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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刑
    慧缘是到宁家庄化斋来了。
    笔架山天宝寺的老和尚邀他到寺里宣讲《法华经》,他前日从京城动身,今晚为抄近,穿岭越山到了宁家庄上。还不待寻人家化斋饭,便被动地的喊声引到了祠堂外头。
    “烧死她,烧死她!”
    大人叫喊,孩子哭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站在圈外闭了眼睛只是念佛。
    慧缘打了个稽首上前问道:“老施主,请问这里乱哄哄的是要做什么?”
    老婆婆看了慧缘一眼道:“阿弥陀佛,这不是出家人来的地方,你快走罢,看见柴山了么?他们要点火烧死人啊……可怜见儿鲜花也似的大姑娘,啧啧,作孽哟!”
    慧缘吃了一惊,三步两步挤过人群,果然抬头便看见一座高高的柴山,十来条魁梧大汉手执火把站在四周。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正嬉笑说道:“桂五儿他两个好福气啊,若是叫我摸上这小娘们儿一把,死了也甘心哪!”
    另一个道:“待会你便上去摸啊,若能豁出命去,岂止是摸一把,要干什么不行啊!”
    又一个汉子在刀疤脸肩上搡了一把笑道:“你小子整日除了那点子***巴事,就不能琢磨点别的?”
    刀疤脸洋洋得意:“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们哪,忒他妈俗!”
    “嘘,别说了,族长来了。”
    慧缘忙四处搜寻,便见一位黑衣老者给十几号人簇拥着走上了柴山旁一个土台子。
    老者咳嗽一声,待场内寂静下来,这才徐徐说道:“带妖女!”
    旁边立刻有人同声相应:“带妖女!”
    慧缘高声喊道:“老人家!老人家!贫僧化缘路过宝地,敢问是什么人犯了过错,何以要烧死她?便是当真有罪,也该由官府……”
    他话没说完,族长脸色一沉,旁边早过来两个人将慧缘按倒在地。
    “哪里来的秃驴,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不得对师傅无礼!”族长道。
    那两人放了手,慧缘挣扎着站起,却还未开口便被族长挡了回去:
    “这位师傅,我知你出家人慈悲心肠,可这是我族里私事,就不劳您过问了——敬道礼佛是我族中传统,宇庭长老,叫人带这位师傅去用斋饭,务要好生招待。”
    慧缘哪里肯走,正要争辨,一名长老高声道:“妖女带到。”慧缘不由扭头向台上望去。
    这一望如被冰雪,如遭雷击,慧缘登时便傻在了那里!
    缨络?
    缨络!
    缨络?
    此刻人人争着瞧热闹,也无人来“带师傅去用斋饭”。慧缘呆呆地站着,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苏缨络,似乎一眨眼,人就要飞走一般!
    苏缨络给人捆在台上,面色却是出奇地平静。台上火把通亮,慧缘站得又远,她并不曾看见。
    几缕乱发糊在她眼角,绳子捆得不算结实,她艰难地用肩头拨了开去,挺了挺身子,目光清澈,从眼前的火光中慢慢掠过。
    台下似乎陡然寂静了许多,慧缘隔着跃动的火苗痴痴地瞧她,只觉她整个人便如一尊美玉雕成的观音菩萨一般——纵然衣衫破败,脸有污浊,却只让人想到仙袂飘飘,宝相庄严!
    南蒲给关在祠堂中,双花却给绑在台下,为防她闹事,有专人看守,口里还塞了东西。
    慧缘跟族长说话时双花便一眼认出了他,她拼命挣那绳索,喉中嗬嗬作响,看守那人随手便扇了她一耳光:
    “小丫头片子,老实点,留神连你也一块儿烧死!”
    “妖女,再过片刻就要行刑,你可还有什么话说?”族长走到苏缨络身边问道。
    苏缨络瞧了瞧族长,一双漆黑温润的眸子里迎着地上火光与天上星光,颤颤巍巍,闪闪摇摇。
    她瞧了片刻,忽然嘴角轻扬,朝族长微微一笑。
    族长猝不及防,猛然间竟失神了半刻。
    族长登时大怒:
    “死到临头还不知收敛,真是妖女□!”
    苏缨络恍若不闻,却望着族长轻轻点头。
    “你想说什么?”族长厉声道。
    苏缨络嘴唇翕动,似是说了句什么。语声太轻,台下谁也听不清楚。族长虽站得近,年纪大了耳目不灵,也未曾听见。倒是押着苏缨络那人高声向着台下喊了句:
    “她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台下立时大哗:
    “呸!真是吊死鬼戴花——死不要脸!”
    “烧死她,烧死这个不要脸的婊*子!”
    “来人呐,举火!”
