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良站在窗外,眉头紧紧凝住。
下一秒,他赶紧把手中的食盒递到姚伯的怀里,迈开长腿,大步走进店里,他伸出手拨开人群,对那个学生说:“来不及了,呼吸受阻,已经耽误了四分钟。”
店里声音嘈杂,陆柏良沙哑的声音,那个学生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陆柏良用大拇指按了一下自己的食指,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凑到学生的耳边,努力扯着嗓子,使自己的声带发出正常人的声音分贝——
“我说,来不及了,做环甲膜穿刺,快去找刀。”
*
大雨继续倾盆,噼里啪啦地下。
诸多无端的画面悉数跟着雨声一起砸进阮胭的梦中。
第一个片段是她回到了第一次高考后的暑假。
她在纸厂里打工,没有空调,只有闷热的吊风扇在头顶慢悠悠地晃,风力小到几近没有。
她就坐在吊扇下面,一个接一个地叠硬纸壳盒子。计件算薪,一个盒子八分钱。
阮胭手指很灵活,动作最快的时候,一天能叠一千个。
她从考完第二天就那里开始叠,叠了两个月。不管是查分还是等录取通知书,她一点也不急,旁边一起做工的阿姨问她最后去了哪儿,她说:“就一个普通二本。”
阿姨说:“二本也好,二本也算是大学生了,比我们这些县里的女工要强多了。”
阮胭笑笑,说:“是吗。”
“不是啊。”有个男声立刻回答她。
画面转到了那辆开往三峡的游轮上,那个男人站在风里,【工仲呺:mg2book】他们并肩靠在船舷上。
他说:
“阮胭,去复读吧。”
“你看到这三峡了吗?神女、瞿塘、西陵,这一路的景色这么好,但是,阮胭,你知道本来能看到更高更远的风景的吗。”
“我是指,人生固然是由诸多遗憾组成的。但你知道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是跟在‘本来’后面的那句话……”
“我希望你不要在未来,留下太多‘我本来……’。”
船晃悠悠地往前开,下一站听说要开去神女峰了。
她低着头看向晃悠悠的江面。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有些想哭,她的十八年都被她自己给辜负了,辜负了当初那个在船上满心期待望着她、教她鸡兔同笼的数学老师,辜负了为她从海上走回陆地的妈妈,辜负了总是忍着舅妈异样眼神、依旧偷偷给她塞钱的舅舅……
“可是,我怕我做不到。”她忽地抬头,看着他。
他在清风润雨里笑开来,对她说:“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到的,不是吗?去做就好了。”
去做就好了。
他一定不知道,这五个字,在她日后的生活里,究竟支撑她做出了多少重大的选择。
“既然三峡的风景不是‘更高更远’的风景,那你为什么还会来呢?”她看得出,他一身的矜贵气息,哪怕是坐在一等舱里,依旧是那么格格不入。
“为了帮一个人来看看这里的风景。”
“帮一个人?他来不了吗?”
“嗯,她来不了。”
“好吧。”
……
阮胭蓦地睁开眼,她瞥了眼窗外,雨仍在下,最怕半夜惊醒,饿意袭来,她还是屈服了。
起床去把谢弯弯做的馄饨放微波炉里热了热。
馄饨送进嘴里的时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个口味和她妈妈做的太像了,现在怎么还会有私房菜馆用鱼肉和虾肉做馄饨馅儿呢。
窗外一声闷雷响起,她没来得及再去细想,赶紧吃完上床继续去睡觉,合上窗户的时候雷声继续——
“打雷了。”饭店的员工更急了,这雷简直是不知道为这现场增加了多少恐慌。
这么大的雨,等医院那边召集护士医生出车赶过来完全来不及了。
“找到了找到了,我在隔壁诊所找到了,手术刀,血管钳,碘伏,气管套管,和球囊,他们都有。”
“好。”陆柏良赶紧和姚伯把中年男人横放到地上,拿出碘伏开始为刀具消毒。做完初步的准备后,他立刻找到他的环甲膜,果断下刀,动作利落又干净,整个过程甚至十秒钟都没有到。
接着他立刻把血管钳一分一扩,戴上球囊为他做人工呼吸,年轻学生赶紧在旁边进行心脏按压。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这个清瘦的男人。
一分钟左右,中年男人的呼吸心跳终于微微地回来了。
而外面,闪着红蓝两灯的120终于冒着大雨赶过来了。紧接着便有专业的护士和医生走了下来……
年轻的学生流了一头的汗,他今年才大二,这是他第一次为人做手术,在这两分钟的一生一死间,他回想起来,双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栗。
他看向面前这个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男人:“您也是医生吗?”
