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刚刚躺上床他就忍不住东想西想，想剧本，想米歇尔，想马尔蒂达，想很多乱七八糟的明明没那么重要却一下子都回忆起来了的东西。
    那其实一点意思也没有，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他清楚这是一种病症，抑郁症、心理疾病、精神病或者别的什么，安眠药剂量太小也已经无法帮助他入眠了，可是希斯·莱杰却不想服用那么多药，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懦夫，一个根本无法被拯救的傻瓜。
    那部《我不在那儿》拍摄的时候他就开始有失眠抑郁的征兆了，或许更早，从《断背山》让他提名奥斯卡影帝开始，铺天盖地的赞誉让他无所适从，他在镁光灯下，在所有人的祝福中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的表演真的值得那么大的赞誉，是不是下一部发挥不够出色的话他就会被打回原形？
    希斯·莱杰的目光看向了正在倾听加里·奥德曼炫耀泡妞大计的埃伯特。
    果然，他实在是太脆弱了。《断背山》让他获得影帝提名的时候他已经27岁了，年纪只比现在的埃伯特要小一些，但是埃伯特现在已经是奥斯卡影帝了，在此之前他还有两次奥斯卡提名入账。可自己却因为这份荣耀而对自己的表演能力产生了质疑，所以在《我不在那儿》当中，他用尽全力要在凯特·布兰切特、李察·基尔等一堆前辈中展现自己的实力，精神便渐渐有些承受不住了。
    音乐播放到一半，小丑的妆容终于完成了。埃伯特等人也收拾好了剧本，站到摄影棚中，等待着克里斯托弗·诺兰发号施令。
    诺兰的眉头从刚刚起就没有舒展过，见演员们过来了，他也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和大卫·高耶、乔纳森·等人疯狂地讨论着。
    按照道理说，在电影拍摄的最初，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问题，但诺兰是个精益求精的电影，拍摄进程中某些灵光一闪的东西也会被他纳入到剧情之中，等到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电影的内容才会更加丰满。
    百无聊赖地在那里站了几分钟，见诺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埃伯特干脆拉起希斯·莱杰往后退了退。
    他扯袖子的动作又把希斯·莱杰吓了一跳，双目怔怔盯着埃伯特。
    好莱坞是个黑暗的地方，这一点没有人会比澳大利亚籍的希斯·莱杰更清楚，为了获取一个角色，他比美国本土演员多付出了无数倍的努力，甚至刻意压低了身价，但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多数剧组还是更加青睐美国籍的演员。希斯·莱杰从来就知道不会有人毫无原因地对自己好，更何况之前自己与埃伯特·道森素未相识，但从来到《黑暗骑士》剧组的第一天，埃伯特·道森就对他释放了不同寻常的善意，这是希斯·莱杰始终摸不着头脑的地方。
    金钱上，专攻文艺类型片的他根本无法与埃伯特·道森相比。
    奖项上，埃伯特·道森是史上最年轻的奥斯卡影帝，自己却只有一次提名而已。
    名气地位上，埃伯特·道森的知名度甚至可以与某些成名已久的大咖相比。
    外表上，埃伯特·道森是公认的大帅哥，自己却只和帅气沾一点边，绝对不是那种第一眼就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演员。
    脑子里来来回回过了一遍，希斯·莱杰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埃伯特·道森重视的地方。在拍摄《黑暗骑士》之后，希斯·莱杰已经和自己的经纪人通过气了，他的经纪人也从各个方面调查埃伯特·道森的消息，结果出乎意料——埃伯特·道森除了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之外，他几乎从不参与好莱坞的种种黑幕，无论是权色交易、介绍新演员提取抽成还是联合欺压新人，甚至从奋进精英公司内部也听不到任何和埃伯特·道森相关的负面消息，似乎他根本不参与演戏之外的任何活动，他和圈内人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
    低调得不像是一个演员。这是希斯·莱杰的经纪人对埃伯特的评价。
    但在表演的时候，埃伯特却高调得不行，他有一种用他的表演将周围人衬托得黯淡无光的本领，而且他进步很快，从第一次获得提名的《奔腾年代》到获奖的《无间行者》，埃伯特的进步几乎是飞跃式的。
