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 001 阿旺
郊区,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青青的草坪上铺上红毯,气球、鲜花各就各位,临时搭建的台子正中央贴著醒目的双喜,氛围很喜庆,一看就知道这是婚礼现场。
嘉宾就位,主持人上台,新郎新娘入场,主持人致词,新人宣誓……缤纷彩带从天而落,新人的脸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场面温馨又浪漫……
“???!这场非常不错。”
随著导演的一声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亲密相拥的新人迅速分开,客气生疏的握了握手,为这一场“浪费婚礼”的结束欣喜。
没错,这是一个剧组,刚刚结束的是一场婚礼的戏,演员很专业,演技娴熟,无可挑剔。
“大家辛苦了,先去吃饭,下午再继续。”
演员换衣服可以休息吃饭,苦了那些搬运、搭棚、布景的杂工,费了很大力气搭建的棚子,须臾间便要拆除,为了下一场戏重新搭棚、布景。
虽然春天还没有离开,顶著正午的太阳干著重体力活,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手脚快一点,下午的戏份很重要,不能因为你们耽误了。”
脖子上挂著吊牌的管理人员过来,一边剔牙一边指手划脚,累得喘气都费劲的民工懒得搭理他,只是频频朝他丢白眼。
等新的棚景搭起来,一大群民工已经饿得前xiōng贴後背,留下二三人在现场盯著,以防导演途中又有什麽突发其想,其他人一窝峰往发盒饭的帐篷涌去。
一个青年兴奋的拿著刚领到的饭盒,一大团白菜夹起来就往嘴巴里送,後背忽然被人拍了一巴掌,白菜掉回饭盒里。
“小李你过来,先慢点吃,去把阿旺替过来。”
“哎呀,金叔,我肚子很饿啊。”
“臭小子,阿旺的手不灵便,万一惹怒了导演,咱们这一群人都得滚蛋。”
“好啦好啦,我去行了吧,老是拿这话来唬人……”
“你啊,只知道贫嘴,就不能像阿旺一样,踏实稳重一点。”
“哪有,是金叔偏心,我的手昨天也割伤了,你怎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啊。”
小李的抱怨纯粹是耍嘴皮子,有口无心,他们是有活一起干的难兄难弟,平时都很相互照应的。
最初,他们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三餐不继,是金叔把他们召集起来,四处拉活,给了他们一个相较以前要稳定很多的生活。
像现在这样,戏拍完了他们也就失业了,又要为另一份工作奔波,可能是修马路的水泥工,建筑工地的苦力,也有可能是掏粪、疏通脏臭的下水道,总之,他们无所不能,只要能赚到钱生活。
拍摄棚的布帘一掀,载著顶鸭舌帽的男子走了出来,脸上黑乎乎的,只能看到一双大大的眼睛。
“阿旺,到这边来。”金叔抬手招呼。
见到金叔,阿旺露出一口白牙,太阳底下格外耀眼,“小李又说你偏心了吧。”
“不理他,二十几岁的人一点定性都没有,就要好好磨一磨他。”金叔不以为然,替他把筷子抽出来,“还有点温热,赶紧吃吧。”
“行,你先吃著,我去洗个脸。”
简易洗手棚里,随著哗哗流水声,油污、灰尘流入下水孔,镜中的人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疲累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他拍拍瘦小的可怜的脸蛋,确定笑容不会垮下来。
他很瘦,过份的消瘦令他的肤色看起来更显苍白,巴掌大的一张脸,衬得那双黑目愈发的大。
脱下右手上的手套,三根手指显得有些诡异,他望著自己的手许久,举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吻。伤口已经愈合,半边手掌被分离的痛还很清晰,每一次回想,都痛得他浑身冒冷汗。
偏偏他又是这麽喜欢自虐的一个人,明知道会痛,却要一次又一次的去回想,回想那一段痛并著快乐的‘宝乐’时光。
繁华都市,妖娆霓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他只是一个悲微的可怜虫,游走在热闹的街头,他感觉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空和冷。
那一夜,他在街头徘徊,午夜外出买宵夜的金叔将他捡回了小旅社。从那以後,他便跟著金叔,为了生活,开始在各个城市不停奔波……
他什麽都不会,还是个半残,没有人愿意雇用他,还好有金叔关照他。临时性的工作,时间长的几个月,短的一天两天,雇主关心的只是工作的结果,干活的人太多,也不会一个一个的检查,他才能侥幸避过。
金叔对他很好,重活粗活不给他安排,有的时候活太累人了,甚至都不准他去做,赚到的钱照样有他那一份,没有半分苛待他。
“金叔对你这麽好,反正你没有家人,不如认他当爹算了。”
半真半假的玩笑,不是一次两次,次次他都当作是纯粹的玩笑,听过就算,不予回应。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蝇。
虽然,那件事已经是过去式,留给他的yīn影并没有随时间散去。有人对他好,他接受并感激,但他紧闭的心门不会再开启。
偶尔的,他也会问自己。如果,那一夜没有遇到金叔,现今的他是什麽模样?
他不知道,甚至不敢想後果。溶入到社会中才知道,外面的世界除了他想像不到的精彩,还有他想像不到的险恶和复杂。
最初的那段日子很煎熬,跟著金叔天没亮就起床,午夜才能休息,腰酸背痛令他几乎整晚整晚都睡不著。金叔买了活络油,要给他揉一揉痛处,他死都不肯,对别人肢体上的碰触非常的抗拒。抗拒的後果就是饱受酸痛的折磨,然後失眠,过度的疲劳加上休息不够,他迅速的消瘦,本来就不大的一张脸又小了一圈。
寂静深夜,躺在简陋的木板屋里,听著金叔磨牙打鼾的声音,他辗转反侧。想念那个人,想到骨头都疼,几度萌发了去看他的念头,最後都因为过不了心底的那道坎而放弃。
生活,远比他相像中要艰难许多,他用了大半年才慢慢习惯这样的颠沛流离。
随著他们的队伍壮大,已经在建筑工地混了十多年,有些人缘的金叔接到的活越来越多。他让自己忙碌,金叔派给别人的活他抢著干,只有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才能减少对那个人无休止的思念。
野外的戏拍完了,剧组紧锣密鼓赶往下一个拍摄点,导演领著演员们先走了,善後的摊子就留给了金叔他们。天yīn得很厉害,听天气预报说下午会有雨,大家在金叔的指挥下忙而有序的把器材搬上货车。
天空的yīn云越来越厚,随时都会压下来一样,金叔吐掉口里的香烟,大声喊道,“大家的动作再快一点,下雨前一定要搬完。”
“金叔,这个剧组是什麽来头啊?导演那麽凶,下边的人一个个拽得跟什麽似的。”有人一边忙一边抱怨。
金叔淡淡的说,“鬼知道他们有什麽背景,我们只管做事收钱,别理那麽多事。”
“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这麽多东西,知道要下雨了也不肯留些人帮我们,太没人性了,妈的──”
“行了,给钱的是大爷,只要不拖欠工钱,不希罕他们的帮忙。”金叔抱起一捆扎好的帐篷丢上车,喊道,“下个月结了工钱,金叔请你们吃顿好的,大家努把力啊。”
“好勒,谢谢金叔了。”大家齐声回应。
天空飘起零星的小雨,金叔赶紧让人把紧要的器材用防雨布裹好,分出两批人来,一批负责打包,另一批负责装车。
环视四周,金叔问打包的工人,“诶,你们谁看到阿旺了?”
有人指著塌了一角的帐篷说,“刚刚在跟阿新拆帐篷的,可能还在帐篷里吧。”
“嗯,我过去看看,你们加快速度。”
雨大了起来,器材继续的搬上车,只剩下这一个帐篷没有拆完了,阿旺和阿新两个人卯了劲,恨不得把两条腿也一齐用上。
金叔走进来,“弄得怎麽样了?”
