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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27
    ☆、22.请你飞翔H
    22. 请你飞翔
    “你让我解释……”温父用手捂住脸,眼泪从眼角流出:“谁给我解释,谁能告诉我,早点告诉我,唐丽婷是我的女儿……”
    温越泽站在一旁皱眉,内心一片荒凉:“你也不知道麽,一直都不知道……”
    青年身子沈重地坐在沙发上,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他以为父亲一直精明,什麽事情,心里头都会是清清楚楚的,而所有的一切,应该也都在他的算计与掌控之中,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但是,看着父亲现在一副悲痛欲绝的伤心模样,温越泽有点慌张了。
    是不是他多此一举,多管闲事地去做了鉴定,不仅给自己致命的一击,也让父亲痛不欲生。
    温父勉强整理了情绪,声音沙哑地问:“丽婷现在哪里,你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把她带回来,我要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养。”
    温越泽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也不回话。
    “越泽……”温父叹了口气:“你不要担心,你是我的儿子,今後家里的一切财产,包括公司的产业,全部都会让你继承。丽婷现在的处境,都是我的错,至少要让我承担一部分的责任。”
    温越泽还是抽烟,心脏似乎是玻璃做的,已经完全成了碎片。他曾经幻想过哪一天,可以带着唐丽婷,进入自己家这栋豪华奢侈的别墅。他温越泽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成就一番事业,跻身上流社会,可以站在唐丽婷的身後,提供充足的金钱,挣足了面子,让那个女人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他想象过唐丽婷满脸惊喜的表情,而那双闪亮的猫眼里,会闪烁着充满爱意的目光。他们或许会结婚,或许会有孩子,他们也许会不停地吵架,他们也许会一辈子在一起。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的也许都成了泡影,所有的也许,都不会实现。
    “我觉得,唐丽婷现在不想来咱们家里。”温越泽掐灭了烟头:“不过我会试试和她谈谈看,最後,还是要尊重她的意见,不是麽?”
    温父用手扶着额头:“我还是希望她能来,如果不行,一定要有更好的理由。”
    温越泽从家里出来,直接去了沈修铭开的酒吧。里面群魔乱舞,嘈杂万分,温越泽坐在酒吧钱,一杯一杯地喝酒。他想把自己灌醉了,就不用去思考太多。他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姐姐上了床,一次又一次地进入那个女人的身体,在她的体内shè精。
    想到这里,温越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唐丽婷会不会怀孕……
    这样的一个想法一旦出现,温越泽彻底丧失了冷静。接下来的一系列後果,让他简直不敢想象。男人慌忙地拿起自己的衣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然後拉开车门,开车就要回家。
    晚上灯光灰暗,每一份每一秒,温越泽的心脏就越跳越快,等红灯的时候,他觉得心脏似乎是要从xiōng膛里跳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如果唐丽婷怀了自己的孩子,那会是什麽样子?温越泽觉得酒意上涌,眼前的景象模糊到让人晕眩。
    突地前方横冲直撞一辆卡车,温越泽在恍惚之中,听见一声巨响。之後汽车的气囊弹出,温越泽在强烈的挤压感中,丧失了知觉。
    再次醒过来,温越泽努力睁开眼睛,很久之後才恍然大悟,自己是躺在医院里。温父坐在床边,双眼通红,面色惨白:“你终於醒了,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吗?”
    “我昏了多久?”
    “没多久,而且认便宜吧,没有什麽重伤。就是手臂骨折了,还有脸上被撞出了淤青。”温父说话的时候,已经声音虚弱,气若游丝:“越泽,我就你这麽一个儿子,你不能这麽糟蹋自己。”
    温越泽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撞车之前自己心里的恐惧,在清醒的这一刻,再次袭上心头。这是一个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的秘密,这是温越泽只能自己解决的肮脏。
    温越泽挣扎地做起来:“爸爸我没事情了,休息一会儿,让司机送我去上学就好。”
    “你这个样子,还想去上学麽,现在家里好好休息!”温父口气虽然僵硬,但是没有了以前的强硬。唐母还有唐丽婷的事情,让他身心疲惫,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接受。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温越泽摆摆手:“年轻得很,学校的课程不能耽误。爸爸你先回去,我下课就回家。”
    温越泽回到那间酒店式公寓,在门打开的一刻,看见了唐丽婷的憔悴脸孔。她本来脸就小,最近一连串打击,让她瘦到了皮包骨的地步。等看见了温越泽满脸的淤青还有手上的石膏,整个人呆立当场,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丽婷,不让我进去了?”温越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勉强挤出了一个不在乎的笑容。
    “你又受伤了。”唐丽婷把男人扶到沙发上,伸手轻轻抚摸那人的脸孔,满眼都是哀伤:“又是因为我吧……”唐丽婷一双美丽的猫眼,因为消瘦,已经大到恐怖的地步。
    “丽婷……”温越泽没有反驳女人的猜测,只是满脸严肃地看着女人,然後侧身过去,轻轻吻在了女人的唇边:“丽婷,我送你回美国,好不好?”
    唐丽婷握住温越泽的手,眼睛里的泪水终於是忍不住地流了下来:“越泽,我知道你尽力了……”
    温越泽的心脏紧绷,害怕唐丽婷接下来的话语。他不能让唐丽婷查收这件事情,後果会不看想象,於是赶快再次亲吻着唐丽婷,想用自己的口唇,堵住女人即将脱口而出的决定。
    “嗯……啊……越泽……让我说完……”唐丽婷气喘嘘嘘,用手撑开温越泽的xiōng膛,而後轻声道:“我都明白了,心里都清楚。你为我做了那麽多,不能让你再次受伤犯险……”唐丽婷从沙发上溜了下来,跪在地毯上,手轻轻抚上温越泽的下体:“到此为止,我不查了,你也别查了……”
    温越泽低头,看着唐丽婷熟练地用口舌,伺候起自己的阳根。小巧的头来回摆动,偶尔抬起眼睛,和自己四目相对。温暖柔软的口腔,灵活的舌头,还有紧致的喉头,让温越泽在极致的快感里,仿佛濒死一样地觉得悲伤。
    唐丽婷这是身无一物,正在用她唯一有的资本,来偿还自己。
    而这样的一次肉体偿还,温越泽心里非常清楚,会是最後的一次。於是他扣住唐丽婷的脑袋,挺起自己的腰部,将那昂扬的挺立,朝着女人最深处的狭窄顶弄。那种条件反射的生理收缩,让温越泽迷醉又快乐,他心里知道,正在为自己口交的,是一个永远的禁忌。
    但是他就只要这麽一次,最後的一次。
    温越泽在唐丽婷的口中释放,脑袋靠着沙发,缓缓体验着还未散去的余韵。唐丽婷站起身来,开始一件一件,脱去自己身上的衣服。等温越泽睁开双眼,面前是一具光裸雪白的鲜嫩女体。温越泽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娘娘,您总是这麽美丽。”
    唐丽婷也是笑着,笑容里面掺杂着无语伦比的哀伤与绝望。温越泽抚摸着手上光滑腻手的皮肤,将女人放倒在沙发上,而後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有点恶劣地说:“娘娘,我今天动起来不方便,就用手来伺候您吧,好不好?”
