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这太监是想出头还是真的忠诚,能豁出命进去,就非常难能可贵了。
鄂洪峰边指挥着士兵扑灭火势,边走向良策,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时候也没人注意他们,“太后要阿芙蓉,小傅公公就进去拿了。”
鄂洪峰今日值夜,并没有回自己家,也是他运气不好,几次宫里出事,都被他遇到,出事了就怕担责任。
他望着那熊熊烈火之处,啧啧低声感叹,“这位小傅公公,了不得啊。”
他果然没看错人,这个小太监值得结交。小小年纪,却与那么多宫中贵人“自然而然”地扯上关系,让人找不到任何突兀的地方。就是他自己还欠着这位小公公大人情呢,因为之前处置了凌虐下等奴才的惯犯张奇,现在宫里很多太监宫女可是对他态度完全不同,真诚了不少,比如这次宫中走水,他能在最快时间里集结附近最多的宫女太监,那也是因为人家是真心感激他,办起事来也是尽心尽力帮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感激,原本应该是属于傅辰的。
几次相处中,他深深感觉,傅辰这人只是看似普通。
既然进去了,那就能出来,他不会让自己“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还没出来。
“那家伙死定了吧!”
“活该强出头。”
“让他抢风头,呵,傻子!”
其他奴才,低声嘲讽着,所有人都觉得,傅辰必定是葬身火海了。
这时候,皇上带着七皇子赶了过来,他们是来的最快的一批。
皇上马上问太后是否受伤,晋朝以孝治国,他与这位母后表面关系还是不错的。七皇子本就住在养心殿,只是身上有伤,听到太后这儿出事了,带着伤也坚持要过来,让皇帝好一阵感动。
邵华池通过身边奴才的报告,知道傅辰在里面,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着,透不过气来,那黑黢黢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火场。
“梁柱塌了!!”有人惊喊。
哐啷巨响,荐勒房要倒了,所有人都觉得傅辰不可能活着了,这个小太监为了进去拿阿芙蓉,就这么被烧死了!幸好他们没进去!
太后表情有些崩塌,她的阿芙蓉啊,太后软倒在地上,眼角滑落泪珠,“皇帝,阿芙蓉……阿芙蓉啊啊啊!”
晋成帝忙接住太后,“母后,您定要保重身体!”
李祥英盯着火势,嘴角微微扬起笑意,可刚弯到一半,就被惊愕代替。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人影从火光中冲了出来!
“出来了!”
“他还活着!”
此起彼伏的惊叫,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傅辰抱着一个箱子出来,脸上有些被烟灰,却难掩真诚,他一步步走向太后,那脚步好似踩在人心尖上,让人体会到步步艰辛。直到来到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将箱子往前推。
“太后娘娘,奴才只救到了这一箱,其他的都烧掉了……奴才罪该万死!”傅辰似乎很自责,为自己只取了一箱出来。
“好,好!”太后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听到太后的回复,傅辰像是放心了,彻底晕过去。
却被一旁早就站着的奴才接住,那是七皇子的人,邵华池跪地对皇帝道:“父皇,这小太监伺候我那么多日,现在他为找阿芙蓉晕倒,儿子理应将他接到重华宫修养。”
“知恩图报,小七这样做很对,虽然是个奴才,但难能可贵的是这份忠心。就把他带去你的宫吧,等醒来朕和太后都要好好嘉奖他。”这小太监,不是在内务府和穆君凝的熙和宫当差吗,怎的会到延寿宫来,内务府现在是谁在管,怎的一个从三品太监还要做那么多芝麻绿豆的小事?
七皇子对太后、皇帝行礼后,就带着人将傅辰带走。
傅辰,你总觉得我狠,但你自己又何尝不是,狠到能把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
狠到,让我心惊胆寒。
由于住的远,九皇子邵子瑜是在邵华池带人离开之时才赶过来。
他望了眼他们离开的方向,目光稍作停顿。
昏倒的是那个叫傅辰的小太监?
傅辰睁开了眼,看着头顶上的帐幔,第一反应,这里不是他住的地方。
略带警惕地左右一看,就见到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他的邵华池,看着简直就像一晚上没睡。
是重华宫的偏殿?
邵华池面无表情,气势凝然,好似一尊雕像。
傅辰撑起身子,声音有些沙哑,“殿下,奴才……”怎么会在这里?
他在那荐勒房里设置了一个不起眼的躲避处,能暂时不被火焰烧到,算着时间出去,达到最好效果。
昏倒,不过是权宜之策。
后来七皇子过来,又把他从皇上太后的视野中带走,精神一放松,就真的睡过去了。
邵华池动了,他倾斜着身体,靠近傅辰。
在傅辰始料未及下,抬起一只手,没丝毫放水甩了过去。
啪!
傅辰被打偏了头。
他古井无波的目光闪过一丝狂怒,如一只酣睡中的狮子被惊醒,看向刚刚打了他耳光盯着他的邵华池。
第48章
傅辰两世都没被人这样甩过,这巴掌至少让他更加清醒,更清楚自己的地位。
宫里教训犯错奴才有很多办法,几乎每个小太监都挨过打、饿过肚子、被训斥过, 傅辰算是极为少数从无品级开始就没被惩罚过的太监, 原因当然有很多,但不可否认与他本身脱不开关系。
一般情况下主子不会亲自动手, 会让身边奴才代劳,也不是一次就行的, 掌嘴的次数根据主子的命令来算。
邵华池没克制住心中的激烈情绪,手掌甩过去的力道让傅辰半边脸没一会就起了红印子。
“你把自己的命当什么?随随便便就能牺牲,还是认为一定能全身而退?”邵华池积压了一晚上怒气呈喷射式爆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居然盯着人看了一宿, 就是梁成文也亲口说,傅辰只是劳累过度,没大碍。但不等这人睁开眼, 就是没法离开。
傅辰平日总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要说顺和体贴人的奴才,定然榜上有名。却没多少人知道此人在幕后操纵着那么多事,昨夜听到阿芙蓉出事,他就联想到了傅辰。原因无他,傅辰要他到西北边境找吸食阿芙蓉的人带到京城,这还没几日就问他要了两个虎贲,事情连接地太巧合了。
出于对属下的信任,他二话不说地借了人,却不知道傅辰能自己投身火海,太涨本事了!还把不把自己这个主子放眼里,哦,他忘了,傅辰从没将他放眼里!