两人回头,喊了声金叔,又低下头继续手头的工作。
“阿旺,你到旁边去歇著,让我来。”金叔挽起袖子,点了根烟,他习惯做事的时候嘴里叼一根。
阿旺没有勉强,他知道自己一只手只会耽误进度,金叔接手他的工作也没有闲著,把帐篷里散落的小器件用袋子收拢来,再拧到车上去。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金叔和阿新把帐篷抬上车,全身都湿透了,阿旺抱著一大捆粗绳跟在後头,脚下一滑,摔进泥水里。
“哈哈哈哈……”阿旺的狼狈惹得车上躲雨的工友大笑。
金叔狠瞪他们一眼,“就知道看热闹,还不下车去帮他一把。”
金叔最有威信,他们摸摸鼻子敛了笑,两个衣服半湿的工人跳下车,扶起一脸泥水的阿旺,替他把湿了水後笨重无比的绳子丢上车。
两辆货车满载而去,喧闹过後,青山绿水重归宁静,被无情踩踏的青青绿草在春雨的滋润下,又重新挺直腰杆,精神焕发。
“谢谢!”
阿旺用毛巾擦试著湿漉漉的头发,感激的接过工友递给他的一小块面包。
“诶,阿旺你的衣服都这样了,你还不换?”阿新找到自己的行李袋,拿出干衣服开始换。
阿旺扭头,不看他光溜溜的身体,“反……反正下午还要干活,先穿著吧。”
阿新脱掉湿湿的短裤,笑他,“阿旺害羞了,跟小姑娘似的。”
阿旺的脸红到耳朵根,但没吱声,垂著头慢慢的咬面包。
金叔一巴掌拍在阿新的光屁股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几十岁的人了还光屁股,一点不知羞。”
“哎呀,金叔……啊,哪个混蛋……”
阿新捂著屁股,不想前边被不怀好意的工友弹了一指,他急匆匆套上短裤,跟调戏他的工友闹成一团。
空间不大的车厢热闹起来,前边开车的司机也是笑呵呵。
阿旺安静的坐著,偶尔抬头看他们两眼,脸上带著淡淡的笑,眼睛里却空茫一片。
“阿旺,没事吧?”金叔拍著他的肩问道。
阿旺摇头,笑容更深,“我很好,金叔。”
“没事就好!”金叔笑笑,没有多问。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在售票窗口转圈,来来回回,似乎很迷茫。
“最远……到哪个地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是想要一张能将他带到远方的车票。
後面排了一溜长的人,都在等他买票,他盯著一处,不知道想什麽。
“买不买?不买就站一边去,瞎磨蹭什麽啊,别挡著後边的人……”售票员不耐烦的催促。
“……”他默默站在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信封,很宝贝的捧在手里,仔细的看上面的字,然後就在发呆。
金叔站在他後面,指著信封上的地址,好心的提示了他一句,“刚才卖票的跟你说的地方,路过这里。”
忽然出声似乎吓到他了,他快速的把信封捂到xiōng口,戒备的望著陌生的金叔。
“真的吗?”
金叔失笑,指指窗口,“你可以问问卖票的。”
他不信他,重新排了队,问过售票员後又犹豫了一下,才掏出钱买了张车票。
这孩子的防备心也忒重了,金叔连连叹息,自已挺有亲和力的啊,怎麽在他眼里就跟脸上刻了‘骗子’两个字似的呢?
一个人出门,却不知道去哪里,这是哪家的孩子啊?
这是金叔的疑问,一直没有从心底消除过。
他们在县城一同上的车,只需稍稍一问,便能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可是金叔没有这样做。
两年多了,防备从没有在他眼底彻底消除过。他很少说话,从不说过去,也不提及家人,表面上跟大家很亲近,其实心里很抗拒别人的接近,包括金叔。
金叔可以想像到,一旦问起过去,他肯定会缩在封闭的壳里,再也不会让任何人碰触到。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对他建立起来的微薄信任,肯定也会跟著灰飞烟灭。
“阿旺,往里坐坐,雨都扑你身上了。”
雨线飘忽不定,坐最边上的他一直在淋雨,他抹去脸上的雨水,没有移动的意思,“这边空气好,没事的。”
了解阿旺的古怪脾气,大家没有说什麽,只是自觉的往里挪了挪屁股,留出很大一块地方给他。
他抿著发白的嘴唇,默默望著被车轮辗压後不断後退的水洼,安静的像是一具木偶。
金叔跟他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拍拍空出来的位置说,“阿旺,坐过来,你一身都是湿的,再淋雨的话真的会感冒,你生病了工作谁来做?”
大家都看著,他静了几秒,坐了过去。作家的话:国庆节快乐!小舅下部更新开始了,他的幸福也会跟著开始吧(拍手),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源莱,支持小舅,谢谢!
(21鲜币)小舅 002 思念
“阿旺,金叔叫你过去。”小李兴高彩烈的。
“好,我一会就去。”
阿旺单手在刷锅,锅底有焦饭刷不干净,他用手指一点点的抠,硬硬的锅巴扎进指甲缝里,很疼,他皱皱眉头。
小李抢过他的刷子,嚷道,“今天发工钱,你怎麽一点不积极?快去,就剩你一个,不然呆会金叔又该说我们不照顾你了。”
“哪有,金叔对我们都是一样的。”阿旺只好站起来,看他卯了劲的刷,笑了笑,“没用的,别刷了,用水泡著,等它自己软掉就好刷了。”
小李丢掉刷子,横他一眼,“早说嘛,害我白费力气。行了,快点去吧,别让金叔等急了。”
阿旺又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头,换来小李一个大大的白眼。
小李比他小四岁,很有活力的一个小夥子,个头比他要高许多,就是长相粗俗了一点,性格也是大咧咧的。有个老乡给他介绍了一门亲事,相亲那天非要拉著阿旺去壮胆,结果他口无遮拦惹了祸,姑娘没瞧上他,倒是看中了安静稳重的阿旺,这事闹得他们很不愉快。
那姑娘牙尖嘴厉的,小李也没瞧上她,让他不舒服的是自己竟然给踢出局了,人家姑娘可是当著媒人的面说了,他配不上她,把他给气的啊,差点儿掀桌子。
他认为自己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凭什麽就让一个手无半斤力气的阿旺给抢了风头?
对阿旺,他总是有些不服气。
小李没有坏心,只是好胜心强了点,阿旺明白,所以不计较他的小性子,纯粹的把他当小孩看。
金叔的工棚在最边上的大树底下,走过去遇到不少喜气洋洋的工友,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所获不匪。那个剧组果真有来头,受的罪不少,可拿到的票子也很可观,几个月的辛苦没有白费。
他们的工棚,就是一排用塑料和木板搭成的小棚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建一个这样的临时住所,材料简单,对於四海为家的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阿旺站在棚子前,喊了一声,“金叔,我来了。”
“等你半天了,快点进来。”金叔语气雀跃,夹烟的手将一叠钱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数数看,数额满不满意。”
“这……怎麽会有这麽多?”他有些怀疑。
金叔瞪他,“这是你辛苦该得的,这麽点,你还觉得多吗?赶紧数数……”
阿旺的手没有办法像他们一样,两根手指就能把钱数得哗哗响,他只能慢慢的把钱一张张摊开,“一张,两张,三张……”这样数,速度慢又费劲。
数完了,他看著那叠钱没吱声,金叔眼瞅著他,“怎麽样?”
