部队后勤不少钱!”
张鹏飞望着他笑,转头对金淑贞说:“市长大人,听到没有,陈师长向我哭穷了,我看咱政府也要有所表示吧?”
金淑贞微微一笑,扭头对陈军说:“多了不敢说,下个月的米和油,我安排人给你送来!”
陈军显得颇为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说:“那……那我可就要感谢两位了,呵呵……”
金淑贞望向陈军说:“陈师长,我想和他们说些话,可以吗?”
陈军点头道:“这没问题啊,他们没有什么攻击力,而且特别喜欢在我这里。当听我说要他们送走时,一个个都表示不愿回去呢。不过你和他们交流,他们虽然能听懂汉语,可你听不懂他们的朝语啊!”
“哈哈……”张鹏飞望着陈军摇头:“老陈哪,咱们市长就是朝鲜族人。”
陈军拍了下脑袋:“你瞧我,把这事给忘了!”他马上安排人把大铁门打开,三人鱼贯而入,这是之前部队的营方改建的,所以十分的宽敞,只不过除了床铺没有别的什么,由于人太多,空气不是很好。一进来金淑贞就捏了下鼻子。
令众人惊奇的是,还没等他们三人说话呢,这些朝鲜人就像是受到了很大刺激似的相互看了一眼,嘴里说着什么,然后集体给他们跪下了,口中不停地说着朝鲜语,还有人甚至猛烈地磕头。
陈军一脸的惊讶,因为他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而张鹏飞与金淑贞对视一眼,两人表情全变了,眼中已经有泪光在闪动了。金淑贞完全能听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张鹏飞虽然不是朝鲜族人,可由于从小生活在延春的朝鲜族人堆里,对他们所说的话也猜出了一多半。
这些人的大概意思是说乐意生活在我国,在这里不用饿肚子,不用干活还能吃饱饭,他们不愿意回去,在他们看来被遣送回去之后只能是死路一条。北朝鲜对逃北者的判决十分的严厉,既使不被处决,也是生不如死,甚至是全家遭殃。当他们见到张鹏飞几人时,就感觉到可能自己要被送回去了,所以才苦苦哀求“领导”,希望他们放自己一条生路。
“这些棒子,**的嘀咕什么呢?听着闹心!”陈军听不懂朝语,所以听着他们说话就很“闹心”。不过当他说完之后,发现张鹏飞正在瞪自己,他马上醒悟过来金淑贞的身份,“棒子”可以说是对朝鲜人最恶劣的叫法,他不禁歉意地望向金淑贞,不再说话了。
金淑贞不以为意,动情地解释说:“他们不想离开我国,想长期住下来,回去……那就是地狱!”
“走吧,我们出去……”张鹏飞不忍看到金淑贞伤心,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这时候有些女人已经哭了,她们大多是被人贩子拐卖给当地的单身汉做老婆的。虽然是被卖过来的,但她们也十分感谢人贩子,因为是这些人让她们过上了有家有饭吃的幸福生活。
金淑贞被张鹏飞拉了出来,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哽咽着说:“真可怜啊,这些人都是极端政治的牺牲品,真不敢想像如果我们没有改革开放,会是什么样子!”
陈军点点头:“朝鲜人民的生活还不如我们三十年前的生活呢,哎,还搞集体化劳动,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发达起来……”
金淑贞望着张鹏飞:“真要把他们全部遣送回去,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鹏飞明白金淑贞心软了,她是在向自己求情,他正色望着金淑贞,沉痛地说:“市长,不是我狠心,可是我必须劳记自己的身份,我是辽河市的副书记,我要为辽河市人民着想,我不得不这么做!”
金淑贞点头表示明白,就不再说什么了。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那些从铁窗里向外看的一双双满是期望的眼睛,用力把这些眼神抛在了脑后。张鹏飞也回头扫了一眼,说:“市长,你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了,我会让这些人体面地回家,并且会与朝鲜军方勾通,让他们善待这些人。”
“谢谢……”金淑贞明白张鹏飞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要不然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
张鹏飞望向陈军:“押送车辆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我有事就不能陪你去了,不过我会安排政委一同陪你过去。”
“嗯,可以。还有就是,下午我的秘书可能要带些东西过来给押送的车辆进行装潢,同时给这些朝鲜人换些衣服,你和门卫打声招呼。”
“装潢?换衣服?”陈军越来越觉得张鹏飞不可思议了,“你是什么意思啊?”
张鹏飞微微一笑:“到下午你就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聪明的金淑贞问张鹏飞:“鹏飞,你这次是要唱一出大戏吧?”