    说着,两根手指,插入了女人的花穴。那里早已经泉水叮咚,一片潮湿。温越泽因为女人的湿润,一边欣喜着,一边觉得更加疼痛。
    唐丽婷或许喜欢自己,或许爱着自己,或许对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但是这些或许,也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温越泽的手指灵活,完全掌握了女人的敏感点,在那最激动的地方,来回揉捻摩擦,抽插顶弄,把身下的裸体女人,弄得娇喘连连,魂不守舍。
    “嗯……啊……”唐丽婷的呻吟变了调子:“不要了……啊……”连续的两次高氵朝,让唐丽婷完全沈沦欲海,甚至是有点要崩溃。但是温越泽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还是在不断地进攻着:“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女人满面通红,双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满面都是潮红:“我想……我想……去下洗手间……”
    温越泽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唐丽婷,面上是说不出的一种表情。他沈默地站起身来,可就在下一秒锺,还插在女人嫩穴里的手,又发起了另一轮的猛烈冲刺。
    “啊……啊……啊……”唐丽婷的尖叫穿破了房顶,在空荡的空气里盘旋着。太过强烈的快感让唐丽婷昏了过去,大量的水渍喷涌而出,将女人的下体全部打湿。甚至身下的皮质沙发,都散发着一种yín靡的水渍光泽。
    温越泽用纸巾将全然的狼藉收拾干净,而後再次亲吻了昏死过去的女人。他开了口,想要说句什麽,终是什麽都不能说出。
    作家的话:
    感谢 0452519926 大大的礼物~MUA~
    ☆、23.颓然继续
    23. 颓然继续
    温越泽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取了唐丽婷的一份报告,上面清晰写着yīn性。没有怀孕的结果,让男人终於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也在心里暗暗下定一个决心。
    到这里,他们的终点,就是这里了。所有的执念,所有的背德,所有的混乱以及不堪,终於能够在这样一个时间的节点,走向永远的诀别。
    温越泽回到酒店式公寓,发现唐丽婷还在睡觉。男人坐在床边,想要抚摸女人的睡颜,可是手停在了半空,就再也无法行动。兄妹之间,或许连这样的接触,都是逾矩的。他们从今以後,需要以一种疏远,客气,但是又关心的状态来相处。
    “醒了?”温越泽清浅地笑着,拍了拍唐丽婷的肩膀:“我给你买了新衣服,下来试试。”
    “嗯?怎麽突然买衣服?”唐丽婷揉着眼睛,明显是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但是听到了衣服这个词眼,还是像小孩子一般,有点迫不及待的激动。
    “父亲叫我们回去吃饭,娘娘自然要打扮的漂亮些。”温越泽把一件水蓝色的连绸缎礼服递到唐丽婷的面前,就见女人的眼睛里,一下子闪烁起兴奋的光芒:“这样的裙子……会不会太夸张了?”唐丽婷接过裙子,想起温越泽家里那破旧黑暗的楼道,简直是要哭笑不得。
    “这次就听我的,不会让你觉得丢脸的。”温越泽的细长眼睛,朝着唐丽婷一眨:“我也去换个衣服,你要快点哦。”
    唐丽婷拿着裙子,在镜子前比了比,心里盘算出一个合适的发型和搭配的鞋子,想着温越泽对自己的好,觉得就算是让她出丑一次,也是勉强可以忍耐的。於是就算有些不情不愿,唐丽婷也还是换了衣服。
    裙子刚刚套上,就听身後传来皮鞋轻踏地板的声音,接着镜子里,出现了身穿豪华西服的英俊男人,那样一双细长的眼睛,透过镜子,对上了唐丽婷的一双猫眼,两个人在那样的一瞬间,都觉得内心激荡:“娘娘,这裙子真适合你。”温越泽说着,帮女人拉上了後面的拉链,而後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脖子上不能光秃秃的……”温越泽看着镜中女人的眼睛,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细长的钻石项链,光芒闪烁,灿烂夺目,唐丽婷身体僵硬,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这不会是租来的吧?”
    温越泽挑起嘴角,对於唐丽婷这种挑剔的口吻,觉得熟悉又温暖。“娘娘,今天给我次机会,让我当一次白马王子,成不成?”
    唐丽婷满脸狐疑地看着温越泽给自己带上项链,,之後镜子里,是一对衣着华丽,气质出众的一对璧人而,唐丽婷觉得身心恍惚。温越泽会不会把自己当做女朋友,重新介绍给他的家人?
    这个想法一出现,唐丽婷的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情绪,让她觉得慌乱,却也莫名兴奋。是了,就是兴奋,没有别扭,没有嫌弃,更多的是一种期待,还有幸福。
    唐丽婷的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在经过了这麽多风风雨雨之後,想和温越泽在一起了。不管温越泽贫穷也好,低俗也好,温越泽是陪着她一起长大的温越泽,他就是他,他是唐丽婷的温越泽。
    因此,女人的脸庞微微泛红,看着温越泽弯起的手臂,不自觉地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伸手跨了上去,跟着男人下车。
    停在楼前面的,不再是那辆金色的桑塔纳,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8。到了这个地步,唐丽婷真的是有点瞠目结舌的意思:“你今天是下了血本呀,租一辆这个要多少钱?”
