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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磊才进太医院不久,是老太医徐鸣邦所荐,太医院里,这种等级的太医原本无法进到东西宫为皇帝后妃号脉,只因今年大年初一,一大半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成王世子突然得了急症,成王府的人几乎是架走了剩下当值的太医,太医院顿时只剩他一人,没想到皇上也发病,疼痛难当,别无选择之下,只好让他到皇上面前诊治。
    谁想得到几根银针扎下去、一帖药伺候,皇帝的疼痛不但消停了,还饱饱地睡上六个时辰,醒来精神大振,整个人觉得所有病痛都痊愈,龙心大悦。
    那天过后,皇帝升了方磊的位分,让他在御前伺候。
    方磊号过脉,退开两步。
    “怎样?”萧栤皱紧双眉问。
    “禀皇上,如同上回臣所言,皇上这病除非是以粗食取代佳馔,禁酒、绝女色,日日Cāo练习武,否则不能根断。”
    萧栤冷哼一声。
    他日日无女不欢,要他戒女色,岂不笑话,况且他夜里辗转难眠,若非在女子身上发泄过多的精力,岂能入睡?
    当皇帝图的是什么,也不过就那个大如天地的权柄,吃不成吃、喝不成喝,连女人都戒,那他当这个皇帝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皇上,微臣一片忠心,望皇上……”
    “够了、够了,一个太医唠唠叨叨的,像个娘儿们,这断病根的事,你去想办法,现在,先替朕止了疼痛。”
    才说着,疼痛侵袭,他拧起两道浓眉,张和使个眼色,一个小宫女连忙将手上端着的药碗递上前去,约莫是疼得厉害,萧栤大掌一拍,重重地落在嵌螺钿梨花榻上。
    宫女惊吓,失了手,药盅摔落地面,萧栤震怒,锐眼一瞪,朝张和大吼,“来人,把这个下作的贱婢给朕拖出去杖毙!”
    宫女一张脸顿失血色,伏地连连叩首,嘶声哀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张和皱紧眉心,这已是这个月里杖毙的第十七个宫女了,前几天,皇上连在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的小顺子都给杀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都躲不过。
    皇上近月来,益发喜怒无常,在朝前,怕朝臣失心、怕百姓私语,还略有节制,可回到后宫,一个不顺心就打杀宫人,连几个平日颇受宠爱的嫔妃都被贬至冷宫。
    继续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有谁敢待在皇帝身边,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会遭殃。
    方磊施过针,萧栤脸色渐渐缓和,他叹口气,服下方磊呈上的丹药,片刻,萧栤面露微笑。
    “皇上,这药不能多服……”方磊才开了口,皇帝便一挥手,阻下他的话。
    “朕明白,此药含微毒不能多进,可它能让朕舒畅一整日,有何不可?”
    人生,图的不就是片刻畅快。皇帝当了五年,越当越没味儿,那年汲汲营营坐上帝位,以为从此就能顺心遂意、为所欲为,没想到真正当上皇帝,才知道即便权柄大如天,却也局限自由,做这不行、做那不行,考虑臣心、担心民情,倘若执意固执,言官折子就如雪片飞来,把他比成暴虐无道的夏桀、周幽王之类。
    方磊叹了口几不可辨的气,说道:“是,微臣下去为皇上重新熬汤药。”
    “行,下去吧。”
    方磊退下后,萧栤坐起身,想起方磊那家伙脾气硬邦邦的,可却是真心待自己,自他来了之后,将这欺了自己年余、太医们束手无策的疼痛给镇压了,便是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虽说丹药有毒,可世间本就是无药不毒。
    想到此,萧栤想起那个太医院首徐鸣邦不就是萧瑛的表舅?他一直不大信任他,却刻意给他高位,并让下头的人监视着,以为他会得意忘形、露出马脚。
    没想到这几年他倒是小心谨慎、恭敬仔细,还荐了方磊这号人物进太医院,也是自己福大,若是再晚个几年才知道方磊,他岂不是要让这痛给活活折腾死。
    “赏,赏太医院徐鸣邦白银二十两、缎十疋。”
    “是。”张和躬身领旨,他善于察言观色,见皇帝面露笑容,遂上前一步,在萧栤耳畔轻道:“皇上宣蜀王进宫,王爷已经在外头恭候两个时辰了。”
    “臣弟到了?宣!”