“是啊,朝鲜人爱面子,如果不重重地扎它一针,他们是不会管理好边防队伍的,我这次就是让他们管好自己的部队,管好自己的国家。”
金淑贞此时已经渐渐猜出了张鹏飞的想法,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你就提出来。”
“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市长帮忙,”张鹏飞说:“把你的女秘书李顺子借给我用几天吧,让他做我的书记员,她是朝鲜人,我需要一个人把这次出行全部记录下来。”
金淑贞明白张鹏飞要有更大的动作,便笑道:“这没问题,我回去后就让顺子准备一下。”说完之后,金淑贞又想起一事,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回去之后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张鹏飞的目光严肃起来,心情沉重地说:“几年前,他们的领袖在处理逃北者时会以‘叛国罪’枪毙。为了震慑其他试图逃离朝鲜的国民,即使侥幸不被枪毙也会被送进劳改营。作为‘政治贱民’的劳改犯的生活情况生不如死……”
“可悲啊……”金淑贞的目光里再次闪动着泪花。
想到前些年北朝鲜一共饿死的几百万难民,张鹏飞就十分的同情这些逃北者了。但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边境地区的长治久安,他必须要把这些逃北者送回去。张鹏飞狠心闭上眼睛,不忍去想那些人的悲惨命运。
这时候手机响了,拿出一看号码,张鹏飞微微一笑,接听后说:“您好,艾大记者!”
“张书记,我已经到辽河市了。”
“好,那你好好休息,我晚上为你接风,时间紧迫,明天就出发。”
“太好了!”艾言十分的兴奋,她前几天接到张鹏飞的电话,说要去北朝鲜遣送逃北者,问她是否乐意同行。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艾言感觉这是一个好机会,再说“逃北者”这是一个大新闻,她自然高兴前往。
挂掉艾言的电话以后,张鹏飞对一旁有些好奇的金淑贞说:“《为民日报》的记者。”
金淑贞领会了张鹏飞的意思,微微一笑:“鹏飞啊,看来你准备得很充分!”
…………
前方四辆驻军的押运车已经行驶到了辽河市的中朝公路口岸,正在经过检查,办理相关出入境手续。这是辽河市通往北朝鲜的陆路通道,中朝公路口岸的对面就是北朝鲜的地界了,平时每天路过这里的旅游团有很多,而今天张鹏飞所带领的车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到了,到了,过去就是朝鲜了!”望着对面的辽河水,以及朝鲜境内的山丘,艾言坐在张鹏飞的身边十分的兴奋。
前排金淑贞的秘书李顺子也很兴奋,回头对艾言说:“艾姐,我也没来过朝鲜,这次还要感谢张书记带我出来!”
张鹏飞一听,看来金淑贞的小秘书很聪明,不知不觉中,很自然地送给自己一个马屁。他笑道:“你们两个别高兴的太早,让你们两个来是为了工作,你们要做好谈话记录,回去以后有用。”
“领导,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完成任务!”李顺子笑道。
除了四辆押运车外,加上工作人员的车辆,此次出行辽河方面共有八辆车。后面的四辆军车的外表上全部挂着红色的条幅,字是北朝鲜的文字,当地的朝鲜族人也可以认识。条幅上的字翻译成汉文的意思大概是“欢送朝鲜民主主义工和国难民回归祖国”、“中朝世代友好”、“伟大领袖的友谊天长地久”、“中华人民共和国自愿援助朝鲜难民”………
首车上的那幅“中华人民共和国欢送朝鲜难民团”的字眼更有冲击力,当然,我国的汉族人是看不懂这些圆圈字是什么意思的。“欢送难民团”是张鹏飞想出来的名子,他自然是欢送团的团长。临行前,张鹏飞曾向陆家政汇报过一些情况,当陆书记听完他的想法后哈哈大笑,也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他千万小心,朝鲜人谈事情时一根筋,不懂得变通。
几辆车被条幅包裹的严严实实,车中的朝鲜人也都换上了新衣服,是那种辽河市内正规国有企业的深蓝色工作服,虽然是工作服,但也比他们之前身上的衣服好很多倍。这些逃北者像英雄一样被张鹏飞带回了祖国。他们衣服的后背上也印满了字,“中国人民爱护朝鲜难民”。
这些条幅与他们身穿的衣服,便是那天张鹏飞交给秘书牛翔的特别任务,这么做目的就是突出这些人“难民”的身份,出境后要行驶二百公里才可以穿过山区到达咸境北道茂山郡,所以一路上会有很多人被这些文字吸引,造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张鹏飞深知朝鲜领导层好面子,从来不承认自己国家饿肚子,有难民,更不会说自己国家每年都有饿死者。他们对外宣称自己工业强大,经济发展迅速等等。可一但对方来迎接的军方领导看到这些文字时肯定会觉得是奇耻大辱,会向张鹏飞提出交涉,那时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办完了所有的手续,车队缓缓前行,由于同属是驻军的车辆,所以并没有严格检查,很快车队就离开了辽河市境内,进入了北朝地界。
艾言看了看押运车上的条幅,对张鹏飞说:“瞧你搞得这像什么样子,好像志愿军入朝似的,这么老土!”
