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是不想让她难堪,我给箴言找了那么多好姑娘,不知为什么他偏偏眼瞎选了她。”
她的声音轻柔,听起来还像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点也不刻薄。
但真实是,一句句,像刀割在她原本悬着不放的心上。
她站在窗户前吹了一会冷风,想把刚才那些尖酸锐利的话语从她脑子里吹走。
最后揉了揉穿高跟鞋早已泛酸红肿的脚腕,理理风衣的衣摆,换上温和得体的笑容,再次推开那扇门。
***
程安好到家已经八点半,陆真真看她回来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围在她身边问个不停。
“怎么样?言神爸妈对你好吗?”
程安好神情疲累地笑了笑。
“挺好的。”
陆真真毕竟跟她住一起几个月,自然能看出她现在兴致不高,赶紧把她拉到沙发上帮她垂肩。
“辛苦了辛苦了,见家长真是虐心虐身的活。”
“我们家程老师这么好,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陆真真就比她小了四岁,恃靓行凶,玩性大,在成熟稳重的她面前还像个孩子,她经常忍不住说教她,就有了“程老师”的绰号。
程安好摸摸她脑袋,看茶几上一堆零食包装,猜到她没吃晚饭,昨天擀好的饺子皮还在冰箱冻着,马上起身给她包了顿饺子。
最后包的有点多,她们都吃不下,程安好想到他晚饭没吃几口就走了,发消息确认他在俱乐部后,用保温桶全装上往那边赶。
他给过她一张别墅的通行证,进去很容易。俱乐部栅栏的门也没锁,她直接走到一楼大厅,灯光明亮,装潢富丽,她以为没人,结果稍稍侧头,隔壁训练室的一群小伙子正扒在玻璃墙那边,笑得一脸热情地给她挥手。
她有先见之明,饺子打包了两份,走过去还没敲上门,就有人主动开了。
“嫂子好!我是妖猫,队里的中单,上次给你送衣服那个,你记得吗?”
“嗯,记得的。抱歉打扰你们训练了,这是我包的饺子,等你们休息的时候一起尝尝。”
妖猫咧嘴笑得更大了,赶紧点头,手指机灵地往楼上指了指。
“许哥在上面。”
程安好点头,眼里含着笑,跟他们挥手打招呼,说了句再见。
性格迥异的一群男孩,尤其是妖猫,极瘦瓜子脸嵌上一双骨碌的大眼珠,泛着机灵劲儿,笑起来极具喜气。
到了二楼,房间里传来争执声,不止他一人,程安好的脚步在门口停下了。
“许箴言,你这么着急跟那个女的结婚干嘛?我之前就跟你说了苏温尔要回来了,你看今晚,闹成这样……”
“呵。”他讽笑一声,“谁跟你说我要等她苏温尔?”
“好,你不等苏温尔,那你对你现在的老婆有感情吗?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结婚吗?”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他清冽的声线再次响起,她的心不自觉被揪紧。
“她挺好,顺眼,不多事,能过日子。”
“我结婚还需要跟你报告很多理由吗?”
另一个人好像被勾起怒火,音量不自觉提高。
“那你敢说你对苏温尔没有一点感情?”
“没感情今天晚上她在酒吧喝醉了被人欺负,你干嘛二话不说去找她?”
“.…..”
后面的话,程安好没听完,她也没再进去。
出门时又碰到那群孩子,人手一双筷子,热情地跟她挥手,直夸饺子好吃。
程安好微微笑着,淡然地把妖猫叫出来,手里另一份饺子,也塞他怀里。
“许箴言不饿,你们多吃点。”
不等妖猫反应,她自顾自说了声再见,走出了俱乐部大门。
第七章
当陆真真看到程安好提着几罐啤酒和便利店她最爱的关东煮回来时,眼睛瞬间瞪大。
“真真,喝点酒吗?”
程安好走到茶几旁的软塌前坐下,动作利落地开了一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口。
在陆真真心里,程安好绝对的新时代三好青年,早睡早起,不沾烟酒,她不知道她出去一趟怎么成这样了。
但陪酒陪聊这种事,陆真真从来不会拒绝。
两罐啤酒喝完,混迹酒吧数年的陆真真十分清醒,程安好趴在桌上,已经快不行了。
她喝酒不红脸,反倒脸色格外白,平日剔透清明的眼神像蒙了雾,一层朦胧。
“程老师,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就突然跟我男神结婚了呢?”
“你放心,我不是什么脑残粉,言神那年纪也该成家了,我就是好奇,怎么刚好是你。”
“明明你们俩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类人啊,你喜欢他吗?”