“他们都是这麽多吗?”他问。
“哎呀,顾好自己就行了,管别人干嘛啊你。”
金叔这样说他心里就有底了,“你平时就很照顾我,虽然他们嘴上没说,心里总是有些意见的。我干的活都是轻活,本来就不应该跟他们拿一样的钱,你再这样子……”他把钱还到金叔手上,“他们对你意见会更大,不要为了我,影响了大家。”
金叔真想敲他脑袋,“哪有你这样的啊,钱财往外推,我看你不傻不蠢的,怎麽就这麽死脑筋呢。”
“金叔!”他很坚持。
“谁会嫌钱烫手啊,你这个蠢蛋!”金叔忍无可忍,真的敲了他一脑勺。
阿旺笑了笑,“大家跟著你,是因为你对大家好,不能因为我,让他们对你失去了信任。”因为金叔,才有现在的他,因为大家的努力,才有了现在这个团体。
金叔叹了口气,“不闹你了,真是死脑筋。你的生日快到了,这些年你跟著我吃了不少苦,多出来的……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平时舍不得花钱,生日一年就一次,别再舍不得了,喜欢什麽就买……”
“我……我的生日……”阿旺恍惚。
“是啊,别说你连自己的生日也忘了?”金叔不满。
“不是忘了,只是……”他该怎麽说呢。
出生是哪一天……他是真的忘记了,他说的生日,其实是‘宝乐’和小昱初遇的日子,那是他人生最幸福时刻的开始。
那一天,永远都要记住!
“给你吃。”
“很甜,对吧?”
“舌头先甜起来,心就不苦了。”
“我叫阳昱,你可以像外公一样喊我小昱……”
……
这是他们的开始!
小昱,小昱啊……他喃喃念著徘徊在心口,却喊不出来的两个字,泪水汹涌流出……
“阿旺,你怎麽了?”金叔惊诧。
“啊──没,没事。”他擦擦眼泪,忽然有了决定,“下个月我想出去一趟。”
金叔意外,“要去多久?下个月我们要迁到南边去,那边有不少活等著我们,工钱都不低,你能赶上吗?”
他想了想说道,“去X城,来回大概四五天,我尽量不耽误太多时间。”
“阿旺,金叔多嘴问一句啊。”金叔点了根烟,淡淡的看著他,“上回……你是去那找人的吧?”
他没说话,定定的看著地上的石子,好一会才默默的点点头。
金叔抽了口烟,眯起眼睛看他,“没找著?”阿旺没声音,他接著又说道,“好几年了,确定你找的人还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他抬起头,一脸迷茫。
没有意外的话,小昱该出国了,那他做这个决定,还有什麽意义呢?
他此时的模样跟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茫然,不知所措,金叔真是被他打败了,“去一趟也好,不管人还在不在,去了至少你会心安。下个月我们一起陪你走一趟,然後再一起往南边赶。”
阿旺的眼眸一亮,透露出欢喜之色,“谢谢你,金叔。”
人来人往的车站,一群背著被褥、锅碗瓢盆的民工引来不少人侧目,脏兮兮的衣著,头发乱七八糟像是几天没洗过,好些人睡眼惺忪蹲在过道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阿新,你们别睡了,打起精神来,只是坐一趟火车,怎麽一个个跟丢了魂一样。”金叔从厕所出来,甩著手上的水珠,大声喝斥他们。
小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金叔,好好的干嘛要中途下车,转一趟车很累人的啊。”
金叔敲了他一下,“就知道睡,有睡觉的时间不如多跟阿旺学学,你看看他一下车就去找地方安顿大家,可比你懂事多了。”
“得了,金叔,他在你眼里就是个香馍馍,谁都不能跟他比……”摸著被敲的脑勺,小李又连打两个哈欠。
阿新揉著昏沈的脑袋,漫不经心的说,“小李,你就别酸了,不就是阿旺占了你的风头嘛,多大点事啊,至於这麽心酸煎熬麽?”
“放屁,你才心酸,你才煎熬,那女的整个就是一恐龙,我压根就没看上……我警告你啊,你别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小心我揍你!”小李咬牙说道。
阿新哈哈乐,吐舌头作鬼脸,“我好怕啊,你来啊,来啊,不揍你就是我孙子……”
“你才孙子,你全家都是孙子……有本事你别跑,别跑啊……”
岁数加起来都有五十岁了,还在大众广庭之下你追我赶的闹,撞翻别人的行李,引来不少抱怨,他们依旧故我,被金叔斥责了才停下来。
他们人多动静大,车站的工作人员过来口头警告,金叔只得带著他们挪到车站外面,一出门口就被漫天的黄尘呛了个满鼻。
“金叔,阿旺什麽时候才能回来啊?都去这麽长时间……”小李不满的用手扇灰。
金叔瞪他,没有吱声。
旁人暗骂小李,“你怎麽总是少根筋,明知道金叔偏向阿旺,你还唧歪什麽,纯了心找骂……”
小李偷偷看一眼金叔,撇著嘴没有再做声。
等啊等,差不多一个小时了阿旺还没回,小李他们趴在行李上都快睡著了,金叔来回不停的踱步,脸上也出现了忧虑之色。
“阿新,你去找找。”
流著哈喇子的阿新把他当蚊子驱赶,“……别吵,我……我要睡……睡觉……”
金叔急得啊,正想自己去找人的时候,满头大汗的阿旺回来了。
“怎麽了?怎麽了?”金叔将他的水壶递给他,急问,“没出事吧?”
阿旺喝了一口水,笑笑说,“没事,排队的人太多了,等了好久……”
排队?金叔郁闷,这一带的旅社什麽时候生意这麽好了?住宿还要排队……
叫醒昏昏欲睡的工友,阿旺拿出一叠票,一人发一张,“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上有好看的电影,我买了票请大家去看。”
瞌睡瞬间跑光光,工友们拿著票,激动不已。
“哇,我活到现在还没看过电影呢,谢谢你了阿旺。”
“我也是,听说电影院是有钱人才去的地方,想不到我也能看。”
“看名字就知道好看,阿旺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旺淡然的笑,细心的交代,“八点,别误了时间。旅社离电影院也不远,走路二十分锺就到了,我先带你们回旅社洗个澡,好好的休息一会,到时间你们跟金叔出门就是了。”
“那你呢?你不去啊?”有人好奇。
他一笑,没有回答,将自己的行李扛在肩上,大步流星的走了。
“阿旺,不管有没有找到人,别在一个人在外头晃悠,早点回来,我们等你看电影。”
“我知道,放心啊金叔,我快去快回,要是我赶不回来,你带著大家进去看吧,别等我了。”
金叔送他上三轮车,车子远去,後边扬起一阵呛鼻的黄尘,尘埃落地,落日下已经没有了三轮车的影子。金叔点了根烟,斜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习惯性的微微眯上眼睛,对著阿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十五年前的今天,是他见到小昱的日子,他将这一天做为生日,因为这一天是他得到重生的日子。都说每个人的生日,就是母亲的苦难日,可是他的脑子里对於这一天完全没有存档,对於他来说,出生是他的苦难日。
三年了,他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小昱,怎麽熬过来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苦,很苦。
去年,前年,他是怎麽过的这一天呢?
麻痹,用疲累来麻痹自己,累到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可是,疯狂的思念却没有半分的减少,反而愈发的强烈。
“舌头先甜起来,心就不苦了。”
这是小昱教他的,他也用这个方法治愈了,如此这个方法却没用了。拼命的吃糖,连睡觉也含著糖块,可心依旧很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苦。
小昱啊,不苦是因为有你,什麽糖都代替不了你!
学校还是老样子,只是周围的道路有了些变化,上次来的时候,围绕在学校周围的树木嫩叶初绽,现在绿得令人心醉。
夜幕来临了,教学楼里渐次亮起灯光,晚自习的锺声敲响後,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树木茂盛,路灯下的林荫道略显yīn沈,他站在树下,默默望了许久。
小昱,上一次……我在这里,看著你从我眼前离开,这一次,再让我偷偷看你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门卫室,没有看到上次的两张熟面孔,值班的门卫似乎刚来不久,听他的语气没有见过阳昱,倒也知道这个学校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一提到阳昱这个名字,门卫半点不含糊的给了答案。
“两年前出国了,学校保送的。”挺神气的语气,好像出国的是他儿子似的。
出国,真的出国了!
瘦弱的肩膀垮了下去,他眼前发黑。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还是免不了的难过、失望。
小昱,在你出国之前,有没有回去过?如果有,你是带著什麽样的心情走的?没有看到我,他又是怎麽跟你解说的呢?
