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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上部:全国通缉·卷
    1、军区大院里的小警官
    韩今宵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抽上一口,这才转动漆黑的眼仁,冷冷瞧着眼前跪缩着的人。
    那曾经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道上有个名号叫千手鬼,是说这人牌技卓绝,上了赌桌便如龙入渊,想让谁赢谁输,赢多少,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这个人跪在他面前,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吊在脖子根上。原先油水滋润的胖脸愣是在这些天急剧消瘦下去,肤色也是蜡黄蜡黄的,嘴唇还起着皮。
    韩今宵仿佛没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烟灰在桌角磕了,淡淡道:“老鬼,爷听说——三里屯的赌场让人给封了。”
    千手鬼猛的一抖,畏惧地抬眼看向沙发上斜歪着的那个男人。
    韩今宵淡淡道:“赌场是爷信得过你,交付给你的,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你自己说,该怎么办。”
    “……韩爷!我真对不住您!”千手鬼一个响头磕下去,掷地有声,“我给您露怯了,要打要罚您随意着,我这是自个儿该受的!”
    “别在这儿给爷装硬劲。”韩今宵冷冷扫了他一眼,“老子问你,场子让谁给封的?”
    “韩爷,您是知道的,还能是谁,还不又是那死条子!”
    韩今宵浓眉一拧,神色顿增戾气:“哪个条子?姓吴的那个?”
    “可就不是姓吴的那个!”
    “……妈的。”韩今宵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俩字来。
    这已经是开年来不知第几次了,东城刑侦支队新上任了一小条子,新官上任三把火,一口气抓了好几个犯人,端了三处窝点,巧的是韩今宵发现,这小条子别的不管,专就管自己盘子上的事儿,似乎就是存心卯着劲和自己干上了。
    可不这回那条子便衣去了他开在三里屯的地下赌场,雷厉风行就把他一大笔收入的来源给连锅端了。端了还偏偏把管事儿的千手鬼放回来,活像是在给他示威。
    韩今宵咬着烟嘴儿,舌尖抵着齿背慢慢地轮圈儿舔舐着,静了会儿,他忽然问:“老鬼,你那手,怎么伤的?”
    这句不咸不淡的话,愣是把千手鬼问出了一头冷汗!
    韩今宵等了片刻不见对方吱声,于是慢慢开口:“爷不上赌桌,但你们那圈儿里有句话说的在理,生手怕熟手,熟手怕老手,老手怕千手,千手怕失手,失手呢?失手要怎么,你自个儿说。”
    千手鬼此时已是冷汗涔涔,吞了好几下口水,才战战兢兢地说:“失,失手要剁手。”
    韩今宵微扬着刚毅的下巴,视线从眼巴缝里扫了千手鬼吊着绷带的胳膊上,豹子般锐狠的眼里此刻满是嘲讽和懒洋洋的轻蔑:“您这手是怎么了?”
    千手鬼:“……”
    韩今宵直接把烟头给从嘴里吐了,火星弹地上,滚落在千手鬼眼前,只瞧见那烟屁股被韩今宵都咬得完全扭曲变了形。
    韩今宵冷冷道:“姓吴的来砸场子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爷说清楚了。”
    千手鬼见事情到了这份上,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只得老实交待了起来——他的手是那姓吴的条子拧折的。
    那条子那天带了一帮人,进了赌场也不废话,直接上赌桌,连玩十多把都是玩大的,而且次次稳赚,不但自己赚,还带着一帮赌徒跟风压注。照他这样玩下去,只怕赌场今儿要赔本,于是荷官把在后边四合院里坐镇着的千手鬼请了出来。
    当时荷官和那便衣条子说,说我们老板想和您会一会。
    那条子很爷们地一口就答应了,半点不带含糊。但后来他见帘子一撩,出来的是千手鬼,面色就有些不善了,一双条子鹰眼就和锉刀似的在千手鬼脸上一顿来回扫,简直像用眼神都能把对方撕下一层皮肉来。
    千手鬼后来想,这个吴条子,绝对是在瞅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觉乎出他并不是这地下赌场的东家了。
    但当时吴条子没说,和千手鬼两人面对面坐了,点了根烟,直接把选择撂给千手鬼:“牌,麻将,还是押宝。”
    千手鬼说:“爷,您真痛快人,那咱也玩个痛快的,下100筹码,押大小怎么样?”
