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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惹火烧身最新更新
    杨颂英不肯留她的手机号码而留下大伯母的,多半是怕自己的身体又出什么状况,医院直接找到她,甘擎招呼司机掉头,把车开到城际公交车站。
    命运再一次没有让她成功摆脱墨兆锡,甘擎脑袋里乱成一团,很多思绪绕在一起,她想潇洒而决绝地离开他,至少暂时给自己一个空间冷静一下,她无法再像这两天一样当做什么都不知情去面对墨兆锡,然而,就在她要踏出这步的时候,却被更割舍不下的亲情牢牢牵住。
    通知完萧一笑她要延迟这趟行程,甘擎攥着手机坐在车里越来越焦躁。
    她忽然觉得,面对生老病死,自己是这么无力,当年父亲的意外去世给她留下太多的灰暗和yīn霾,她足足被残忍的枷锁套了二十几年,现在曾憎恨她的母亲又……甘擎双手合十,抑制自己的颤抖,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祈祷杨颂英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病魔都可以化险为夷。
    城际公交车实际非常方便,以前甘擎总是找站点离家太远的借口不回家,而杨颂英也从来没有表示过十分强烈的希望她回家的欲望,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存在碍杨颂英的眼,索性选择常年漂泊在外,不管是大学期间还是上班之后……这种状况存在多久,就维持多久。
    事到如今,甘擎才真实地感觉到,原来,她刚正不阿会、无坚不摧的母亲其实是这么脆弱……
    到了B市,甘擎向大伯母要了医院的电话,一边咨询杨颂英体检报告的情况,一边打车直接到医院。
    电话那边应该是个年纪不小的护士接的:“你是杨颂英的女儿,是吧?”
    “是。”
    “杨颂英本人还是不能来吗?”
    “……我母亲工作比较忙,现在庭审还应该没有结束,您方便直接告诉我吗?”
    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打键盘的声音,过了会儿,护士说:“行,你先过来吧。”
    甘擎按照指示找到妇科,医生把片子放在苍白的阅片灯下,在上面来回比划,嘴唇一张一合,甘擎顿然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猜想过,杨颂英身体最可能出问题的还是她总是疏忽大意的胃。
    胃癌?先听听是早期还是晚期……前阵子刚动完手术,如果真的癌变,这段时间一直断断续续做胃部的检查,应该早有发现,晚期的可能性不大。如果是早期,癌细胞没扩散,做切除手术和化疗结合是可以治愈的。
    甘擎一遍遍告诉自己,再过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消息,她都要镇定坦然地面对。
    可她没想到,杨颂英患的竟是子宫肌瘤,而且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病史……但杨颂英这些年从来没跟她提过一个字……
    医生是个快五十岁面容严肃的女人,见甘擎昏昏沉沉地似乎要倒下,上前扶了她一把:“你没事吧?”
    甘擎摇摇手:“没关系,您接着说。”
    女医生一边让她坐下来,双手放在身前一边继续道:“简单来讲,子宫肌瘤的瘤体是依靠雌性激素分泌生长的,如果女性不再分泌雌性激素,也就是绝经,随着子宫的收缩,瘤体停止生长,对女性的身体是没有威胁的,你母亲这些年一直坚持不做手术也是这个原因,不过今年的体检,你方才也看见了,你母亲已经绝经,但,瘤体却仍然在长大……”
    甘擎神经绷紧,十指相互紧扣。
    “也就是说,你母亲的瘤体有癌变的可能,我的建议是,患者应该尽快来医院做个更全面的检查,再确认是否进手术。”
    甘擎努力保持沉静不慌,却仍然对医生宣布的事实难以接受,泫然欲泣。
    “医生,手术成功的几率是多少……是不是做完切除的手术就可以康复?”
    “这个,我们要先根据患者现在的病情如何,再做接下来的讨论,不过如果患者到了这个年龄,年轻时还曾经流产,导致子宫炎症并发,虽然她的子宫收缩的程度没有其他生育过的患者严重……不过,那次流产后处理不当这和现在她的病况有很大的关联。总之,完全摘除子宫的手术是最值得考虑的……”
    甘擎错愕地看着医生,嘴唇微颤,身体仿佛被一道惊天响雷劈过,瘫软在座位里,怔楞着无法相信医生说的话。
    她妈妈流过产却没有生育过?
    这不是太荒唐了吗,那她是怎么来的?
    医生似乎看出她的疑虑,便语重心长说:“既然之后患者也没有再育过,你回去还是多做一些你母亲的思想工作,这种手术对于每个女人的心里来说,都是一道坎。”
    杨颂英中午休息的空隙,接到嫂子的电话,这才知道甘擎已经去了医院。
    下午要到仲裁委开会,杨颂英分.身乏术,无奈只得等到傍晚,这之间,她没有特别给甘擎打电话解释什么,她从不是一个会说软话的人,就算面对当年那么疼爱她的父母因为她的婚事和她翻脸,她的腰杆也从来没弯一下,这辈子大概唯一看过她柔弱无助那面的,恐怕除了甘有良没有第二个人。
    回到家里,客厅一点光亮都每没有,模模糊糊的,杨颂英看到一个人影僵坐在客厅的沙发里。
    杨颂英把开关按开,脱了鞋子,径直走向书房,问道:“怎么不开灯,黑灯瞎火的。”
    突然而来的光亮刺得甘擎有些眼花,她揩干眼泪,直了直后背,手里的体检报告被攥的更紧,杨颂英放下公文包,去卧室换套家居服出来,波澜不惊从甘擎手里接过来牛皮纸袋。
    “似乎很严重?”
    甘擎垂眸,声音很轻很轻:“明天你能不能请个假?我陪你去医院做检查。”
    杨颂英没回答,却反问:“你那么忙,今天怎么有闲功夫回家来?”
