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滴嗒,输液袋里的消炎药一滴滴地滴落,通过透明的输液管,注入到顾俊的手背静脉里。
顾俊仰卧位躺在病床上,望着上方苍白的天花板,宽敞净洁的病房里没有别人。
这是东州医学部基地隔离大楼的一个病房,从他们在安福村大巷区域被救出来后,已经过去三天了。
当天被送进这里,他的左手尾指、右下肢的伤口都做过手术了。虽然黑山羊子宫是个怪异污腐的地方,但包括他在内的伤员们都没有出现严重感染,或许是因为黑暗随异变区域崩塌而散。
没有严重感染减少了很多麻烦,手术团队把他伤处的神经、血管、肌肉等都缝合好,骨折正位固定好了。
现在是隔离观察,卧床静养,再然后开始康复锻炼,减轻可能出现的后遗症。
生还下来的六名破雾人小队成员就住在这栋大楼同层的其它病房。
楼筱宁虽然伤得很重,全身多处骨折,伴有多脏器出血,但抢救回来了,目前生命体征平稳,连ecmo都没上,真的命硬;邓惜玫、冯佩倩、蛋叔、孔雀和墨青,各有骨折伤,并不严重,都能下床拄拐走动了。
那些之前随着大巷异变而一并失踪的村民、天机人员,都没有再出现。
有另外61位民众获救,目前也在接受着隔离治疗,以及一系列的检验和审查……
61位民众,相比当时从四面迷雾走来围攻他们的人数,这不是一个大数字,有很多人也是永远不再。
最后是咸雨救了大家……
顾俊缓缓闭上双眼,眼前的漆黑中又闪过无数的浮光掠影,当时他听到了咸雨的呼声,就感觉自己被抓住、被拉去……呼声像是从天空传来。他听咸雨说过了自己的梦中经历,乌鸦……
那是什么东西?
他第一次看到那头乌鸦,应该就是发现羊膜墙之后,对此还有些记忆碎片,自己往树上刻了字,接着好像也是受到那头乌鸦的呼唤而选择往北方走去……破雾人小队之所以选择北方,同样是这个原因。
如果只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在这件事当中,那只乌鸦似乎有帮助了他们……
为什么?是夕阳之城的力量?
顾俊如今大概明白了那时候夕阳之城说那股负选择声音“大敌”、“不只是……但总是负选择”的意思。不只是谁,而是一个共同体。这次他们只是击退了这个共同体,却没有消灭它,只要存在有差异的世界,它就还存在。
它的宗旨是毁灭。对于千万世界而言,这都是大敌。
夕阳之城有理由帮助他们抗击负选择生命会,不让黑暗扩散。
只是,顾俊有点怀疑夕阳之城的力量能否做到那一点,而且有太多的时刻他命悬一线,一旦死亡将导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结果,夕阳之城又是做得太少。他怀疑夕阳之城那边根本无法同步看着黑山羊子宫里的情况。
还是,那头乌鸦是……奈亚拉托提普的力量?
这个想法,顾俊这三天来想过不止一次了,在漠北,是莎布-尼古拉丝的力量阻止了奈亚拉托提普。
以那位千面之神显露的人格性情,在这件事中不插手倒有点不妥……要么不是它,是凯齐娅-梅森?
顾俊想着想着,于驰的面孔又忽然闪过眼前,他不由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这件事结束了吗?莎布-尼古拉丝的力量远去了吗?
异婴的数量没有再新增了,但全球已有超过一百万的异婴,玄秘世界那边也有超过一百万。
顾医生,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病得越来越重了……
那股负选择声音又浮现在脑海,这两年来,就他参与过战斗的那些灾难,异榕病、恶梦病,都还限于东州范围,但让全球恐慌绝望的新军团病,让全球各界公众人物受厄的异鳞病,让两个地球世界漠北几乎化为废土的蝗化病……
现在又多了二百多万的异婴,二百多万个受害家庭。
这个世界,确实是,病得越来越重了……
森之黑山羊力量不会湮灭,下一只黑山羊幼崽,下一局……
顾俊又呼了一口气,苍白的天花板仿佛滴流下了鲜血,有腐臭味在空气中浓烈起来,让他渐感有点窒息。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去救治它……
异文世界也不是一开始就发生咳血病的,有变食尸鬼的瘟疫,应该还有一些其它的怪病和疫情,接着咳血病突然爆发,异文人自始至终都搞不清楚其传播方式、传播途径,民众一个一个死去,城市一座一座毁灭。
会不会是,根源不在于哪个人发病了、哪个国家和城市出现疫情了,
而是……异文文明发病了?
