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惊千埋着头,声音干涩得厉害:“昧知,你和神霄宗有仇?”
“没仇,不过是神霄宗不走运,恰巧成为了小寻生死劫的任务目标而已。”阮昧知勾起唇角,语调轻松。
龙惊千紧皱眉尖,死死瞪着惨遭放翻的殷寻问少年,毎字每句都透着不爽:“小寻?你行此计划不会全是为了这小子吧?”
“那当然,我要保护他啊。”阮昧知为殷寻问顺了顺鬓发,笑得恍惚。
龙惊千一愣,终于察觉到了自家兄弟的状态略显异常:“昧知你……这殷寻问是你什么人?能让你舍了性命来守护。”
“他是我主君。”阮昧知答得无比顺畅。
“主君?他竟敢让你当他侍者!”一瞬间,杀气暴涨,龙惊千满怀恶意的视线盯住了阮昧知怀中的少年。
阮昧知反应极快,转手就将殷寻问用真元捆在了自己背上,如临大敌地面向龙惊千,摆出攻击架势,压着嗓子警告道:“我劝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不然别怪我不念旧情。”
“你要为个结识最多不过两年的小子跟我翻脸?”龙惊千面无表情,听阮昧知这么说他倒没受什么打击,因为他心底已经隐隐猜到了阮昧知身上发生了什么,这么一问不过是确认自己的猜测而已。
阮昧知张了张嘴,却是发不出声音来,眉头绞紧,眼中各□绪交杂成一片混沌,呼吸渐乱……
龙惊千也不催,只是看向殷寻问的表情越加不善。
“大哥,别让我为难……”阮昧知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得不成样子,眼角一片玫红,鬓边尽是冷汗。
龙惊千那颗弟控的心瞬间被戳成了筛子,长叹一声,软了声线:“昧知,告诉我,你如此维护殷寻问的理由?”
“因为……”被心魔玩坏了的脑子并不支持理性思维的运转,阮昧知只知殷寻问是最重要的,苦思良久却始终无法在那重重欲念中看清自己的心,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个答案来。
“果然如此。”龙惊千垂了眼,眼底是冰冷的杀意。
龙惊千忽然纵身而起,扑向殷寻问,玄色的袍袖划破夏风猎猎作响,勾指如爪,浑厚的真元在指尖凝为可怖的长甲。阮昧知打龙惊千对阮昧知露出恶意后,便一直小心提防着,见他动手,当即毫不犹豫地用身体做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主动撞了过去。
龙惊千完全没料到阮昧知会搞自杀式袭击,心底一惊,想收手却已是来不及,仓促间仅仅是将爪变为掌,凝聚了大量真元的手依旧重重地拍上了阮昧知的xiōng膛。阮昧知闷哼一声,被打得倒飞出去,如雨夜跌落枝头的雏雀,软羽沾水,不复轻盈,唯余令人绝望的沉重无力。
“昧知!”龙惊千目眦欲裂,他的手一触到阮昧知的体表,便知道要糟。阮昧知的体表竟无半分真元,也就是说,阮昧知面对他的杀招,根本就没有做任何抵抗,生生用肉.体承接了这满聚真元的一掌。
眼见便要坠地,将背后的殷寻问当做肉垫,阮昧知反手对着身后的地面重重一击,利用反作用力,再次站稳,没有伤到殷寻问半分,弓起身子,再次全神戒备地面向了龙惊千。
龙惊千铁青着脸,惨白的唇不住颤抖,吼声凄厉:“你这是要拿你的命来威胁我吗?!”
“不是。”阮昧知摇摇头,满意地感受着身体里多出的阳气,诚恳请求道:“打我就好,别动小寻。”
“你为什么不抵挡?”龙惊千攥紧了拳头,古铜色的手背浮现出一条条纠结的筋脉,眼底尽是红丝:“若非我之前动手只为抓人而非杀人,这会儿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阮昧知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乐意。”
“……”龙惊千定定地看着阮昧知沉默良久,这才试探着问道:“你不想对我举刀是么?”
阮昧知果断摇头,举刀又没好处,举手投降任蹂躏还差不多,他只要被打就够了,更何况……“你是我兄弟。”
“呵,你不想动手,又不得不保护那畜生,于是就木呆呆地拿身做盾,任由我打杀?”龙惊千喉头滚动,诸般情绪被强吞入喉,出口的,唯有一句带着哽咽的咆哮:“你现下都神志不清了,还惦记个屁的兄弟情义,你能不能别这么蠢!”