    “妈——”甘擎仍然低着头,声音沙哑,“是我不对,我和墨兆锡……我决定的太草率了。”
    杨颂英摆摆手:“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做不了主,你想怎样都好,我不管了。”打开纸袋抽出一叠化验单,“大夫怎么说?”
    “妈。”甘擎以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杨颂英,这一声声的“妈”叫起来让她第一次感觉到那么真切的生疏和遥远,是的,也许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这样称呼眼前这个“无坚不摧”的女人,“我有件事想问您。”
    “说吧。”杨颂英坐进沙发,脊背仍耸然直立,甘擎仿佛看见了法庭上头顶正上方悬着国徽的那个不怒自威的审判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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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惹火烧身最新更新
    甘擎喝了口水,低着头,好似一个等待判刑的罪犯,勇气在这一刻全都跑光了,她几乎是像机器人那样机械地问出已经酝酿了一个下午的问题:“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杨颂英的表情很平静,这个问题她似乎等待了很多年,所以并不惊讶。
    “实际上,不是。”
    她的回答干脆和利落,甘擎想,这很符合杨颂英的作风,只是当下,杨颂英就是杨颂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英姿飒爽的女性,再也不是她血浓于水的母亲了。
    小时候,甘擎对杨颂英的感情总是很矛盾。她崇拜她,又惧怕她,她爱她,但面对她的冷漠和痛恶又曾那么怨她。
    如果没有了母女这层关系,甘擎不知道她在杨颂英的生命中究竟算什么?
    可以想象,甘有良——这个杨颂英可以为其抛弃亲情和优越生活的男人,竟然因为一个没有丝毫血缘的小女孩送了命……
    这么多年,杨颂英对自己不时流露出的憎恨和嫌恶也终于个解释最充分的原因。
    “那……我是谁的孩子?”
    甘擎颓然坐着,世界一下子陌生起来,包括眼前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记忆里在这个家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大伯父,大伯母,甘信,一对双胞胎侄子,原来她和他们并无血缘关联……她是孤儿吗?她到底有什么样的身世?她的父母是谁?
    杨颂英放下手里的报告,双手撑在腿上,表情仍然肃穆,嘴唇掀动,果真如一个至高无上的审判者:“你是你爸爸从洪灾现场救下来的孩子。”
    “洪灾?”甘擎眼泪掉下来,身体无意识地抖,“能告诉我真相吗?拜托您了。”
    杨颂英坚毅的表情有些微动:“你别这么说。这是你的身世,你有权利知道全部的事实,我把它保留了快三十年,本来想在你找到一个可以托付后半生的人之后,就告诉你,这样,你也可以安心地离开我,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了。”
    甘擎抬眼看看她,片刻后,埋下头,收回目光,心口兹兹酸疼,眼泪垂直掉在地毯上。
    摆脱杨颂英怎么会甘擎想要知道真相的目的?她没有做过那层考虑,甚至无论杨颂英是否是亲生母亲,她生了怎样严重的病,自己都不会离开她。
    “我和你爸爸认识那年,我二十三岁,正好是大学毕业正要去北京读硕士的那个暑假,我原计划是毕业后直接过去,先适应一下那里的生活,可谁知道省里正好赶上百年一遇的大洪灾,我爸在省委工作,这次上级命令他去前线指挥救援。我很担心他的安全,在去北京的的半路就返了回来。那些天洪灾现场通讯不通,家里每个人都很焦躁,后来我一个人偷偷跑去找我爸,没想到,居然真的被我找到了。不过,之前有个小插曲,我遇见了你爸爸,还和他一起救了你……”
    杨颂英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似心痛却更似幸福的表情,声音哽咽难以抑制。
    甘擎亦是双眼通红,递给她一张纸巾,杨颂英苦笑一下,接过来,颤抖着擦干眼泪,而后用一种柔和而安静的目光看着她:“当时,我觉得这一辈子最满足的时刻就是我和你爸爸拯救了一个小天使,她差一点就没命了,真的只差一点点,如果你爸爸的手再慢两秒钟,那个挂在树杈上的孩子就会被大水冲走。”
    甘擎抽噎出声,甘有良和她纵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他却无私地给了她两次生命……
    “经历过那么惊险的场面,我和你爸爸就算认识了。我是省领导的女儿,他只是个被派来支援灾区的普通军人,我知道这里面存在的巨大差距,但是我根本控制不了那种感情的滋长。
    在救援区,我总是用去看那个孩子的借口找他,如果正赶上他在营房休息的时间,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灾民临时安置的帐篷看那个小女孩。
    医生护士都叫她‘小天使’,没错,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却非常的坚强,当时灾区的医疗设施和条件都比较落后,医生判断她可能还没有超过百天,就面临着生离死别,不过她有超乎常人的顽强意志力,竟然在那样的环境下健健康康地活了下来。”
    甘擎攥攥手指低声说:“也许她没那么命硬就好了……”
    杨颂英猛一抬头,泪水似乎都带了怒气:“你还这么想吗?甘擎,你爸爸救了你两次,你就这么抱怨你现在拥有的生命?”
    “我只是说出了你一直想说的,不是吗?你恨我,我感觉得到,二十多年,我不是机器人,更不是你说的小天使,我是一个克星,你宁愿我走得远远的,你永远都见不到才最好,是不是?”
    甘擎泪水连连,杨颂英越是说她是天使,她越觉得自己其实是恶魔,也许二十八年前她一了百了的被洪水冲走,是不是就没有人再因为她而受到伤害?
    她自责,愧疚,恨不得自己从来没存在过。
    杨颂英愤然起身:“对,我是,有段时间我真的不想见到你,想把你送到福利院或者是随便哪户人家都好,只要不出现在我眼前!二十年前,本来我已经怀孕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就为了救你而离开我和他的亲生骨肉,没过几天……孩子居然也离开我……”
    甘擎噎声问:“是在爸爸去世的那几天……离开的吗?”