小昱……
这人都出国两年了,他还傻不隆东的跑来找人,门卫上下打量他,禁不住好奇的问,“你是他什麽人啊?”
我是他什麽人?
是啊,我是他什麽人呢?
舅舅还是爱人?
似乎从他离开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什麽都不是了,他只是二旺。
“谢谢你。”
哑声道谢,他木然的转过身,离去的身影失魂落魄的,与夜色溶为一体,显得格外的孤独寂寞。後面门卫在喊什麽,他脑袋一片空白,什麽都听不到……
“哎,这人怎麽这样,跑来找人也没点耐心,都说了阳昱回国探亲,明天会来学校……”门卫摇头,自言自语进了门卫室。
一阵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在茂密树丛遮挡下,半隐半现的横幅被风撩动,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在路灯下熠熠夺目。
“热烈欢迎留学骄子阳昱回国探亲!”
(22鲜币)小舅 003 错过
“金叔,电影开始了,我们进去吧。”八点过五分,只剩下他们还呆在电影院门口。
金叔望向大厦顶端的大锺,淡淡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再等一等。”
“我陪金叔在这等著。”小李说道。
金叔有些意外,对他笑了笑,然後跟其他人说道,“快进去吧,阿旺的心意不看浪费了。”
“是啊,别浪费了,他不来你们就进去吧。”
“嗯,快去吧!”
分针指向十五,两手抱xiōng靠在墙上的小李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金叔,还进不进去?不进去我就回去睡觉了,他估计是赶不回来了,再等下去就散场了。”
是啊,阿旺赶不上已经浪费了一张票,不能再浪费更多了。金叔抽多两口嘴里的香烟,烟头丢在地上踩灭,一手搭著小李的肩膀说,“走,看电影去。”
两人大模大样进了电影院,检票的工作人员验过票後不由多瞄了他们两眼,赤裸裸的怀疑,穷酸的民工也能看得上电影?
电影院对面,一胖一瘦两个痞气的男人蹲在路口,眼馋的盯著霓虹灯下印著妖娆美人的宣传海报。
胖子说,“瞧他们穿得跟要饭的一样,还不如咱们体面,凭啥就能进去看美女,这世道也忒不公平了。”
瘦子说,“少废话,人家要饭的也是一种经济来源,不像咱们,能讹一个算一个,吃饭赌牌都不够钱,哪有闲钱来看电影啊,电影这玩意又不能钱生钱……”
胖子瞪他,“有钱人把看电影当成是享受,你这个穷鬼不懂就别瞎扯。”
瘦子左右张望,“对,我是穷鬼,你就是富翁。咱也别在这瞎耽误时间了,瞅瞅有没有大鱼,宵夜还没著落呢。”
胖子眼巴巴望著对面,“哪有大鱼,小虾都没……诶诶诶,来了来了,你看那个人……”
三轮车停在电影院门口,阿旺跳下车,匆忙的付车钱,刚把钱交给车主,便感觉到有人靠了过来,扭头便看到两张不怀好意的奸诈嘴脸,三轮车瞅著情形不对,蹬车就溜了。
“你……你们干……干什麽?”
胖子奸笑,“怎麽的,看电影啊?”
阿旺不由的退了一步,戒备的瞪著他们,余光瞟向离他们不远的售票窗口和摆摊的小贩,希冀能有人过来给他解围。他失望了,这本来就是一个只管看热闹不管他人事的冷漠社会,别说是敲诈找麻烦,就算是当著他们的面杀人,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吧。
没有人帮他,就只能靠自己!
阿旺的视线扫过体型是他两倍的胖子,两眼一眯,忽然用身体撞向後边的瘦子,然後拔脚就往电影院里跑,一边跑一边叫喊。
胖子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几步就追上阿旺,揪著头发将他拖进昏暗的角落里。
“干你娘的,还敢跑……我打死你!”
这时,一辆豪华小车停在电影院门口,明媚少女不等司机开门便急不可耐的冲下车,拉著刚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脚的青年便往门里冲,嘴里不停的嚷嚷,“快点快点,电影开场了……”
青年无奈叹息,“王大小姐,麻烦你先放开我的衣袖,都要破了,你这麽拽著叫我怎麽走路啊。”
少女扮个鬼脸,乖乖松了手。
角落里,阿旺被扇了几巴掌,鼻血流进嘴里,满嘴的腥味,两只手被揪在身後,残手上的痛令他整个人都在打颤,“你们……你们要干什麽,放开我……再不放,我就喊人了,放开……”
“妈的,你还敢喊,老子踹死你!”後边赶来的瘦子怒气冲冲,踹了一脚然後在他身上乱摸。
阿旺慌了,虽然隔了一层薄薄的衣物,他的恐惧却一下子升到最高点,“不要,放开我……救命,救命……啊唔唔……”
胖子捂住他的嘴,不耐烦的催促瘦子,“你快点啊,看他也是穷鬼一个,别钱咱们就别浪费时间……”
“有,有钱,好像被东西缠住了,拿不出来。”
“真是个废物,你压著他别让他乱动,让我来。”胖子伸手使劲一拽,“!”的一下,用针线缝在裤兜里的一个小布包被拉了出来。
瘦子乐了,“看不出来啊,这小子藏得挺深啊,再翻翻别的地方,肯定还有值钱的东西。”
翻找了一阵,值钱的东西没有,就一张电影票,胖子贼乐,“今晚收获不错,咱们也看电影去。”
“一张票能俩人看麽?”
“蠢货,再买多一张不就行了。”
阿旺被放开了,惊吓过度的他一脸的泪,身体抱成一团缩进墙角,瑟瑟发抖。
少女回头,看著忽然停下来的青年,疑惑的问,“你怎麽不走了?站在这里干什麽?”
青年回头,俊眉微拧,“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我怎麽没有听到?”少女撅嘴,“一定是你听岔了,是电影院里边的声音吧。”
青年望著外面昏暗的马路,默默压下突如其来的不安,“可能……是我听错了。”
“就是嘛,快点啦,听说这部电影很好看,不然我也不会一回国就拉著你来看了,不看真的会很可惜啊!”少女受不了他的温吞,在後面推他走。
青年被动的走了几步,却又不受控制的回头看,心头的不安渐渐强烈起来。
电影院里没有灯,只有大屏幕上随著画面时明时暗的幽光,加上很多不自觉的人翘著二郎腿吞云吐雾,导致空气不甚流通的电影院乌烟瘴气。
金叔坐立不安,根本就没看电影里演的什麽,不时的站起来往门口张望,惹得周围的人都在谴责他。
“金叔,要吃槟榔吗?”隔了几个位的小李低声喊他。
“我不吃!阿旺不知道怎麽搞的,这时候还没回来……”金叔眉头紧锁,不会是出什麽事了吧?
小李跟人换了位置,坐到金叔身边,“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又不著这麽提心吊胆的,说不定他看电影开始了就一个人先回旅社了。”
“这一带治安不太好,晚上一个人容易出事……”金叔拍他的脑袋,皱眉,“离我远点,这味儿真熏人。”
“啧,槟榔是好东西,不吃是你的损失。”小李摇头晃脑的,忽然拉拉金叔,“金叔,你看看前边,那位置应该是阿旺的吧?”
他们的位置很散,东一个西一个的,金叔特意看了阿旺的座位号,进来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现在阿旺没来,他的座位却给别人坐了,正揪心的金叔脾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简陋的洗手间里,灯炮挂的很低,青年洗完手直起腰,明晃晃的灯泡就在他面前摇来晃去。他双目深邃如海,目光跟随著晃眼的灯泡,眸光好似狂浪翻涌,瞬息万变,两拳紧握垂在身侧,像是极力压抑著什麽。
过了一会儿,他平静下来,刚才的情绪波动好像是一场梦幻。
一进电影院,就看到朝他挥手的少女,可能是她可爱吧,虽然有妨碍到别人,却也没有人表现也不耐的情绪。
青年坐下来,接过少女递来的水,指著前边扭成一团的几个人问道,“他们在干什麽?”
