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脱掉外套坐下的,反正再清醒过来时面前已经摆好了米饭和蛋汤,蒋桢正往他碗里放一勺鲍菇牛柳。
“其实我对猫毛也没那么敏感,保持点儿距离就行,小七还挺乖的。”
周未心说它那都是装的,你混熟两天再看看可能会恨不得阉了它,另外,怎么听起来自己有点儿像猫毛呢,蒋桢不会在暗示他什么吧?
“孝期说你就快考试了,那营养可要跟上去,这么瘦怎么有体力复习备考,来来再吃一勺西蓝花……”
他们母子一定对西蓝花有什么误解,不然怎么会像张大师的绿豆茄子一样包治百病、一顿不落。
蒋孝期无视周未求助的眼神,又给他加了一勺牛柳,母子俩你一勺我一勺把周未饭碗堆得像叠叠乐一样高。
他觉得无论从哪下嘴都可能引起山体垮塌,一餐饭吃得小心翼翼,直到感觉撑得不行了都没记住自己究竟吃了什么。
饭后蒋桢拾掇碗筷,周未少爷脸地旁观,忽然一激灵想起自己不能白吃饭不干活,赶紧起身:“我,我来洗碗。”
蒋桢还要推辞,蒋孝期插话进来:“让他洗吧,我去帮忙。”
周未把碗盘端到厨房,比划两下放进水池里,开了水龙挽袖子。
蒋孝期把他往旁边一扯:“我来吧,你又不会,装什么。”
“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不是开学才回的吗?”周未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要抱怨,抽了厨房纸帮忙擦餐具留下的水渍。
“突然决定回来的,不是挺惊喜么?”
“惊喜个鬼!”周未在他腿肚子上轻轻踹了一下。
蒋孝期偏身一躲,手里涂了洗涤剂的盘子滑不留手砸回水槽里,啪啦——
“你就害我吧!你妈肯定觉得这盘子是我打碎的,本来成套的……她迷信吗,会不会觉得太晦气?”
“她更相信碎碎平安。”
阿嚏!客厅里,假装清理猫窝实则偷听的蒋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赶紧捂着鼻子咚咚咚上楼去。
“把那个小西瓜切一下,给你刀,不会切破手指吧?”蒋孝期将碎瓷片收集在一个垃圾袋里,递给周未一把西瓜刀,俩人像是又找回轨道恢复之前那种有商有量过日子的自然状态。
“哼!小瞧人!”周未提着刀,咔一下将袖珍西瓜一切两半,“啊啊啊——”
“嗯?打脸切手了?”
周未将裂成两半的西瓜往一起按,可惜破瓜难圆:“老周教过我一个雕西瓜的方法,特别高大上,得整个的……”
“冰箱里还有黄瓜,不然你换那个试试,切成一般人吃不起的样子。”
蒋孝期收好碗碟,从他手里拿过西瓜刀,三两下改成好啃的三角块。这家伙到底开的什么屏呢,怎么跟第一次见公婆的小媳妇似的。
周未吃完水果打包几本习题回大宅住。
尽管蒋孝期当着蒋桢的面儿仍旧特别坦然地说他可以继续住在自己家里,这样不仅节省复习时间,上学也近些,周未还是没好意思,他觉得自己心里揣着什么鬼,那鬼还特别怕蒋桢。
过年这阵子周未和家里相处基本融洽,这基调根本来讲是由他和爷爷的关系决定的。
周琛就像周氏的主君,顺昌逆亡,周未在谋逆的道路上碰壁二十年,终于找到一条阳奉阴违的羊肠小道。
主君老矣,周琛已经七十多岁了,周未有时候琢磨,他终究是比父亲好过很多的,爷爷能够继续主宰所有人命运的时间不多了,他终有一天要放手牡丹城,放手家人去按自己的方式厮杀过活。
但这么想的时候,他也避免不了地有些难过。
到家的时候刚过九点,周未松一口气,因为这个时间周耒的家教课正好结束,省得他找理由翘课了。
越是临近高考,周耒的一张小脸越是郁卒,周未担心他再这样板下去可能要面瘫。虽然得到父亲真传脸瘫也够帅,可家里已经有两个雕塑脸了,再来一个他就算不被传染也够受的!
从酒吧那次之后,周未有空就会招惹招惹弟弟,因此跟周耒的关系也回复到之前的抖m模式,帮他充分活动了眼球肌,有效预防青少年假性近视。
周未晃着钥匙扣经过一楼客厅,落地窗外白影一闪,他又后退几步折返回来,是那只流浪的白猫。
大雪封山没得吃了?真是猫生多艰!
周未去厨房拿曲奇,意外在冰箱里翻到一碟炸酥鱼,算它走运啦!
他连着盘子卷走,边走边自己啃了半条,实在吃不下,滑开拉门将鱼盘塞出去。
周未等了一会儿,白猫居然没来,难道说泥萌流浪猫已经斋戒了大鱼大肉专注苦修路线了吗?
周未不甘心,从门缝侧身挤出去,决定将诱惑进行到底。
窗外是周家别墅的庭院,冬天里没什么像样花草,只剩下不畏寒的冬石南和珊瑚钟,靠墙那片玫瑰园积了雪坑洼泥泞,满是枯黄的残梗和夭折的花苞。
转过墙角再走几步就是周未自己房间的落地窗,继续往前,是周耒的房间。
“……你自己对这次成绩满意吗?”
周未步子一顿,脚下的枯枝发出折断的细微声响。他听得出来,这是姬卿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压迫感。
没等周耒回答,姬卿继续说:“反正我是很不满意!”