    左思右想之下，希斯·莱杰只想到了两种可能性。
    一是埃伯特真的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他对朋友和合作演员的热情掩藏在他稍显冷淡的外表下，但真实的他热情如火，充满着积极向上的力量——这种原因希斯·莱杰自己都不信。
    热情如火什么的，听起来像是《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里热情招待公主的小矮人。
    二是埃伯特对他有某方面的想法，毕竟现在媒体虽然极少谈及埃伯特和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的相处是超越正常友谊的，可无论如何，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很古怪。
    埃伯特获奖的获奖感言提到的是莱昂纳多，整个颁奖典礼上两人相谈甚欢旁若无人，埃伯特获奖了第一个站起来拥抱他的竟然也是莱昂纳多！更不用说他们的房子靠在一起，埃伯特每天和莱昂纳多一起健身、一起散步，哦，甚至一起逛超市、一起躲狗仔……莱昂纳多出现在埃伯特家里的频率甚至比他和吉赛尔·邦辰热恋时出入彼此家中的次数更多！
    如果这都能算是单纯的友谊的话，那全好莱坞的狗仔一定都有一种割腕自杀的冲动！
    希斯·莱杰并不单纯。总的来说，好莱坞爱演文艺片的演员都有一些神经质，比如约翰尼·德普，他总是演一些古怪的、神经兮兮的角色，有些人青睐狂躁症患者、精神病人、被监禁者这一类角色，有些人则惯常演双面人格、同性恋者、女装癖、性癖者，他们出演的角色越多，他们知道的东西就越多，就好像新世界的大门在他们面前忽然敞开似的。
    很不幸，希斯·莱杰正是凭借《断背山》真正成名的，《断背山》里他和杰克·吉伦哈尔那段感人肺腑的表演必然在同性恋电影史上留下重要的印记，希斯·莱杰甚至因此成为了全好莱坞最受瞩目的新演员。
    而这部电影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除了李安细腻的情感表达和同性恋这个话题的敏感之外，还有演员出色的表演在内。
    这种表演之所以出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真实。
    因为真实，所以希斯·莱杰对同性恋并不陌生，他虽然是一个直男，只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但《断背山》取得成功之后，他也曾遭到过男同性恋的骚扰。
    依照媒体的报道，如果他身上能有什么因素吸引埃伯特的注意，那可能就是那段出演《断背山》的经历。
    希斯·莱杰的身子不由抖了抖，他虽然扮演过同性恋，但他对开始一段同性感情可没有什么兴趣。
    见希斯·莱杰一动不动、傻了吧唧地看着自己，埃伯特叹气道：“我建议你还是等一等，诺兰的脾气虽然不坏，可是在拍摄的时候他绝对是最较真的一个。他和乔纳森是亲兄弟，他们吵起来天翻地覆可是一会儿又会相亲相爱，如果我们就这么站着等的话，我们看起来会很像傻瓜。”
    希斯·莱杰扫视一周，见刚刚出来的加里·奥德曼、希里安·墨菲等人果然都坐到了椅子上悠闲惬意休息了起来，他讷讷瞥了眼埃伯特，见对方一门心思地关注诺兰兄弟，他便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视线。
    果然，过了一会儿，先是乔纳森·诺兰摔了剧本，接下来克里斯托弗·诺兰也挽起了袖子，兄弟俩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你是笨蛋吗，如果真要这么拍的话观众一定会提前离场，然后对着想起这段剧情的家伙竖起一个大大的中指！”
    “你的想法更没有任何可操作性，真不敢想象你竟然是我的弟弟，我一点都不愿意承认！”
    “笨蛋克里斯，哦，总之，我绝对反对你的意见，我是编剧，我对剧本有修改权。”
    “你已经进了死胡同了，只有最蠢的蠢蛋才会采用这种方式……”
    第170章 试演
    导演和编剧的争吵让正在休息的演员们发出低低的闷笑声，如果不是看到加里·奥德曼剧本遮不住的那半边脸上诡异的笑容、希里安·墨菲故作勤奋地研读剧本眼睛却始终紧紧盯着场中的模样和迈克尔·凯恩老爷子一边点头一边呵呵看笑话的表情，希斯·莱杰简直怀疑自己听到的声音根本就是幻觉。
    但这一切却无比真实。
    这时候，克里斯托弗·诺兰已经和乔纳森·诺兰快吵完了，两人仍然争辩不休，却仍没有得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结论，就连另外一位编剧大卫·高耶从中斡旋也没有任何制止的办法。