“不清楚……可能是,是说抢电影票什麽的吧。”少女含了根棒棒糖,口齿不清的说。
他皱眉,“环境真够差的,怎麽选在这种地方?”
“……学校近啊,我以为你会……想念这周围的一切呢。”
青年没说话,两手环抱在xiōng前,眼睛正视前方,很‘全神贯注’的样子。
金叔揍了瘦子一顿,攥著那张电影票的手握得死紧,“如果,阿旺有个好歹,我非杀了你不可。”
鼻青脸肿的胖子缩在一边,别说帮忙了,大气都不敢出,这一刻,他也尝到了人情冷漠的滋味。
他的周围都是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起身,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的把他们当电影看,兴奋的模样,恨不能摇旗呐喊‘使劲打,再狠点……’。
“阿旺,你怎麽了?清醒点……阿旺……”
谁在喊我?
谁在打我?
谁在摸我?
是谁?
阿旺一直抖个不停,满面惊惶,四肢蜷缩在一起,就像是一只受惊的乌龟,企图将自己藏进坚硬的龟壳里。
不,别碰我,别摸我……放开,放开我……不要啊!
救命啊!
我不想再做那种事,我脏了,我对不起小昱……呜呜,我脏了……小昱不喜欢……
求求你,不要碰我……啊!
金叔惊惧的看著拼命挣扎的阿旺,和小李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抱稳了,一群工友围在四周,惊慌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金叔,怎麽办?他像是中邪了。”
金叔一咬牙,说道,“打他,打不醒就送医院!”
众人面面相觑。
阿旺弱不经风的,又是这麽一副模样,谁都不下了手,小李不爽的嚷,“我来打,来个人接我的手……”
“啪啪!”
阿旺停止挣扎,目光呆滞。
“阿旺,醒醒,看到我们了吗?”金叔挥挥手。
好一会儿,他哭了起来,“金叔,金叔,金叔……”
大家松了口气。
不管怎麽样,清醒了就好,金叔鼻头发酸,哑声说道,“没事了,金叔在这,大家夥儿都在这里,没事的,别怕,没事了!”
哄孩子一样的语调,令阿旺慢慢的放松下来。
靠坐在三轮车上,阿旺默默望著没有几颗星星的天空,酸楚从心底漫上来,不期然间便泪水盈眶。
“阿旺……”
金叔制止小李,轻轻的摇头,示意他别出声。小李看著阿旺,眉毛拧成了倒八字,似乎有满肚子的疑问,看阿旺此时的模样,他也有点问不出口。
“要喝水吗?”金叔拍著他的背,轻声问。
阿旺一颤,後脊瞬间紧绷,金叔觉察到他的僵硬,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微微阖眼,盈眶的泪瞬间溢出来。
对不起,金叔,我不是排斥你,而是我……实在是对不起。
夜风从街头贯入,暗夜中看不到黄尘满天的景象,只能看到纸屑漫天飞舞。三轮车辗过凹凸不平的石子路,车上的三人随著颠簸轻摇轻晃,霓虹璀璨的电影院离他们越来越远。
高大的青年匆匆奔出电影院,焦燥不堪的左右张望。
“老板,买点零食吧!”小摊贩上前兜生意。
青年没有心思理会那些,眼睛快速将周围扫视一遍,从消失在拐角的三轮车上收回视线,怔怔的望著空空的大街,哀伤流露。
洋装少女跟著跑出来,手里抱著一袋爆米花,不满的嘟哝,“你怎麽了?看得好好的干嘛跑出来?”
“我……”他痛苦的闭上眼,几秒锺再睁开时,眼睛里什麽情绪都没有,“没什麽,只是忽然觉得闷。电影下次我带你去看,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我们回去吧。”
少女嘟嘴,哀求的说,“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下次不知道到什麽时候了,我还没有玩够,再玩一会吧。”
青年揉揉额头,看著少女淡声说道,“王伯伯说了,不能玩太晚了,司机留下来陪你,你自己留心著时间,我现在好累,先走一步。”
他果真转身就走,半点犹豫都没有,少女气呼呼的,跺跺脚还是跟了上去,“等等我,你走慢点,我穿著高跟鞋啊,等一下……阳昱,你……你王八蛋!”
青年在前面疾走,後面是东倒西歪跑著小碎步的少女,司机开著小车慢悠悠的跟在他们屁股後面。
“啊──”青年忽然停下,大叫起来。
少女吓住了,怔了一会急忙上前,“阳昱,你怎麽了?”
青年蓦地蹲下身,两手抱头,眼泪没有半分预兆的落在地上,他听到泪珠滴落的声音,心也跟著碎了。
小舅,……你在哪里,我想你,好想你!
你到底在哪里啊……宝宝!
三轮车晃悠悠行驶在没有路灯的小巷,只有车头一盏小灯,心惊胆颤的小李不停的囔著小心点,安安静静的阿旺却忽然站了起来,头撞在不高的车棚上,“!”的一声响,把金叔和小李吓了一跳。
“阿旺,你怎麽……阿旺,你要干什麽?”金叔吓得魂飞魄散。
阿旺不要命似的跳下车,转身就往黑不隆东的巷子跑,迎面碰上走路回旅社的工友,他们在黑暗中搞不清楚状况,就那麽让阿旺从他们中间闯了过去,撞倒了二三个人。
发生什麽事了?
“呼呼……”
冲出黑暗的拐角,阿旺大口喘著气,眼前人头颤动,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电影放完了,人潮一涌而出,然後又一哄而散,小贩收摊准备回家,闪闪发光的霓虹灯也跟著一盏盏的灭了。
阿旺茫然四顾,激动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无限悲凉。
眼花了,真的是眼花了,他出国两年了,怎麽可能会在这里……他想笑,结果却哭了,蹲在地上呜呜哭泣。
小昱啊,只是想见你一面,为什麽都这麽的难?
我的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23鲜币)小舅 004 流年
很多人,很多事总在悄然间变化,斗转星移,城市在变更,人也随之一天天的老去。都市的繁荣,可以说是一天一个变化,心,却始终停驻在某一年某一刻。
G城,警察厅。
“咚咚!”
身高腿长的挺拔身影临窗而立,手里一杯余热尚存的咖啡,默默凝望窗外,似乎已经忘记了手中的咖啡。
“进来。”他单手插进裤兜里,微微低下头,看著杯里深浓的色泽。
“副局,今晚荆局设晏,刚接到宴请电话,你的意思……”俏丽的女警静声等待回应。
他转过身来,一张令人自惭形秽的俊脸上带著优雅的笑容,“郝警员,你认为我该不该去赴宴呢,嗯?”
郝警员俏脸微红,眼角瞄他一眼,飞快的移开,“这……这个要看副局的意思……”
“呵呵。”他轻笑两声,饮尽杯里的咖啡,走向空置半小时的办公椅,“行了,不逗你玩了。咱们说正事,请的都有哪些人,哪家酒店。”
郝警员回复正态,一本正经的答道,“家晏,请的只有副局一人。”
“噢──”他笑得玩味,过了一会才说,“回了吧,就说我今晚有别的事。”
“这……不太好吧?”郝警员看著他,小心翼翼的说,“调职的事还要荆局帮忙,这样子拒绝了会不会……以後难办啊?”
他停了笑,斜睨她一眼,“你认为,没有他的帮忙,我就坐不上正局长的位置?”
“啊?!”她一惊,慌忙解释,“没……没有,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副局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有机会当然要争取啊,有了荆局的推举,副局升职的机率就高很多。”
她无措的模样逗乐了他,他叹息著摇头,“小郝啊,你刚从警校毕业,很多事情不懂,我不怪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类似的话以後不要再讲,不要等灾祸临头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啊!?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只是想副局……”
他挑挑眉,“你什麽都别想,干好本职工作就行了,升职这事我都不急,你急什麽呢?”
“我……我……”她嗫嚅著,脸蛋绯红,
“好了,别总惦记著,等我升职了,一定任你们宰一顿,以後别再Cāo心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怀春少女的心思,一瞧便明,他却是揣著明白装糊涂,“对了,我让档案室找的东西找得怎麽样了?”
