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材高大,青漓却身姿娇小,此刻依偎在一起,反倒是更显几分差异,男子的挺拔与女子的娇美奇异的融合在一起,五月的晨光中,竟生出几分难言的融洽来。
清晨的清风吹动了她帷帽上的轻纱,丝滑柔润的流纱似水一般温柔,带着小姑娘身上的芬芳,轻盈的抚在了皇帝身上。
那气息清浅,落到心头却似美酒一般香醇,不知不觉间,他竟有些醉了。
出门时尚且是微风轻拂,此刻飞马之下,便觉风声渐重,青漓从不曾如此乘马疾行,一时间只觉浑身都在随骏马奔行起伏,竟有些眼花之感,不欲再看,便老老实实的靠在皇帝怀里,合上眼等着到浮烟山。
她静静依偎在他胸膛上,低头嗅到他身上的浅淡木香,俯首感觉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不知怎的,忽觉心底一片安宁。
现世静好,岁月安稳,大抵便是如此吧。
蝶翼般的眼睫轻眨几下,青漓禁不住慵懒的打个哈欠,前头是带着几分暖意的晨光,后头是情郎温柔可靠的怀抱,她只觉满心安然,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皇帝初时还不曾察觉,片刻之后,却见小姑娘的整个身子都靠到了自己怀里,连带着帷帽都有些歪了,才知她是睡着了。
他面上微微一笑——这样全心全意的依偎在自己怀里,其实也很好。
左右浮烟山也近在眼前,倒是不必太急,他收紧缰绳,放缓了速度,身下的骏马有些不满的蹦了一下,皇帝吃了一惊,唯恐将小冤家惊醒了发脾气,低头看时,却见她正并无动作,显然睡得正好。
皇帝心头一松,轻轻拍一拍马头,低声笑道:“这般不给朕脸面,回去就把你给换了。”
似乎是听懂了,那匹马乖乖的放缓了步子,龟速行驶了起来,险些叫身后来不及减速的卫率们闪到腰。
——青漓对这些一无所知。
因着之前那句“垣下女郎”,一连几日,她都不曾安枕,昨夜还失眠了,今日见了皇帝态度,即使还不曾解惑,一颗心却也安了许多,心神放松之下,倒是一场好眠。
浮烟山距金陵有近二十里山路,身下骏马脚程快,皇帝赶过去并不曾花费多久功夫,倒是等着青漓转醒花费的时间不少。
她睡下了,又佩戴帷帽,自是不畏光热,贸然到了树荫下,气温转凉之间反倒会惊醒,皇帝摆手示意卫率诸人退开,自己却揽着她,悄无声息的等在阳光下。
卫率领队姓陈名景,三十出头的年纪,家里头有一妻几妾,也是在情海中闯荡过的人物,此刻同内侍总管陈庆并马候在树下,远远见着皇帝静待小皇后转醒,满面温情的模样,再一想他素日办事慢些许便要劈头盖脸一通骂的旧事,既觉得有些牙酸,又觉得有些心酸——同人不同命,陛下你差别待遇也忒明显了。
他觉得嘴有些痒,止不住想要冒出话来,看一侧陈庆一脸平静毫无异色,便知人家不会有同他一道吐槽几句的意思,只好暗暗的将满心的话咽了下去,自一侧行囊中取出水壶,叫被狗粮噎的生疼的嗓子松快一些。
青漓这一觉睡的舒坦,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大概就是皇帝身上骨头太硬,硌的慌。
她慢悠悠的睁开眼睛,还想懒洋洋的伸个懒腰,胳膊还不曾伸出去,便撞到了皇帝臂上,他轻轻将青漓帷帽上的轻纱掀起,含笑道:“醒了?”
青漓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居然在皇帝怀里睡着了!
也不能怪她,从出生到现在,她还不曾乘过这般快的马呢。
这个瞬间,她竟觉的有些庆幸。
亏得没说要自己骑马,不然只怕人家到了地方,自己也没能出城门,多丢人呐。
她有些羞,低低的唤了一声:“陛下。”
皇帝扫一眼她耳畔轻摇的白玉坠子,漫不经心道:“怎么,没多少日子不见朕,连话都不会说了?”