有些长辈总是自带高气压力场,周琛也是这样,他们不打你不骂你,说出来的话也再家常不过,却好像能将你的头颅直接摁进胸腔里,感觉自己罪无可恕。
看来母子俩是在进行年后第一次月考的试后总结,确切说是姬卿的单方批判性评价。
“距离正式高考还有119天!按照学校这次公布的难度系数,你总分相当于572,五百七十二!”姬卿大写强调,“比上一次模考下降了近三十分……小耒啊,你可是天天吃小灶的,这成绩放在普通孩子身上也许算不错,但你不能跟那些凡人比,你的补习老师哪个不是挂了国优省优的,就算郭靖那种榆木疙瘩,遇上江南七怪、哲别洪七公老顽童也是要成神的……”
流浪白猫悄悄从身后溜达过来,周未蹲身放下鱼盘,小猫嗅了嗅便禁不住诱惑开始闷头大嚼。
周未原本无意于听墙根,没想到这母子俩的考试总结撕逼大战居然有如此侠骨柔肠的画风,没忍住蹲在墙角听了一会儿。
周未暗搓搓想,如果周耒是吃小灶的郭靖,那他呢?应该也算得上吃特供的杨过吧。
杨过的师父是姑姑小龙女,他的老师是小叔蒋孝期,哈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种乱辈分的称呼听起来怪情趣的。
不过禁欲的蒋小叔气质高贵冷艳,倒是跟小龙女有几分相似诶……
周未脑子里无法抑制地跑偏,忽然又听见姬卿重声道:“……你以为给我们剩下的时间很多吗?!老爷子是个偏心的,这不用我再多说,你八岁不懂,十八也该懂了。”
“小耒,你不努力是赢不过他的,你要踏踏实实跑过终点冲到线才能获得掌声,不像他往跑道上一站你爷爷就开始拍巴掌了。”
“前几天他又带你去泡吧?嗬,真是亲哥哥……他就是看不得你好你还不明白吗?自己一身泥也要把你弄脏!小耒你太单纯太重情份了,咱们这圈子里还能养出小白兔吗,他成天跟左列宥莱那群人混在一块儿,心眼都漏成筛子了,净欺负你傻!”
周耒抬起血丝隐红的眼睛用力看了母亲一眼,倔强道:“看不得我好,你觉得他是跟谁学的?”
“……”姬卿一时语塞,嘴唇蠕动,转而脸上浮起一层伤心失望,“耒,你是妈亲生的,妈妈能害你吗?豪门里的事儿妈见得多了,皇家无父子、豪门无兄弟!何况你和他又不是……”
“你当裴钏就真的在乎他弟那个病秧子?傻白甜的裴大能一手掌控着最血腥最复杂的娱乐圈还翻云覆雨游刃有余?说白了,不过是裴灏夫疼爱小儿子,他裴钏聪明,懂得做样子哄他爸高兴,一点点把实权握进手里,后面还不是他想让裴钦什么时候死裴钦就得什么时候死!”
“你妈我二十年隐忍是为了什么,真当我大爱无私、视如己出吗?还不是为了你在爷爷面前刷好感……当初我坚持给你起名字用‘耒’字,不是因为这个字含义多质朴踏实,象征什么耕耘之类的都是唬人的,妈没有别的愿望,就是要让你比他多一横!就是要让你拦在他上面碾压他!”
“你的命运要握在自己手里,拿到好牌固然不错,但就算抽到下下签也得想办法逆天改命。”
“周耒你给我好好记住,你也是周家人,魏乐融死了可我还活着,我会亲手扶持我的儿子掌管周家,我会亲眼看着我的儿子坐拥牡丹城……”
姬卿可真是个演讲天才,换一群配合的听众估计此处该要振臂高呼,大喊“打倒周未,还我河山”之类的口号了。
“别再说了!”窗内隐约传来听众不配合的喝止声,跟着内外一片沉寂,窗外嗑啦一声轻响显得尤为清晰。
周未捏紧拳头站起身,沁凉的夜如同一瀑寒潭兜头浇下,冰得他骨缝里结出穿刺的冰碴。
虽然早料到姬卿对自己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想到在她心中亲手养育了二十年、叫了她二十年妈妈的自己会像仇人一般可憎。
十岁那次,姬卿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去给绑匪送赎金,周未已经决定不再因为垃圾食品怨怪她,永远尝试用最大的善意去解读她的全部小动作,把所有矛盾都归结为“母亲的本能”。
真是没想到,她早在给周耒取名字时便怀有如此叵测的心思,开始恨着一个刚刚学会叫她妈妈的幼儿,等待看他被碾压的那天——
周未微一趔趄,踩到了鱼盘的边沿,瓷器在水泥墙基上磕出一声轻响。
唰啦!周耒房间的落地窗帘忽地被掀开,姬卿身影出现在窗边的同时,周未一错身贴在外墙的暗影里,刚好是室内看不见的一个死角。
唔喵~流浪白猫追着被周未飞快丢出去的最后一条炸鱼蹿进冬石南挂霜的树丛中,姬卿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终于放心地重新拉合窗帘。
周未拾起当了二十年大少爷、洗个碗都用助理的傲娇身段,轻轻捡起丢在地上的鱼盘和被啃得七七八八的碎鱼骨塞进垃圾箱,从外面拨开自己房间的拉门走了进去。
碾压我?那就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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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未: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蒋孝期:距离高考还有118天,521分,捐图书馆还是网球馆还是以上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