    对于那几天的记忆甘擎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脑海里只有来来往往吊唁人群的裤脚,在垃圾上乱飞的蟑螂,她拥有的只是一个七岁孩子的视角,她没有关心母亲的情绪,更不知道她曾经流掉了她和甘有良唯一的血脉。
    杨颂英木着身体,眼神直直地望着窗外,没有出声,她和甘有良因为那个命悬一线的“小天使”结缘,最后也因为“小天使”而不得不永远天人分离,她从来不相信命运,但在命运面前又不得不低头。
    “你走吧。”过了很久,杨颂英声线毫无起伏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对你讲了,一看到你这个怨天尤人的样子,再想想你爸爸为你做的,我替他不值,我真后悔为什么不当初就告诉你真相,让你离我远远的,就当从来没有养过你这个女儿。”
    和杨颂英的对话不欢而散是预料中的,他们母女有几次安安静静心平气和的谈话?几乎没有过,杨颂英最后那几句话有如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压在甘擎的xiōng口,让她难以呼吸。
    甘擎想着那些纷乱的过往,甘有良,杨颂英,何仲,林兰……他们每个人都似乎伸出手指不停指责她,为什么她不好好生活,为什么她要把自己困进死角,为什么她不能坦然面对?
    她抱住头,蹲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两侧的人行道人流涌动,她就那么突兀地在众人之间蜷着身子,大衣衣角拖了地,浑身软绵无力。
    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她给不出他们答案……
    她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的肩膀,让她狠狠大哭一场,然后一起看明早升起的太阳,告诉她:未来有他陪她一起面对。
    甘擎在街上晃到凌晨一点,打开手机,收件箱已经快被墨兆锡的短信塞满了,还有数也数不清的来电,其中,墨兆锡的名字仍是出现最多次的。
    她方才把手机调到静音,就那么一直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城市里走来走去,不知道下一站停在哪里,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人,所有与外界的联系都被她切断。
    临上车之前,她打电话给了大伯母,告诉她杨颂英现在的病情,然后迅速挂断。
    车子驶离家乡,身体仿佛向外一丝丝地冒出寒气,她脑子很乱,不知道怎样才能平静,当她对司机师傅说出墨兆锡公寓的地址时,她想,就这样吧,她现在需要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
    墨兆锡傍晚给甘擎发短信却没有立刻收到回信就觉得隐隐不安,当回到家也没看到她的身影时,他开始回忆起她这两天的反常,甚至觉得,她的每句话都像台词一样,为她现在的不告而别而专门设计。
    他确认她是否得知真相的第一个步骤是联络墨雒骅,果不其然,甘擎已经知道何仲是被甘有良救下的另一个小孩,之后呢,她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边电话没有挂断,何仲接过了墨雒骅的话筒:“甘擎全都知道了。怎么,你之前没有告诉她吗?难怪她死心塌地跟着你,墨兆锡,在你决定你在我们之间插上这一脚,就应该早有准备。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墨兆锡冷哼:“我还真不在乎你这样的人怎么看我。还有,‘你多保重’,这四个字我诚心诚意送给你。”
    听筒里的忙音响着,何仲思忖墨兆锡话里话外的意思,很久才放下电话。
    林兰和墨雒骅都在一旁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何仲来回看看两位长辈,然后语气酸涩地低声问林兰:“阿姨,还记得甘有良在急救后躺在重症观察室的那两天,为什么墨兆锡总不见踪影吗?”
    林兰和墨雒骅面面相觑。
    何仲自嘲笑笑,原来这些琐事他还记得这么清楚,转而想,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争那个小女孩今后感情的机会呢。
    “他是去看甘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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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计划讨论薛婷案子的会面被取消,墨兆锡开着车茫然在街上乱转,电话一通通,短信一条条,没任何回音,他问过甘信和杨颂英,还是未得到甘擎现在的下落。
    小手指的夹板还没被拆下,他在路边慢慢缓下车速,双手攥成拳,可怕的力量仿佛一触即发,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难道把另一只手的小手指骨头也敲断,她才像那天一样奇迹般回来?
    不,他不能,这样他就真的不能用力拥抱她,也不能为她擦眼泪了。
    墨兆锡拿出手机又拨几遍,毫无反应。
    突如其来的失去果真比没有得到过更痛苦百倍。
    甘擎没有爱上他之前,他可以拥有她的身体,却捉不到她的灵魂,甘擎爱上他之后,他终于得到她的爱,却在仓皇之中弄丢了她的人……
    到了深夜,“纯夜”酒吧喧闹非凡,墨兆锡点了口味刺激浓烈的威士忌,在甘擎从前总是一个人独坐的卡座里自斟自饮,他的酒量原是不错,可今晚醉的特别快,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已经开始摇摇晃晃。
    模糊中的影像中,一个人影坐到对面,墨兆锡揉揉发沉的眼皮,再以睁眼竟然看见了“甘擎”,他几乎是大笑着惊喜捉住她的双手:“甘擎?你回来了吗?”
    “甘擎”讽刺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墨兆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是声音,猛一松手,再眨眨眼,居然是和甘擎衣着打扮有九成相似的薛婷:“原来是你。对不起,今晚失约了,但我现在也没空和你谈案子的事。”
    他起身要走,薛婷随后跟上,挡在他的面前,眼神哀怨:“我不是来跟你谈什么案子,我其实根本不在乎,我是来看看你的。”
    “看我?”墨兆锡轻哼,把外套甩在肩上,“真遗憾,我要走了,再说我也没什么好看的。”
    “有!”她一把抓住墨兆锡的袖子。
    墨兆锡的耐心快磨光,大力一甩:“薛婷,我会尽我的全力帮你打官司,但是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要小心一点利用我的这份同情。”
    “同情?”薛婷错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由始至终对我只是同情和愧疚?”