青漓初时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禁不住红了脸:“……衍郎。”
她本只是随口唤一声,皇帝居然真的应了一声:“嗳。”
青漓心头一荡,瞧一眼日头,才知自己睡的时辰怕是不少,她伸手去揉一揉皇帝的肩,极乖巧的道:“我是不是睡了许久,衍郎的肩酸不酸?”
皇帝道:“当然酸。”
正常人不都应该说不酸的吗?
青漓有片刻的无语,顿了一下,才道:“——即使客气一下,也该说不酸的。”
皇帝扬声一笑,道:“夫妻至亲,哪里用得着这些拘束?”
青漓早知道他德行,深知继续计较下去只会是自己吃亏,便利落的转了话头,伸出一根白嫩嫩的手指一指地下,道:“衍郎,我腿软,先叫我下去走一会儿,再说别的。”
“不急,”皇帝只笑微微的瞧着她,道:“朕有件要紧事,此刻须得一做。”
青漓不解的看他一眼:“嗯?”
却听皇帝轻轻道:“妙妙的口脂花了。”
青漓初时一怔,随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家门口见皇帝时,不自觉咬了咬唇,想必便是那时候花的。
女孩子嘛,花了妆,尤其还是被心有好感的男子指出,难免会觉尴尬。
青漓斜眼看他,娇嗔道:“偏生你话多。”
“无妨,”皇帝被美人儿嗔了一句,半分火气也无,只是轻轻撩开帷帽上的那轻纱,低头凑近了青漓唇。
吻上去之前,他眼底含笑,道:“朕助你抹匀便是。
青漓:哼╭(╯^╰)╮。
皇帝伸手揽住她腰身,那帷帽上轻纱便再无人撩,随风无力的散了下去,纯白的,轻柔的,像是一场不易醒过来的美梦,勾勒出一方温存之所。
对着小姑娘那粉润润的唇,他极温柔的吻了上去,极轻柔,也极缱绻,却并不能掩盖其中浓烈的男子侵略感。
青漓下意识的想要推开他,手已经到了他肩上,却忽的生出几分不忍,她面颊无声的红了,顺势环住他肩,合上眼,默许了这个缠绵的吻。
许久之后,皇帝才松开她,他轻轻一笑,声音低沉,青漓听他道:“数日不见,朕实实想你。”
青漓手指在他肩上戳,闻言便一顿,声音低到不能再低:“——我也想你。”
皇帝深知他的小姑娘有多害羞,只见过两次,也没奢望着她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来,乍一闻此言,几乎疑心是自己耳朵坏了:“乖妙妙,你说什么?”
青漓的勇气一触即散,轻咳一声,转过眼去,道:“我说,想下去了。”
皇帝目光直勾勾的在她面上走一圈儿,到底还是翻身下马,随即又伸手拉她下来。
浮烟山距离金陵甚近,一侧便是皇家猎场,正是春末夏初,绿树浓阴之际,本该是游人最多的时候,可今日却不同,一眼望过去,竟只有他们一行人。
青漓瞧一眼身边的皇帝,便知是他有意吩咐清场了。
浮烟山的东侧有一条河,日光底下波光粼粼,河岸边围了栏杆,一侧是明艳灼目的海棠,绿水青山,红花吐芳,放在哪里都是一幅好景。
皇帝牵着她到了栏杆边,叫卫率四散开,听不到二人说话,这才出言问道:“好端端的便恼了朕,究竟是为何?”
一提起这一茬儿,青漓便觉气闷,抬头扫他一眼,轻哼一哼,便低下头,不理他了。
皇帝失笑道:“怎的又气上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谁方才好好的了,”青漓不看他,道:“你少乱说。”
“哦~朕乱说,”皇帝拖长音调,淡淡的念了一句,随即道:“方才,难不成是朕自己伸手环住自己肩的?”
那会儿的主动,青漓本以为皇帝不曾察觉,却不料被他明晃晃的点了出来,脸一红,就有些挂不住:“不晓得你在说些什么。”
皇帝目光在又羞又恼的小美人脸上一转,含笑道:“不晓得便不晓得吧,怎的都不抬起头来说话,可是不敢看朕吗?”
