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彦沉吟片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从昨日可以看出,秦九郎并不讨厌无忧,否则便不会把帕子借给他。既如此,今日就不该为这种小事而心生不快。
“无忧,你再想想……应该是其他原因。”
“我……我擦拭茶水时,把九郎的衣袖往上卷了卷,露出了他手腕上的印记,难道是因为这?九郎似乎是在那之后才突然动怒的……”公仪音不确定道。
前世她同秦默成亲后聚少离多,所以对于秦默手腕上的这个印记,是半点印象也无。
“印记?”荆彦有些奇怪,挑了挑眉道,“是什么样子的?”
公仪音侧了头回忆,“似乎……似乎……是什么东西烫出来的痕迹,模样看着有些像一朵莲花。”
荆彦疑惑地皱了眉头,摇头道,“奇怪……我之前怎么不曾注意到……?”他嘟囔着抬头,看见公仪音眉眼间的忧色,宽慰道,“无忧,你也别太过担心,许是九郎真有什么急事罢。”
公仪音弯了弯双眼,勉强露出个笑容,谢过荆彦的宽慰,心中暗暗琢磨。
莫非……这印记,也是秦默不可触碰的逆鳞之一?
她心中惦记着秦默出人意料的反应,一整天都有些郁郁不快。
这一天,她果然再没见到秦默,只得悻悻回了帝姬府。
到了第二日,她兴冲冲地到了延尉寺,却被荆彦告知秦默今日并不在府衙中。
听到荆彦的话,公仪音满腔的热情被兜头浇灭,素来神采飞扬的眼中光芒霎时暗淡,整个人像是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蔫的。
见她这样,荆彦不忍地安慰道,“无忧,我瞧九郎今日同从前并无两样,昨日之事,他许是早就忘了,你也别再多想了。”
公仪音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拿起案上的卷宗看了起来。
第二日……
第三日……
她依旧没有见到秦默。
第四日清晨。
阿素替公仪音换着衣衫,抬头看一眼神色恹恹的公仪音,担忧道,“殿下,您没事吧?您这几日好像有些闷闷不乐。”
公仪音淡淡勾唇,清晨的阳光从窗户外斜射进来,给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淡淡的粉色,泛着玲珑剔透的光泽。她虽然笑着,那双杏仁般明亮的眼睛却依旧如同浓黑的夜,没有起一丝波澜。
阿素无奈地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整了整公仪音的衣衫下摆,试探着问,“殿下,可是延尉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一旁摆着早膳的阿灵接口道,“殿下,若是您在延尉寺待得不开心,便回来罢。”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故作欢快,“好啦,我真没事,你们就别担心了。今日有什么早膳?”
阿灵嘟嘟嘴,没再说下去,指着几上摆着的小碟子道,“照您的吩咐,没有做得太丰盛。有您喜欢的桂花栗粉糕和奶油松香酥卷,配的莲子银耳羹。”
公仪音笑笑,坐到了几前。
眼前的糕点不过婴儿拳头般大小,整整齐齐呈扇形摆放在扇形的青色瓷碟中,让人食指大动。
尽管这样,公仪音粗粗用了些便放下了筷子。
今日一定要再早些到延尉寺,她就不信,今儿还截不到秦默!公仪音紧了紧拳头,暗下决心。
“殿下不吃了吗?”阿灵诧异道。
“嗯。”公仪音用帕子擦了擦嘴,“给我备车吧。”
初夏的清晨,气候宜人,微风轻拂,清爽而通透。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青草香气,让浮躁不安的心,也渐渐沉淀下来。
桔色的朝阳暖暖洒下,照在道路两侧行走的百姓身上,有种温柔和宁和的诗意。
公仪音想着心事,牛车很快驶到延尉寺门口。
她轻车熟路进了府衙,拐到荆彦办公的地方。秦默这几日不在府衙中,没给她安排办公的场所,所以她暂时是在荆彦处办公。
行到门口,却发现房门意外地紧闭着。
她心中奇怪,抓住一个路过的衙役询问情况。
衙役惊诧地看她一眼,“荆司直今日休沐,宫行走不知道吗?”
“休沐?”公仪音当惯了锦衣玉食的帝姬,一时没反应过来。
衙役点点头,“朝中规定官员工作五日便可休息一日,今日便是荆司直休沐日。对了,今日是宫行走来延尉寺的第六天吧?这么说,您今日也可不用过来呢。”
公仪音闻言,颇有些无奈,谢过衙役后悻悻往回走。
真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一出,也不知道秦默今日有没有来?她回头想找方才那个衙役问个明白,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得作罢。
行到府衙门口,突然鼻端飘来一阵熟悉的淡淡清香。
她眼神一亮,抬起头四处搜寻,果然在不远处瞧见秦默清俊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而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玉质的光泽,目光清澈而高远,让人想起竹林间轻拂的清风。
秦默行到她面前,瞟了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本来有一肚子话的公仪音,在对上秦默如流水般清透的眼眸时,突然哑了口,嗫嚅道,“我不知自己今日休沐……”
秦默微皱了眉头,“荆彦没同你说?”