    吴条子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四九城顽主的破德行,似乎连几个字儿都不愿施舍给对方,爱搭理不搭理地丢了个:“成。”
    结果千手鬼栽了。
    千手鬼押大小,靠的是“光头一晃”,光头指的是探测仪,市面上卖的光头一般安装在打火机,手机上,容易被行家识破看穿,千手鬼的那光头是自个儿琢磨寻思出来的,找个了熟悉的工匠,把光头按在自个儿拇指戴着的一仿翡翠大扳指里,透视个竹筒瓷碗不成问题。
    但这回,千手鬼这才刚一晃,手就被吴条子一把狠扣住,那条子说:“你做什么?”
    千手鬼还想抵赖,说:“我什么也没做。”
    吴条子:“别在这儿晃点你吴二爷,你他妈放老实点!手上戴着什么?”
    “……婆子送的戒指!”
    那小条子冷笑一声:“您家婆子眼力价儿够差的啊,一块破玻璃渣子也当翡翠给您带着呢?”
    说完这句直接上手,眼都不眨把千手鬼的手当天津麻花似的拧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圈儿!嘎嘣卡擦的骨折声登时就把周围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赌徒给傻蒙了。千老鬼这下嗷嗷直叫,嚎的就和杀猪似的,手上扳指也让那条子夺了——
    那条子把扳指往赌桌上这么一狠磕,顿时琗了一大口子,他再嗑巴这么两指头一拧,假翡翠扳指碎两半儿,中间刚好掉出个袖珍“光头”。
    那小条子带来的一群人,这时候见了出千工具,二话没说,抡起椅子桌子就开始砸场。
    有几个熟客想上来帮架,那小条子警官证“啪”一亮,脸比什么都冷板:“都他妈不许动,警察。”
    韩今宵听到这里,打断了他:“警官证上什么名字,看清楚没有?”
    千手鬼忙邀功献宝似的说:“看清楚了!这不是心想回头韩爷您收拾这小犊子吗?特地给看得一清二楚,那上头写着呢,那条子叫吴越!”
    韩今宵皱眉:“哪个月啊?月亮的月还是音乐的乐啊?”
    “……吴越春秋的越。”
    “Cāo了。”韩今宵顿时面露憎恶,“这什么狗屁名字,喊一声就一嘴儿南蛮子骚味。”
    韩今宵又问:“那条子还说了什么没?”
    千手鬼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把目光给垂下了:“说了,那条子说……说以后拿个冒牌伪劣货糊弄他,他要找正牌老板,唠,唠唠嗑。”
    “……”这回韩今宵结结实实给呛着了。
    找赌场老板唠唠磕,这他妈能是一正牌条子说出来的话?如果不是这几个月好几个兄弟确确实实给这姓吴的送进了号子里,韩今宵还就真得怀疑那小条子警官证上的钢印是假的!
    韩今宵当天就派手下小弟去调查了,查这个吴越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这天晚上,韩今宵躺床上,翻来覆去没睡好,就一直在咂巴吴越的事儿。他咂巴着这条子办事儿的味儿,咂巴咂巴,怎么咂巴都是一股怪味儿。
    这个吴越干事情,压根不像个警察,整就一顽主,一胡同串子,一匪徒。韩今宵在他做事的手段上,嗅出了股同类的味道。
    军区大院内,篮球场。
    “吴越!接球!接球!!”林副参谋长家的大公子林泉光着膀子朝一个队儿的吴越喊了中气十足的一嗓门,随即长手一抛,篮球擦过前来拦挡的几簇手指尖,一个优美的弧度投向后边。
    吴越站在那儿,他加班刚回来就被院里的哥们拖去打球,制服人模狗样地穿在身上,标挺标挺,连最上边儿的风纪扣都没松掉,就那么全副武装上场,人民警察这身蓝色的行头在一水儿军绿色着装的大院子弟里鱼一般穿梭着,身手极其敏捷,忽的一下斜插过去,电光般突破对方中锋,紧接着纵身高跃,颀长的身子在半空中拉扯出成舒展的满弦之势——
    “砰!!!”
