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扬觉得她今天的情绪好飞扬,不由又追问道:“你朋友做什么的?”
伊糖停了下,打完整句话,另起一行,继续开心地说道:“虽然你问题很多,像移民局的人那么多,不过我还是愿意告诉你,他是画家,他爸爸很疼他。”
“噢,”肖扬想起来,“是你12岁在那个免费活动中心认识的是吧?”
伊糖打字的手停下,转向他,郑重用目光传递了谴责,转头继续打着字说:“对,没错。”
肖扬笑着拉过把椅子:“你为什么找人家?”
伊糖说:“我刚想起来,忘了告诉你们,我以前和你说过,认识的那些喜欢画画的朋友,有些有家里帮忙,现在已经都相当有名气,这只是其中一个,他爸爸从小就有步骤地把他的作品安排展览,加上家里的关系,所以他的画,价格比同期的许多画家,价格都高。”
王矫插嘴道:“外国人也拼爹呀?”
伊糖看着肖扬。
肖扬连忙解释说:“拼爹就是比谁的爸有本事,一般用来形容一个人靠背景。”
伊糖听明白了,停下手,转头看着王矫:“你开什么玩笑,不靠背景。你知道美联储有多少界主席有犹太血统吗?几乎每一界主席都是。不止要看个人背景,到了一定层面,还要看种族背景呢。”
她转头对着肖扬说:“不过咱们是同种族我才能说,在外头是绝对不可以说这种话的。种族歧视是很严重的事情,虽然人人都知道。但是要佯装那个不存在。”
肖扬趴在桌上,支着头看她:“我发现,这些世故的东西你都知道,竟然还可以把天真并存下来,真是不容易。”
伊糖也停下手,靠近他的脸,笑着说:“我也觉得,你最近对我特别关心,十一点要出门,再不去做事,我的汤圆就要泡汤啦。”
肖扬笑倒在桌上。
王矫也笑说:“她肯定还惦记着吃三碗,你快点。”
办公室门开,程皓进来,手里提着两个锦缎的盒子。
肖扬立刻站起来迎过去,把东西接到手里,摆在工作案上。
左边靠窗的工作案上落满阳光,程皓问:“会场那边你们准备几点过去?”
肖扬答:“白天肯定人不多,所以我们准备十一点去吃饭,十二点过去。”
程皓没说话。垂目翻着桌上的照片。
肖扬打量着他的神色。然后解释说:“今天要开始打仗了,所以是我提议去的。”
伊糖静悄悄合掉网页,现在才发现真有肖扬那天说的情况:程皓问了话,肖扬给了回答,可程皓又不说话,于是肖扬就猜不明白了。以前她完全没有注意过。也许程皓以前不是这样。
当然以前也没有这样,他一回来,整个办公室都多了紧张的气氛。
她转椅子看向程皓,然后说:“吃饭大家都去。你去吗?”
程皓皱眉一张张看着照片,那都是他们收集的藏品,他说:“我不去了,约了人吃饭。”
伊糖撇了撇嘴,肖扬正看着她挤眼睛,她又给逗笑了。
下面三个员工,加上肖扬,王矫和伊糖。中午大家吃了饭,酒店有规定,如果婚宴形式包场地,可以赠送酒店套房,上次也是,伊糖的衣服肖扬已经提前送过去。
吃了饭,她往酒店去换衣服,走进酒店电梯的时候,她说:“小羊,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肖扬说:“求神拜佛,那两家有钱人不要出尔反尔。”
伊糖点头,手搓在一起,忽然对着电梯玻璃:“阿拉丁ap,阿拉丁,如果有坏人来,请用龙卷风卷走她们。”
肖扬奇怪道:“你干嘛无缘无故说阿拉丁。”
伊糖也奇怪地看着他:“求神呀。——阿拉丁是中国神,不是吗?”