青漓信口胡说,道:“陛下生的太高,仰着头看久了,便觉脖子酸。”
“原来如此。”皇帝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青漓忽的惊叫一声:“哎,你干什么——”
——皇帝捏住她腰肢,将小姑娘放到了一侧栏杆上。
这一幕,还真是似曾相识。
那栏杆本是为了防备游人落水而设,算不得低矮,青漓骤然坐在上头,脚离地差着好一段距离,身后又空荡荡的,几乎有随时摔下去的错觉,惊慌失措的对上了皇帝眼睛。
皇帝伸手扶住她后腰:“如何,”他平视着小姑娘眼睛,道:“这下子,你便同朕一般高了。”
青漓气呼呼的啐他:“你讨厌!”
“趁着朕还不曾做什么你更讨厌的,”皇帝却不纵着她了,一手揽住她腰身,另一只手却扶起了她下颌:“妙妙听话,同朕说一说?”
青漓定定的看着他,忽的生出一股无力来,她觉得自己大概像是孙悟空一样,永远逃不出皇帝这个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儿了。
顿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道:“你这个人……”
却不曾再说下去。
皇帝含笑望着她,缓缓道:“朕如何?”
青漓却不答了。
“小妙妙,”皇帝凑过去几分,叫二人额头抵在一起,柔声道:“——说不说?”
青漓见他态度如此,心里头便有了几分底,斜他一眼,将那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与他听。
皇帝听了,也是面露不解,诧异道:“什么垣下女郎?”
青漓瞪着他:“你少装,人家明明白白写在纸上,难不成你还能抵赖?”
“当真没有,”皇帝轻声道:“这么一点小事,朕有什么不敢认的。”
他言真意切,目光毫无躲闪:“心悦她,便只管去说,想要她,便只管去娶,朕若当真有意,大可以光明正大出手,何必畏畏缩缩,暗地里做小人行径?”
“妙妙,你不妨细思,”他看着青漓,道:“朕心悦你,便直言出口,行事也自问坦荡,何曾有半分阴诡?”
青漓嘴上不言,心底却也信了几分——从初见到现在,皆是皇帝主 动,把持住整个节奏,将自己捏的严严实实,他若当真于那女子有意,怎会连半分找寻之意都无?这可不符合他性情。
她心中已信了八九分,面上却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果真?”
皇帝回答的斩钉截铁:“果真。”
青漓又问他:“既然如此,人家为什么认定了是你,还巴巴的走了我的门路,想把消息送到你面前去?”
“傻妙妙,”皇帝道:“你细想一下,若朕当真同她有什么,她还用得着千辛万苦走你的门路么?用这个法子送消息,既容易泄露,又不能确定朕必然见到,风险这般大,可见她也只是想赌一把,无甚把握。”
青漓听他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却犹然有些疑虑,一脸楚楚的瞧着他,道:“我不管,反正人家是认准了你的。”
皇帝看她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只觉心都软了,温声道:“朕确实不记得的,不过,倒是另有一人,可能会记得。”
青漓问道:“谁?”
皇帝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已经过世的先帝皇三子,最喜游走花丛,他身材相貌与朕相仿,朕八成是替他担了恶名。”
先帝皇三子?人家都死了多少年了。
青漓拧着眉,道:“左右死无对证。”
皇帝做无可奈何状,主动建议道:“你大可以问陈庆。”
“哼,”青漓眉梢抖了抖,道:“那是你心腹,怎么可能不向着你?”
“朕又没要你直接问,”皇帝笑微微的给她出主意:“大可以迂回几分,看看朕有无说谎。”
青漓总觉得他不会这般好心,可是想了想他的话,倒也有几分靠谱,狐疑的看皇帝几眼,便下了主意。
她心里头还有些小火苗,皇帝待她又这般温存小意,几次三番下来,对这位天子也无甚敬畏,掩在绣裙下的小脚轻轻踢他一下,道:“你喊他过来。”
皇帝瞧了瞧那双可怜可爱的小脚,眼神微微一闪,随即便向陈庆所在的方向招手,示意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