    墨兆锡直视她:“那你以为,我对你还应该有什么?!”
    “你心理没有一点喜欢我?”薛婷逼近他面前,“一点点都没有?”
    墨兆锡苦笑着后退一步,粗略地打量她一眼,沉静说:“薛婷,打扮回你原来的样子吧。你是你,甘擎是甘擎,你永远不可能变成甘擎。这几年我关注和关怀你,我承认,是因为我对你母亲的去世感到愧疚,我希望我能做些什么来弥补你一些——”
    “别说了!”薛婷打断,含泪瞪着他,半响,眼神突然一暗,倾身扑过来搂住他的腰,“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没有,过了今晚,你也会有!”
    墨兆锡感觉到腰部一阵刺骨的疼痛,当他意识到薛婷对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眼前已开始模糊,接着他无论如何再也站不稳,身子重重前倾倒在了薛婷身上。
    甘擎压抑着复杂的心情从车上下来,她这会儿大概是幸运的,大半夜,竟然有司机还在跑城际。
    付完钱,甘擎上楼,她在电梯里的时候大脑仍然是空白,红色的数字每跳动一下,她便想更快一点见到他,埋在他的怀里恣意任性,因为在她的生命里肯不计一切来迁就她的人恐怕只剩下墨兆锡了。
    然而到了他家门口,甘擎惊异地发现,墨兆锡家门竟然没有锁,从里面还透出点点昏黄的微亮。
    她有种可怕的预感,轻轻拉开门,按动玄关的电灯开关,入眼的一地狼藉的衣衫,甘擎心底狠狠一抽,身体也紧跟着瑟抖起来。
    她蹲下,从地上拾起那件羊绒大衣,是墨兆锡的,每天,它上的绒应该被梳理得干干净净、服服帖帖,然后挂在衣架上。
    脚步不受控制地沿着凌乱的衣物一路到了卧室,甘擎听到了一声声不堪入耳的男人闷哼和女人的低微呻吟,心中唯一一块完整保留的地域被残忍地击碎,她的xiōng口一下下的钝痛,仿佛有谁在拼命地敲打,又像一把火炬在灼灼炙烤,把她的世界一瞬间再烧得一无所有,寸草不生……
    但她还是推开了卧室的门,虽然她的表情已经木然,脑袋里一片死寂。
    咚。
    迷乱中的男人正撕扯着身下女人的衣服,而他自己已是全身赤.裸,女人的身上也只堪堪留下一条裙子和半遮半掩露出大片xiōng部的衬衫,内衣已经飞了出去。
    女人正面对她,震惊之后窃喜的表情被甘擎尽收眼底。
    男人慢慢转回,熟悉的脸映进她的瞳仁,甘擎嘴角竟扯出一道嘲讽的笑,她哭不出来了,只是浑身脱力,马上就要瘫软在地。
    男人看见她,突然如梦初醒,使劲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甘擎?”复又回头看身下的女人,惊恐地从她身上弹开,咬牙切齿看着薛婷,“你……”
    甘擎用剩下仅存的力量迈开沉重的双腿,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随着眼泪大捧地落下,她的脚步和心一样凌乱不堪,她没走出客厅便被惶急而来的墨兆锡拽住手臂:“甘擎,你听我解释!”
    甘擎被用力攥着,不得不停下来。
    她回头怒视墨兆锡,哑着声音咆哮:“拿开你的脏手!”
    “我和薛婷没有什么,甘擎,你给我两分钟听我解释好吗?”
    墨兆锡不撒手,双眼红的吓人,甘擎定定看着他几秒,猛烈摇头:“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本性难移,是吗,墨兆锡?我只离开了一个晚上而已,你就……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如果我不进来,你知道吗?你已经跟她上床,上床了!我不管她是谁,我只看到的是你……”
    墨兆锡还想解释,低头看到自己满是红痕的前xiōng和一室的凌乱,才发觉一切说辞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就在这短短的迟疑中,他挨了甘擎一个响亮的巴掌。
    “墨兆锡……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她哭喊着挣脱开他,然后头也不回地奔跑出去,她本来是回来依靠他,然而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她该在何处安身。
    墨兆锡在原地楞了两秒,想要追出去时,却被薛婷扯住手臂,墨兆锡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一回身,反手掐住她的喉咙:“你够了没有?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卑鄙!给我注射?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告到你坐牢!”
    薛婷虽然被勒得难以呼吸,表情却异常惬意,故意激怒他:“你告啊,我等着你告我,你不是要大公无私地帮我,同情我吗,怎么,人皮面具戴不下去了啊,别装圣人了,墨兆锡,你不过是个没有抵抗力地普通男人,呵,你忘了,刚才你怎么吻我摸我的?嗯?”
    “闭嘴!”可能是被注射过致幻药剂的原因,墨兆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狂躁过,他收紧手指,力度真的可以随时掐死这个面目可憎却手无寸铁的女人。
    可他的脑海里猛然跳出一张甘擎双眼含泪凝视他的画面,还有脸颊那微微残留的刺痛感,都在把他的理智从失控和疯狂的边缘拉回。
    意识又开始恢复,墨兆锡晃悠着松开薛婷,迅速冲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捧起水花像自己脸上和身上扑。为了让自己完全清醒,他几乎将头全部沁进水中。
    墨兆锡肯定自己已有八分清醒后,立刻穿上衣服向外走,薛婷还是一身狼狈地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一把厨台上的水果刀。
    他回头,对她瞠目:“你还要干什么?”