“不是呀?我们中国人一般只求观音关二哥之类的。”
伊糖喃喃说:“可她们没有神灯呀。”
肖扬:“……”
过两秒,肖扬复开口:“还有,阿拉丁不是中国人。”
“他就是中国人。”伊糖语气肯定:“他住在中国西部的一个城市,我在图书馆里看过最早的版本,画上的人还带辫子呢,像清朝的人。”
“真的?”
俩人说着话,电梯门开了……
***
换了衣服下楼,十二点,准时开了宴会厅的门。
到一点的时候,客人也没有来多少。
伊糖和肖扬在阳台上看着空旷的展厅,寥寥无几的客人。
伊糖感慨道:“我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袁曦笉她们说不管咱们拍行,一定是这意思,第一天预展,没有重要器物,没有同行捧场,这才是内行间的过招。比随便抢人的东西,看着高端多了。”
肖扬说:“以袁曦笉个人的手段,达不到这次的效果。这次肯定有她爸的手段在里面。”
这一处宽阔的露台视野超级好,伊糖转身,趴在扶手上,看着远处西街方向,隐隐可见古香古色的楼檐顶端。
她说:“太正常了。我看了一下大数据,去年全国所有的拍卖行加起来,不过举行了不到两百场拍卖,但今年,估计要翻倍,明年一定更加翻倍。这个市场已经到了发展期,程皓选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要在这行业做下去,是因为如果再不进场,就更没有资格了。如果这时候他站不住脚,以后就更难了。
肖扬说:“你是在告诉我,所以你理解他在对袁家这件事上做的选择?”
伊糖抬手,对着他脑袋无情地敲了一下:“我是在告诉你,虽然今天没有太多客人,可这是正常的。这是拍行才开始,如果做到庄瑾瑜那种规模,一年五六场拍卖,成交额佣金每场次最少可以超过五百万,他们一年保守可以挣三千万。”
肖扬和她同一方向看着,正午骄阳有点炎热,但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让人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
到了晚间,客人的确开始增多。
庄瑾瑜到了,伊糖按照约定只招呼他一个人。
伊糖这时候才想到,也许庄瑾瑜是好意,害怕她没意思。这种预展,她就是可以充当前期的设计师。
但她觉得更不好意思,庄瑾瑜拍行都是贵价东西,他们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让人家这种内行看。
伊糖说:“东西,让你失望了吧?”
“正常。”庄瑾瑜安慰她:“你不了解外面别的拍行,一年开50家,40家骗子,剩下十家,有八家做不够两场拍卖就得倒闭。”
伊糖的嘴惊讶成o型,“这数字,比我以为的还要可怕。”
“是惨烈。”庄瑾瑜笑说:“你听人说过商场如战场吧,就是这样一路被各种险恶的环境追杀,自己成长起来,这个过程才是吸引人前赴后继的力量。不爱这个,惧怕危险的人,做不起来。”
伊糖简直都听崇拜了,她说:“那你这样说,像我们经历的这种事情,你都经历过?”
“那倒没有。”庄瑾瑜笑说:“最早也是我爸投资,纯投资,我毕业以后才来。直接接手就是二把手,我们是全市第二家。”
伊糖感慨地说:“原来你也是拼爹拼得好的。”
庄瑾瑜笑着点头:“对,这行不拼背景绝对不行。所以我很佩服程皓。”他说到这里,周围看了看:“怎么没有看到他?”
伊糖指了指门口:“大概一会就到了,白天他有事都没过来。”
“拍卖预展都不在?”
伊糖低声说:“他太忙了。之前第一次预展的东西,是他很早就和别人说好的,所以当时的成交额和东西都不错。余下一部分上次没有成交的藏品,加上新征集的,才有了这第二次预展。对了,你们下一场预展在几月?”