“你说谁神志不清?!我再蠢能有你蠢么,龙笨笨?”完全抓不住重点的阮昧知撩起凤眼扫他一下,淡定回骂,顺便还满怀期待地补了句:“你还打不打了?”有空怀疑我智商不如来投喂吧。
“你将殷寻问交给我我便不打了。”龙惊千认真道。
“做梦。”不管从那个方面看阮昧知都绝无可能答应。
龙惊千不再废话,足下一蹬,便再次扑了过去,这次不再针对殷寻问,而是直奔阮昧知的各大关节而去,既然阮昧知不让他动殷寻问,他就先将阮昧知制服再说好了,横竖阮昧知也不还手,正好速战速决。
阮昧知确实不还手,但他就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抗揍,随你拳拳到肉,我自全盘接受。龙惊千不得已一次次加大力道和真元,再心疼和忐忑中祈祷着这一切能早点结束。阮昧知面对这种情况,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喜闻乐见,恨不能抱着龙惊千的大腿深情呼唤:“请尽情地鞭挞我吧,尼桑。”没了真元力帮凶,纯粹的肉.体打击就是个渣,在白送的阳气面前,一切疼痛对利欲熏心的阮昧知而言,都是浮云啊浮云。
而可怜的尼桑却打得很受伤,阮昧知本就是他捧在心尖上的人,一掌一拳每每打到阮昧知身上比打到自己身上还难受,可眼下单方面殴打了整整一刻钟还没能得手,龙惊千都要疯了。
在场还有一个人也快疯了,那就是殷寻问。殷寻问被阮昧知放倒后又很快被尾随在后的殷函子悄无声息地弄醒,殷函子有自信能在任何情况下护住自家儿子,当然要看看阮昧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比起阮昧知凭着一颗真心获得自家儿子的钟情,他倒宁愿阮昧知别有用心背叛自家儿子的信任。他一人独占小寻那么深那么多的感情,稍显碍眼啊。可惜,殷函子看到了开头,却没想到故事的展开如此神奇。
殷寻问虽然清醒,可却因为父亲的约束,不能说话不能动,只能用耳朵来听,只能靠着父亲共享过来的神识画面默默旁观。他看着阮昧知将那凶残的计划和盘托出,他看着阮昧知在兄弟和自己间左右为难,他看着阮昧知拼死护着自己,为自己挨打却不肯还手……
那一声声皮肉碰撞的闷响就像烧红的铜刃,一下一下捅着殷寻问的良心,控诉着他的袖手旁观。殷寻问想出手,想保护阮昧知,想将眼前这可怖的画面撕得粉碎,可分神期的手段岂是筑基期的他能抵抗的,更何况他眼下还被封灵珠削弱到了极致。神识的野兽咆哮着哀鸣着将囚困着自己的铁链震得哗啦响,束缚深勒入肉,信念铭刻于骨。明知闯不出去,那野兽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头狠狠撞向那囚笼,便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妥协,他是阮昧知的男人,他怎能看着阮昧知挨打而无动于衷,若他此时袖手旁观,他还有何颜面与阮昧知并肩而站!要么杀了他,要么放了他!
当阮昧知再一次踉跄着稳住身形,殷寻问猛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中,藏不住的怒意汹涌翻滚,眉眼发梢皆散发着冰寒的戾气。
阮昧知有所觉,抬脚将龙惊千踹出一段距离,这才将殷寻问从背上放下来,这货还特无辜地反问了一句:“刚刚你怎么忽然就昏过去了,没事吧?”
“……”殷寻问都懒得吐槽他,装什么纯良,本君法眼都不用开,就知道你是个祸害苍生的妖孽。
“殷寻问,混元宗少主,真是——久仰。”龙惊千抱拳一揖,唇齿开合间带着将人剥皮拆骨,生吞活剥的嗜血之气。
“蝼蚁。”殷寻问眼也不抬,冷哼一声,将好几颗丹药一口吞下,抽出长剑,直指龙惊千喉间:“今日我便要你知道,动我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是啊,想来为了将昧知捉来做成你的傀儡,你们费了不少心力吧?”龙惊千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嗤笑:“什么名门正派,居然使这等下作手段,迷人心智,逼人为仆,当真是第一道门才配有的好本事。”
殷寻问提着剑的手微微一抖,剑花闪烁,如刃如花的真元力直袭龙惊千咽喉。龙惊千反应极快,微微挪肩侧头,那真元剑花便紧贴着他的脸颊飞过,可见他对力量的掌控已到极致,一分多余的力量也不会浪费。
见龙惊千有本事躲过自己一剑,殷寻问这才正眼看向他,冷冷道:“他做我侍者是自愿的。”
“自愿的,笑话!”龙惊千腾跃而起,一爪直拍殷寻问天灵盖:“哪个金丹期会自愿卖身给个筑基期的做仆役?”
