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娶庶福晋的礼节虽没有那么繁琐,但还是从大清早就听见震天鞭炮、鼓乐齐鸣,好不热闹。没几个月的功夫,府里就连着办了两次喜事,来道喜的宾客私下里纷纷对此交头接耳。还有最重要的是,新郎官这次出现了……
也不知道,十四爷到底多喜欢这姑娘,如此迫不及待的娶进门,恐怕娶进来之后也必视如珍宝。本打算窝在自己的院落里眼不见为净,结果没到晌午,管家就一次次过来催,说是诸府女眷都到了,让福晋过去招呼。匆匆将自己收拾妥当,赶往正厅,谁知刚走到廊下就走不过去了,里里外外拥的全是人。
才知道正赶上新郎官刚踢过轿门,马上就要冲轿门放箭了。看热闹的众人满脸期待欣喜,说十四阿哥向来箭术惊人,这回娶新媳妇,指不定会将这三箭放的多么利落、漂亮,这三只箭射的越好,婚后生活越平顺恩爱。心想,当初我轿子上的那三箭才是又稳、又快、又准,只不过箭是十三弟放的。
静静等着看十四怎样将这三箭稳、准、狠放出,他身穿吉服缓缓将弓举起,我心里莫名的紧紧揪起,一时百味杂陈。放箭的紧要当口,他却有些迟疑,眼睛不着痕迹的向左右瞟过。大概没有想到我正站在拥挤的人群后面看着,他微微有些吃惊,竟将已经拉开的弓又放了下来。旁边的内务府官员,被眼下这情况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他跟前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用手绢擦汗。估计他心里一定在想,眼前这位小爷可千万再别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十四却根本没有理会焦急的官员,只是隔着层层人群定定的看着我,两个人默默相视,时间仿若静止一般。那位官员身材矮胖,大热天本来就汗如雨下,此刻再加上着急,估计一条小手绢都不够用的,使劲点头哈腰的规劝眼前提着弓不放箭的爷。见此情形,我忽然觉着格外好笑,我大婚那天根本没新郎,不知道老实的十三弟,是如何被他们巧言哄骗来帮忙的。
许是看见我突然笑得眉飞色舞,一直与我两两相视的十四小爷,先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怒形于色,眉头锁紧,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可偏偏他越是这样火冒三丈,我就越是压抑不住想招惹他的心情,喜笑颜开的躲在人群后面冲他拱了拱手,以示恭喜。
只见他猛然将头转过去,拉开弓,狠狠放出三箭。许是动作太急,三箭竟全射偏了,最夸张的那箭差点穿过轿帘,可怜的新娘险些就成了箭下冤鬼。旁边看热闹的人皆大吃一惊,本来全憋着叫好,这会儿见此情境,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而后便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彼此间交头接耳,暗暗偷笑,本来是件小事,却让人顿感世态炎凉。射箭的爷将弓缓缓放下,忽然使劲向旁边地上一甩,弓被重重摔在地上,他自己却掉头大步走了。留下一众瞠目错愕的无辜围观群众不说,内务府的那位官员更是无所适从,后面的仪式该如何办,他也做不了主,可还走不了,小手绢儿这会儿估计已经能拧出水了。
忽然发现轿子旁边还站着几位爷,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有正一脸坏笑的九哥,无奈摇头的八哥,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四哥了,可离得太远,又看不真切。胖官员跑过去向那几位爷求救,想来是询问后面的事儿该怎么办。就见九哥摆摆手儿,示意他自己想办法。我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站在角落里,可这时,却不知哪个无德的混蛋高喊了一声,“问福晋吧,福晋挨这儿呢!”。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等众人的目光就齐唰唰集中到我身上,这才反应过来福晋指的是自己。“哎哟,微臣给十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胖官员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小步快跑冲到我面前跪下,“福晋,您看这……,如何是好啊?”,他抬起头看着我,满是肥肉的脸上都是汗,不仅如此,连官服都被汗透了。