    族长拂袖下了土台!
    慧缘哪里能容人上前,飞身一脚横踢,已踢倒了身边一个拿着火把的大汉。
    他是玲珑剔透的人,适才一瞧见苏缨络,惊诧过后略一思忖,此事前因后果便已是心中雪亮。
    情知定是母亲设计,骗他说缨络已死,要令他心生悔意。只不知为何后来她不曾“复生”,反而是到了这里。
    慧缘在寺中原就学过些功夫,平常人七八个也斗他不过。方才还未见缨络之时他就已在打算,决不能任人在自己眼前大开杀戒。
    如今见了魂牵梦萦,生死不忘的姑娘就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顾得上许多,顷刻间拳打脚踢,已撂倒了两人。
    台下众人乱将起来,谁也不知这位半路杀出的祖宗是何方神圣。族长在台上大喝:“还不快把他给我拿下了!”
    “缨络别怕,我来救你!”
    慧缘大喊。
    苏缨络站在台上,原本已万念皆空,只情闭目待死。忽见台下大乱,更有人唤自己名字。她心头巨震,不禁失声喊道:
    “慧缘,慧缘,是你吗?是你来了?”
    宁氏族中青壮年男子甚多,此刻越聚越多,还有不少人奔回家去取了家伙来。一时之间场内叮叮当当金属撞击之声不绝,放眼皆是铁锹镰刀锄头。
    慧缘已夺了一把铁锹在手,将将挥退了一个拿镰刀的,便听缨络一声惊呼,眼角瞥见台上火光已然腾起!
    “苏姑娘!”
    宁渊一直站在外围,此刻扑过去要救人,却给挡在了圈外。
    “缨络!”
    慧缘不管不顾地要向土台这边冲,可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越过了一人还有一人,打倒了一个还有一个,冲到台下五步远的地方,到底还是给人制伏了。
    “放了她,我替她死!”
    慧缘仰卧在地,眼中几欲滴出血来。
    “你替不了她!给我老实点儿!”
    此时火苗哔啵,已然侵到苏缨络身前,她紧咬双唇,一声不出,两只眼睛只死死盯着台下的慧缘。
    慧缘蓦地里一声大吼,按着他的两人猝不及防,竟给他挣起身来!
    “缨络!”他一脱开身,毫不犹豫就地一滚,跟着一个鱼跃跃进了火圈。旁边众人目瞪口呆,却哪有一个敢上前。
    “缨络别怕,我来了。”
    为防火势蔓延控制不住,行刑之前台下备了水缸水桶,都是满盛清水。方才打斗之时,连连碰到了几个,是以慧缘身上湿透,滚进了火圈,身上却并未着火。
    他随手胡乱抹了一把脸,扑到璎珞身边,伸臂将她抱起。回头看时,火势愈来愈大,更兼外头围着数十人,想出去已是万万不能!
    苏缨络泪水滚滚而下,却还未落地便被热焰炙干。
    “你这个傻瓜!”
    “你才是傻瓜!我不能替你,还不能陪你么?”
    慧缘坦然一笑。盘膝坐下,将缨络横放腿上。
    他是僧人,死生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此刻虽然是心上人的死期,但既然有自己相陪,两人能够同葬火海,他也便无甚遗憾。
    浓烟愈来愈烈,缨络给呛得不住咳嗽。圈外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饶了他们罢,怪可怜的!”
    却无人附和,亦无人开口反对!
    谁都知道,此刻便是族长有心灭火救人,也已太晚了。
    缨络的衣角已然被烤得卷起,她昏昏沉沉躺在慧缘怀里,心中却觉安详喜乐。
    “傻瓜,你已替我念过‘往生咒’了,我不听你念经,你亲亲我罢!”
    慧缘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缨络伸出手去,牢牢搂住了慧缘的脖子。
    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一花一世界,三藐三菩提!
    “我们就在此刻拜堂成亲,我娶你好不好?我们去地狱做一对鬼夫妻!”慧缘在璎珞耳边大喊。
    烈焰翻腾,缨络已听不清楚,她唇上凝着一丝笑意,双眼慢慢合拢。
    “缨络!”
    慧缘眼睁睁看着她渐渐不动,右臂从自己脖子上滑下。他的僧袍已然起火,腿上烧伤了一大片,可蓦地里一阵激痛却来自心头,他拼尽全身气力大喊了一声:
    “缨络!”
    这一声痛呼如同惊雷,直震得四面青山隐隐作响,轰轰隆隆半日不绝!
    火圈外有那不禁事的人竟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捂耳朵。
    好容易一声响过,紧跟着却又是一声轰隆。天际一道极亮的紫色闪过,有人惊喜叫道:
    “老天!是雷声”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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