“随你信不信。”殷寻问不慌不忙举剑向迎,真元凝于剑身,每一寸都蕴着巨大威能。
龙惊千面上闪过凝重之色,立刻将另一手并指为刀,腰身急扭,半空转向,侧身而扑,一手爪向殷寻问头颅,一手刺向殷寻问丹田。殷寻问微微挑眉,手腕一翻竖起剑身,另并起两指,虚压于剑刃,聚于剑身的真元霎时暴涨,稳稳接住了龙惊千的杀招,一时间,灵喷元溅,万般璀璨,须臾变灭。两人真元对峙,杀气交锋,气压鲸鲵,怒掀鳞鬣,但脚下却是稳如磐石,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间,脑子慢半拍的阮昧知终于反应过来,这俩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他自然是无法坐视……阳气白白浪费,一倾身便要趁着一鹬一蚌相互僵持的机会出手,却不想殷寻问抵挡龙惊千之时居然尚有余暇顾忌他,一抬手,收回压在剑身上的两指,袍袖连挥,以力破巧便将阮昧知的招数轻描淡写地全挡了回去,空隙间单手法诀连打,一道又一道的真元之链捆上阮昧知的身体,显是想顺手把这家伙捆了防止他添乱,但阮昧知身形极是灵活,手段频出,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降服。
龙惊千见殷寻问在跟自己对战的时候居然也不耽误欺负阮昧知,一咬牙,真元奔涌,再次加大了攻势,他就不信,殷寻问再逆天,还能同时应付两个金丹期不成。事实上,殷寻问的确有这个实力,天下道门第一宗的少主,上下两千年内恐怕都无人堪比的天才资质,这样的人,生来便是开挂的,他有自傲的理由,也有自傲的本钱。
殷寻问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弹,真元化面为点,将龙惊千直接逼退。殷寻问再不耽搁,剑插于地,暂化为盾,两手法诀飞速变换,瞬息便将阮昧知给禁锢在了一个透明的真元罩中,突破不得。阮昧知可怜兮兮地挠着禁锢壁嗷嗷叫唤。
龙惊千愤恨地瞪着殷寻问:“你对昧知干了什么!”
殷寻问一听龙惊千叫得如此亲密,心中顿时不快,言语冰冷:“干你何事。”
“他是我兄弟。”龙惊千一字一顿。
“他还是我侍者呢,彻彻底底的……我的人。”殷寻问承认,他是故意的。
龙惊千气煞,指尖真元暴涨,直袭殷寻问丹田,之前他为了在阮昧知面前隐瞒自己神霄宗门人身份,真正的手段并未拿出,眼下气急,却是再不顾及,出手狠辣,招招夺命。殷寻问第一次亲身面对《摄生要义》这等奇诡的功法,难免受制,一时间竟是被龙惊千气势所逼,暂落下风。
“当初阮昧知和我一同修炼,他的悟性胜我百倍。我曾见昧知布过一局,他的智谋我钦叹至今。可是……”龙惊千一爪挥下,带着魔气的爪间直接撕开了殷寻问的真元护盾,满眼的怒恨:“这样一个惊才艳绝的人,如今却被你夺了魂魄糟践成区区奴仆,你怎么配!”
龙惊千抬膝,狠狠顶上殷寻问的剑柄下端,打断了殷寻问剑招的蓄势。殷寻问也不是吃素的,手上凝了真元便直接轰杀过去,他要让这个蝼蚁看看,到底是谁不配!
为兄弟两肋插刀,还是为奸夫插兄弟两刀,这是个千古难题。阮昧知定定地看着眼前搏杀的两人,如置身烈火,不安,煎熬,躁动,恐惧,痛苦……激烈的情绪如锋锐的刀,将阮昧知混沌的大脑直接劈开,将那纷杂欲念砍得七零八落,保护欲被兄弟情洞穿,贪欲被担忧之情盖过,独占欲被生死危机碾灭……心念冲突不休,灵魂在撕裂的痛楚中一点点挣脱混沌。
“都他.妈给老子住手,先停手的,哥送他十盘黄碟……不,十本小黄书!”
一直沉浸在幻境中的阮昧知,终于因为这两个深深牵动心神的人,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