既然已经被出来,就不能躲藏在人堆儿里了。顾不得跪在地上的胖官员,赶紧走过去给几位爷请安。“给几位哥哥请安,怎么挨这儿晒着?快请堂屋里坐吧。”,轻声招呼他们几位先去正厅里歇息。“福晋,您看这……”,胖官员自己站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过来。“我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你问我,我也无能为力呀。转头的刹那,看见背后那些人,正在对我指指点点。无意中瞥见院中的槐树荫下,一身月白长衫的四哥,正冷眼看着这里的情况,身上落满斑驳的树影。
“听见没有,福晋说了,让你该怎么办怎么办!下一步该干嘛了,你就接着办呗。”,九哥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走过来,笑容非常邪恶。“嗻,嗻……”,内务府可怜的胖官员,边擦汗边点头,他一定在瞬间顿悟了,眼前儿这几个人,就没个靠谱儿的主。
“滺澜,你还是赶紧进去吧,在这儿站着不合适,你瞅瞅那帮子糟干的混账东西!”,九哥压低了声音,朝我身后看热闹、说闲话的人群努了努嘴。“我压根儿就没想出来,我还不知道那帮糟干人什么德行吗?是他们非要说什么女眷到了,九哥知道在哪儿吗?”,我发现九爷在冷峻邪魅的外表下,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坦诚豁达,一句糟干人的形容,差点让我大笑出声。“这样啊……,估计一会儿该是合卺什么的。我想想,女眷这会子应该在偏厅歇着,你过去看看。”,九哥将腰弯下,凑到我的耳边,“滺澜若是有空,去找找我十四弟,看他人在哪儿呢,叫他别闹了。”,说罢,眯着眼睛对我笑起来。“您真看得起我,他哪里像是能听我话的人?见了我,还不够他生气的呢。不过,既然九哥这么说了,我去看看便是。”,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不愿驳九哥的面子。“劳烦弟妹。”,九哥赶紧赔着笑脸冲我一拱手。
经过槐树下的时候,已经不见四哥的身影,想想也是,他没事总在那儿戳着干什么?进了偏厅,看到各府女眷正在闲谈,我根本插不上嘴,想来反正也有内务府的人帮忙料理,略微招呼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依着九哥的吩咐,去找甩手离开的十四爷,心想他对婚礼上逃跑这档子事儿,是不是有瘾啊。
沿花厅而行,在拐角儿猛的撞上一个人,刚要道歉,却被抓住了指尖儿。心里一惊,慌忙将手抽出来。挣脱的时候,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四哥,您疯啦?”,压低了声音警告他。“疯了又怎样?”,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您这么一疯不要紧,回头我就死定了。”,抬头使劲瞪了他一眼,平常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关键时候倒不分轻重的胡闹。“你慌慌张张的干嘛去?”,结果他根本没拿我的威胁当回事。“没事,帮他们去把十四爷赶紧找回来。对了,您别挨这儿满处瞎溜达,回头又受暑了,花厅里凉快,您去那里坐坐。”,今天出奇闷热,看他在晃眼的日头底下乱跑,保不齐又得和在余杭那天一样受暑。“啧,什么叫瞎溜达?没大没小。杨梅你收到了?”,他瞪起眼睛,又数落我一顿。“我就那么一说,不是怕你受不得热吗?杨梅酒得等些日子,刚酿上,回头差人给您送过去。”,嘟嘟囔囔的小声解释,我就知道那坛子杨梅不是给我吃的。他却未曾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我,“豆苗,有时候我总想,现在这样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他说出的话,让人有些疑惑不解。“您想但多了,人这辈子哪儿来那么多对错,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错都没法回头,这就是命,您说是不是?”,想像游湖那天一样,伸手去胡噜他脑门儿,猛然惊觉,时间虽没过多久,两人的身份处境早已物是人非。