    薛婷看着他露出诡异凄惶的笑:“干什么?死喽,我死了,你就永远都别想再弥补一分一毫,你永远欠我的。”
    说着,她端着刀,刀刃向里划下,汩汩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流淌出来,漫过手臂,嘴角竟然还高高提着,眼睛锁着墨兆锡的一举一动。
    墨兆锡握紧双拳,返身回到浴室,快速拿了一条厚毛巾盖在她的手腕上,死死勒住伤口,然后翻出手机打120。
    薛婷在他包扎的过程中,忽然梨花带雨但又眼神恶狠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死?”墨兆锡没有抬头,“可笑,我为什么想让你死?”
    “如果我死了,你原来的人生就没有污点,以后的人生也不会有麻烦,否则,你只要一天活着,我就不会让你安分。”
    “薛婷,你这么做,究竟因为什么?你真喜欢我?还是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报复我为钟家打赢了那场官司?”
    薛婷看着他的眼睛,心底逐渐露出一个大洞,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是个意外。
    她设计过很多种方式报复。
    第一步便是故意砸掉钟素凝的酒吧,不仅能狠狠教训钟素凝一顿,还可以引出墨兆锡为她辩护,从而实行她接下来的反咬计划。当然,除了这些,在得知墨兆锡每年都会到教养所打探她的近况后,利用他的感情也在她的复仇计划之内。
    但是,她未曾想到,一个女人的爱情永远她最大的弱点,在企图利用他感情的过程中,墨兆锡不仅没有一点上钩的迹象,她居然先对他魔怔上瘾了。
    墨兆锡越是对她表现没有丝毫欲望,她越想征服他。
    方才,在酒吧里,她在他的腰间注射了有诱发情.欲效果的药剂,他如她所愿在到了他家以后就意乱情迷起来,可当他受药物的驱使把她压在身下,撕扯彼此身上的衣服时,一直喊的,却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也不知道她是喜欢他,还是恨他,抑或爱恨交加。
    薛婷红唇微启,泪光闪烁,忽而觉得假若她承认她爱上他无异于自取其辱,所以她轻松自如地转换情绪,义愤填膺说:“我恨你!当然是恨你害的我家破人亡!且不说我哥,我母亲的死,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你没有一点责任?你以为你不再上法庭就可以逃避谴责吗,就算你永远不做律师也不能弥补!如果不是你……也许是别的律师,有可能就不会给法官改判的机会……”
    墨兆锡偏头想了很久,终于克制住内心的挣扎,沉心静气坚定了语气说:“薛婷,我不是给我自己找开脱的理由。这些年,我没有再接一单案子的原因,不是对我打这场官司的本身而产生质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当年你哥哥的案子,无论哪个律师打,出名的,不出名的,都会抓住现场证据不足这一点击破控方控告钟素凝的故意杀人罪,而我,当时追逐所谓的一举成名,迫不及待地抓住了这个机会,赢得了最后的胜诉,却没有想到钟素凝为了驳媒体和法官的同情,减轻罪行,做了那么多的伪装工夫,她骗过了我,骗过了法官,骗过所有人。我更没想到的是你母亲会自杀,还害得你一个好好的大学生竟然去泼法官红油漆。”
    薛婷捂着耳朵大喊:“你还是在为自己辩解,你凭什么说我哥哥是被钟素凝失手杀死,而不是她故意杀他?”
    难道这些年支撑她报复墨兆锡的理由都是错的吗,她母亲的死和她的前程就这么被搭进这场注定会输的官司里吗?
    “薛婷,是证据,是案发现场的证据,当时控方根本拿不出更有利于指证钟素凝的证据,再加上钟家人在媒体上的造势……”墨兆锡叹口气,茫然望着天花板,自嘲一笑,“钟家人,我也曾经是他们之间的一员。”
    薛婷攥着手腕沾满鲜血的白毛巾,大声恸哭,墨兆锡趁机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薛婷埋着头挣扎,墨兆锡手指刺痛一下,食指指肚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而那上面也沾着薛婷的血……
    他手指骨折的那天晚上,柏邵心这样告诉他:“薛婷的艾滋检查报告只有一期,也就是在发生高危行为的第二周左右做的,而二期检测,也就是在本应该第六周做的报告中我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因为疾控中心的检测报告比医院出的慢很多,所以,就算她做过检测,现在也不知道结果。”
    墨兆锡没太听懂:“你只要告诉我,那代表着……”
    “代表着以现在的资料,确定不了她感没感染,但,保守来讲,只要三期的结果没出来,仍然有感染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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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周左右后,墨兆锡在柏邵心的帮忙下,在陆军总院做了艾滋病的前两次检查,取样室外,他竟然看见了个熟人——何仲。
    柏邵心这人在朋友面前表现得很识相,墨兆锡总是称赞他这点,他也不负众望,留下一句交代,是时候先撤退了。
    长长的走廊上人不多,不远处是艾滋病防控咨询室,何仲用余光瞅墨兆锡一眼,刚欲开口,从咨询室里面出来几个人,径直向这边走,何仲背过身,恨不得把脸都塞进墙面似的,而墨兆锡则大大方方端坐着,对走来的女孩和护士善意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
    等人都进去采样室,何仲转过身,嘲讽地扯扯嘴角:“你这点伎俩还屡试不爽?也不挑挑地方,看看周围都什么人。”
    墨兆锡摊手,这人和小时候一样,还总是看他哪里都不爽,自己却一副傲视的姿态。
    “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大家同病相怜,谁知道你还能讽刺我到什么时候。”
    抬抬下巴,指着身旁的采样室的方向:“你有什么资格歧视人家,你来干什么的?难道不是和她一样?”
    何仲好像懒得和说话,抱起手臂将头撇开。
    墨兆锡也不乏冷嘲热讽:“我怎么感觉……就算你从伦敦留学回来,绅士风度也没怎么学到,真的,你现在自暴自弃得连面子工程都不愿意做了?”