“我们拍行和你们不同,我们部门多,一年拍卖好多场,下一次是名牌首饰专场,这个你们根本没有。”
伊糖不服气了:“这个你们以前也没有的。我看过你们拍行历史。”
“对,对。”庄瑾瑜笑着只点头:“是以前没有,我们新开辟的,市场做大了,我们可以细分。”
“太让人羡慕了。”伊糖适时给予了赞赏,又继续低声说:“……我们第三场准备在八月,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这场拍完就没有东西了。程皓要四处征集展品,准备下一场,不然我们也成了你说的,一年开门,拍两场就倒闭的那种。”
“那倒是。”庄瑾瑜若有所思想了会,说:“本市藏家要拍卖都到我们那儿去了,更大的肯定找袁曦笉,你们的规模表面看起来还是不够档次。”
“我们这一场已经没有多少好东西,下一场也还没有好的拍品,那你们公司怎么做起来的?”
庄瑾瑜收起笑容,看着她:“说真的,程皓给你吃什么迷魂汤了,你怎么这么向着他,我来你就是追着我问成功学是吧。”
伊糖笑,“那你不是内行嘛?”
“内行我也不欠他的。一点好感就想我掏心掏肺,聊下去你肯定想让我介绍客人。”
伊糖摇头:“我绝对做得没有那么明显,这个我不承认。”
庄瑾瑜扶着展柜:“我让你逗得不行了,你这个人,我一定要。”他抬头,笑意尤在,却格外认真道:“来我们公司,我给你分一套房子,其他福利你都可以提,一年两次欧洲假期,你的部门,什么展品,定价,你都有绝对的权利,每一件成交的展品,公司和你在佣金上都有分成。”
伊糖问:“有公司车和司机吗?”
☆、晋江夏听音
龙纹张的家里
程皓站在八仙桌前面, 桌上摆着不少民国时期的物件。
龙纹张在旁边坐着,这会也没外人,徒弟都回家了,他就端着紫砂壶,喝口茶,看着程皓叨叨两句:“我给你这场拍卖算了个粗账, 你那图录上五十多个东西, 能拍上五万的, 不超过十个。”
“嗯, 然后呢?”
“然后?”龙纹张摇头晃脑:“我也帮你算了总成交额,你们左右可以收10%的佣金,便宜的东西三五千能成交, 贵的十万出头,我就都算你们能挣一万, 全部都成交, 五十件这一场也才挣五十万。场地用了十天, 这是十万, 租展柜的钱我不知道你们什么价,估计最少得给人家五万,还有拍卖资质的租金, 你这一场弄完,进账三十万吧。”
程皓放下手里的:“这东西,放个几年,价格能翻几倍。”
龙纹张说:“先看眼前, 别看那盘子的账不到二百万,但是你知道你自己签名背了这账,后续的问题你发现了吧?你那三十万,如果走公司数还账,是三十万。但是你现在自己背,那么这三十万你里面还得扣掉给别人的分红,拿到的那份才是你自己还账的。——你公司股份怎么分的?你占大头,能落二十万吗?”
程皓说:“公司日常运营还要钱,员工工资,我根本没有指望过这一场拍卖。”
“都是要积累。”龙纹章端着茶壶对着远处掉了墙皮的墙面发呆,他这地方做旧文物,常年各种化学东西周围飘,那房子收拾没几天,墙皮就掉。
“你这些东西不够资格上你们拍行,就放着吧,我给你弄出去,不说你是卖家。”龙纹章身子前后晃着,慢悠悠又说:“你这一周不到的时间,去了那么多外地的古玩市场,这样不行。你要注意身体,长途开车危险。”
程皓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变得这么啰嗦?”
龙纹张说:“眼神没变就行,我那天看得清楚,你紧张那个女娃,她在我这儿坐一会,你说话都看着她脸,什么都不敢让她知道。”
程皓说:“我还得赶紧过去,这些东西等我走了,你慢慢看,点清楚。”
龙纹张说:“不看也知道,里面没有一个捡漏的,都是买了个东西,我再给你加点价卖出去而已。现在捡漏越来越难,不像你早些年,经常还能捡漏点好东西。”
程皓说:“事情都要讲时机,你现在做的东西,也一样没有那么容易卖出去了,人家外头做旧的古玩送到国外研究机构都验不出真伪,你怎么不说?”
龙纹张闭上眼睛,晃着说:“我老了,折腾不起那些新技术。”
程皓说:“你才四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