眼下只能将手缓缓放下,看着他微微笑起来。“你这是教训我呢?”,话虽是指责,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落寞。“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啊?这不和您瞎领儿吗。我得走了,新娘子还等着呢,赶紧把十四爷找回来是正经。”,轻轻拍了拍四哥的胳膊,转身要走。“府门口”,四哥看着我,向府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刚走到正门,果然看见十四站在那里,正同几个人说笑。那些人的服色均有品级,想来可能是宗室子弟。我此刻是真心佩服十四爷这种稳如泰山的气魄,若说娶我是他情非所愿,但今天这位庶福晋,听八嫂说可是他自己求来的。怎么也能婚成到一半,就把新娘子晾在里头,自己跑到外面从容不迫的与人谈笑风生。
“十四爷,您别挨这儿聊了。里头还等您坐帐、结发、合卺、吃长寿面、子孙饽饽呢,赶紧进去吧。”,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把后面的事情都报给他,看他还不着急。“你怎么出来了?”,他回身见是我,满脸惊讶。“我不出来成吗?各府女眷都等着招呼。还有,他们到处都找不见你,急的够呛。只能拜托我出来找,谁想着居然一下找着了,听话赶紧过去吧。”,随便敷衍了两句,只想哄他赶紧回去,我也就解脱了。
“哟?十四爷,这姑娘是你的?怎么没见过啊。”,不远处说话的这位高大的男人,似乎和十四很熟。“哎,嘎朗,你别唐突了这位姑娘,人家必是十四爷的身边儿人。”,他旁边的瘦削男子,推了推那个被成为噶朗的高大男人。“不过,十四爷也太不仗义了,我们都不知道,您居然金屋藏娇了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怨不得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敢情是‘朝思巴东有巫山,暮想窈窕神女颜’呀!”,他先是促狭的冲十四挤眉弄眼,尔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姑娘好面熟啊?真的很面熟,姑娘是十四爷的丫头?”,突然走过来个穿着石青色长衫的男人,居然对着我的脸细细端详。我当时怒火直冲脑门,这些是哪儿来的乌合之众,现在伸手给他一个大嘴巴,应该不为过吧?正盘算着,忽然瞥见十四小爷站在一旁,脸色已是yīn冷如深谷寒潭。“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姑娘好眼熟啊。”,另一个男人也凑了过来。“你回去!”,十四突然冲过来,横在我和那个穿石青色衣服的男人中间,瞪着我,伸手指着内院。“到底是哪个瞎了狗眼的混账奴才,敢把你给打发出来的?!”,他已然是怒不可遏,xiōng口起伏的很厉害。其实,我很想告诉他,那个瞎了狗眼,打发我出来的混账奴才,正是你九哥。“哎,十四爷,这姑娘到底是谁啊?难不成真是你的身边儿人啊,哪里求的如此貌若天仙的人……”,刚刚凑过来的男人仍是不依不饶,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色,让人恶心。
“滚!”,十四突然这一声吼,把周围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尴尬的愣在当场,也不知他吼的是谁。我推断,他一贯就会欺负我,这会儿估计也不例外。正要回身往里走,就看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福晋,您找着爷了吗?还有,您快看看吧,里面吉时快到了,外面喜宴也快开始了,您看奴才们该……”,他本来还在冲我滔滔不绝,忽然神色惶恐的闭上了嘴。我一回头,果然看见十四满脸怒气的冲着管家走过来。“原来,是你这奴才把她使唤出来的,我当谁呢?!”,十四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在隐忍一股怒火。
