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盹儿,你进门也不说一声,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
他语气凛冽,像西部酒吧里打听生意的赏金猎人:“赖枫微工作室在哪栋楼?”
“像烟囱一样的那个白楼,最高的那栋,你想干嘛?”
“我刚才遇到何犀了,在咖啡厅。”
袁野泉瞬间清醒过来:“所以呢?你要去找她?”
“可以吗?”
“不大妥当吧?你找她说啥?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亦师亦友那种,关系可稳定了。”
尤叙垂眼,轻叹道:“我没想说什么。”
“你有话想说就给她发消息嘛,还能斟酌词句……当面要是遇上他们俩在一块儿,场面多尴尬?”袁野泉自己琢磨着又恍然,“哦对,你被她拉黑了。要不你用我手机?或者办张新卡?”
“那把你手机给我。”
“等会等会儿,你现在是回心转意了要抢人啊?这……以后传出去还怎么混?”
“我只想见见她。”
“那要不我帮你约她吃饭?你也别单独去,我多叫几个人,咱们一起,省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好,你约吧,就今晚。”
袁野泉乐了:“你还挺着急……”
同一时间,何犀正坐在天台的大阳伞下静享下午茶,收到袁野泉的消息时,她心中爽意翻腾,嘴角疯狂飞扬。
【何犀,咱们好久没聚聚了,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我还叫了几个朋友,大家吃完饭再玩玩游戏,如何?】
【好啊。】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我来预约个包厢。】
除了朋友圈点赞,他们平时压根不联络,袁野泉自然不可能突发奇想地约她吃饭。
这个局她当然要去,她不仅要去,还要带着赖枫微一起去。
她看着天上的浮云细想了一下,愉快地回复。
【涮羊肉。】
☆、34-羔羊鸿门宴
赖枫微对着何犀的方领黑裙发愣。
“你在工作室整天穿得像在工地一样,今天这是什么大场合?”
何犀戴上耳环,神采奕奕:“烦请您一会儿吃饭入戏点,咱们是情侣关系,明白吗?”
“和你演对手戏我很乐意啊,你想假戏真做也无所谓。”
她皱皱眉,严肃地望向他:“你可别多想,如果你觉得自己会收不住戏,咱们就别演了。”
“开个玩笑,”他看了一眼时间,“你好了没?现在走过去时间差不多。”
何犀又对着镜子确认了一下妆发,点点头。
做戏要做全套,进餐馆之前,何犀挽上了赖枫微的胳膊,又强调:“赖导,再说一遍,进门就开拍了啊,一条过,咱不能出岔子。”
赖枫微无奈:“行了行了,我还没你熟么?”
“一会儿我怎么称呼你?老赖?”她自己说完自己乐了,“听起来征信有些问题啊哈哈哈。”
“别这么叫我,显得很老似的,我就比你大一点。”
“行,枫……枫微……咦——好肉麻啊!”
“哎,多叫叫就习惯了。”
刚走到包厢门口,何犀就庆幸自己没有单刀赴会——除了袁野泉、尤风风、尤叙和几个不认识的人之外,还有傅一穗,就坐在尤叙边上,跟她留着一样的发型,穿了条蓝底花裙子,妆化得挺浓,也在打量她。
袁野泉招呼着:“赖导,何犀,来,坐,喝点什么?”
何犀看见桌上有一瓶豆奶,便说:“我喝这个就行,”顺便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把气,念出他的名字,“枫微,你喝酒么?”
“好啊,我跟着袁导喝点白的吧。”
袁野泉找到白酒伴侣非常开心:“那太好了,最近喝白的人真少,我忒寂寞。”
等上菜时,赖枫微凑到何犀耳边低声道:“何犀,一会儿我能直接跑吗?尤叙看我的眼神太吓人了。”
她从进门起就特意不看尤叙,听闻此言,不必亲眼确认就有了画面,扑哧一笑。
袁野泉见到那二人凑在一起偷笑的动作,不由地咽了一口口水,立刻挑眼去看尤叙的表情。
最深的皱眉,最冷的凝视——这跟他们出发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赖枫微沉着下来,问尤叙道:“听说尤导平时特别自律,滴酒不沾?”
尤叙本来在喝可乐,听闻此言,从旁边拿了个空杯子倒上啤酒,面无表情道:“喝的。”
何犀专心吃着面前的炒花生米,没有抬头。
上了一些菜,众人在各自面前的小铜炉里涮着肉。
尤风风给何犀展示着小孩的照片,热情讲解其第一次开口、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
何犀不太喜欢小孩,所以只是保持着礼貌的附和。
她突然听见傅一穗在对店员催菜:“我们点的牛肉、素菜和面食麻烦快一点。”店员走开之后,还特贴心地对尤叙说:“过会儿就上来了。”
何犀偷偷摸摸地翻了个白眼,扭头就给赖枫微涮了块肉:“来,多吃点,滋补。”
赖枫微发现尤叙没动筷子,确实不知情地发问:“尤导怎么不吃?”
傅一穗抢答:“尤叙不爱吃羊肉。”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尤叙的右眼皮不知怎么跳了两下。
“这样啊,那早知道咱们就换个地方啊?”