    可如果不及时把剧本中可能存在的小漏洞弥补完善的话，对电影整个剧情的排布都是有影响的。
    克里斯托弗·诺兰抬眼看了一圈，现场所有人都在老老实实看剧本，就连最大的迈克尔·凯恩都戴上了老花镜一个词一个词地仔细练习着。可诺兰既不是聋子又不是瞎子，刚刚演员们看他笑话的时候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诺兰眉头微皱，在一群刚刚抖肩膀的家伙里挑出了一个：“埃伯特，你出来，说说你的看法。”
    仅埃伯特一个似乎还不够，诺兰神色一动，冲着希斯·莱杰招了招手：“希斯，还有你。”
    埃伯特慢悠悠地起了身，速度比蜗牛爬快不了多少，诺兰眉头又是一皱：“快点！”
    合作了三部电影，克里斯托弗·诺兰早就对埃伯特的秉性掌握得一清二楚。两人刚刚合作的时候，诺兰只认为埃伯特是一个极有天赋、勤奋刻苦的演员，但是相处久了，诺兰终于发现埃伯特表演上确实有天赋，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懒散的、总爱躲在别人身后出坏主意的家伙，冲锋陷阵的事情他从来不干。
    虽然不确定刚刚究竟是谁在笑话自己，但以诺兰的经验来看，绝对有加里·奥德曼和埃伯特两人没跑，加里的性格形成多年根本扭转不过来，而且他也不是这部电影的主要演员，诺兰自然不会把他挑出来。
    至于埃伯特，作为男主角的他本来就该是最了解剧本的那个人，诺兰一方面是想给他一个警告，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埃伯特对剧本有一个更透彻的了解。他随后挑出希斯·莱杰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黑暗骑士》的故事情节或许比《侠影之谜》复杂，可是只要埃伯特所扮演的“蝙蝠侠”和希斯·莱杰扮演的“小丑”碰撞出最精彩的火花，电影成功的可能性就超过了50%。
    听到诺兰咆哮的下一秒，埃伯特的两腿仿佛装上了风火轮，很快就出现在了诺兰的指定区域。比他还要早出发一些的希斯·莱杰这会儿却有些落后，大约五六秒的时间，他才站到了埃伯特身边。
    乔纳森·诺兰从地上捡起了被揉成一团废纸的剧本，把它放在大腿上努力铺开展平，过了一会儿却还是被剧本皱巴巴的样子打败了，重新取了一份新的：“克里斯，我要向你证明一下究竟谁是对的。埃伯特，你站在这里，希斯，你在这里，你们俩面对面跟着我念台词，我念完之后你们根据这个台词表演一遍。”
    埃伯特和希斯·莱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这只是一次尝试而已，并不算真正的剧本，没有人在拍摄，也没有谁知道这段内容究竟会不会被采纳，可埃伯特却莫名产生了一种紧张感。
    就好像回到了他去《白夜追凶》剧组试镜的那一天，也是这样，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有阿尔突然之间和他来了一段对话。
    埃伯特想，自己这么紧张的原因或许是由于希斯·莱杰在场。
    虽然他一直为希斯·莱杰的遭遇惋惜，但在他的内心里，他一直觉得希斯·莱杰是一个极其强大的对手。他演绎出的小丑的疯狂和偏执，那种并非浮于表面的灼热情感……埃伯特甚至觉得自己巅峰期的发挥也不过如此。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表演，却是埃伯特和希斯·莱杰第一次对戏。
    他认为希斯·莱杰的想法应该和他差不多，他们都不是满足于现状的演员，在面对同辈、同剧组的一位无比强大的对手的时候，他们的第一感觉绝对是兴奋，然后便是认真和专注，和强大的对手一起拍戏，他们都会爆发出200%的演技，直到将那个他认为强大的人彻底打倒。
    和阿尔·帕西诺、希拉里·斯万克、约翰尼·德普等人合作的时候，埃伯特从来没有退缩。
    “你已经改变了……永远，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看，对于他们来说，你不过是一个怪胎……就像我一样！”
    突兀地，希斯·莱杰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场中，平淡，就好像刚刚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配上他丑陋的甚至有些滑稽的妆容，这种感觉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仅仅站在那里，虽然只是看到了脸，但小丑声音的每一个波动都让人觉得这是个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