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目的地,当然是许乔迟迟归入的永乐门。
今晨叫那小子收拾衣物证据,并非马虎偷懒,而是故意使他麻痹大意,试试能不能露出什么狐狸尾巴。
云娘总对桐儿叨念:人心这东西,看似复杂却也简单,想猜透对方,就得学会设身处地的理解对方的难处。
许乔看起来极虚荣又懦弱,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但他身在永乐门就必是永乐门的人,并不会因为危难时刻的几分真情而断了过往的人生。
沈桐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永乐门奢华的院落中徘徊了几圈,很快便发现了跪在间书房里的许乔。
果然不出所料,他正哆哆嗦嗦地跟惊虚先生讲述着山里的惊险经历,显然仍有后怕,还故意掩去自己明明能杀小妖女却并未动手的事,声称许桐儿始终站着上风、最后饶了自己一命。
那些话也不晓得有没有被取信。
惊虚先生摸着雪白的胡子,沉思过许久才道:“罢了,看来她命不该绝。”
许乔咬住嘴唇:“师父,徒儿的确技不如人,虽然与沈桐儿年纪相当,但论武功论才智都差了几分,为何偏偏叫徒儿去杀她呢?”
惊虚先生叹息:“嘉荼想多给你几分历练,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许乔移开目光,表情极不好看。
倒吊掉在房檐上的沈桐儿已不知在此浪费多长时间,累到头昏脑胀,不禁在心里抱怨:“真能啰嗦,多半是我想得太多。”
结果正在此时,许乔终于下定决心了般,从身上摸出个崭新的令牌:“师父,这是我在山腰的白骨洞里捡回来的,分明是我永乐门人的信物,所以未敢鲁莽交出去,难道我曾有师兄去过迷雩山?”
闻言惊虚先生忙接到手里,皱起眉头道:“……多年前却有顽皮的徒弟闯过那里,多半尸骨无存了。”
沈桐儿于窗洞里多看了几眼,再也支持不住半分,悄无声息地翻身坐到屋顶上揉着脑袋琢磨:“如果真是这样,许乔为什么怕我知道?难道被异鬼吃掉对他们来说是件很丢脸的事?不对啊,那令牌新的很,如果近年真有同门枉死,许乔又怎会不知?”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打断了她的沉思。
沈桐儿紧张地张开右手,却见是蒙着眼睛的嘉荼,当然决意不用打草惊蛇,随机屏住呼吸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瞎了眼睛,嘉荼也应当是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公子,他虽然完全看不见路,但并未露出盲人的疲态,举手投足的仪态依旧端庄,这点和云娘很像。
晚风吹送着淡淡的荷香,也吹散了桐儿新衣服上的皂角味。
当她察觉到这点时,立刻暗叫糟糕,随着嘉荼抬手丢出暗器的同时,立刻连滚带爬地躲避逃跑。
“有贼!”听到动静的守卫抬声喊道。
沈桐儿根本不打算跟他们硬碰硬,虽然已经败露行迹,却无意恋战,闪着擦身的流箭按照早就看好的退路飞奔而走。
“罢了,随她去吧。”嘉荼摆手皱眉,扶住眼罩分外不悦:“就不能小心点吗?这么多人看不到一个小丫头在这里?!”
听到动静的许乔怯怯地尾随在惊虚先生背后出来,半个字都没勇气多说。
从前大师兄是很和蔼宽容的人,每每都靠他与师父美言才能帮弟子们躲过责骂。
可自从沈桐儿出现在南陵原,就有什么东西渐渐发生了变化。
比如此刻嘉荼的怒气冲冲。
甚至就连师父……好似也对师兄有了几分忌惮。
“许乔。”嘉荼忽然开口:“回你房间去!这七天不得出门半步!”
还好只是禁足而已,没有什么皮肉之苦。
许乔连忙领命,拿着剑快步消失。
嘉荼挥退周围门人,声音阴冷道:“我们一味退让已酿成大祸,虽然沈桐儿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不能再多留她横添阻隔了!”
惊虚先生慢慢拿出那块令牌,忧心问道:“那不死鸟活了,会发生什么?”
嘉荼沉默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世间总有些未可知之事,我们该做的就是让大人的身体尽快痊愈,助他将怪物装回棺材,否则……”
“你说得有道理,但沈桐儿武功诡谲,杀她恐怕要损兵折将、惊动百姓。”惊虚先生迟疑。
“把她要的东西给她。”嘉荼转身道:“你真当她好心为民除害?”
“可你的眼睛……”惊虚先生上前一步。
“早说了无所谓,人事从来未有两全,我若真怜惜这双眼珠,就不会——”嘉荼说罢忽然停了,嘴角紧紧地抿起,在这温热的夏浪中散发出几抹冰寒之气。
——
偌大的黄府里少了过去的童言童语,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
一杯毛尖茶,从温气袅袅放到冷淡无味。
黄思道坐在桌边,迷迷糊糊地似是睡着了。
勤劳的家仆忽然进来禀告:“老爷,门口剩下的那些旧衣多半是无人认领了,现在该当如何?”
“烧了吧,从异鬼的洞穴里拿出来的,终归是不洁之物。”黄思道回神,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誉齐现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啊……”
家仆劝了这么久,该说的吉祥话早已讲过千百遍,实在没有更能安慰他的词汇。
谁都没想到,这时看门的老汉忽然手足无措地跑了过来,叫嚷道:“老、老爷,那……”
“大胆!”家仆皱眉将其拦住:“这地方是你说进就进的?还有没有规矩?!”
老汉咽了下口水:“是小的鲁莽,但门口……来了个孩子,好像是……是小少爷……”
“誉齐?!”黄思道瞬时站了起来,急道:“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