袁野泉忙说:“没事儿,还有别的菜嘛,他不吃羊肉就行。”
何犀冷眼看着尤叙面前空空翻滚的清汤,笑道:“傅小姐真体贴,尤导好福气。”
尤叙闻言眨了眨眼,突然拿起筷子夹了块羊肉,戳进了自己锅里。
傅一穗在一边尴尬地笑:“对嘛,尝一尝可能就发现味道还不错。”
何犀余光瞥见他吃下了那块肉,还迅速喝了一口啤酒,多好的一块羔羊肉,于他仿佛是苦药。
袁野泉和赖枫微碰了碰杯道:“赖导,听说你们得奖的那个戏拍了很长时间啊?”
“对,加起来一年多,跑了好几个地方,折腾得半死。”
“爱情文艺片拍得这么艰苦?那想必是精益求精,下了不少功夫吧?”
“对,这我正好得夸夸何犀,她在我组里可不只是个美指,几乎是哪里缺人就立即去顶上。”
袁野泉特别配合地接嘴:“何犀确实很能吃苦,我那会儿就发现了。”
“有一回连下了七天暴雨,取景地附近的河道疯狂涨水,到处都是淤泥。我们收工的时候,雨势突然变得特别大,天又黑,路又窄,地又滑,大家都乱作一团抢救器械,有个没长眼的把她挤进了河道里。当时雷雨交加的,没人注意到啊,一直到我们上了车清点人数才发现她不见了。”
何犀冲赖枫微蹙眉,示意他不要再说,他却自顾自继续讲,几杯酒下肚,那张嘴就成了失灵的阀门。
“我当时有种不祥的预感,赶紧带人回去找,停车的地方离那条河远之又远,我们又不知道她在河里,七拐八拐地在附近找了几十分钟,那段时间里她就死死抓着河边一块大石头,愣是没被冲走。我们把她救上来的时候,她冻得像块冰,手脚都僵了。我现在想想还后怕,要是再晚个几分钟,可能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何犀感觉有一道肃然的目光戳了过来,赶紧活跃气氛:“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平时真得多锻炼,不然到了紧要关头可能就会掉链子。枫微,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要是遇上那种事儿,是不直接被冲进渤海了?”
“那袁导生还率肯定比我高,他浮力大!”
大家都在笑,除了一个人。
尤叙盯着何犀看了好一会儿,又望向赖枫微,突然觉得这姓赖的面目可憎。
他和何犀道别的时候她已经和赖枫微好上了,作为她的男朋友,居然连她掉进河里这么大的事都过了那么久才发现?这人难道就没想过万一何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父母会是什么反应?现在提起这事还能这么云淡风轻,毫不愧疚?
而且就赖枫微的身板,估计即便发现了,也只能在岸边束手无策地等人来救援。
他跟何犀在一块儿的时候,可是一点苦都不愿意看见她受的,这不就是他们分开的原因么?但眼前这个人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让她去干剧组的粗活累活?还引以为傲?
当初他不多纠缠就放心离开,是因为他觉得何犀跟着赖枫微工作,安全能得到保障,生活会比较安逸,然而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点苦都没少受,甚至还差点送命?
看来他走之前叮嘱她的话,她压根没听进去。
如果那天她真的出事了……他不敢想。
尤风风在边上问:“何犀,赖导,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何犀从容回答:“结不结婚的也无所谓吧,现在这样特好,反正我们去哪都一块儿,不需要形式的东西。”
尤风风正色道:“那以后小孩上户口、上学不都得有手续吗?”
“我们还好多事想做呢,旅游、拍片什么的,太忙了,孩子也不一定要吧。”
她和赖枫微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对于这种虚构、荒谬又丰富到细节的讨论感到好笑。
尤风风又追问:“你们家里能同意不结婚、不要孩子?”
何犀轻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地说:“没什么可不同意的,这都是自己的选择。”
赖枫微在边上帮腔:“对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嘛,都到了这个年代了,真没必要把自己捆绑在传宗接代的任务上。当然啊,儿女双全绝对是乐事一桩的,对吧袁导?”
袁野泉笑笑:“是啊,为了孩子放慢一点脚步也是应该的,我回家看见孩子就开心。”
尤风风没再接话,何犀觉得她表情不大好,二人间的气氛也变得古古怪怪的。
几个男人喝开心了,在桌边喋喋不休,一顿饭吃到了夜十点,还坚持要去下一摊。
尤风风急着回家跟保姆交班,提前打车走了,只剩傅一穗和何犀两个没喝酒的人,傅一穗又不会开车,最后就变成何犀开着其中一人的大商务车带那群人去酒吧。
袁野泉个头最大,所以坐在副驾驶,不断回头和其他人说话,酒气喷涌,何犀实在受不了了,开着空调也按下了窗户。
“何犀,风风今天说话语气不太好,你别放在心上,她有轻微产后抑郁,本来带孩子就累,现在看见你这么自由自在,有些难受也是正常的。”
她打着方向盘,微笑道:“没关系,小事儿。”说着透过后视镜估计车位的距离,遽尔看见后座尤叙正紧盯着她,旁边傅一穗靠得也真够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