“你瞪我?还记得我是你主子吗?”傅辰那阴鸷的目光,让邵华池莫名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傅辰什么都不说,却让觉得这个耳光,这个人会记一辈子。
“奴才自然记得。”傅辰轻声说道,我记得,你是主子,我只是一条狗。
傅辰没有发怒,但正是没发怒,那面无表情的样子才更让人发悚,邵华池的气势不自觉有些弱了,“大不了,我让你打回来。”
傅辰微微一笑,“奴才不敢以下犯上,不过打耳光这种事,殿下以后还是别做了。”
被那风华绝代的笑容给一下子闪懵了,邵华池一愣,不自觉反问:“为何?”
“因为,太娘了。”晋朝也有男子被人说做“娘”,他们爱敷粉,爱做女儿装,当世大儒荀骏就爱这样打扮,那是被人不耻的,所以邵华池是听得懂的。
别看傅辰无论态度还是表情都是恭恭敬敬的,可那话里的含义却是明明白白在说邵华池你他妈的就不是个男人。
对一个正受宠的皇子那么讽刺很不明智,傅辰也是气极了才这么不管不顾。
邵华池惊怒,一把抓住傅辰的领口,将人从床上半拎着起来。
两人双目在半空中交接,热度慢慢上升,双方的体味在贴近的距离中发酵。
傅辰的眼眸深邃,深不见底,看久了就好像会被吸进去。邵华池心脏漏跳一拍,怕被傅辰发现自己的异样,猛地松开了手。对方刚才像是忽然狂暴出的气势,几乎让他错认成别人,傅辰隐藏在这平静下的面目是否从没释放过?
傅辰也“温顺”地倒回床上。
“火,是你差人放的。”这是肯定句。
“是。”傅辰并不否认。
“为什么?阿芙蓉关你什么事,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是祸国殃民的东西,待殿下将人带来京城,奴才让您看了便知。相信到时候,您的检举也会在皇上心中加重分量,加深民间威望。”一个将阿芙蓉危害发现并加以阻止的皇子,不但能得到皇帝的喜爱,就是民间也会对其印象加深,声望更是会节节攀升。
所以傅辰不怕邵华池事后生气,这一切都能让邵华池支持他的做法。
之所以不提前说,也是觉得这种事被知道了,必然会受到阻碍。
只是那一个耳光,依旧是傅辰始料未及的。
从傅辰的话中邵华池也听出了不少信息。
比如,傅辰看似循规蹈矩,但却能做出放火烧后宫的事,这份心狠手辣,也是少见的,结合他的年纪,傅辰哪里是谋士,简直是个妖孽。烧得还是太后心爱之物,这份魄力怎么都与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同,这也就衍生出了几个问题,傅辰无论是对他还是德妃,面上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但这恭敬里有几分真心?他唯一庆幸的是,那么早就预定了这个人。
再比如,傅辰之后为太后救出了仅剩的一箱,不但排除了自己放火的嫌疑,更是一举让宫中最高权力的两位对他印象加深一次,这可比赏赐更重要。
再再比如,傅辰是怎么知道阿芙蓉的作用,他用过?还是他看到过?
再再再比如,傅辰是不是已经联想到了后续一切能够算计的,一环一环,包括他能从中获利?
这种事不能细究,越是细想越是觉得傅辰心思有些神鬼莫测。
“奴才谢殿下如此记挂奴才的命,只是奴才愚钝,还是不明白,因何让殿下如此愤怒?知道缘由也好让奴才长记性,再也不犯。”按理说,就是他不要命了,又关你邵华池什么事?
邵华池差点吼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真的葬身火海?
但身为主子,去担心手下奴才,这种肉麻的话说出来还要不要做人了。
邵华池盯着傅辰,知道傅辰是真的不明白,你这人那么聪明,什么都能猜到,怎的就猜不到我想什么。
要脱口而出的话,在舌尖转了圈,邵华池冷哼:“你这计划可有与我提过?”
只一句,傅辰就猜到了邵华池的言下之意。
“此事是奴才欠考虑。”傅辰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好像刚才的冲动愤怒又消失了,那个耳光却深深烙印在心中,这个印记会不停提醒他,他生活在什么朝代,在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邵华池的解释,他也算明白了,七皇子气的是他的自作主张,没与主子通报。
傅辰这不温不火的模样,反而让邵华池有些说不上的害怕,他总觉得眼前的人,离他越来越远,明明就近在眼前,却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确定自己语气足够温和,才蹲在床头道:“你算计别人,就是算计我,我何曾训过你一句?”
“是,殿下对奴才一向是极好的。”
见傅辰口上说的真情实意,但那模样哪里真明白了,邵华池有些急,“傅辰,你太自信了,也许你这个年纪能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是少见的,就觉得任何事都逃不脱你的掌控,这是盲目自大。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世上聪明人多的是,不是每次你都能那么幸运。我希望我们能够对对方坦诚,这样才能让我走得更远,有我邵华池一天,就保你傅公公一天,可好?”
邵华池这一招也算打一棍给个甜枣了,一个帝王所具备的雏形已经有了,这不需要培养,有些人天生就知道如何当个合格的上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