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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七幕
    没想到会在兵荒马乱的小镇,与青梅竹马的恋人重逢,沮渠展扬愣了半晌,忽然叫道:「小心!」说着抢上来挥起禅杖,砸开一枝冷箭。
    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紫玫一提长剑,轻风般掠入敌阵。玄甲铁骑虽然凶悍,面对剑气如虹的玫瑰仙子却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一顿饭工夫,余下的六十余骑便倒下二十余人,余下不足四十骑一声发喊,落荒而逃。
    「先请坐……我去烧茶。」紫玫没有取下面纱,便抱着晴晴走进厨房。
    「还是,还是我来吧。」沮渠展扬有些拘促,慌忙跟进去帮忙生火。
    杀完那群暴军,两人没在镇上多停,一同回到紫玫暂住的小村。多年未见,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晴晴从母亲肩上伸出小脑袋,使劲打量这个陌生人。
    沮渠展扬深深看着女孩,眼中似悲似喜。良久说道:「有五岁了吧。」
    晴晴用力点头,乌亮的大眼一眨不眨。
    「叫什么名字?」
    「晴晴!」
    「雪晴。」紫玫拨弄着柴火,「大雪的雪,晴天的晴。」
    展扬疑惑地看了晴晴一眼,想起那些传言,忍不住问道:「姓什么?」
    「没有姓。就叫雪晴。」
    展扬沉默半晌,「这些年……」
    「有女儿。很好。」紫玫淡淡说完,问出萦绕心头多年的疑问,「五年前圆相大师召集武林白道围攻星月湖,结局如何?」
    沮渠展扬面色凝重起来,「当日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但听说参与围攻的近千人只有两成攻入岛内,方丈大师是唯一活着离开星月湖的人。」
    紫玫心下一凛,「怎么会这样!」
    展扬沉声道:「方丈大师只走到终南山下,见到负伤留守的圆光大师,便圆寂了。」
    「星月湖的人呢?」紫玫急切地问道。
    「圆光大师赶往星月湖,岛上已经没有一个活口。」展扬神色黯然,「我们在下山的各条通道把守两个多月,未见一个人离开星月湖。事后清点尸首,总数将近千余,除攻上岛内的两百余名白道高手外,都是星月湖教众。鄙寺多方参详,星月湖实力与白道联盟只是伯仲之间,多半是全军覆没,残余的妖孽无力回天,只好纵火自焚。」
    五年来紫玫从不与武林中人交往,还以为当日大孚灵鹫寺完胜此役,最后将遗体尽数火化。没想到却是两败俱伤。但无论如何,肆虐千年的星月湖终是烟销云散。
    紫玫怔了半晌,吃力地问道:「没有一个活口?」
    展扬点了点头。
    紫玫心头一阵剧痛,「母亲、师父、师姐难道都被活活烧死了?不会!一定不会!」她心里叫喊着,娇躯禁不住战栗起来。
    「娘……你怎么了?」晴晴扯住面纱一角,勾着头去看母亲的脸色。
    紫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着女儿慌忙走出。
    母亲百花观音萧佛奴本是个柔弱女子,又被哥哥抽去手筋脚筋;师父雪峰神尼一身武功冠绝当世,可也被他捏碎四肢,两个至亲都是无法自理的废人。
    留在岛上的两位师姐,嫂嫂寒月刀林香远眼睛被刺瞎,大师姐流霜剑风晚华更是被毁去神智。
    即使没有葬身火海,需人照料的她们也无法在孤岛上生活下去……
    晴晴贴着耳朵小声问道:「娘,他是不是我爹爹?」
    紫玫一怔,连忙摇头,「不是……他是你叔叔。」
    女孩松了口气,嘟囔道:「他少了一只手耶……」
    「晴晴。」紫玫正容道:「不能因为少了一只手就笑话叔叔。」
    晴晴听出母亲声音里的郑重,扬起脸认真听着。
    「叔叔是个好人。他侠义善良,而且勇敢。帮过我们很多。」
    「是像祖师婆婆那样的大侠客吗?」
    「是的。」紫玫教导女儿,「手臂只是外表,就像有的人长得漂亮,却是个坏人;有的人长得虽然丑陋,却是好人。只要人好,有没有手臂都一样,记住了吗?」
    晴晴点了点头,小手摸着紫玫光洁的玉脸,「娘又好看又是好人,」她宣布道:「晴晴也要像娘一样!」
    紫玫柔声道:「如果娘也少了一只手,晴晴还喜欢娘吗?」
    女孩想了一会儿,使劲点了点头,「喜欢!」
    「所以你也要喜欢叔叔。」
    晴晴思索着说:「娘以前说佛祖怕老虎饿肚子,把手喂给老虎吃……娘,叔叔是不是佛祖?」
    「不是。但跟佛祖很像。」说着紫玫星眸一黯,「其实叔叔少了一只手,还是因为娘……」
    晴晴困惑起来,有些害怕地小声问道:「娘,叔叔的手是你拿走了?」
    紫玫苦笑了一下,那些复杂的往事再怎么说,女儿也不会明白。她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别想了。记住啊,要对叔叔好一些。」
    阳光从云缝中洒落,冰封千里的钜野泽宛如无边无际的水晶,光明澄彻。
    晴晴独自在雪地中玩耍,沮渠展扬和紫玫一前一后在泽畔漫步。