    这样瞧不起人的话语脱口而出,唐丽婷一下子就有些後悔,温越泽倒是不在意,只是歪了歪脖子,拉开车门,示意唐丽婷上车。
    然而更大的惊讶,是唐丽婷看见了温家现在的别墅的时候。四层的小洋楼,精致的花园,院子里面竟然还停着两辆车子,一辆是宝马五系,一辆是唐丽婷熟悉的金色桑塔纳。
    “温越泽……”唐丽婷在楼前站住,皱了皱眉头,心里头五味杂陈,情绪翻涌,最终是忍不住地感叹道:“你真的成了白马王子……”
    温父温母在一楼客厅里等着,见了唐丽婷,满脸的热情洋溢,温暖体贴。唐丽婷自小和温叔温姨熟悉,就算时间地点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心里始终不觉得陌生。四口人和乐融融地在餐厅就餐,唐丽婷觉得若是真的能够成为温家的媳妇儿,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有着温越泽这样的老公,还有温叔温姨这样的父母,简直是像天堂一般。
    饭後,四人在客厅里闲聊。温姨准备了可口的点心和饮料,以及新鲜的水果。温父点燃了一根香烟,眼神复杂,似乎是揣摩了良久,才谨慎地开口:“丽婷,我看着你从小长大,你对於我来说,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所以,搬来这里住吧,和你温叔温姨一起住,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唐丽婷听了这话,心里头又是感动,又是激动。喉头哽咽,一时之间发不出声音来。温越泽在一旁点燃了一根香烟,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话却是对着唐丽婷说的:“丽婷,你在美国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只有最後的一年而已,那麽好的学校,放弃太可惜。现在你的身体康复的差不多了,正好春季学期就要开始,不如下个星期,就先回美国完成学业,怎麽样?”
    此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一脸错愕,而後各自的的内心,转起了不同的心思。温父对於儿子这样的提议,从感情上讲,突然间有了种解脱的感觉。他亏欠唐丽婷太多,但是由於温母的存在还有儿子的存在,潜意识里,又想和唐丽婷保持距离。如果唐丽婷能够先回美国一阵子,也能让自己更好地消化一切混乱的现实。
    那边的唐丽婷,在理智上知道,温越泽的提议完全合理。但是从感情上,则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失望。温父把自己当做女儿,而不是儿媳妇看待,而温越泽,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和父母提到,自己的新身份。
    或许根本没有新身份可言。唐丽婷的脸色暗淡下来,一瞬间恍然大悟,温越泽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爱她,更没说过要让她当女朋友。温越泽现在家庭富足,殷实到豪富的地步,自身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她唐丽婷则是一无所有,金钱,学历,背景,只有这麽一副表面光鲜的肉体,也已经让温越泽玩了一个遍,自己对他,竟然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
    但是,温越泽还是好的,不是麽。至少他找了一个表面上合情合理的理由,把自己送回美国,没有像沈修铭或者段家豪那样,狠毒地,不留情面地对待自己。
    所以,人应该要知足的。
    唐丽婷挑了挑嘴角,努力挤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而後嗓音甜美地回答,对着温越泽和温父:“这个主意太好了,越泽和我想到了一起。”
    温父听了这话,赶忙接着往下说:“丽婷,你不要担心,在美国的一切费用,温叔都能帮你解决,你只要安心地完成学业就好……”温父掐灭手中的香烟,满面严肃地对着唐丽婷说:“丽婷,你在我心中,就是我的女儿。所以不要和我客气什麽,更不要说还钱的话语,我有责任照顾你,我必须得看着你幸福。”
    唐丽婷苦涩地微笑,她知道温父和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好兄弟。事故之後,温家也一直对自己不断帮助,现在她没有立场和能力,拒绝任何形式的帮助。
    一周之後,唐丽婷收拾了行装,准备搭上前往美国的飞机。
    温越泽送她到机场,帮她解决了一切的手续,最後站在登机口,似乎是要和唐丽婷,做最後的一次告别。
    自从那次拜访温家之後,温越泽再也没有碰过唐丽婷的身体。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更没有那种深沈又享受的进入。
    这样的事实印证了唐丽婷的猜想。
    温越泽不想要她。或许是厌倦,或许是疲劳,或许是觉得麻烦。唐丽婷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男人。温越泽身穿黑色的呢绒风衣,高挑挺拔,肩膀厚实,配上那张刀削斧砍的深邃面孔,让人觉得迷乱又混沌。
    “我走了……”唐丽婷苦笑着:“谢谢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嗯……也谢谢今後一年的照顾……”
    温越泽低头,满面严肃地看着唐丽婷,细长的眼睛好深邃,让人读不出里面的任何含义。温越泽弯腰,在唐丽婷耳边轻声低语:“唐丽婷,我只说这一次。”
    唐丽婷有点疑惑,就感觉自己被男人推向登机口,而後耳朵里传来简单的三个字:“我爱你。”
    作家的话:
    呜呜呜……断更在即……最近好忙……但是我好想写啊~~~~
    ☆、24.绵长冬日
    24. 绵长冬日
    唐丽婷坐在康奈尔层峦叠嶂,景色绝佳的校园里,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大衣。她把脸埋在围巾里,看着过往行人,或者成双成对,或者嬉笑欢闹,觉得眼前所有的生机勃勃,都是生命中别人的颜色。
    她自己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歌舞升平,悲欢离合的一场戏,满面麻木,无所适从。
    离开美国半年多,再次回归,她已经是大学四年级。准备毕业论文让人觉得窒息又烦躁,还有接下来的工作威胁,每一件事情都让她不安,都让她失眠。
    那一天在机场,她被拥挤的人群推入了候机楼,等挣扎着出了来,登机口早就看不见了温越泽的身影。唐丽婷在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的空荡大厅里,深刻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温越泽说了什麽,那句语是什麽意思,唐丽婷的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不吐不快,却没有一个倾诉的对象。
    那种简直要喷涌而出的情感,让唐丽婷在飞机上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跳下去,去找温越泽,问问那个双眼细长的男人,心里到底怎麽想。
    温越泽曾经那麽狂热地拥抱自己,一遍又一遍,怎麽要都不够,让唐丽婷觉得,自己是温越泽放不开的绝对存在,就算自己想要逃离,温越泽也绝对不会放手。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人亲自把自己送上了飞机,却又说出那样的一句话,究竟是什麽意思?