陆柏良的目光落在他背包上印着的“首医大”三个字上。
而后,他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说:
“首医大,第三临床医学院,08级,陆柏良。”
第23章 不是替身【一更】
大雨噼里啪啦砸在雕花的檐角上, 复又噼里啪啦砸下来,跟碎了一地的珍珠似的。
沈劲的车刚开到老宅门口,姚伯就跑出来接他, 看到他左肩和脸上的雨水,又瞥了眼车后窗的那抹粉色:“诶,劲少爷,您车上明明有伞, 怎么不撑?”
沈劲转过去, 回头看了眼, 这才看到了那把粉色小伞,那应该还是阮胭上次开他的这辆路虎去机场时留下的。
他顿了下, 收回目光:“雨不大,没事。爷爷呢?”
“老爷在二楼。三爷回来了, 他们在说话。”
“三叔回来了?”沈劲表情讶异,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劲少爷先喝碗姜汤去去寒吧。”姚伯赶紧摆摆手,前面立刻有人端着托盘上来。
“不用了,我先去给爷爷问个好。”沈劲摆摆手, 大步朝楼梯口走去。
他上了二楼,走到书房门口, 门也不敲,直接推门就进去了。
里面正中间坐着一名老者,头发半白, 穿灰色中山装,袖口绣着银线祥云纹,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者的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在给他的左手施针。
一直闭眼半寐的老者忽地睁开眼:“怎么门都不敲。”
沈劲笑笑, 随意地自个儿找了把椅子坐下, “爷爷,反正咱家这楼梯是木头的,我一踩上来,您这不就知道了吗?”
沈万宥右手扶着拐杖,笑,“就你不着调。”
“三叔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劲问道。
陆柏良没有抬眼,手里依旧悬着针,温声道,“前几天。”
沈万宥微微眯了眯眼,看着沈劲:“前些日子你去哪了?怎么没在讯科。”
沈劲如实作答,“去皖南探望一个朋友,她在那边拍戏。”
“拍戏的朋友?”沈老爷沉吟了会儿,“是宋家排老二的那小姑娘?崇礼的妻妹,宋筠?”
“不是,是另一个朋友。有机会我领回来给您见见。”沈劲顿了顿,补了句,“她以前跟三叔一样,也是学医的。”
“哦。”沈老爷对娱乐圈里那些女孩子不太感兴趣。学医学艺对他来说都没差别。
“爷爷,我想跟三叔单独说会话。”
沈劲看向沈万宥,为了打消疑虑,他还笑嘻嘻补了句,“我跟三叔讨教一下,学医的女孩该怎么追。”
沈万宥扯了下嘴角,“没出息。”
等陆柏良把针都取下来后,沈万宥才挥挥手道:“去吧。”
两个人一起走下楼,沈宅很大,一楼的后院里还有一个抄手游廊。
沈劲和陆柏良走在游廊上,周围都没有人,噼里啪啦的雨声不停地响。
沈劲率先开口:“三叔,我一直在找你。”
陆柏良站得笔直,看着雨帘,“我知道。”
“三叔,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沈劲看着陆柏良,“四年前,我出事的时候,被人连着砍了十三刀的那次……你有没有插手这个局?”
雨声渐小,陆柏良没有立刻回答他,周遭恢复了安静。
*
而安静里,在遥远的东洲花园,阮胭又从梦里惊醒了一次。她上床躺得早,醒了一次,就很难再入睡了。
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噩梦。
她索性不再理会,直接拿起手机看微博和新闻。
果然,周子绝一把消息发过来给她,双方接洽无误后,周子绝方就开始官宣了:阮胭饰演周子绝新戏的女一,于百合饰演女二。
而前一天还蹦跶得厉害的、鼓吹营销号买实力派通稿的姜甜,打脸简直不要打得太响亮。
也是托姜甜的福,她强大的粉丝号召力又把阮胭送上热搜狠狠地骂了一顿。大概是群嘲阮胭背后有金主,或者是暗戳戳骂周子绝这部戏早日扑街。
邢清现在已经把阮胭的茶艺学到七八成了:遇到这种事,先不回应,先享受几天对家送她上的热搜。
邢清说:“等过几天,周导把试镜视频一放出来,我估计姜甜就扑腾不起来什么水花了。”
阮胭回复她:“这次不行,早点应对,联系公关公司明天及早回复吧。”
“啊?”邢清不解,这次怎么又和上次应对宋筠泼脏水的方法不一样了呢。
“周子绝不一定会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