顾俊想到这,脸庞有点绷紧。
这三天的一些朦胧想法,越是想得深入,越是不寒而栗。
病源在于文明。在这个文明里的所有个体组成了文明机体,每个个体都像是文明机体的一个细胞,细胞无法脱离机体,就像地球智人无法脱离地球文明,除非不再是地球智人。
当这个文明机体发病,病得越重,个体细胞就死得越快越多……
顾医生,这种病,你治得了吗?
鬼魅般的声音又在记忆中闪过,顾俊双手撑着坐了起身,必须得做出改变,这个文明必须做出改变……
很多凌乱的想法纷涌而过。
顾俊坐了好一会儿,也没将其整理清楚,只是脑袋痛得快要炸开一般。
这时候,病房门被哒哒的敲响了,外面走廊传来吴时雨的声音:“咸俊?我来探病啦。”
他顿时又长呼一口气,精神微一松缓,深深的疲惫就涌上来,眼皮几乎睁不开,“进来吧。”
病房门被推开,一身橘黄色防护服的吴时雨走进来了,手上提着一个保温桶和碗具,她抬起保温桶示意道:“斑鱼汤,对伤口愈合好。”同行的还有穿着祖各特制防护服的吉利、肥宝等几只祖各,都是这几天的常客了。
“你煮的吗?”顾俊微笑问道,现在只有看到咸雨的时候,他才能自然露出微笑。
“基地大厨煮的。”吴时雨走到床边,手脚笨重的把汤倒出来碗里,“我煮的没这么美味。”
吉利用爪子拍拍头盔,“这个我们可以作证,真的是那样,很难喝,绝对不是因为偷懒。”肥宝等祖各连连附和。
“走,你们出去。”吴时雨对祖各们指了指外面走廊,“别打扰我们。”
吉利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说漏了嘴,连忙带着肥宝它们转头溜去,跑得比老鼠还快。
顾俊一笑,没扎针头的左手接过吴时雨递来的碗,斑鱼汤清甜的气味扑鼻,问道:“蛋叔、阿玫他们有份吗?”
“一人一桶,针对个人口味定制的。”吴时雨点头,“放心,康乐部的招牌不会砸在我手上。”
顾俊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汤,心中被汤的热量带得暖暖的,但忽而心脏又一下刺痛,“佩倩今天怎么样?”
他知道吴时雨都是先去探望过冯佩倩他们,最后才来他的病房。冯佩倩身体伤得不重,但精神状态非常低落,可能需要比较漫长的心理治疗,用时间去治疗。
“佩倩还好。”吴时雨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看着顾俊,“她很坚强的,还担心起你来呢。”
“我也还好……”顾俊说道,把剩下的半碗汤也喝掉了,“这么多人提供最好的治疗,还有靓汤喝,能有什么事。”
他知道咸雨在说什么,当然知道大家也在担心着他,心理组那边已经做过一系列的评估吧,关于他的精神状态。
因为……于驰的死……
顾俊的心脏又一次隐隐作痛,像在撕裂开去,十二对肋骨也有过幻痛,但这些痛肯定不及当时于队长所受的十之一二,“我不自责,我也不会疯……但是,这几天……我一闭上眼就看到老于,连对你都不会这样。”
他摇头一笑,牵强的笑。
“哦。”吴时雨伸手去拍拍他的肩,“那我谢谢你,如果你一闭眼就得出现在你眼前,那多累啊。不过嘛,凡事乐观面对……”她转眸一想,“你一闭眼我就能瞬间转移,那多省劲。”
“而且,绝对不是因为偷懒。”顾俊拿着汤碗递向她,“再来一碗。”
但吴时雨接过碗没有倒汤,定着眼睛打量他,“咸俊,你有什么别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的。”
“我想说……”顾俊长吁,欲言又止,却是一团迷茫,“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