    於是唐丽婷下了飞机,立刻拨通了温越泽的手机。电话那头传来无法接通的空洞回声。唐丽婷放下电话,心里头空落落的,仿佛是被贯穿了一个洞。但是她不甘心,怎麽能甘心呢?唐丽婷又拨通了温越泽家中的电话,温母在那头,说温越泽回了学校,回来会转达唐丽婷的平安消息。
    唐丽婷只能在返回宿舍的大巴上,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温越泽的电话,却是再也无法接通。
    之後的一个星期,温越泽的电话也没能接通。
    心里一团火焰,从最开始的蓬勃燃烧,到後来的缓缓蔓延,到了最後的绝望熄灭,唐丽婷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天在机场,绝对是她听错了。她唐丽婷有内心妄想症,觉得自己就算一无所有,也能够获得别人的死心塌地,真心相爱。
    可惜事实终於浮上水面,唐丽婷需要面对一个现实:温越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段家豪最近成了华人圈里的议论焦点,听说不久之前因为吸毒,被送进医院戒毒,因此在课堂上,根本就见不到人影。唐丽婷听到段家豪的名字,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遥远的梦,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虚幻,都是泡影。就连自己的存在都值得质疑。
    下课之後,唐丽婷先去图书馆完成作业,之後如同在美国的前三年一样,去餐馆打工。现在她不用洗盘子了,可以点餐,然後收取小费。相比起去大企业实习,这种简单,短暂,没有固定联系的清浅关系,会让她觉得安心。
    唐丽婷觉得,自己不能和陌生人过多交往,也不想和任何人发展深刻的关系。沈修铭和段家豪,让她受尽了苦头。而温越泽……唐丽婷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惨不忍睹,连唐丽婷自己,都不想去窥视那腐烂的记忆。
    就算过了在久的时间,就算是隔离了千里之遥,唐丽婷只要想起那个名字,想起那个人,就会觉得内心抽痛,呼吸困难。
    在她不爱的时候,温越泽是不值一提的烂布料,怎麽甩都甩不掉,唐丽婷看不起那块破布,或者根本就是不屑一顾。
    但是温越泽对她好。温越泽在她是一块破布的时候,把她捡了回去,还帮着她解决了家里的一切事情,就连现在,身上的张信用卡,都是温越泽的副卡。
    温越泽在没有她的三年时间里,以让人惊讶的速度急速成长,高大挺拔,成熟稳重,可以独当一面。然而她唐丽婷,却是一无所有,倾家荡产。
    如此强烈的对比,让唐丽婷的每一个念头,都如同尖针一般,刺入自己的xiōng膛,然後扩散开一种绵远悠长的细致疼痛。每一寸呼吸,每一个动作,都变得万分难捱。
    很多时候,唐丽婷甚至觉得,她每一秒的存活,全是难堪,全是疲惫。
    因此她孤独,寂寞,沈默,无情。独来独往,独自吃饭,一个人住,没有学习之外的社会生活。同学聚会,或者是party的场合,都让她头晕目眩,幻觉丛生,接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疲软会蔓延全身,让她力不能支,甚至连迈步都倍感困难。
    唐丽婷的身体状况,自从那次流产之後,就无法恢复到之前那种活力四射,活蹦乱跳的地步。她总是觉得疲累,没有什麽精神。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因为最近太多波折,身心疲惫,所以才半死不活,了无生气。她需要平静规律的生活,因此就让自己与世隔绝,安然度日。
    直到回来美国三个月後,唐丽婷才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过於单纯了。
    她开始不停地流血。
    每次月事结束之後,会停止两天。接着又开始流,仿佛是新的一次排卵再次降临。
    第一个月的时候,唐丽婷没有太过在意。可是第二个月,又是如此。等到了第三个月,结束了漫长的流血之後,唐丽婷终於下定决心,预约了医生去做检查。
    自己一个人去看妇科医生,让唐丽婷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种羞耻感觉。之前的每一次,都有温越泽陪在身边,就算医生问起有关性生活的事情,因着有了温越泽,她也能够心安理得,淡定从容地回答。
    然而这一次,唐丽婷满面苍白地坐在诊室里,无比僵硬地回答着医生的每一个问题。医生是位台湾籍华人,看了唐丽婷之前的病例,在有过一次流产经历的那一栏,重重地用笔圈了一个圈,然後面色无奈地看了一眼唐丽婷,又是深深叹气,最後才下了诊断:“先去抽一个血常规,然後照个彩超吧……”
    等待彩超的时间漫长。空荡的医院里弥漫着一种消毒水的味道,配合着雪白的墙壁,让人仿佛置身地狱一般,从骨头里升腾出一种恐惧感。
    唐丽婷双手插在口袋里,握住自己的电话,在很多歌瞬间,都有想拨通温越泽电话的冲动。她把电话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划开屏幕,甚至是拨通了号码,只差按下通话键。
    “No 8,please come in.”
    唐丽婷身子一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走入了b超检查室。
    屋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儿在做检查,白人,看不出年龄。医生在和女孩儿用英文对话。
    “你结婚了吗?”医生一边看着屏幕,语气平静,就像通过机器处理一般。
    “没有。”
    “今年多大了?”
    “19岁。”
    “你怀孕了,知道吗?”
    “……什麽……”女孩的身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後很快被医生按了下去。
    “已经五个月了,都不知道麽?”
    “但是我只有两个月没有来……”白人女孩儿的语调已经完全失了分寸:“孩子可以打掉吗?”
    “可以。”医生指导着旁边的助手写报告:“不过需要住院,引产。”
    报告打出来,医生拿着报告,对着女孩说:“这里是孩子头的大小,这里是心跳,不要再问我其他的问题,有什麽需要,可以直接和你的主治医生说。”
    唐丽婷站在屏风後面,刚才自己的紧张,因为面前的女孩儿稍微缓解。白人女孩因为身形高大,体格健硕,就算是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也无法从外型上判断出来。显然,整个检查室里,因为年轻女孩的无知,而陷入了一个无聊工作的高氵朝。就算是在美国,年轻并且未婚女孩的怀孕,也绝对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医生的英语越说越快,内容无非就是埋怨和叹息,唐丽婷躺在床上,还能感觉到刚才女孩离去之後,留下的温热感觉。
    她自己当年怀孕,也是只有19岁。
    医生在唐丽婷的肚子上挤上润滑剂,之後那冰冷的仪器开始在皮肤上游走。开始时候,医生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才的女孩上,可是不久之後,屋子里的交谈声变小了,医生反复在唐丽婷的腹腔勘察,拍下照片,之後抽了几张餐巾纸扔给唐丽婷:”Please wait outside.”
