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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笑了:“先寻一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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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江堤连绵数里横在荆州城前,荆州古城在晨阳里远远如龟般卧在长堤后。在长堤决口处,一座雄伟的水寨伸入江中,战船帆棹在水寨里遮天掩日,淡淡江雾正散,方隐仙与王二郎绕过水寨,向荆州城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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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城又叫江陵,在五代因高季昌在此任荆南留守之后而独特,地处四战累卵之中,却能在夹缝中左右逢源,自高季昌在凤翔李茂贞手里助契祖爷朱温夺得唐昭宗后,从此天下无人不识君。江陵又是中原门户,有高季昌坐镇,朱温的皇帝也当得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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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陵城前已有着稀稀疏疏的果农入城或在城门口官家牛棚处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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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郎把船撑到一码头处,码头自有牙兵看守。向牙兵交了三十钱,把船在码头桩上绑好,让方隐仙等人在船上等,王二郎便到城门口去租牛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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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称帝以来,税目多出,其中两样较为出类的一样是抢民间牛,再租回给农户,收租牛钱。另一样就是过桥费。这两样税目不止中原,陇西凤翔李茂贞与荆南高季昌也是照着来做,虽然李茂贞与朱温互抢地盘各不相让,对于政见还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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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郎在城门好抵押钱,画好押,套好一驾牛车来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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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茶砖与一石米搬上牛车,张道榭带好行礼拉着绿茗与黄药童上车,方隐仙怀中揣好了入城的过桥钱,与王二郎坐在驾位上,往荆州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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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面貌如昔,只是物似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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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在南城门停下,牙兵上前来检查收费。此时正是战时,荆州除了背后梁国是靠山之外,前方楚、左方吴、右方蜀均是敌境,出入城防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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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等人是外地人,一名手执陌刀的牙兵拦在车前,细细询问方隐仙这一干人来历,牙兵说话北腔极浓,显然不是荆州当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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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在他手里塞了一百钱:“从归州来,访高衙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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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兵听到‘高衙内’三字,脸色一变,迟疑望了方隐仙半晌,把手里的一百钱塞回给方隐仙。方隐仙虽然衣着朴素,但谈吐儒雅有礼,而节度衙内这几年里对外地来的读书人又是十分尊重,来者均请为上宾,牙兵不敢刁难,退到城门旁,把手一招:“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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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依依歪歪响着,缓缓穿过潮湿的城门通道,往城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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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郎长长舒了一口气:“里正爷,上次就是这兵把我和大哥三弟扣下的,折腾了老半天,还拉到飞钱庄去换了那二十贯钱,咳,里正爷您一句话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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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有几分忿气又有几分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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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笑笑不语。绿茗与黄药童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城,一进城便被宽敞的街道及整齐的瓦屋震撼了,这么多大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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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问方隐仙:“隐仙,你要访的故人就是高从诲?”张道榭对这个无赖的印象可是差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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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笑了:“当然不是他,是找我爹当年在这里的故人,他那宅子可有咱们的一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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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望着方隐仙那喜孜孜的脸容,心里也欢喜,握住方隐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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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驾着牛车,缓缓往东城门处走去,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那杨老爷子还在否,杨家几个郎君已经持家否。战时一切都是浮云,访故人前心里最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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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东一家老宅前,方隐仙停了牛车,在门前痴望着。门前已经杂草丛生,柴扉紧闭,蛛丝蔓得门框整个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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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家,是杨爷爷的家吗?”绿茗在太平溪见过几次从荆州去太平溪收茶的杨老爷子,见方隐仙怔在了门前,便知东家说的故人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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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应了是,走上前拍着柴门喊:“杨爷爷,杨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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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缝里透出大宅里阵阵柴木朽枯的霉味,这宅子显然已经久不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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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扉无锁,方隐仙拍了几次门,这门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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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前黯然神伤了半晌,方隐仙回头向王二郎道:“把东西搬进来院子来,咱先把里面的房子收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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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茗与张道榭见方隐仙神色黯然,都上前来安慰他,张道榭说:“杨老爷子或者只是搬了,不必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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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点头,明白她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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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不是江陵人,杨老爷子本来是随着方隐仙父亲从江都来荆州,这座宅子也本来是方隐仙父亲所置,去太平溪后便给杨家住,方隐仙随父亲下来荆州时,每一次都住在这里,而杨老爷子也一直空留着主房,日日扫尘等方隐仙父亲来,对方家极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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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是江南四点金屋宅格局,门侧两房,夹院两房,厅堂两侧主房。不同之处就是庭院极大,与后世的四点金又有一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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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把茶砖搬入院子里,便要王二郎去还了这一辆牛车。张道榭要王二郎回来时在城门外水洼芦苇茂盛处折芦苇回来,好打扫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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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着,张道榭已经带着绿茗与黄药童,从水井里汲水,让大家洗手洗脸,叫黄药童在屋里搬出已经腐朽的杂物,堆在了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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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与诸人几天时间密切相处,在绿茗与黄药童面前说话已经非常有力,自己也从院里找了一把秃了头的扫帚,和绿茗一道把屋内屋外的蛛丝扫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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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王二郎回来时,张道榭又寻了芒草,带着三人在院子里绑扫帚,开始对这老宅进行大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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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一腔的惆怅在张道榭带着诸人热火朝天的打扫中迅速消除,看张道榭那红朴兴奋的脸颊,绿茗与黄药童也没有初临贵境的生疏,心里倒是给张道榭感染得渐渐欢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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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里,能拥有眼前这几人,何其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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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在主房里寻到干仓地窖暗格,打开了地窖门,让地窖里一股霉气出尽,方隐仙招呼王二郎一起把茶砖搬入地窖里,又把塞有三百四十两银的搭裢也一道放入地窖里,再放多十几贯钱,身上只放着三贯多钱和一块不入品的茶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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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石自太平溪带来的米,便搬到灶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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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还留有一些柴草,大多也已经发霉,方隐仙让王二郎把米倒进米瓮里,两人在灶房挑拣着还能生火的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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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总算是到荆州来了。方隐仙在心里暗道着,念想至此,心里倒有着几分宽慰。只是杨家不知所踪,这老宅也不知是否已经收归官府,方隐仙都心里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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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荆州的前一天,归州便盛传着唐允已经投靠蜀国皇帝王建,方隐仙倒不把这个放在心里,无论归州投靠哪一方,对他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茶路若要打通,则必须在荆州牢牢站稳了,才能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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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仍带着两人在清洗家具,能随着方隐仙来荆州,无论是住上什么地方,张道榭、绿茗与黄药童都绝无怨言,毕竟在这个乱世里,方隐仙是她们唯一的港口,只要方隐仙在身旁,就不怕外面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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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把铁锅拿到院子里清洗了一番,回灶房生好火,下了一把米,让王二郎看着火,便出来院子里帮张道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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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榭,吃完粥,你带着绿茗和药童在宅里呆着,我和二哥上街去,先找衙内把这宅子的事给办了,再去看看那两家的茶庄。”方隐仙蹲在井旁,向正在洗瓦盆的张道榭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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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茗望望方隐仙,又望望张道榭:“我想跟东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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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笑了:“那就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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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扬眉:“我也去。”黄药童跟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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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榭说完自己就笑了:“去吧,就让绿茗跟着你东家去,我才不做跟屁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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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茗又喜又恼,伸手抹了张道榭一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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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阴天无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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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隐仙拉着绿茗的手,与王二郎走在荆州城内的卵石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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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衙门去报个户,不要半夜给官家人来敲门了。”方隐仙揣着一块茶砖,心情大好,这一次先在荆州露个小脸,再慢慢打通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