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的追兵,已经到了东阿县城外。这些数目大约为六十人的汉军骑士,担任的乃是扫荡卜己军黄巾余孽的任务。
这支骑兵,本来是一个屯的编制。不过自从被骑都尉曹大人带到长社战场之后,他们几度与黄巾贼激烈交锋,陆续折损了不少人员。
这其中,真正当场战死的并不算多,大约只有十人左右。但是,却有十五、六个人,是死于重伤或者大病不治。外加上轻伤的减员,这个屯满编时的成员,已经有一半左右退出了战场。若非后面朝廷曾经补充过一次人员,这个屯的骑兵数量,只怕会降低到不足五十人。
按理来讲,人员损失如此巨大的部队,应当是斗志低迷,军心浮动的。但是现在,骑兵队上上下下,却都没有考虑过己方这些人在历经鏖战后,已经相当疲惫的现实情况。整支队伍都被眼前的这个巨大功勋,给吸引住了。
功勋?
没错。
这支由右扶风的良家子组成的骑兵队,已经将占据了东阿县城的那支无名黄巾队伍,视作是自己餐盘里的大餐了!
以区区六十人的轻兵队,却在面对数千黄巾的条件下,不顾众寡悬殊,英勇奋战,最终收复失地。这是多么巨大的功勋啊!
荒谬吗?
带队的骑兵屯长,若是在数月之前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会觉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但是在经历了数月的战斗洗礼之后,这个骑兵屯长已经知道,不能用兵家常理来推断那些极为缺少兵法知识的黄巾贼。数月的时间里,骑兵屯长已经多次见识过,比他现在的打算还要更加荒谬的事情。
比如说,有一个掉了队的汉军士卒,猛然遇到一群足有十多个壮丁组成的黄巾贼溃卒。这名汉军明知不敌,却不肯示弱。他壮着胆子迎击上去,想要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结果,当这名士卒冲到黄巾贼跟前的时候,那些占据了绝对优势的黄巾贼,居然就这样全体跪倒投降了!
当时,汉军屯长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敌人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行动?但是,几个月的仗打下来,他现在可以说是已经摸到了其中的一些门道。原因就是:
——那些严重缺乏组织的黄巾贼,根本就是一群只能胜利,不能失败的乌合之众!
如果形势不错,黄巾贼们打打顺风仗,在那些“太平道”妖人的蛊惑下,的确可以不顾生死,拼命到最后一刻。
但是,如果战局已经变得明显不利,那些乌合之众,就会完全丧失战斗的意志。这种情形下,即使黄巾贼的数量成千上万,战斗力也只是堪比待宰的猪羊。这支骑兵队,就有过两次以区区一屯骑兵,驱赶上千黄巾溃兵的经历。
当前,就是占据了东阿县城的黄巾贼们,应当完全丧失斗志的时候了!
五日之前,皇甫中郎将在得到来自南方和北方的多处援兵之后,一战败蛾贼大帅“卜己”于东武阳,二战败“卜己”于黄河西岸。之后,大获全胜的汉军上下,更是穷追猛打,第三次在黄河东岸的仓亭渡口,终于一举擒获贼酋“卜己”!
昔日耀武于司隶边境,伺机上雒,威胁汉帝的兖州黄巾军,竟然在短短的三日之中,土崩瓦解!
如此胜势,骑兵屯长如果还不晓得运用一二,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世家嫡系子弟的出身了。
骑兵屯长想到这里,心中渐渐有些焦虑。
他的部下们,已经在城外宣扬了一个时辰的汉军大胜。贼酋卜己,也已是第五次被汉军擒获。可是,对面的城头上,居然还是没什么反应!
——不是没人。一刻钟以前,骑兵屯长派了一伍骑卒,靠近城头,试探敌情。结果,城头突然冒出三、四张弓箭,对着骑兵乱射一气。所幸汉军都披上了轻甲,黄巾贼的弓箭又软弱无力,这才让试探的汉军顺利返回,只付出两人轻伤的代价。
虽然从这次试探中,骑兵屯长已经发现了敌人的装备很差,定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骑兵屯长依然越来越焦躁起来。
——这些蛾贼,难道被吓得不敢出城了吗?
——还不逃跑,难道想要被那个姓陶的老顽童,全歼在城里吗?
——你们不知死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本将的武勋!
正在此时,一骑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骑兵屯长盯着来者,认出是己方布置在北门的斥候,心中一喜。
——这些不开窍的反贼,终于要开溜了吗?
奔来的骑兵斥候,离汉军屯长还隔着十多步的距离,便大声的喊叫着:
“君侯!黄巾贼逃跑了!向北方逃跑了!”
骑兵屯长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
他本是大汉光复时期,著名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后人,数年前,承袭了父亲的亭侯1爵位。为了恢复祖上的荣耀,身娇肉贵的他,这才趁“黄巾之乱”,汉军大肆招兵的机会,带领家中的几个宾客、徒附2,加入汉军的行列。
由于身份高贵,更兼弓马娴熟,这位亭侯一入伍就得了队率的职务。后来前任屯长因伤休养,他便抓住这个机会,暂时代理屯长之职。现在,只要再立上一个大功,不但可以稳住自己的屯长官职,说不得还可能再向上动一动!
但是,骑兵屯长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兵,虽然心中激动,却也不肯冒进。他拉上前来报信的斥候,策马绕过城墙,来到东阿城的西北。直到看见一辆辆满载辎重的大车,在大道上扬起无边的尘土,这才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
“吾事济矣!”
耐心的等了片刻,直到见这只颇有章法的黄巾贼军,完全出了城门,蜿蜒的向北运动,骑兵屯长这才又绕回南城门,聚拢了所有部下。当部下问起,为什么不直接从大开的北门进入时,这位亭侯屯长得意的解释道:
“这只黄巾贼,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吾若从北门进城,若黄巾贼设有埋伏,突然杀回,堵住城门,则我等尽数成为‘瓮中之鳖’矣!”
这样的考量,自然不是普通士卒可以想到的。于是,士卒们尽皆拜服。当几个身手敏捷,擅长攀爬的汉军士卒,跳下马,在同袍的帮助下,爬上城头,打开南面城门之后,军候屯长得意的一催战马,大叫一声:
“我来了!”
于是,一行六十余人,全都趾高气昂的跟进了城中。
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汉军骑兵们习以为常,扯着嗓子一路大叫:
“皇汉大军已至!良民百姓速来劳军!”
但是,城中依然没有动静。
亭侯屯长一开始并不以为意。等到走过老长一段路,情况依然不变。这种既没有敌人,又不见民众的状态,让他猛然觉得不对劲,不由得狐疑的停下马匹。隐约间,他感到地面似乎在震动,心中一惊,急忙跳下马来,用手指触在地面上。
震动了!,地面在震动了!
亭侯屯长脸色骤变,猛然跳起,翻身上马,大叫一声:
“有埋伏!全军后退!”
ps:1亭侯:可世袭的列侯里最低的一级爵位,享有一个“亭”的租税作为收入。“亭”则是秦汉时期的地方编户单位,一亭约为一百户居民。
2宾客、徒附:都是依附于豪强的农户。宾客地位高些,有一定的人身自由;徒附地位低下,毫无人身自由,不得不历代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