    何仲对他的话仍旧充耳不闻。
    墨兆锡耸耸肩,摸着下巴,半响,问:“让我猜下,是谁害你来这儿的?”
    何仲终于慢慢转过来,脸色yīn沉得吓人,嘴角抖动,仿佛下一秒就杀了他。
    “薛婷?”墨兆锡想了想,“我好像警告过你‘保重’。”
    何仲怒气冲冲起身,手指指着他,细微地颤抖,想要骂什么,但又耻于提起他因为滥交而有感染艾滋病风险的事实,只是咬着牙,把伸出的手指缓缓攥进拳里。
    大概不到一个月以前,何仲在一次“墨滴”协助疾控中心普及预防艾滋病知识的活动上看到了薛婷,这才知道薛婷有可能感染了HIV病毒。
    他质问她怀疑自己感染是在两人春风一度之前还是之后,薛婷胆怯地看了看何仲煞红的双眼,迟疑了一下,才说:“之前。”
    何仲目瞪口呆,浑身冷汗直冒:“你……”
    薛婷吞吐道:“你那么怕干嘛,不是戴套了吗?”
    何仲暗骂一声脏话,把一旁立着的广告牌踹得稀巴烂,如果不是因为活动在“墨滴”举行,他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女人。
    墨兆锡站起来,冷静地看着何仲:“你想揍我吗?”把脱掉的大衣往长凳上一摔,撸起线衫袖子,露出肌肉线条坚实的小臂,“其实我早就想揍你了!”
    两个高大的男人在住院部的后院子里暴揍的场面很快引来围观,他们尽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好好殴打对方一场,何仲长墨兆锡三岁,小时候每次打架都略逊一筹,慢慢他摸出何仲攻击的门道,尽管个子仍旧比何仲小些,但之后的对决里,十次有四次是他赢。
    何仲被墨兆锡挥拳头掀进雪堆里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及,他今年三十一,墨兆锡二十八,个头身材不相上下,早已没有优势劣势之分,如果硬要给他现在处于下峰找个理由,那就是墨兆锡和从前一样,保持每天疯癫似的户外运动,而他这些年,虽然不像儿时表达情绪时那么野蛮,变得更有绅士风度,却越也加文弱。
    何仲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墨兆锡居高临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拳头,右手受伤的小手指隐隐作痛起来。
    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在冷空气外面的手和脸都被冻得泛出红血丝。
    墨兆锡蹲□,半跪在雪地里,拉起他的领子,磨了磨牙齿,用左拳又招呼一下何仲的右脸,何仲在刚才的厮打中几乎耗尽了力气,硬生生又挨一拳,何仲应声再次倒进雪堆,他知道墨兆锡为了已经消失一个多月的甘擎迟早会找他出口恶气,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人群里有人大声惊呼,有人上前拉架,冬日,太阳躲在云层里,整天都雾气腾腾地,墨兆锡放开何仲的衣领,慵懒地站起身,蓦地看着天空苦笑几声,然后扯了扯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消失进模糊氤氲的空气当中。
    何仲仰脸躺着,xiōng膛一起一伏,身下的雪冒着汩汩凉意从皮肤沁进骨血。
    萧一笑这个地陪当的十分不称职,但作为一个“接线员”,她尽职尽责。
    甘擎来她所在的城市一个多月,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她每天都要承担帮助甘擎挡掉甘信电话的责任。
    “嗯。她最近几天真的没来找过我。邮箱?没有,我最近不方便上网。电话?我知道了,只要她以任何一种方式联络我,我第一个打给你,行吗?”
    对方似乎还在不停嘱托,萧一笑叼着苹果汁的吸管,对甘擎挤出一个吃了黄连还苦的笑。
    电话挂断,萧一笑深深吸气,喝了一大口果汁,咽下去之后,像打了一场仗一样看着她:“我说,你弟弟真是……为啥上学的时候,没见过他这么好耐性。”
    甘擎搅着咖啡,有点抱歉地低头:“对不起,麻烦你了。”
    萧一笑翻个白眼:“喂,你是够麻烦了,但吧,你要麻烦就麻烦到底啊,你这才找我出来算怎么回事?有没有把我萧一笑当朋友!”
    甘擎就知道她会这种表情,笑笑:“我想等安顿下来再来彻彻底底地祸害你。”
    俩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之后又莫名其妙陷入诡异的沉默。
    萧一笑认真问:“你打算以后怎么办,不可能逃一辈子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甘信这么锲而不舍地找你,我不敢保证哪一天我嘴上把门的小姐妹下班,就一不小心说出你家地址了。”
    甘擎撇了下嘴:“那我给你的小姐妹加班费,让她好好守门。”
    萧一笑“嗤”一声,自顾自地一边喝果汁一边说:“也怪了,为什么这些天一直火急火燎找你的是甘信,而不是墨兆锡呢……”
    甘擎放下调羹,木然望了望外面的街景,来这里的一个多月来,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墨兆锡这个男人,就好像他在她的生命彻底退出了一样,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墨兆锡不曾再参与她生活的只是他的外在形态,他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思维里依旧顽固地存在。
    伤痛和爱是并存的,她有多爱他,看到那一幕时,她的心就会百倍千倍的疼,甘擎攥了攥手指,每当想到墨兆锡她就变得混乱不堪。
    “我和他分手了,他没有义务再找我。”
    萧一笑终于知道甘擎的这次出走是因为情殇,突然有点内疚别扭,因为当初他们不经意的玩笑话,才让好友误入花花公子的狼窝,虽然那天唱K的事让当时还挺看好墨兆锡,认为他们最后可以走到一起结婚生子什么的。
    萧一笑隔着桌子,拍了拍甘擎的肩膀:“嘿,男人不是生活的全部,尤其是坏男人,你看我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啊,女人一个人活的也可以简单潇洒自由。诶,咱别想那些男人了,我打电话把咪咪叫出来,咱嚎一个晚上去,把不爽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甘擎一慌,按住了萧一笑的手,逞能说:“不用了,我真没事,现在我都有点记不得墨兆锡是谁了,哈哈。”
    萧一笑心疼地看着她:“一点也不好笑。”
    甘擎将笑收起,疲惫地说:“我有点累了,上个星期才找的工作,也是宣传策划,工作量大不说,时间也不太规律。今天是周末嘛,想补个觉。”
    萧一笑一听,也不勉强了:“做什么工作都别太拼命,身体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为了个坏男人熬伤了多不值,还有啊,我这个朋友可不是摆设,你有什么话,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找我,骂他,掐架,打小人之类的我都奉陪!”