见秦默神情较之前并无两样,公仪音定下心来,眉目一舒,“是啊,他大概以为我知道吧。”
秦默一拂宽大的衣袖,雪白的衣衫似云翳般层层散开,他看向公仪音,语声清淡,“既然来了,便随我去个地方吧。”
第026章 巧遇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清冽冷淡,落在公仪音耳中,却让她忍不住酸了鼻头。
怎样都好,只要他不再不理她。
公仪音低下头,偷偷吸了吸鼻子,脑中一闪而过前世两人冷战的片段。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中的泪水已收回,只有隐隐的水波闪动。她朝着秦默露出一个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如编贝,显得恭顺而柔美。
“好啊。”她欢快回答。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去哪里。她回答得如此斩钉截铁,让秦默有些许意外。就好像……就好像她对他无比信任一般。
为什么?
秦默心中存了疑惑,沉沉打量一眼公仪音,提步朝府衙外走去。
公仪音勾了勾唇,眼中漾起笑意,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秦默带她去的地方,是离延尉寺不远的吏部。
公仪音在秦默身后停下脚步,抬头打量着吏部高悬的牌匾,纳闷道,“秦九郎,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秦默回头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面容上流转不定。片刻,他启唇,“你既已是延尉寺行走,便需在吏部备案。”他微微一顿,眉一挑,言语间似带了些微笑意,“还是说,你并不需要这份俸禄?”
公仪音一怔。
秦默,这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她还未想好是应顺着秦默的话笑一笑,还是应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问题,眸光便已瞧见秦默转身进了府衙。
公仪音忙收回飘远的思绪跟了上去。她唇畔的笑容,在柔和日光下,莹然生光,仿佛悄然绽开的红莲,在风中摇曳生姿。
延尉寺行走不过一个小小的官职,又是秦默亲自前来,所以手续很快便办妥了。
从吏部府衙出来,看着府外明媚的日光,公仪音有一瞬间的晃神。
从现在起,她不仅仅是重华帝姬公仪音,还是延尉寺行走宫无忧了!原本只是突然兴起的一个想法,走到现在这一步,却愈发变得真实起来。
她抬起眼眸,看着走在前头拉开她半个身位的秦默,心中泛起点点涟漪。
阳光逆照在秦默身上,一袭白衣显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光影斑驳间,秦默的身影似乎变得模糊起来。
这背影,让她想起前世无数个夜晚,当秦默接到衙役来报时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
她知道,他若不去,也许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殒命,可那样料峭寒冷的漫漫长夜,这样转身离去的背影,让她觉得身心更冷了。
“不要走……”公仪音喃喃出声,不由自主朝前伸出手想抓住秦默翩然的衣袖。
“什么?”秦默听到身后呢喃,转身看来。
日光清晰地照着他的眼睫,一瞬间,秦默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
公仪音蓦然从回忆中醒来,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朝他不好意思一笑,“没什么。”
她的笑容,带了一丝苍白和心不在焉,从前几次的灿然明媚形成鲜明的对比。
秦默心中微动,就那样看着她,没有说话。
四周似乎突然寂静下来。流动的风中,带了些奇异的暗涌。
公仪音被秦默看得有些心慌,深吸口气定了定起伏的心绪,迟疑着出声唤道,“秦九郎……?”
她的话音还未落,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清朗的呼喊声,声音中含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熙之!”
熙之是秦默的表字,没有多少人会这般叫他。
公仪音收起心中的绮念,诧异抬头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几名男子正分开重重人群朝秦默走来。
为首的郎君,穿得极其……青翠欲滴。
一袭碧色袍服,那碧色,是青草般的绿,秾艳而纯正。衣襟处微敞,露出莹白的肌肤。腰间系着白玉竹节腰带,腰带下垂下几块玉佩并一个大红色的香囊。
远远看去,就像一条翠绿的菜青虫。
公仪音抽了抽唇角,颇有些不忍卒视地挪开了目光。
“菜青虫”行到两人跟前,看着秦默大笑,语声爽朗,“熙之,我可算是逮到你了。”
除开他常人难以欣赏的穿衣品味,不得不说,眼前这人也是美男子一枚。
他年纪与秦默相仿。眉目清朗隽秀,肌肤滑腻莹润,唇角上挑,剑眉入鬓,比之秦默清冷出尘的气质,他身上更多了一丝生机勃勃的活力。
秦默还开口,那男子的目光落到公仪音身上,上下打量几眼,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表情。
“不知阁下是……?”他朝公仪音作了个揖,一双漆黑的眼睛灿若琉璃。
说话间,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飘来。白芷,零陵香,丁香,麝香,豆蔻……公仪音恍然,原来那日在她之前去延尉寺的郎君,正是眼前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