    「没想到你会做烧火做饭。」半晌,展扬打破沉默。他停下脚步,转身望着紫玫,「受了很多苦吧……」
    紫玫拢了拢秀发,淡淡道:「习惯了。」
    展扬暗暗叹了口气,移开话题,「刚才看你的武功--身法之快,功力之强直追令师当年,比方丈大师还要强上几分……凤凰宝典竟有如此威力。」
    听他说到师父,紫玫禁不住心头发酸。没有了仇人,要武功有什么用。
    展扬凝视着她,「你知道刚才那些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紫玫淡淡说完,没有追问。
    看到曾经骄纵顽皮的慕容紫玫如今却心如槁灰,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展扬不禁心下暗叹。他柱着禅杖,说出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两个月前,一伙海贼突然从东海登陆,三日之内便攻下大郡乐陵,接着绕过周国重城大邑,直逼京城洛阳。这支由胡人为主的军队凶猛异常,所向披靡,如同蝗虫席卷中原,所过之处无不残破。几乎在一夜之间,声威如日中天的大周就到存亡关头,局势之险恶,令海内为之震荡。
    大孚灵鹫寺心系天下,不愿生灵荼炭,黎民遭殃,便发动门下子弟联络武林英豪,共赴国难。
    「方丈圆寂后,圆光大师主持寺务,我接任了圆光大师的维那一职。」展扬道。
    紫玫微一错愕,大孚灵鹫寺雄居武林白道之首,弟子众多,而维那一职仅次于方丈,职位显赫,一般子弟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当上寺里的维那,何况展扬还是半路出家。
    展扬苦笑着解释道:「当日一战,鄙寺花果凋零,我才得以忝居维那。」
    历经风霜的沮渠展扬无复昔日的风流倜傥,无论神情气度都沉稳了许多,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了。但言语的平和却一如既往,不像平常僧侣口吻,没有让紫玫感觉到陌生。她诚挚地说道:「那要恭喜你了。」
    展扬道:「那些流寇一面攻城,一面四处屠掠。数日前听说他们要进攻钜野,占据要冲,我星夜兼程赶来报信。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刚从钜野返回,他们便到了这里。」
    紫玫这才明白何以会在此相遇。
    展扬正容道:「紫玫,你一身武功,是否想过为国出力?」
    紫玫愣住了。「我?」她摇了摇头,「我没有那样的本领。」
    「大周危在旦夕,紫玫,你难道能坐视不理吗?」
    紫玫轻声道:「这我管不了,也不想理。」大周与我何干?噢,娘说过,周帝姚兴是我的杀父仇人。但那也无所谓了。
    展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周一旦覆亡,必将四海流血,百姓流离失所……紫玫,你也是侠义之道,难道能看着胡人肆虐而无动于衷吗?」
    「胡人?」紫玫微微一笑,「我也有胡人的血统。展扬哥哥,你也是胡人。」她捏住衣领,淡淡道:「这些事自然有心怀天下的侠义之士去想,我只是个女人,只想跟女儿在乡间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紫玫,你变了。」
    紫玫望着无垠的冰泽,低声道:「谁能不变呢?这钜野泽终有一天也会干涸,不留一丝痕迹。」
    展扬沉默下来,良久长叹一声,「每个人都只为自己打算。」他看着紫玫,眼神就像从前那样,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深深疲倦。
    「我这次本想请兖州各地堡坞出兵救援洛阳,但没有一家愿意。」展扬取下杖头的草鞋,将脚下那只磨破的草鞋脱下来放在雪上,「其实那只是一群流寇,只要除掉他们的首领,这些乌合之众自然就会冰销瓦解。」
    紫玫没有作声。
    展扬捧起一把雪,疲惫地擦去脸上的尘土,「为刺杀胡酋,鄙寺已经失去了十七名大德高僧。」
    紫玫忍不住问道:「贵寺武学冠绝天下,为何会屡试无功?」
    「胡酋身边高手极多,其中有一名蒙面女子,武功极强。鄙寺圆澄大师与她交手,百招内便已落败身亡。既然请不到救兵,我只好邀请江湖豪杰相助。所幸倚仗鄙寺的几分薄面,平州范董两位先生、三江会杨大当家等数十位武林名家已经答应出手。圆光方丈更派人前往九华山请琴剑双侠出山。但路途遥远,只怕琴剑伉俪赶到,洛阳大势已去。」
    沮渠展扬用一只手吃力地换上新鞋,低头道:「这些热血汉子,虽然都是雄居一方的成名豪杰,但没有一个武功卓绝的人物压阵,只怕大事难成。」
    他浩然长叹道:「大义当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可恨这些悍匪专以屠掠为能事--大劫将至,徒呼奈何……」他紧了紧破蔽的僧袍,不再说一句话,举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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