    报告很快出来。唐丽婷面对整张纸上的英文专业词汇,心里无悲无喜。她只认识最後一行,标着“诊断”的那两个字,还有後面的一行字里的“囊肿”字眼。
    ☆、25.凌乱坚强
    25. 凌乱坚强
    唐丽婷拿着手中的报告,整个人如同飘忽的灵魂,一路飘到了医生办公室。医生接过她手中的报告,面色淡然:“不要太过担心,这种囊肿很多人都会出现,很有可能是生理性囊肿。下个月再做一次检查,我们看看。”大夫将病例交给助手,扫了一眼唐丽婷苍白失血的脸孔:“尽量保持心情愉快,担心没有益处。”
    唐丽婷双眼空洞地朝着医生点点头,而後被护士领到旁边的治疗室,注射了一针黄体胴。止血药物下去,唐丽婷的流血症状出现好转。她心里依然慌张,於是去了唐人街,找了老中医,每天晚上给自己熬中药。
    重要主要以提气养血,因此味道偏甜,并不难下咽。由於没有其他的症状,唐丽婷从最开始的慌张感中,逐渐解脱出来,等到吃完了两周的中药,月事准时,状态良好。唐丽婷就更是心理放松,不甚在意。
    她已经经历了那麽多的不幸,上帝怎麽可能,再用这样的病痛来折磨她。
    毕业论文已经完成了初稿,获得了教授的肯定。唐丽婷在考虑,是否要留在美国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当学生更加简单又轻松的事情。她不觉得硕士本身能够为自己的前途增加多少筹码,她只是想逃避,而读书是最便捷的逃避方式。
    研究生项目的奖学金,凭借唐丽婷本科阶段的出色成绩,还有与教授的深刻接触,而轻易地申请到。由於还有助教的工作,生活费也完全没有问题。或许之後还能够参与一些实际的项目,能获得更多的金钱。那麽,也可以一点点还清温越泽给她的钱。
    温越泽彻底从唐丽婷的生活中消失,电话再也打不通,唐丽婷和他唯一的联系,就是一张信用卡。
    日子在朝着好的方向走。唐丽婷在逐渐放松的心情里,发现自己的越是再次延长,没完没了的流血,又开始了。唐丽婷算准了日子,距离上次b超,正好是一个月的时间。於是再次走进医生办公室,拿着b超缴费通知,唐丽婷心中那种强烈的恐惧感,重新扑面袭来。
    B超医生依旧淡定地进行着检查,冰冷的润滑剂抹在肚皮上,让人禁不住地发抖。唐丽婷只能闭上眼睛,却越是看不见,越能够清晰感受到那种不适应的突兀感觉。直到医生请她再次出去等报告,唐丽婷都没能回过劲儿来。
    她觉得好无助。如果出了事情,她该怎麽办?
    报告上再次清晰写了囊肿的诊断。这次主治医生非常谨慎地提议,去抽血做一次肿瘤标记:“卵巢肿瘤在20岁到50岁之间的女性,非常常见。大多数都是良性,而且早些发现,是可以控制住的。”
    医生的话唐丽婷实际上根本没能听进去。她看着针管从手臂青色的血管扎入,而後尖锐的疼痛传来,血液被抽走,那种仿佛生命都在流逝的感觉,仿佛末日降临。之後针管抽出,唐丽婷用棉花捂住自己的伤口,然後开始全身发抖。
    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都在打颤。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是地狱的召唤。
    唐丽婷恨死了现在这种状态,现在这种软弱又无助的状态,让她厌恶自己。於是她坐在椅子上,深深呼吸,反复地告诉自己,没有事情。就算有了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母的事情都没能查清楚,她不能把自己交代在这异国他乡。
    验血的结果要三天之後才能出来。唐丽婷努力让自己平静,之後在三天後的清晨,将自己梳洗干净,满心忐忑地去了医院。
    汽车在半路上堵车,唐丽婷的心脏狂跳,那种不可言传的担忧终於还是喷薄上涌,将人完全淹没。
    唐丽婷很害怕。真的是害怕。
    她摸着口袋里的电话,颤抖着将那个冰冷的物件拿了出来,犹豫许久,终於还是拨通了温越泽家中的电话。那头,温母柔和的声音传来:“丽婷,是你吗,好久都没你电话,怎麽不多联系?”
    “阿姨……真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您和温叔最近身体可都好?”
    “我挺好的,就是你温叔,总是喝酒,真是的,你要是有机会,也要多劝劝他,不能这麽不爱惜自己。你在美国一切顺利?”
    “是的,我已经申请了研究生,还有奖学金,您不用担心我。”唐丽婷强撑着,将表面的客套应付过去,而後鼓足了勇气,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越泽在不在家?”
    “越泽……哎……越泽这小子也是,天天和他爸在一起,为了家里的买卖是忙死了,就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女朋友?……”唐丽婷嘴里默念了一遍这个代词,一时之间连下面的话都接不上。
    “是呀……”温母在那头有点惊讶:“越泽没有告诉你吗?他可算是交到女朋友了,大学这麽多年,他都一门心思要创业,现在有了些苗头,终於让我也放了心。”
    “那太好了……这真是件好事,越泽确实……”下面的话终於再也说不下去:“越泽真是的,怎麽不早告诉我……”
    “这孩子长大以後,也不爱说话了。心里头想什麽,就连我这个当妈的,都完全不清楚。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回电话,好不好?”
    “谢谢阿姨,麻烦您了!我马上要去上课,您要保重身体!”