    甘擎被逗笑,欣然点头。
    分开之前,萧一笑奇怪地看一眼她的杯子里的咖啡:“甘擎,你的咖啡都被你搅的凉透了,怎么还没喝?”
    甘擎从沙发里起身,动作慢腾腾,像个行动不便的老奶奶:“那个,我,我这不是要回去睡觉了吗?”
    萧一笑张大嘴:“啊?才下午三点半,你就睡觉?”
    甘擎不自在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抬头对上萧一笑大惊小怪的眼神,迟疑着又摸了摸脖子:“为了适应新工作最近真的很累。”
    甘擎是从刚进入新公司的第三天就感觉特别嗜睡,虽然她以前也嗜睡,但……这次她隐约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月事的推后把这种危机度提到了最顶点,昨天她下班之后,偷偷买了验孕棒。
    今天上午,她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怀孕七周。
    她的化验单还在包包里,平底雪地靴是昨天晚上发现验孕棒上面的两个条条之后,在超级市场随便现买的,她的动作不知不觉变得小心翼翼,在来的路上,她没有留眼泪,也没有告诉墨兆锡她怀孕的冲动,她在想什么呢,其实她脑袋里从昨天开始就是空白的,一切动作行为都像出自一种母性的本能,即使她还没决定是否留下这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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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擎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收拾干净,塞满新鲜的水果和蔬菜,照着新买的孕妇食谱学做菜,她开始每天有规律的喝豆浆,即使工作再忙,也要保持至少八小时的睡眠;她在网上找一些有关孕育的科教片,遇到关键问题会认真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她挤上拥堵的地铁时,会下意识护住小腹,工作的间隙,也会一边不自觉的抚摸那里一边听舒缓精神的音乐……
    起初她为了肚子里的生命去做这些改变时,唇边是带着微笑的,可当切圆白菜不小心割了手指,她看着眼前厨台上的狼藉,就好像看着自己同样狼藉的人生。
    甘擎放下刀和圆白菜,把受伤的指腹放在嘴里含着,走向了阳台。
    她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不是吗,现在这么做不过是白费工夫,他到最后还是会离开自己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
    此时,她的味蕾不仅尝到了鲜血的腥味,还有眼泪的涩味。
    甘擎在看见为公司的新宣传资料片做编导的竟然是甘信,差点忘记自己还怀着孕,丢下脚本,跑得无影无踪,不过还是被甘信得个正着。
    “甘擎!婶后天就做手术了,你连一眼都不愿意回去看吗?”
    甘信的质问成功阻止了甘擎继续逃跑的脚步,甘擎回过头,她已经不再穿高跟鞋,衣着也挑拣不再像以前那样精心苛刻,妆容淡淡的,似乎只有睫毛和唇简单打理过,一副气色欠佳,不修边幅的样子。
    甘信不由讶异,牙齿咬紧,在心里又诅咒了一遍墨兆锡,当他知道甘擎的失踪除了和杨颂英把她的身世告诉她外,还和墨兆锡的背叛有关,甘信先是直接冲到墨兆锡家里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几番质问:“墨兆锡,你敢玩弄我姐的感情,活腻了你!你当初怎么死缠着她的?怎么信誓旦旦保证的?你敢玩她?你他妈当我是死的?!”
    墨兆锡被打得鼻青脸肿,没还手,也做什么解释,甘信以为他是理亏心虚,无法狡辩,之前还抱一丝希望,但愿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是这俩人小打小闹,玩玩情趣,但看到墨兆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样,甘信怒火中烧,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起来,真恨不得挥拳头把这哥们儿揍醒。
    两人都有几分练家子的功底,真动手起来,甘信未必是墨兆锡的对手,墨兆锡却一直没有丝毫抵抗的意思,甘信像完全不认识了这个人似的,霍地,又把他松开,摔在地砖上。
    “甘擎失踪了,没回家,也没找过我,她从小到大就那几个朋友,我全找过了,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墨兆锡闭上眼,许久之后低声说:“她是今天凌晨从我这里离开的。”
    “你就那么让她走了,凌晨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甘信气得手指点着他,咬牙切齿地骂,“墨兆锡,你真他妈是男人!你知不知道,我姐在下午刚知道自己的身世,被我婶子赶出了家门,她是回来投靠你的,你真够意思啊,紧接着就送给她一份大礼,我替她谢谢你!”
    墨兆锡不可置信地瞠目,似乎才知晓原委:“身世?什么身世?”
    甘信一五一十地把甘擎不是甘有良和杨颂英的亲身女儿的事实告诉墨兆锡,从那以后和他断绝交往。
    ……
    甘擎有气无力瘫坐坐在公司走廊冰凉的地面上,双鬓冒着细汗,甘信上前扶起她:“怎么搞的,怎么这么虚弱?”
    甘擎摇摇手,眼泪不觉往外流,心里又惭愧又担忧:“我妈……的手术安排的怎么样,她还好吗?”