张鹏飞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对待朝鲜的领导就要用这种土著人的办法,他们的思想水平还停留在大字报和大条幅上面呢!”
艾言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安心欣赏着路两边的风景。朝鲜地区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山地,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习惯了我国境内大城市的工业气味,突然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国度,任何地方都觉得新鲜。
车队大约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前方出现了一个朝鲜的军方检查站,车队马上停下来,透过后视镜,张鹏飞发现驻军的李政委已经从车上下来了,他知道遇到了情况,便也跟着下车了,同时不忘对艾言和李顺子两人开玩笑:“你们把门关好,别被朝鲜人抢了去做老婆!”
两人羞红了脸,咯咯地笑着。徐志国见领导下车了,作为贴身保卫,也打开车门下去了,走在张鹏飞的旁边。
“李政委,发生什么事情了?”
李政委摆手道:“没事,对方过来迎接了,我们一同到前面看看吧。”
“好吧,那就一起过去。”张鹏飞点点头,徐志国很自然地跟在了后边。
朝鲜咸境北道茂山郡党政领导人过来迎接中国“欢送难民团”,同时咸境北道边防军保卫部的最高指挥官野战部队第250师的师长金光春也过来参与了迎接,可以看得出来,朝鲜咸境北道地区对我国的“欢送团”十分的重视。
张鹏飞发现对方有不少人都可以说汉语,两方领导相互握手之后,张鹏飞预想中的一幕出现了,茂山郡地区的最高领导对张鹏飞说:“张书记,请问车上的这些条幅是什么意思?”
张鹏飞微微笑道:“这是向所有人表示我国人民对朝鲜的友好。”
“我不这么认为,”对方说道:“张书记,我认为贵方严重侮辱了我国政府以及人民,我国在伟大领袖的带领下早就告别了饿肚子的时代,何来难民?”
张鹏飞不以为然地说:“既然不是难民,他们为何会逃到我国境内?在我们的调查报告里,贵国的这些逃北者清楚地向我们汇报了贵国的情况,我听后十分的心痛,如果贵方缺少粮食,我方可以友情提供。”
“不,绝不需要,我们生活无忧,十分的幸福,人民生活水平很高,不需要任何的援助!”对方的不满很强烈:“张书记,我认为你不能听信这些人的谣言,所谓的逃北者只是政治上的逃犯,他们的话不可信,他们是我们的叛国者。”
张鹏飞暗骂一声打肿脸冲胖子,表面上却也有些愤怒地说:“如果贵方不接受这些人,那么我方可以把他们带回去,并且让他们归入我国的国籍,让他们永远幸福的生活在我国!”
张鹏飞说完,对一旁的李政委说:“政委,对方没有任何的诚意,浪费了我们的好心,破坏了我们的友情,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之后又对茂山郡的领导说:“我回国以后会向你的领导说明情况,所有不良后果贵方自负!”
张鹏飞说完之后,转身就要走,这把对方吓了一跳,因为他没有想到遇到了比自己还硬气的一位,若按中朝两国官方身份的对比,对方也就是处级干部,相当于我国的一个县长。而张鹏飞是市委副书记,副厅级干部,有权利向对方发火。
“张书记,请留步!”后面有人叫住张鹏飞。
张鹏飞回头一瞧,是位穿着军装的年青人,看样子四十岁左右,正是250师的师长金光春。
“金师长,您还有何见教?”张鹏飞板着脸,冷冷地问道。
“张书记,父亲要我代他向您问好,请您息怒,也请您理解我方的不满,贵方如此大张其鼓的宣传难民团,的确严重影响了我方的情绪。”
张鹏飞见金光春还算给自己面子,便反问道:“令尊是?”
“我父亲是朝鲜人民军次帅,人民军总政治局局长金永浩,是刘司令的老朋友了,此次我是代表父亲来迎接您们的,也由我代表朝鲜军方与贵方会晤。”
张鹏飞完全明白了,看来爷爷已经安排好了,他便伸出手来握住金光春的手说:“可是这位的语言很不友好,大大破坏了中朝人民的友谊,我十分的不高兴。”
“这是我们的疏忽……”金光春马上回头对茂山郡的那位小领导说了一些朝语,大意是讲了讲张鹏飞的身份,让他向张鹏飞道歉。
对方十分听从金光春的,马上向前来握着张鹏飞的手说:“张书记,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与刘司令的关系,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虽然嘴上道了谦,可是很明显他对张鹏飞充满了敌意,在他看来张鹏飞弄得那些条幅是有意侮辱他们。当然,他猜得没错。
张鹏飞点点头,算是原谅了对方,心里明白金光春看来是朝方这几人当中话话最有权利的一位,他对金光春笑道:“金师长,你的汉语说得很标准。”
金光春颇为得意地说:“十多年前,我曾到贵国留过学……”
在朝鲜,会说汉语就像我国会说一口流利英语的海归派一样牛,所以金光春有他骄傲的本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