    他略略坐起,让宫女近身整理衣冠。
    不多时,萧瑛跟在张和身后走进来。
    从萧瑛进屋,萧栤的目光就定在他身上,看着温润尔雅、丰神俊朗的萧瑛,他眼底略略透着妒意。
    他的母亲是贤妃,一个温柔似水、聪慧婉约的女子,她不同于宫中其他妃嫔,一心一意想借着儿子爬上高位。贤妃真心疼爱萧瑛,甚至为保全他,狠心将他送往少林寺,直到十五岁、他有了足够的自保能力,才将他接回宫廷。
    萧栤曾经亲眼见贤妃对着萧瑛,一字一句告诉他,“儿啊,娘不要你飞黄腾达,娘只求你快乐畅意,一辈子顺遂平安,懂吗?世上再没什么事比幸福更重要,不要去争夺名利权柄,要争,便争一颗快乐心。”
    他嫉妒极了,为什么他的母后不是贤妃,为什么母后从不在乎他的快乐?为什么在他十五岁时母后就舍得将他送往战场,逼他掌握兵权,成为人上人?
    他忌恨萧瑛的幸运,忌恨他能得到母妃、父皇的疼惜,忌恨他有一张英俊潇洒、酷似贤妃的脸,忌恨他满腹文采、天生英才。
    于是他抢走所有萧瑛想要的东西,不管是父皇的赏赐、太监宫女、兵权……甚至知道他是情感丰富的男人,刻意在他身边安插一枚棋子,让他爱上她、恋上她,然后教他知道真相,彻底摧毁他的感情。
    很幼稚吗?是,既无知又幼稚,可他真正想抢走的东西终究无法到手。
    他要什么?要父皇的疼爱与看重。
    但他得不到,因为那个谣言,让父王疑心他不是皇家血脉。至于是谣言或真相,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那始终是他夺位最大的致命伤。
    他要什么?要萧瑛的母妃。
    他一样得不到,因为贤妃死得太早,他得到权势,她却已经离开人世,他曾经在心底想过千次万次,倘若上苍给他机会,他愿意将至高无上的位置为她双手奉上,即使他会因此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拼了命争取的,萧瑛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这样的兄弟,他岂能不怨不恨、不将他当成眼中钉?只是恨由心生,欲伤人,先伤己,他的心始终忿忿不平,多年怨恨,正是造成他失眠的主因。
    五年不见,自己变成至高无上的皇帝,萧瑛却成了流连花丛的闲散王爷。
    他以为自己早已狠狠将萧瑛踩在脚底下,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份自卑再度浮上心头。
    看着萧瑛穿着一件天青色锦袍,腰间系着琥珀玉带,足下一双青缎黑皮靴,服饰虽然贵重,却不甚张扬,人才如玉、气质出尘,丰伟俊朗,俨然是个气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像自己,年方四十却大腹便便、垂垂老矣。
    “臣弟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瑛伏地叩首。
    “起来吧,都是兄弟,做啥行此大礼?”萧栤微微一笑,话是这样说,却还是等萧瑛行足了大礼才出声,他伸手向萧瑛。“过来,让朕好好看看朕的六皇弟。”
    想把他踩在脚底下的心思从没间断过,每每想萧瑛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想他风流恶名在外,以至于官宦女子不愿与之婚配,每个念头都让他感到满足,可他……萧栤看着他那张与贤妃相似的脸,微微的罪恶感升起。
    他答应她的,曾经,他答应过她……
    萧瑛起身,眼底盈着淡淡泪痕,他向萧栤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孺慕之情尽现。
    他的泪……是真心的吗?尽管自己把他放逐到蜀地,尽管多年来不闻不问,他依然对自己这个兄长心存敬爱?他除了容貌,个性也像贤妃,不争不抢,不忮不求?
    五年了,自己在他身边埋的人够多,他不信如此聪明的人物,会连半分野心都没有,然而,每个由探子传来的讯息都让他不得不信,萧瑛并不如他所料的野心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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