“怎么是福晋啊,那您是?”,刚刚还一脸亵神情的男人,这会儿突然惊慌失措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眼熟了,那,那状元!像那状元!哎哟喂!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穿石青色长衫的男人,使劲一拍腿,看来是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您就是完颜……,哎哟!”,他突然愁眉苦脸的高声喊了一嗓子,走到我面前赶紧弯下腰。“十四福晋恕罪……”,他这一道歉,周围人也都跟着过来,其间还夹杂着窃窃私语。“哟?这就是那个福晋啊?”、“谁知道啊?好像是。”、“不是说,丑的吓人吗?……”,当初那些恶毒的评价,又如凄风骤雨般扑面而来。狠狠的瞪了十四一眼,提起这些污蔑诋毁,我就想杀人。
“福晋,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大婚的时候也没给您道喜,哦,在下贝伦。”,刚刚的瘦削男子走过来,冲我弯着腰一拱手。我冲他微微一欠身,刚要开口回话,就见十四小爷黑着脸,怒气冲冲的朝我走过来,一把拉过我的胳膊,朝着内院走去。他的步伐很急,也不说话,就那么闷头往前冲,我也只能踉踉跄跄的跟着。
走到园子里的院墙背后,他却突然站住脚步,我一个跟头猛栽到他后背上,撞的晕头转向。“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说过不让你随便一个人出来,你听不懂是怎么的?”,他突然转过身来,使劲攥着我的胳膊,“这么多人,瞎乱跑什么!好好儿的在屋里待着就是了,你就非得把我给气死!”,他皱紧眉头,劈头盖脸对我一通数落。
抬头看看他,满头是汗,气息也喘不匀,想来是刚刚走但急了。出神的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人就像个傻瓜一样。“你倒是说话啊!”,他又疾言厉色的高声起来。抬起手轻轻覆在他嘴上,“小点声,大喜的日子,别跟个傻瓜似的生这么大气。”,这里来来往往的宾客太多,实在懒得和他争辩。他似乎被我这个举动弄得有些意外,神情慢慢缓和下来,只是愣愣的看着我,我这才放心的把手拿下来。
替他把帽子摘下来,掏出手绢将他额头和脸上的汗擦干净,再把掀起的领子整理好,“成了,我的傻哥哥,赶紧过去吧!屋里还个新娘子等着你跟她合卺、吃子孙饽饽呢。”,看一切都弄利落了,轻轻把他往前推了推,哄他赶紧过去。“那你呢?”,他却根本没过去的意思,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我。“替十四爷您招呼宾客去。”,心里说,我才郁闷呢,最郁闷了,郁闷死了,你还有脸和我发脾气。
“你回屋儿吧!还有,以后别瞎叫!”,他心烦意乱的指了指我住的院落。“可你那些宾客怎么办,也不能不管啊?”,现在我听你的躲到屋里不出来,明天人家就得说十四福晋待客失礼,那些贵夫人是能随便怠慢的?“反正今儿别让我在外面再看见你,听见没有!”,他突然又大声吼了我一句。
事情往往就这么凑巧,我俩一抬头,才发现众位宾客正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还包括四哥、五哥、八哥、九哥、十哥等等,他们也都是满惊诧。原来我们站的地方,是宾客去吃喜宴的必经之路。我心说,本来十四不待见我的传闻就满天飞,这下又给别人攒了谈资。狠狠的剜了一眼,在我面前愣愣站着的傻瓜。我刚才明明让你不要再喊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然后,十四就被内务府官员像抓着宝贝一样给拖走了,而我终归也没听他的,去回屋里待着,硬着头皮忍住众人探究的眼神,和指指点点到究,将诸位宾客招呼妥当。这次很意外,不知是经过了上次的尴尬还是怎么的,十四的那些兄长都没有再去闹洞房,只是吃过喜宴,就纷纷告退了,将他们一一送到府门口,才算真正完成任务。回到住处,天色已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整个人身心俱疲。从二楼的廊下望过去,前院是烛火通明的洞房花烛夜,这边是清冷的星稀月朗。打算把今天那些苛刻评论和猥亵目光,还有无知到寻与嘲笑,全都忘个一干二净。有些事想了就没法活,活着就不要想……
这篇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加 收藏 看完了发表些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