    甘信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紧张地追问:“你身体到底出什么状况了?”
    甘擎的脑袋里还满是关于杨颂英做摘除子宫手术的事,摸一下额头,竟发现自己已经在冒冷汗,她可以想象,如果面前有张镜子,自己的脸色将有多苍白没有血色。
    几乎就在下一秒,甘擎身子发虚,浑身使不上力气,听见甘信在耳边不停呼喊她的名字,她却应答不了,眼前瞬地陷入黑暗,晕倒过去。
    清醒过来她已经在自己租住的公寓里,旁边坐着垂头思考的甘信和公司里的另个小同事。
    甘擎模模糊糊记得方才在医院里短暂苏醒时医生和甘信的对话。
    “患者刚刚怀孕满八周,胎儿正是十分不稳定的时期,加上患者有轻微的贫血,有可能是出现突然晕厥的原因。”
    甘擎混沌中还有空闲偷偷想象了一下甘信当下吃惊的表情,然后听他结巴说:“不稳定?孩子,孩子……那孩子现在没事吧?”
    “胎儿的状况目前看没有危险,但接下来的一个月是比较关键的时期,注意给孕妇多补充些营养和矿物质,不要做过剧烈的运动,安心静养,保持愉快开朗的心情。”
    甘信用一种从来没有那样严肃的眼神看着已经睁开眼的甘擎:“孩子,墨兆锡的?”
    甘擎皱皱眉,望向窗外,知道瞒不下去了。
    甘信扶额,抽自己个嘴巴,低声骂:“***,是我废话!不是墨兆锡的,还能有谁的。”
    甘擎最终坐上了甘信的车,和他一起回B市。
    杨颂英虽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但始终是养育她快三十年的养母,这样牵挂的感情不可能因为她责怪自己的几句话就被全部抹杀,甘擎在车上又问了许多关于杨颂英最近病情,还有,自从她走后,杨颂英的生活得是否更好一些。
    甘信偏过脸:“你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婶子现在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手术是我妈陪好劝歹劝,她才同意做的,她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问一遍我爸是不是有你的消息了。你说你一个这么大的人,还玩失踪?”
    甘擎低头,鼻子微酸:“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为了墨兆锡那个混蛋?”甘信用力锤了一下方向盘,瞥一眼甘擎和她的……肚子,又砸一下,“这个混蛋!我真后悔之前教训他手下留情了!”
    甘擎呼吸都有些困难,用拇指搪开xiōng前的安全带,深吸口气慢慢说:“也不全是……只是我一下子要面对的事实太多,好像从前坚信稳固存在的东西一天之内都被颠覆了,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人的说话,我只想自己独处安静几天。”
    甘信哑然,甘擎回答的如此平静,反而是自己的语气一直很急躁,他沉默了会儿,艰难开口:“不管你怎么决定,我们的家还是你的家,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来。”
    甘擎侧头看他,露出重逢后第一个微笑,虽然那里面掺杂了太多苦涩,还有一点对陌生人的感激。
    “谢谢。”她说。
    甘信“嗤”一声,也笑,然后,探过脑袋嬉皮笑脸说句:“除非,你不再把我当亲弟弟看待,你知道,从小到大,我都有不少女人爱慕追随,我不介意多你一个。”
    甘擎立刻敛起笑容,随手抄起包包里的一本杂志,给他一个爆栗:“胡说,胡说,让你胡说!!”
    “喂,喂,喂,疼啊,就算不是你弟弟,你也不用这么用力吧!”
    “谁让你胡说,都一样!”甘擎收回手,突然有些泄气,“……欸,甘信,还是有不一样,对吗?”
    甘信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继续专心开车:“要我说实话吗?其实真没什么不一样。”
    “嗯?”
    “你记不记得初三那年最后一次模考,我英语考了59分被老师说我考不上高中那会儿。”
    “当时英语72分及格。”
    “是啊。老师给我妈打完电话,她就和我爸赌气说。”甘信学起大伯母生气的样子,“‘你看!早知道咱们就应该把小擎领养了,小擎又乖又漂亮学习还好,也能给我长长脸,不像咱们家那小子竟让我丢人!等他回来,我得好好问问他,他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念书了!’其实我那时就躲在门背后!”
    甘擎怔怔听着,苦笑,原来甘信在初三那年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姐姐了。
    “后来我妈又说,‘唉,如果我们当年替颂英收养了小擎,颂英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她可以回老家找她爸妈去,以她爸爸在省里的地位,她在哪里不能混个一官半职?现在,也许已经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再嫁了……唉,她这个人啊,面冷心热,太重情义,否则,何苦守着有良和小擎这么多年?’”
    甘信说完,车里鸦雀无声,只有甘擎低低的抽噎声,等她擦干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她把冻的坚硬的车窗缓缓打开一条缝,让冷空气灌起来,她伸出手感受着寒风刮过皮肤的触感,也同时感受着冬日夕阳的余晖洒在指尖的温暖。
    甘有良去世的二十几年,甘擎把自己封闭起来,内心不断重复着那个可怕的梦魇,不停自责,不停悔恨,从没有一秒放下自己的愧疚,也许杨颂英固然有错,曾经把失去孩子的痛苦追加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杨颂英面前小心翼翼生怕招来母亲的厌恶,就像大伯母说的,她的母亲对她的感情越矛盾,越用冷漠来表达,也越加深了甘擎的罪恶感。
    然而,杨颂英不爱她吗,如果真的不爱,可以一早把小甘擎送到福利院,回归她本来优渥的生活,趁她年轻的时候再嫁,组建新的家庭,生儿育女……而不是留在她死去的丈夫和一个无亲无故的养女身边,二十几年没再接受过任何男人,甚至放弃再次做母亲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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