不愧是警校出来的女孩,郝警员速度收拾好失落的少女心,沈声回答,“近十年来的档案都鄱了出来,现在正在逐步排除筛选中,等有了结果我一定马上汇报。”
“行,辛苦你了。”取下衣架上的外套,他一边穿一边说,“下午我有事出去一趟,荆局那边你替我回个电话,我会带上好酒跟他一醉方休。”
一身笔挺西装的他更加显得稳重,温和内敛的气质愈发的迷人,郝警员痴迷不已,眼冒红心忘了反应。
他拍拍她的肩,“小丫头, 上班时间别想工作以外的东西,我这种大叔不适合你。”
被人叫小丫头应该是件很开心的事,证明自己还年轻嘛,可是郝警员就开心不起来。看著他出去了,她小声咕哝,“还那麽年轻,就说自己是大叔,我只不过比你小几岁,干嘛把距离拉这麽远……”
偏西的太阳热辣不减,将人影拉得老长,明明已经临近傍晚,天空还是一丝风都没有,万物要死不活的,更别说人了。
“嘿,今天收获不错啊。”
“嗯嗯,还算可以吧,那边商铺刚出货,碰巧遇上了。”
“那也是你的运气,可能有雨噢,早些回去吧。”
身材瘦小的男人笑了笑,把店家丢给他的塑胶瓶在脚下踩扁丢进布满补丁的大布袋,说了声谢谢就慢悠悠的走了。
他每天都会出现,拖著他的宝贝布袋,捡些纸皮瓶子之类的破烂,到废品站卖了换点生活费。一个人的生活,很孤独、可怜,大概是看他老实吧,大家对他每天在家门口掏垃圾的行为都睁只眼闭只眼,有废品了也不扔,留著等他来,反正他们不缺这点小钱。
糖果店门口,几个孩子津津有味的吃著糖葫芦,看到拖著布袋脚布沈重的男人,不约而同的围了过来。
“二叔,糖葫芦,给你吃。”
“二叔,我们帮你把东西拿回去。”
男人温和的笑,“谢谢你们,二叔还有事情要做,下次请你们吃冰棍。”
这里的孩子很纯真善良,一个个像精灵一样,他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孩子们跟他都熟悉了,也知道他的手不方便,很热心勤快的帮他的忙。收入不多,勉强能维持日常开销,每个月总要省下一点钱给孩子们买点吃食,东西廉价,贵在他的一份心意。
几个孩子齐心协力,帮他把布袋抬了回去,他拿出自己做的酸果招待他们。
才闻到味,味蕾瞬间分泌出唾液,洗了手的孩子们迫不及待的抓了两粒丢进嘴里,小脸马上皱到一块去了,可是又舍不得吐出来,捂著嘴巴上窜下跳。
男人呵呵的笑。他做酸果的手艺极佳,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糖醋用量拿捏的很精准,一样的材料,一样的做工程序,出自他手里的酸果就是与众不同,光是闻著那股酸味便令人欲罢不能。
“二叔,放假了我们帮你采果子,你多做一些吧,好好吃呢。”
他含了一粒进嘴里,蹙紧眉头说,“偶尔吃点没什麽,吃多了对牙不好,饭都吃不下了。”
忍笑的表情太滑稽,孩子们乐得笑弯了腰,他摸著脸颊,终於也笑了出来。
一个人的生活太孤独了,手不灵便做事也费劲,好在这麽多年熬过来,也慢慢的习惯了。有事情忙碌的时候还好,一旦闲下来就觉得空,还好这些孩子经常过来玩,他的日子也不至於太煎熬。
“二叔,我们回家了,明天再来找你玩,再见。”
“好,再见。”
太阳下山了,残阳随之隐入山涧,孩子们挥手道别,他微笑著目送他们远走,独自一人等待著寂寥和黑暗的光临。
“又剩下我一个了。”
自嘲的笑笑,他蹲下身去,解开布袋上的绳子,“哗啦”一下将里面的破烂都倒了出来。夜幕一点点将大地吞噬,最後一丝光亮消失前他终於把废品分门别类整理完了,酸痛的左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看著用铁皮围成的小仓库里堆满的废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两天要赶紧清出去卖掉,不然没有多余的地方放了。
“阿旺。”
眯眼望著向他走来的几个人,他矮身进了木棚,出来的时候身上灰扑扑的外衣已经脱掉了。
“小李,怎麽这时候来,不是说赶工吗?”
小李点了根烟,招呼後边跟他一样满身泥水的人,“别傻站著,叫人,这是二叔。”
不等他们开口,无措的他急忙打住,“别这样,大家都是出门讨生活,不用这麽客气,别站著,赶紧坐……”说著,他急忙进木棚拿多两条凳子出来。
“这是你的。”小李把香烟叼在嘴里,不比那身衣服干净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他,“别再跟我推了,为这个我跑了几次了,我很烦啊。”
布包里是什麽,他知道,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移开,轻声说道,“工地上干活很辛苦,还很危险,你们挣点钱都不容易,别给我送钱了,我有手有脚可以养活自己。”
“金叔说过……”
“就是因为这样,我更加不能要。”他有些激动,“他要是在这里,不会允许你们累得半死还要养著我这麽个闲人。”
小李没有看他,只是抽著烟,面无表情的说,“金叔走的时候托我们照顾你,我们都亲口答应了,金叔是个讲诚信的人,就算是……他现在不在了,也不能言而无信。”
“已经够了。”他靠著木棚,脸色灰暗,“这麽多年,你们走到哪里都带著我,对我够照顾的了。我是一个男人,不是泥人,完全可以养活自己,根本不需要你们这样……真的够了,我受不了!”
“你每天捡破烂能有几个钱?辛辛苦苦攒的钱又舍不得花,你看看你过得是什麽日子。”
“你们的日子过得不比我好。”他很坚持,“你家里有老有小,孩子还要上学,用钱的地方多得是。阿新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才成的家,又刚添了个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们的钱该怎麽分就怎麽分,我没出半分力,不可能拿你们的血汗钱。”
“阿旺……”“别说了,再说这事,以後你别来了。”他站起来,进木棚点了蜡烛,转移话题,“你们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就在这儿简单的吃点吧。”
小李没说话,默默的抽烟。
原本打算当晚餐的一个馒头放在一边,他煮了一锅面条,里面只有几根青菜作配料,真正的青汤挂面。那几个年纪小点的似乎没吃饱,他把剩下的一小把面都煮了,才勉强让他们吃饱。
“阿旺,我们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小心点,注意安全啊。”小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毛燥小子了。
他点头,将点著的火把交给他们,“路上慢点。”
“二叔,再见。”
他笑笑,挥了挥手,“嗯,再见。”
目送著火把远去,他从棚里提了桶水出来,站在黑暗中马虎的擦了个澡,身上还套著短裤短衫。仔细掩好木门,不放心又挪了个木桩顶在门边,他吹灭了还剩一小节的蜡烛,摸黑爬上木板搭成的床,不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宝宝……宝宝……”
又做梦了,梦里的呼唤即使醒来还清晰入耳,就好像那个人就在他身边一样。天色微亮,薄薄的光从木棚的缝隙透进来,他怔然坐在床上,泪……狂涌而出。
有多少年了,这个人的声音只在梦里出现,亲昵的叫他宝宝,却从不曾在他的梦里现身。
小昱啊,小昱……
你在哪呢?我想你,连梦里都看不到你,是不是意味著……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见到你了?
我的小昱啊!
呜呜……
你还记得我吗?
十五年了,我找不到你,没有你的半点音讯,你去哪里了啊?
倒在木板床上,他哭得声嘶力竭。
小昱,我好痛苦,我想你,如果不是还想看看你,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让我见你一面,哪怕只在梦里,看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一眼,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没有牵挂了。
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被人叫叔的年纪,年纪大了,变迟钝了许多,脑子也没有以前好使,丢东落西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有的时候,刚想要去做什麽事情,瞬间便忘了个干净,然後要认真的想很久才能想起来。
经常端详著镜子里的自己,他也怀疑,自问,这个人真的是我吗?我真的老了吗?
