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上帝你果然是信众遍天下啊……)
看着幻暝界的梦貘将欧阳少恭当做上宾迎入,虚子不得不感慨万千。
(这都跨越了人妖的界限了……)
欧阳少恭口中与幻暝之主梦璃寒暄着,笑得很是愉悦。
(我可是为了虚子姑娘特意走这一遭啊。)
虚子登时寒毛竖起,看到周围环境变化更是脸色发青。
(你你,喂,又开始穷山恶水出刁民啦!你又在转什么歹毒的心思!我和你好歹有如影随形昼夜相伴的情谊你不至于对我这么狠毒吧!我又不是指摘你试药搞死了人的那些人!)
“先生所为何来?”
梦璃态度十分恭敬地望着欧阳少恭。
“请梦璃借里幻瞑宫重现梦境之力一用。”
欧阳少恭蹙眉,“在下有些……疑惑,只盼能在梦境寻得。”
(梦境……)
反应过来欧阳少恭打算做什么的虚子脸色立变。
(欧阳上帝我跟你誓不两立啊——!)
欧阳少恭满不在意地笑笑。
(无论虚子怎样想,也只能与在下同生共死……不是吗?)
(欧阳丹芷我咒你下辈子当姑子啊!)
(下辈子?)欧阳少恭轻笑不语。
因琼华一事与“欧阳少恭”有交集的梦璃思索片刻,屏退左右。
“既是先生所求,自无不可。请随我来。”
欧阳少恭道谢,复看了梦璃几眼,状似无意地感慨道:“云公子似是还在青鸾峰上。”
梦璃脚步一顿,很快就恢复如常。
“人妖殊途,不见是最好。镜花水月,皆是虚妄,先生明悟,莫要沉沦其中为好。重现梦境不比回梦之术,无论看到什么,还请先生……”
说到这儿,梦璃忽然轻笑一声。
“梦境毕竟只是梦境,无论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未来。想来先生自是能看透的。”
说话之间,里幻瞑宫近在眼前。
梦璃施术令欧阳少恭入梦,望着紫晶石,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几百年前的事情,出寿阳,上昆仑……倘若她不是妖界少主,或许早已儿女成群了吧……
梦璃擦了擦眼睛,行若无事地步出里幻瞑宫……
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中央种着七棵桃树,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水面上漂浮着碧绿的叶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院中曲曲折折,连着院中精巧的亭台。
乌发垂肩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在她耳边叮嘱着什么,风里依稀散出破碎的字句。
“……恨……活着……道……”
一个束发戴冠的青年从院门冲进来,藕荷色的道袍随风扬起,背负长剑。
“青凝,他们快来了,把丫头送走吧!”
被唤作“青凝”的女子就似没听到青年的话一般,继续轻声细语对小女孩说这话,等到青年急得想要来抢人的时候,青凝转身走向池塘,俯身把女孩放入水中。
清湛的池水一望见底,却奇异地没有映出小女孩的模样。
水中的女孩隔着水面望着地上的父母,大眼睛里透出强烈的不安。
青凝指尖在水面画了几次,在女儿右眼下的泪痣轻轻一点,起身面对青年,柔柔地一笑。
“生死有命,今日……便看她的命吧。”
女子和青年争执什么,欧阳少恭已听不清楚。
他看着水边的女子,忽然明白虚子那种狂妄的信心从何而来。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能平静下喧嚣的尘烟,仿佛一弯清流柔柔拂过,带走所有的烦恼忧愁。她的淡定自若,恍若云间的清风,不会受到任何打扰,秋水般的明眸深处映出的是如同日出朝霞的绚烂。
看着她的双眼,便再难升起争斗之念。
这般的超凡绝俗,如同天地之所钟,成于九天之上的仙人,偶然之下错入凡尘。
女子一笑,恍若百花盛开、霞光变幻,天地因她而生色,一时之间,令人再难移开双眼,恍惚之间升起一种念头:若是能博她一笑,奉上一切何妨。
纵是以欧阳少恭的定力,亦有了瞬时的恍惚。
洛神之美在于离尘飘渺,令人无法心生绮念,然而眼前的女子却能在不言不语之间,勾住人心最深处的一根弦,轻轻一拨,便是天旋地转。
不过片刻,一群人闯了进来,你一言我一语,与院中的年轻夫妻争执起来,刀光剑影、法术符箓,诸般杀人的伎俩齐出。
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不知沾了谁的血,粉嫩中添上姹紫嫣红,在狂风中四散飘落。
清湛的池水中落进了热血,晕开一丝红色,血色的涟漪不断,从水中看去,便像是天空落下血红的花朵一般,消融、扩散,一朵一朵连成一片,染红了天空。
水中的女孩数着天空的落花,隔着水面,看着院中无声的影像,唇边慢慢浮起笑意。
动弹不得、无法出声、听不到,却能看得到……
血色缤纷中,一个白衣青年执剑赶来,与她爹站在一处……
青凝一直站在池边,便是被伤到也不曾退开一步。
鲜血顺着她的脚流到池中,将本已殷红的池水染得更红。
当那群人突破了二人的防御向青凝围过来时,她抬起头,柔柔一笑。
院中有了刹那间的停滞。
只有一个人清醒无比地捏着指诀发动了剑阵。
无数剑影落下,院中开出无数血花。
同样被剑气所伤的青凝倒在池边,望着水中的女儿,温柔地笑着,檀口微张,似是想说什么,呼吸之间,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青年踉跄着走过来,抱着妻子的遗体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他焚尽了妻子和妻弟的遗体,把骨灰葬在桃树下,颤抖着从水中抱出女儿。
幼小的女孩全身湿透,遍染血色。
青年小心翼翼地擦去女孩脸上的水,正要出言安慰,看清女孩的神情时,竟是身体一僵。
梦境之外,欧阳少恭看着微笑着的小女孩,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虚子姑娘……这就是你不愿让我看到的东西吧……”
一个纤弱的身影在欧阳少恭背后出现。
“……看得开心吗,欧阳上帝。”
欧阳少恭回望,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他勾起嘴角,欣然点头。
“自然开心。”
幼小的女孩脸上竟是一种莫名的喜悦的笑容,乌亮的双眸如同蒙着一层雾气,眼中亦无悲伤,更无愤懑,仿若初生稚子般纯净剔透,右眼角的泪痣便如吸了血般有了朱砂般的红色。
“爹,你为什么在哭?”
青年怔住。
“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你娘嫌我没用,改嫁了,不会回来了。”
“……爹,我不会改嫁的。爹,别哭了。”
女孩伸出手抱住青年的脖子。
青年抱着自己的女儿,悲从中来。
“丫头,我们搬家吧。”
“嗯。”
“爹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
“好。”
倘若青年不是抱着女孩,就会发现,女孩的视线始终落在那棵埋了骨灰的桃树上。
梦境淡去,黑暗袭来。
欧阳少恭以为会看到下一个梦境,却不曾想周遭始终是一片黑暗。
“这是……”
虚子原地坐下,笑了几声。
“梦和梦的间隙。欧阳上帝,你果然一身背运。这种小概率不可能发生事件也遇上了。”
欧阳少恭神色微变。
虚子眨了眨眼睛,很是欢快地说。
“有人想要你死呢,欧阳少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