    唐丽婷放下电话,汽车也终於重新上路,过往的景色迅速消退,就如同心里最後的一点希望和期待,终於都成了飞烟。
    回忆在脑海中,仿佛一座座漂浮的岛屿。唐丽婷划着船桨,去拜访那些尘封的往事。她和温越泽有了太多的回忆。那些回忆曾经从身体内侧,温暖着唐丽婷,然而现在,那些回忆,也能够从身体内侧,将唐丽婷彻底割裂。
    唐丽婷恍惚地再次进入医生办公室,看见医生手中的报告,然後魂不守舍地听了许多医学名词,最後出了办公室,在走廊的座椅上,颓然发呆。
    肿瘤标记四项指标显示阳性。医生说需要根据肿瘤发展的速度,来决定治疗的方案。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化疗,如果治疗理想,就不进行手术。如果无法控制,就要考虑摘除。
    唐丽婷跟着护士,预约了第一个疗程的化疗,之後开具诊断证明和假条,需要到学校申请延期。本科毕业或许能够对付过去,但是研究生的项目,她肯定没有办法准时入学了。
    唐丽婷让自己什麽都不要去想。因为她无力改变什麽,多想,只能是更加难受。晚上长久地无法入睡,各种各样的担忧和恐惧,将唐丽婷沈入深沈的海底。她无法呼吸,就算抬起头,也看不见明媚的阳光。
    唐丽婷後来需要通过服用思诺思,才能够获得快速入眠的解脱。这种药物效力短暂,一旦入睡,对睡眠长度没有影响。因此唐丽婷还能在第二天准时起床,去医院进行化疗前的准备,然後联络护工,在自己住院期间,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
    只有在真正遇到苦难的时候,一个人才能够看清人情的冷暖,社会的混乱,还有自身的弱小。唐丽婷没有任何的亲人,化疗合同上写了许多不可预测的副作用以及治疗风险,英文的医疗词汇,唐丽婷能认识的实在有限,可就算是几个能够看懂的字眼,也足够让人心如死灰,绝望丛生。
    她没有任何的家人,在美国也好,在国内也好。她是孤孤单单的一个生命体,正在挣扎着,想要延续着单薄的生命。
    第一阶段的化疗开始,唐丽婷开始出现呕吐的症状。昏天暗地的呕吐,就算是吃了长效镇定剂也无法阻止那种灭顶一样的难受。她吃不下任何东西,就算是喝水,也会在喝下去之後的20分锺後,又吐了出来。
    护工是一位学术知识丰富的美国姑娘。虽然有着很多书本上的背景,在实际Cāo作上,却完全不得要领。唐丽婷想吐,她正在走神。唐丽婷需要湿润一下嘴唇,她正在洗手间。唐丽婷在病痛的折磨之外,还有承受和美国姑娘的交流障碍,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病人,是一位50来岁的中年女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访客,来到病房探访。咒语一样的英文从耳朵里塞进脑中,仿佛真的带了魔力,能够把人活活逼疯了。
    唐丽婷在嫉妒的身心痛苦中,一天一天地数日子。她的一期化疗,一共三周。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咬住牙,狠狠地挨过来的。以至於在一期化疗结束的那一天,唐丽婷在心中默默下定决心:她绝对不会参加二期化疗了。
    ☆、26. 拉扯不清
    26. 拉扯不清
    唐丽婷出院之後,班搬原先打算搬回自己的小公寓居住。後来发现,由於化疗,她的力气基本上已经耗干,根本没有办法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於是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搬进了一家具有养老兴致的疗养院。
    依然是两个人一间,唐丽婷的室友是一位80岁的老奶奶。儿女工作非常繁忙,没有丈夫,偶尔会有人来探望。老奶奶精神非常好,也就是因为这样开朗的性格,才能够完全不在意地住进了这样的地方。
    但是,唐丽婷不可能不在意。她只有22岁,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人生刚刚开始的年龄。而对於她来言,上次的流产,在她的生命里画下一个顿号,这次的肿瘤,或许是逗号,或许是省略号,也可能是句号。
    唐丽婷努力不去想关於生死的谬论,她依然人生有着巨大的留恋,根本舍不下这样灿烂的花花世界。就算是在最难受的时间,唐丽婷或许会出现轻声的念头,也会在熬过痛苦的平安日子里,想着要继续挣扎。
    求生,是人类的一种本能趋向。
    唐丽婷没有任何访客,在护士不在房间里的大片时间里,唐丽婷只能通过和电影来打发时间。
    之前在杰克森贵族学校的时候,唐丽婷学习过钢琴,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天使爱美丽》里面的那首插曲Comptine D’Amelie。飘扬的华尔兹旋律,仿佛能够将人带起来,翩翩起舞。飞扬的裙角,交错的舞步,都仿佛是一场华丽又虚幻的模糊梦境,让人质疑那些过往的真实存在。
    唐丽婷想起了初中毕业舞会上,温越泽拉着自己,跳完了当晚最後一支舞。温越泽细长的眼睛里,闪着一种玩世不恭,但又温柔缱绻的光芒。
    那时温越泽的眼睛里,只有唐丽婷。
    然而时过境迁,唐丽婷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逐渐下落的夕阳,在屋子里洒下一片昏黄的光影,突然想起电影里的那句话: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一个人,直到你看见他与别人在了一起。
    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唐丽婷汹涌而来的悲伤情绪,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电话号码,女生从听筒里,听到了熟悉的一把男声。
    “唐丽婷,你在听电话吗?”
    “你是谁?”
    “……我是温越泽……”对方沈默了一会儿,终於忍不住补了一句:“你没有存我的电话麽?”
    “哦……是你啊……我换了手机,所以没有你的号码了。”
    男人在听筒那头叹了一口气,显然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麽。沈默良久,温越泽终於首先开口:“我收到了你信用卡的账单,最近的开销大了很多……”
    “你疼钱了啊……是生意不顺利,所以还不起了?”唐丽婷内心猛然涌起一股怒火,温越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接她的电话,现在竟然因为钱的缘故,而打来电话质问。
    “唐丽婷……”温越泽的语气没有跟着改变:“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麽问题,是我的问题?”
    “唐丽婷!……”温越泽明显是在踟蹰:“你应该知道,账单上能够看见你的消费地点,都是医院。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
    唐丽婷听着电话那头男人的关心,一瞬间觉得虚假异常。从最开始接受检查,到恶性的报告,还有後来万般折磨的化疗,温越泽都是不断回避,毫不担心。等现在好容易进入了平静的阶段,就带上一副虚假的面具来假装关怀,简直让人恶心。
    唐丽婷在电话这头冷笑一声:“现在想起来我了,我舒不舒服,和你有关系吗?“
    “丽婷……你不要这样,就算我没有资格关心你,我的父亲和母亲也都在惦记你。”
    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啊。温越泽的解释,只会让唐丽婷觉得更加厌恶和失望。那麽多次,唐丽婷打了那麽多次电话,温越泽始终是不接。他的拒绝,仿佛是将人推入了更加绝望的深渊里,最终只能靠着自己的一点单薄的力量,一步一步地从谷底爬上来。
    “我的状况,我会自己和他们说,不用你转达。你可以开开心心,自由自在地去陪你女朋友!”