眼角有细纹了,是什麽时候出现的呢?
头上好像也冒白头发了,是什麽时候的事呢?
这个人,哪里还有半点十五年前的影子,灰冷的模样就像是气数将尽,拖著这具半残的身体也是蹉跎岁月而已。
很多时候,灰心了,便会对自己说“你真是个废物”!但是,再废也要活下去,再痛苦也熬著,因为,还没有见到他的小昱啊。
十五年了,越来越想见他,离开的那一年,他才17岁,而今……15年後,已经32岁的他应该已经成家,有儿有女了吧?
不,他不关心这些,也不要想这些,只要知道他的小昱过得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可是,真的能吗?
“我不会跟你分开,永远都不会……”
你说过的,不会娶媳妇,不会跟别人生娃娃,十五年过去了,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他捂住脸,泪水无声的从指缝间滑落。
“你来了。”
他点头,朝打招呼的保安勉强笑了笑,慢慢走进了银行柜台。
银行刚上班,接待他的女孩笑得很有亲和力,“大叔,你今天来得挺早啊。”
“嗯。”低低的应了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沈沈的布袋,动作间能听到硬币的响声,“六十块,麻烦数一数。”
“好,我找找你的汇款地址……”女孩将记事薄里的地址写上汇款单,填完单子後给他确认,“你核对一下地址,还有金额,确认了就在这里签名。”
“那个……钱不先数数吗?”
女孩笑嘻嘻的,“大叔,我相信你,不用数了。”
她在这里工作快两年了,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他这样的人,一个月左右会来一次,往同一个地方汇款,每一次汇的金额都不多,基本都是几十块,只有两次汇的是一百块,大部分都是一毛一毛的散钱。最初的时候,接待他的同事很不耐烦,基本上每一个人都是抱怨不休,直到有一次她接待了他,忙乱中没有细数,想不到他回去後发现漏了钱,又一路快跑把钱送了回来,令她意外又震动。
这是小故事,可是意义却不小,她讲给其他同事听,从那以後,再没有听到谁有怨言,不论是在银行还是别的地方碰到他,大家都会笑著跟他打招呼。
签名完毕,他拿著自己留底的单子,温和的笑,“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的,这是我的工作。大叔,你慢走啊!”目送他出了银行大门,她的手指点在那个歪歪扭扭的签名上,喃喃自语,“宝乐……宝乐,这名字跟他一点都不搭,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啊!”
(23鲜币)小舅 005 乱性
摸著口袋里所剩不多的一点钱,他在杂货店门口犹豫了一阵,抬脚走了进去。
看到有人进来,正吃早饭的店老板端著碗过来,“要买点什麽?”
他左右望了望,指著货架说,“我要一包……不,两根就好,两根蜡烛。”
“行,拿著走还是要包起来?”
“麻烦包一下吧。”
老板收了钱,准备回饭桌吃饭,却见他还怔怔的望著自己,奇怪的问,“还要什麽吗?”
他指指钱箱,吱唔著,“不是……不是该找我钱吗?”
“哎哟,找什麽钱啊,早就涨价了,你卖点垃圾不容易,我是按进货价给你的,是要别人我都不给这个优惠。”
“啊?!”他很吃惊,慌忙掏口袋,“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涨价了,还差多少?我补给你……”
老板拦住他,“不用了,我赚钱比你容易点。下午我这里要拆一批货,你到时候过来,纸皮什麽的我给你留著。”
他感激的点头,“谢谢,谢谢你这麽照顾我,不过买东西的钱不能少,这钱应该够了,你收著……”放下钱,话没说完就跑出去了,生怕老板再坚持。
走在路上,他惆怅的想,蜡烛都涨价了,废品却还是那个价,以後的生活可怎麽过啊?
大米涨价,他就吃面条,肉食涨价,他就吃素菜,电费太贵,他就学古人用蜡烛,现在……蜡烛也用不上了。之前买的蜡烛快用完了,剩下的那一小节撑不过今晚,这两根蜡烛最多只能用几天,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晚上还是不点蜡了,省些钱,反正晚上也做不了什麽事,早点休息吧。路上捡到几块纸皮,顺路去菜市场转了一圈,今天运气还不错,居然捡到一把新鲜完好的青菜,他欢喜的想,再买一小块豆腐,一起滚个汤,配上昨晚剩的馒头,就能解决今天的早餐兼中餐了。
在以前他的夥食挺简单的,一天吃一顿,今年胃差了很多,时不时的疼一阵,他吓坏了,不敢掉以轻心,将一天一顿改为两顿。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他不怕死,只是心里有那个人,有份珍贵的思念,他舍不得死,在心愿没有达成之前,他必须要好好的活著。
炎热的天气,食物都不禁放,哪怕是馒头,他沮丧,为那个昨晚没舍得吃,今天却坏掉的馒头,丢掉真是可惜!
闻一闻,其实味道不是很明显……他自我安慰。
一点点把皮剥掉……撕成小块丢进豆腐青菜汤里,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他心说,忽略掉馒头的馊味,这一顿还是挺美味的。
昨晚没有休息好,吃完了东西感觉整个人都飘的,提不起劲来。锅不洗了,他撑起沾床就能睡著的疲惫身体,把门关好後他才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竟然都没有做梦,连那个人都没有出现。 醒来的时候竟然过了中午,木棚处在西晒的位置,闷热不已,他脱下汗湿的衣裤,舀了两瓢水在脸盆里,勉勉强强的擦了个澡。
约了废品店的人,他看著一捆捆的纸皮过称然後搬上车,想帮忙帮不上,他只能站在一边,偶尔叮嘱他们搬运不要碰伤自己。
“对了,铜线你们收吗?”全都装车了,他突然问道。
“当然要,这东西有多少收多少。”
“那你们等一等我,那个线在里面,有点沈……”
“这样啊,那你告诉我们在哪里,让我们替你拿,这样要快点。”
“噢,那你们跟我进来吧,这个……门有点低,别撞到头了……”
几大捆铜线,都是小李从工地给他带过来的,之前他怕这样会给小李带来麻烦,一直不敢动,囤著囤著就囤了这麽多,不卖掉又担心会不会腐蚀掉。
“啊!?怎麽会有这麽多钱?”他很意外。
“以後都找铜线来卖吧,这玩意好卖钱。”
小李之前也是这样说的,他将信将疑,这一刻,钞票在手上了大脑还在飘浮。
老是拼力捡纸皮,貌似有点傻噢?
下了班,开车出了警局,在门口遇上也正下班的郝警员,女孩一脸阳光明媚的冲他挥手,夕阳下跳动的纤细手指点触到他的神经,他不由的踩下刹车。
“副局。”她巧笑倩兮,脱下警服多了几分可爱。
他摇下车窗,“要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她笑,“必定是副局路过的地方。”
“你真神,我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在哪。”他开了车门的锁,指指後边,说道,“上车吧,我载你到购物中心,你再搭公车,行吗?”
“没问题!那个……副局,我可不可以坐前边?”她满脸希冀。
“不行!”他一口回绝,俊脸瞬间暗了。
碰到车门的手缩了回去,她後退一步,语气跟心情一样失落,“对不起。”
“没关系。”
虽然他说没关系,可是郝警员的感觉不是这样的,他很在意。一路上他没有说一句话,她试图用轻松的话题缓解这种冷气压,别说回应了,他连眼角都没抬一下。
失落之余,她也很受伤。
工作中的他很少话,给人的感觉很清冷,对她相对而言要和颜悦色很多,她对此还雀跃了好一阵子,以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原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已。
也是,他这麽优秀,怎麽可能会对她这个刚出校门的小菜鸟另眼相看,根本就是自作多情。
有人说,副座是爱人的专座,别人不能碰触……那麽,他旁边的位置也是留给最爱的那个人吗?