酒醉人醉的时候,是最好套话的时候。
陆真真也是试探性地问了问,毕竟,以她冷静自持的个性,肯不肯说还是一回事。
结果她高估了某人的酒品,只见程安好突然坐起,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醉眼朦胧中的笑容,有点痴,也有点傻。
她盯着她手背的那枚钻戒,自领证那天起,她就没摘下来过,现在,却使了劲,把它取下摆在茶几上。
她怅然若失的表情把陆真真吓到了,她赶紧坐直,正经起来。
“喜欢啊,喜欢很久了。”
“他不知道而已。”
她像是陷入回忆里,乖且静地垂着眼眸,眼角不知不觉地湿了。
只一眼,陆真真就像触碰到她严封心底的心酸。
***
你少年时有特别喜欢的人吗?就是那种路过他教室,会低头在短短几秒扫过几十个人,精准地定位在他身上;课间集会,会特意绕远道从后排走到自己班级,就为偷看个高的他几眼;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偶遇,会小心翼翼在他走出十米开外后,转身看着模糊的背影,在原地驻足很久的那种喜欢。
程安好有,霸道又强烈地占据她青春的那个名字,叫许箴言。
她在h市一中读书,一中是落败的省重点,由于生源问题升学率年年败退,唯一的优势就是学校的竞赛队,每年能保送几个b大q大。
程安好在一中成绩一直拔尖,靠裸分也能考一个不错的学校,老师看中她的天赋,建议她靠竞赛冲击全国最好的两所高校,于是,她进了学校化学竞赛队。
而她也不负众望,高二上学期就拿了省赛一等奖,但由于学校前一批辅导竞赛的老师跳槽,他们缺乏全国赛经验,那一年,铩羽而归。
一中老校长不想砸了招牌,花了不少钱和人脉,跟b市竞赛最强的四中达成合作,把竞赛队一批优秀的苗子送去借读一学期,除了日常上课,还跟他们竞赛班的竞赛训练。
程安好就是化学竞赛队唯一的代表。
高中时的她,厚厚的刘海永远一丝不苟刚好够到眉毛的高度,因为后面的头发太长,当年流行的蘑菇头在她头上显得不伦不类。由于缺乏锻炼加上为了抢时间晚饭一直用面包饼干顶替,整个人面色干瘦枯黄,是属于绝对不会有看第二眼欲望的那类女生。
她跟一中的同学分到不同班级,四中进度比一中快很多,而新班级的同学始终以外来者的眼光看她,她跟不上进度,但班上同学的冷漠和排斥就像铜墙铁壁,把她永远挡在外面。
百年名校的学生有自己的傲骨,一个空降占有他们教学资源的人,他们自然不会亲近。
除去复读的日子,那是程安好高中最灰暗的时刻,平时上课吃力,还要顾及竞赛训练。那时候程安好感觉自己就像油干灯尽的烛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战战兢兢地生活,背后背负的是学校的期盼,面对的是无声的排挤。
那年她高二,但进的竞赛班是四中的高三竞赛班,听说是老校长为达到立竿见影的目的要求的。一群征战沙场战绩赫赫的老将里贸然挤进一个其貌不扬的借读生,那一群天资孤傲的少年自她进来起就把她当成空气。
高三竞赛班二十多个人,每一个人都是题场杀手,程安好绞尽脑汁想不出的题,他们只要看一眼。但她无意听说,这里最厉害的人,据说是数理化三科竞赛之王最近被英语竞赛的老师挖走,去参加全国赛了,不然老师特意留下的难题,下课就有极为标准的答案传阅。
那些人提到他,都是笑着,偶尔带有善意地调侃。程安好握着笔,很羡慕,猜想那一定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
那天,负责有机化学结构式推断板块最严厉的竞赛老师,布置了一张试卷,老师之前有讲过解题技巧,但程安好完全没接触过。老师要求放学之前必须完成上交,她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的试卷寥寥几笔,愈发着急。
她前桌一个叫胡海的男生举着一本笔记本在班上吆喝:“我许哥有机化学的独家解题秘籍,仅此一本,欢迎大家以物易物!”
胡海有点胖,喜欢吃零食,但他跟他们口中的许哥关系似乎不错,他的独家笔记,他这里都有。
程安好以前见过,竞赛班有同学拿零食跟他换过笔记。
那时她的生活费每天只有十五块钱,但她还是拿晚饭的钱,买了一包薯片和一瓶饮料,小心地摆在胡海的课桌上。
她摸摸头发,努力摆出礼貌的,不那么突兀的笑容。
“那个,我能借一下笔记吗?谢谢!”
胡海像是很为难地皱了下眉,下一秒,鼻子里哼了口气,把桌上的饮料推倒了。
“对不起啊,我不收外地人东西。”
气氛瞬间尴尬,周围人开始小声议论,其中不乏嘲笑的声音,程安好背弯着,就那么杵在那,进退不是。
如果不是被逼到极点,她绝对不会主动求人。
胡海见她还站着,不耐地用手推她一把。
“还不走啊,做不完题赶紧做啊,每次老师要为了你一个人多讲多少题,浪费我们全班的时间,你心里没点数啊。”
一时间,班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密集,却又突然,瞬间安静了。
有人抬脚往胡海凳子上踹了一脚,动作极其利落,胡海差点没坐稳一屁股摔下。
“胖子你敢拿我的笔记耀武扬威?”
“你他妈活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四中海蓝色的校服外套他懒懒拉了一半,露出里面纯白的t恤,规矩死板的校服硬被他穿出几分洒脱不羁。他干净的球鞋随性踩在胡海凳子上,微弯腰,背脊绷出好看的弧度。他笑着,却收着眉眼,几分少年人的顽劣凛然。
明明是发小间的几句玩笑,胡海还是从他紧抿的唇线感觉到压迫感,悻悻把笔记交回他手上。
那时阳光打在他挺拔宽厚的背脊,落下阴影,程安好就站在那片阴影里,望着他好看的侧脸,看傻了。
“许哥回来了!这次拿了几个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