    此话一出,唐丽婷自己都愣了一下,怎麽就把心里头最见不得人的心思,说了出来呢。
    温越泽在电话那头,沈默不语,唐丽婷在这漫长的沈默里,觉得实在坚持不住,干脆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温越泽也再也没有打来。太阳完全下沈,带着唐丽婷的心一起,沦入无路可回的死角——
    唐丽婷在陌生冰冷的旅馆中沈睡,外面天色将亮未亮,鸟儿的啼叫具备了破空的力量,划过一片静谧的清晨。
    唐丽婷的眼前是灰白模糊的景象,她的神智不甚清醒,却能在迷蒙的混沌中,清晰感受到窒息一般的空虚与寂寞。
    四肢完全没有力量,xiōng中似乎被堵住一般,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好难受,好难受,却没有办法挣扎出来。会不会就要这样死去?死亡,究竟是怎样的状态?唐丽婷努力,想要动弹,而後突然耳边一热,温暖的呼吸喷洒在脖颈之间,而後温柔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整个环绕起来,那种坚定的束缚感觉,竟然让唐丽婷激动得想要哭泣。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一个女人总是在渴望一个男人的重量,将她压倒在地。唯有这样,才能更加坚定地贴近地面,贴近真实,贴近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猛地惊醒过来。唐丽婷看着面前护士已经在自己的手臂上扎上了橡胶带,然後拍打手臂,接着动作熟练地消毒抽血,一系列动作驾轻就熟,仿佛是骨子里的习惯。
    如同梦见温越泽一般,是扎进骨子里的深沈念想。
    唐丽婷全身酸软地起床,梦中温越泽的怀抱,依然清晰地留在皮肤表面,那样真切,那样实在,以至於在清醒过来的伊莎,扑面而来的忧伤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与绝望。
    为什麽会爱上一个人?究竟什麽是爱?爱要如何表达与体现?爱,究竟有没有终点?
    唐丽婷在长达两个月的休养中,偶尔会想起这些问题。温越泽後来又打过几次电话,唐丽婷只要听见那个声音,就会觉得呼吸困难,头脑发胀,xiōng中积累了那麽强烈冲动的情感,最终却只能以沈默应答。
    不知道是不是太爱了,就会无从表达。
    温越泽,你能来我的身边吗?温越泽,我想见到你。温越泽,我想拥抱你。
    唐丽婷获得出门的机会。身上的牛仔裤只能松垮地挂在胯骨上,白色的T恤可以清浅地映出後背上的蝴蝶骨,正在以清瘦的状态,展现那种病态的美丽。太久时间没有出来走路,尽管周围是安静的公园,唐丽婷依然觉得慌张。阳光也好,空气也好,宽阔的场地会让她心生恐惧,怅然若失。
    世界这样广大,没有一个地方属於她,没有一个人属於她。
    “美国的医疗条件很好,你就在那边好好治疗吧……”就算是知道了唐丽婷的病情,温越泽也不会来,不会来到她的身边,不会。
    微风吹过,唐丽婷打了一个寒战。旁边的小护工在询问:“Shall we go back home?”
    家吗?唐丽婷的嘴角掀起一抹微笑,一边点头,一边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家庭,终於变成了一个飘渺又遥远的抽象概念。夫妻也好,孩子也罢,或者是一条大狗,或者几只猫咪,那些只能是臆想,是再也不能实现的荒唐。
    唐丽婷的肿瘤无法抑制,所以医生建议执行摘除手术。女人在安静的医生办公室里,心平气和地为自己签下了手术同意书,然後在某个繁忙又平凡的清晨里,被推入了手术室。
    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躺倒在手术床上,仰面朝天的是让人恐惧的灯光。接着吸氧管被插入,衣服褪下,yīn毛被剪掉,反复消毒,之後从腰侧,推进第一针局麻药剂。
    “Would you please let me sleep for a while?”
    美国医生拍了拍唐丽婷的脑袋,然後轻微点头。手臂里推入第二针镇定剂。唐丽婷闭上眼睛,开始还能听见各种铁质器皿的碰撞声音,维持生命体征的仪表声音,以及医生们之间的切切私语。不过很快,她的意识就开始模糊,最後的清醒,只记得主刀医生的一句:“Have a sound sleep and everything will be fine.”
    ☆、27.重返故乡
    27. 重返故乡
    唐丽婷醒来之後,席卷而来的是持续的高热还有清晰的疼痛。麻醉效果过去之後,所有的难受齐发而上,形成铺天盖地的末日灾难。
    唐丽婷大小便无法自理,她想要小解的时候,只能胡乱的从鼻子里发出哼声,接着身下会被塞入一个扁形的器皿:“丽婷,可以了……”躺着的姿势,并不能让人轻易地排泄出来。虽然意识不算清醒,但是女人还是觉得丢人,加上无与伦比的痛苦,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发脾气,却没有嘶吼的力气,只能虚弱地皱眉,然後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将液体,挤出自己的身体。
    许久之後,排泄完毕,唐丽婷又觉得口渴。水杯被送到唇边,她喝不进去,於是吸管送到口边,方才缓解了那样的饥渴。她术後排气之前无法进食,手上输着营养液,在无法言语的折磨中,熬过了前三天。
    等到终於头脑清醒,唐丽婷睁开眼睛,对准了瞳孔的焦距,发现温越泽趴在自己的床边,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一双眼睛紧紧闭着,是完全睡死过去的状态。
    唐丽婷微微一动,男人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丽婷,想要什麽?”温越泽慌张地找来毛巾,以为唐丽婷身上粘腻,不舒服,就要凑上来帮着擦擦。却措手不及地,对上了唐丽婷那双还略带迷茫的猫眼。
    “你……怎麽来了?”唐丽婷声音沙哑,乍听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冷然。
    “你做手术,身边怎麽能没有家人陪着?”温越泽放下毛巾:“想喝点水吗?或者是果汁?”
    唐丽婷还是没有力气生气,更没有力气质问。温越泽终於来了,在唐丽婷已经是悲哀莫大於心死的时刻,又出来关心,简直是在伤口上撒盐。
    温越泽将果汁送到唐丽婷唇边,唐丽婷看了一眼男人,听话地喝了下去。却再也不曾开口说话。
    接下来的四天,两人之间除了最基本的交流,再无其他言语。
    温越泽白天伺候唐丽婷的吃喝拉撒,到了晚上,因为唐丽婷要不停地输液,害怕护士无法及时赶来换液,於是坐在床旁边,一直盯着液体,直到全部走完了,才在床边昏昏睡去。
    这样的高强度劳动,就算是温越泽这种年轻力壮的大小夥子,到了後来几天,也成了强弩之末。好在唐丽婷术後恢复状况良好,双侧卵巢摘除干净,没有新生肿瘤的迹象。
    七天後,唐丽婷可以出院,温越泽将女人报道轮椅上,轻轻地说:“丽婷,等你身体再康复一些,我们就回国吧……”
    听了这话,唐丽婷心里一动,还未曾开口,就听温越泽继续:“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你,现在这种状况,回去有家人照顾,肯定要比一个人在美国好。”
    “家人?”唐丽婷觉得这一个概念,觉得简直是可笑之至。
    温越泽却是表情严肃:“我没有在开玩笑……回去之後你会住在我家,父亲和母亲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你。”男人拿起梳子,为女人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今後我们就是家人,我想看你幸福健康,美满快乐地生活下去。”
    唐丽婷用手握住嘴,才能勉强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她挑了挑嘴角,猫眼也跟着瞥向温越泽:“家人……和家人上床,你不嫌恶心吗?”