默默移坐到副座後面,悄悄凝视他的侧脸,再次感慨上天的不公平,怎麽会有这麽迷人的男人,无论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种视觉享受。
不由的又暗暗猜想,要多完美的人才配得上他啊?
气氛太诡异,他深知刚才吓到她了,一时间不知说什麽好,脑袋转啊转,“你的……你的手,咳──是怎麽回事?”
“啊!?噢……这个啊,小时候拿菜刀玩,不小心就……嘿嘿,不碍事,多一个少一个没什麽差别。”
他看多一眼她只有四根手指的手,眸光深幽,“针扎到都会感觉到痛,手指连心,怎麽捱得住……”语气中透露出怜惜之意。
她心中一荡,“还好吧,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痛肯定是有的,只是到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谢谢副局关心啊。”
“……冬天还会疼吗?有没有再用药酒擦手?一只手的日子你怎麽熬……”
“副局,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他一愣,神情有些恍惚,车头差点撞上前边的车屁股。
她吓得脸色发白,“副……副局,你没事吧?”
车子停在路边,他趴在方向盘上,呼吸不稳,“我没事,你在这里下车吧 我不能送你过去了,抱歉!”
“我没有关系。”她拿了包包下车,不放心的问,“你看著很不好,真的没事吗?”
他没有说话,默默发动车子,然後绝尘而去。
翌日,他头痛欲裂醒来,强光刺得他两眼睁不开,扯了被子罩在头上,恼火的蹬腿,“谁大清早的把窗户开了?赶快给我关上!”
没有回应,倒是听到耳边有细细的抽气声,似乎是在隐忍著什麽痛苦,他混乱的大脑渐渐清明,昨晚意识消失之前的很多画面在脑中惊乍而过,他一激灵便掀被坐了起来。
“你怎麽在这里?”
被他质问的对象,是一个长相青嫩的小男生,眉清目秀的,眼神中带著一丝怯意,脸上、脖子上、还有xiōng前到处都是暧昧的痕迹,好几个地方有明显的牙印,深可见血,可见发生这张大床上的运动有多激烈。
小男生将被子拉到xiōng口,小声说道,“昨晚你自己带我来的,你都忘记了吗?”
见鬼!
低咒一声,他捡起地上的裤子穿上,推开窗户散走一屋子的怪味,“行了,赶紧洗个澡走,想一想要什麽。”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钱才跟你回来的。”
怕的就是这个,他可没有那麽多的感情打发。点了根烟,他靠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交叠放上茶几,“想要感情,你找错人了。昨晚我喝醉了,怎麽回来的都不知道,一夜情而已,你情我愿,谈感情就太过了,你说呢?”
男孩怔怔的看著他,“你总是在喊一个叫小九的人,他是你的情人吗?”
“不关你的事。”他垂下眼,有些狼狈。
“他有什麽好,你这麽念著他?”
他不耐烦,“闭嘴,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怎麽会不关我的事!”他忍著痛站起来,赤裸的身体暴露无遗,“你抱著我,柔情似水的喊别人的名字,对我却这麽的残暴,你看看……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死掉。”
青涩单薄的身躯伤痕累累,脸上也没能幸免,深深的牙印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後门里的jīng液因为站立的姿势顺著大腿流出下,滴在白色的床单上,而床单上的血迹就像雪地里的红梅花,刺目无比。
“……”他哑然,眼中多了几分愧意。
男孩偏过头,指著自己的後颈,“你看看这里,我被你咬得有多疼,你知道吗?”
“我……对不起!”对昨晚,他真的没有半点印象。
“我不是没有人要,要不是因为太喜欢你,怎麽可能让你这样对我,我早就……早就趁你睡著杀了你。”在圈子里能碰到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而这个人偏偏又是出了名的冷情,喜欢上这样的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他爬梳了两下凌乱的头发,猛抽两口烟,虽然对这个男孩心存愧意,语气却很冷硬,不给他留半点希望,“我不会喜欢你,我会补偿你,可是不要妄想在我这里得到任何的感情回报,你不是我要的人,灭了死缠烂打的心思,我有多狠你该清楚。”
男孩打了个冷颤。
是啊,这个人在圈子里很出名,除了多金帅气,还有就是够冷够绝,之前有人为他自残,他冷眼旁观,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轰动整个圈子。没有人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寡言冷漠,偶尔才会出现,这样的人哪怕他呆在角落里,也是不容人忽视的存在,虽然他每次出现都带著足以冻死人的冷气压,可是挡不住多情人前仆後继,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
浴室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目光扫过狼藉的房间,他心情黯然,莫名的烦乱令他呆不住了,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喂,你在哪里……不忙的话帮我办件事……”
男孩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低垂著头站在他面前,由於身高的落差,他清楚的看到男孩颈间的伤,没有了鲜血的遮掩,伤口触目惊心!
疼吗?
他想问,更有一种拥抱他的冲动,可是他不能这样做,即使神态有那麽一点点的相似,终究不是那个人。
“走吧。”他淡淡的。
男孩静静的跟他走到电梯口,忽然出声,“以後,我还能见你吗?”
他转身,望著男孩,面无表情,“能,但只是陌生人。”
“噢。”好失望,“虽然不知道小九是什麽人,可是他很幸运。”
xiōng口有一种酸酸胀胀的东西堵著,令他的冷酷差点瓦解,他高仰起头,大力吸了口气,“昨晚,无论你听到了什麽,不许对第三个人说起,懂吗?”
他声线不稳,眼中隐隐有水雾浮现,男孩怔然,好半天才点头应道,“知道了。”
飞驰的小车上,男孩脸色发白,紧抓著车顶的扶手,“慢点,开慢点……”
“靠,怕死就下去。”
男孩没出口,紧紧抿住发白的嘴唇,他胃里翻得厉害,只怕一开口就会吐出来。
车子又超了几辆车,那人死死踩著油门,满脸寒霜,“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让你一口口吃回去。”
男孩抽出一只手捂住嘴,怕生一小心就失控了,他不怀疑这个人说的话。从一上车就感觉到他目光不善,强烈到令人胆寒的地步,只是不敢多想,因为那个人说是他的朋友,可是为什麽会用这种愤恨的眼神看他,他很疑惑。
终於,车子停了下来,男孩一下车就吐了。
“坐车都能晕成这样,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戴上墨镜下车,他凉凉的说,“瘦不啦叽的,怎麽就把他给勾到手了,说说,你用的什麽手段?”
男孩吐完了,脸白得跟纸一样,他抬起看著嚣张的男子,笑了起来,“你嫉妒我。”
他脸色骤变,“你***说什麽,我会嫉妒你,你算哪根葱!”
男孩子笑得很得意,“我跟他上床了,所以你嫉妒,你喜欢他却得不到他,所以你恨我,我可以跟他颠鸾倒凤,而你还要送我来医院看伤,所以……你不甘心。”
他吼叫,“你放屁,你算什麽东西,他就是跟你玩玩,你有什麽好炫耀……”
“我不算什麽,起码能跟他一夜春宵,你呢,你有什麽?只怕是个连衣角都没摸到的可怜虫,你有什麽资格冲我叫嚣?”
“你……”
“你照照镜子,跟妒夫有什麽分别?”男孩拿了自己的包包,甩在背上,“你送我来医院本该说声谢谢,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你可以跟他交差了,拜拜,妒夫!”
他的脸色黑得像锅底,男孩的笑和那些暧昧的伤都很刺眼,恨得他真想冲上去把他的皮剥下来。
阳昱,这算什麽?
你明知道我的心,宁愿跟别人也不愿意接受我,为什麽?
那些人有什麽好,我程风哪里比不上他们,这麽多年来我替你收拾善後,你为什麽不懂考虑我的心情?
阳昱,你太狠了!作家的话:源莱有意出《尸情怪意》的个志,各位亲亲如果有什麽意见,请到会客室留言哦……也做个小调查,麻烦各位亲亲参与统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