    温越泽手中的木梳应声而落,在地板上敲击清脆的声响。男人面容僵硬,看着唐丽婷满眼的戏谑神色,慢慢皱起了眉头,接着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起来,终於是再也忍不住,完全崩溃了下来:“唐丽婷,以後……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
    “哼,你不让我提,我就不提吗?”唐丽婷的猫眼眯起来:“当初是谁一天到晚把我往床上按,又是谁把下体往我最里面塞?你说啊,温越泽!我就这麽让你玩,当你泄欲的工具,当你玩耍的玩具,等你玩腻了,看腻了,就把我送到美国,然後交往了新的对象……你……你……”
    唐丽婷的情绪剧烈拨动着,原先因为病痛折磨而苍白的脸孔,终於就着这麽一番歇斯底里的斥责,而变成了粉红色颜色。病房里面的美国老奶奶,听着唐丽婷用中文的一通叫嚷,面上献出了震惊和惊恐的复杂表情。
    “唐丽婷……”温越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只是呆愣着叫着女生的名字。
    “别叫我……你滚……滚……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也不要你帮助,你滚,赶快滚!”唐丽婷一只手抓起身边的枕头,一只手就不可自制地去抹眼泪。
    她心里头恨死了温越泽,恨他起先对自己的不理不睬,恨他对自己病情的漠不关心,更恨他毫无解释就另寻新欢。而到了最後,不知道是後悔,还是愧疚,捧着一张悲哀的脸孔,看着自己丧失了生育的能力,丧失了组成完美家庭的资格。他仿佛是一个残酷的旁观者,带着肮脏虚伪的面具,惺惺作态,却把人的尊严完全践踏了。
    “唐丽婷……”温越泽随便唐丽婷怎麽拍打自己,都是一动不动。面上的表情还是哀伤又夹杂着痛苦。只是他一句话不说,一句话也不解释,成了一跟沈默的木头。
    唐丽婷打了几下,就没有力气了。她经历了那麽大的一场手术,元气大伤,加上刚才的激烈情绪,那点好容易养回来的活力,全部丧失殆尽。
    温越泽凑过来,如同过去的七天一样伺候唐丽婷洗漱换衣,然後去唐人街买了可口的食物,放在餐桌上。唐丽婷躺在床上,不看温越泽,也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
    “今天晚上没有液体了,所以我也不陪着你。东西要记得自己吃,我先走了。”温越泽在女人的床边,停留了一会儿,他的嘴张开,但是很快又闭了上。紧紧握住的拳头,暗示着男人进退两难的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放弃了一般,松开了手,不知道是想要放过床上的女人,还是想要放过自己,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第二天时候,来到医院接唐丽婷出院的,不是预料之中的温越泽,而是温凯桐。
    “温叔,您怎麽来了?”唐丽婷坐在床上,显然对於来人颇感惊讶:“这麽远的路,怎麽能让您跑呢?”唐丽婷试图从床上下来,却被中年男人按住肩膀帮。
    “丽婷,你不要动。”说着,在床边坐下,满脸哀伤地看着女人:“都是温叔不好,温叔早就应该来,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健康是我最重要的事情,若是照顾不好你……”说着,温凯桐的眼睛,已经悄悄泛起一阵湿意:“你让我如何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温叔……”唐丽婷握紧了手中的被子,看着温叔发自内心的痛苦,自己内心沈寂已久的悲伤,愤怒,绝望,哀痛,终於齐刷刷地一拥而上。仿佛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将那原先麻木的情绪全部覆盖。
    温凯桐伸手,将泣不成声的唐丽婷揽入怀中,一边摸着女人的後背,一边哽咽地说:“好丽婷,跟着温叔回去吧,我得好好照顾你,看着你幸福健康的生活……”
    中年男人的大手,有着一种沈稳倔强的强大。仿佛父亲一般的厚实怀抱,让唐丽婷坠入了拥有家人的虚假幻想中。温叔是父亲从小到大的好哥们儿,多年以来的铁杆兄弟,对自己的照顾与垂爱,仿佛是天经地义般的正常。
    唐丽婷把自己的头,往温凯桐的怀里拱了拱,努力想要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温叔,是她除了温越泽之外,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依靠。
    温越泽不告而别。在温凯桐抵达美国的同时,首先回了家。之後唐丽婷在美国又停留了15天。刀口愈合,拆线,病情稳定地控制住了,就听从温叔的安排,一起搭上了回国的飞机。
    温凯桐在飞机上,像唐丽婷解释了自己最近几年的发家过程。又将自己的财产分布,也都清清楚楚地介绍了一遍。温家的产业飞速发展,金钱迅速积累,完全能够聘用专门的私人医生,在家里照顾唐丽婷。
    唐丽婷想,温叔是想要对自己好的。失去了卵巢,对於一个年轻女孩儿来讲,似乎是人生都失去了一半。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也就意味着组成家庭的可能性,变得很低。但也就因为如此,温叔的意思,仿佛是要用金钱为唐丽婷支撑起一个坚实的後盾,让她不比任何健康的女孩子差。
    还能够幸福吗?
    唐丽婷坐在黑色的奥迪A8里,手上轻轻盖着自己的刀口,那里还隐隐泛着疼痛。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看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脑海里如同走马观花,将过往的一切都播放了一遍。她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将所有黑暗的记忆,全部沈入池底。
    然後,轿车停在温家豪华的别墅门口,唐丽婷被温叔从轿车中抱出来,放在轮椅上,推着就往院子里走。微风徐徐,阳光明媚,唐丽婷不得不用手,遮住那刺眼的光。她眯起眼睛,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见温越泽正在和一个女人亲密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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