    猛的一记大力扣杀!篮筐震晃!
    橙色的球体极漂亮地从篮筐中直贯而下!
    “帅爆了!!”林泉狂吹流氓哨,“老二!你真给咱二院区长脸!!”
    “去,少来阿谀你二爷!”吴越很是得意,脸上明明绷不住笑,还一副特正经的模样,他一把把球拍活过来,点在指尖上耍帅地转俩圈,然后直接抛给那帮太子党,正了正自个儿警服袖扣,“你二爷我忙着呢,先回去了,你们接着玩。”
    林泉和其他二院的几个太子党听着不乐意了,忙道:“别啊,你走了这不缺人了吗,还怎么打啊?”
    吴越迈开长腿往篮球场边上走,扶了自己靠在墙壁上的捷安特自行车,小尖下巴一扬:“换人呗,小朱不是坐哪儿歇着吗?”
    他这一说,其他院区来打球的几个爷们都笑成团儿了,二院那几个则是一脸愁云惨淡,换小朱这种会把球一个漂亮三分投进自家篮筐的队友,二院今儿只怕得连内裤都输给人家。
    吴越才不管呢。
    吴越耍完了酷,美滋滋地推着自己的自行车一路晃悠着穿过大院石砖小路,往自己家那栋楼走。
    他大哥在楼下坐着,大夏天的,还穿一丝绸长袖衬衫,皮肤是与吴越那种小麦色完全不同的苍白,脸上很干净,简直比娘们还光滑细腻,就坐在楼下的藤椅上,枣树树荫里,摇着文人扇,和上世纪的纨绔子弟似的纳凉。
    吴越看都没看他一眼,锁了车,小豹子似的三步并两步飞快地上了楼。
    他和他大哥关系不睦,这是整个军区大院人尽皆知的事。
    其实吴越不止是和他大哥关系不睦,他简直是和自个儿全家都不对盘儿,唯一敬重的只有他爷爷,但他爷爷身体不好,这两年都在陆军疗养院住着。
    吴越推门进去,客厅里勤务员小张正把烧好的晚饭摆桌上。
    吴越对小张比对自己亲哥热情,眼轱辘一转,就瞟着桌上的菜:“哟,油焖笋啊?”
    “灶上还炖着罐焖牛肉,也好了。”小张说,“吴军长他们今天不回来,您先坐,我去叫吴楚上来吃饭。”
    吴楚就是吴越他哥哥的名字。
    吴越直接捞了根油汪汪的春笋往嘴里塞,嚼的嘎嘣有声,吃了觉得好吃,又捞一根,再嘎巴嘎巴嚼上个半天,这才慢悠悠地说:“这笋我端屋里去了啊,你一会儿再给我盛碗饭进来就得了,这一桌菜留我哥一人吃,我有活儿要忙。”
    小张也不好说什么,知道这二少爷的古怪脾气,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吴越端着笋往自己床上一躺,把笔记本电脑开了,他也不拿筷子,就拿手捞着一根根吃,吃得红润饱满的嘴唇油光光的,俩爪子也油光光的。
    北方人一般不怎么吃笋,吴越他妈也烧不好笋,但是勤务员小张是从浙江来的,油焖春笋是他的看家菜,吴越吃了一次就喜欢那重油口味,每次小张一做油焖笋,他立刻一张资产阶级嘴脸,连菜带盘子划拉到自个儿眼皮子前,别人筷子碰都别想碰一下,否则就等着二少爷掀桌子翻脸吧。
    此时这位小资产阶级条子可劲儿嚼着脆笋,嘴里喀吧喀吧的,一双圆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那上头是他私人整理的资料,整个文档里全是和韩今宵有关的信息,写着这人有哪几家店,和京城那几位老板有交集,手下那几个喽啰最近给送进了号子里。
    吴越移动着鼠标,在“三里屯地下赌场”下面打了个红色的下划线。
    这表示他已经“拜访”过的地方。
    吴越狠劲嚼着笋,眼睛盯着屏幕上所剩无几的几个没有标注下划线的字符,嘴里喃喃:“Cāo,这孙子够可以,还真他妈沉得住气……”
    2、一眼十年
    “老二!!老二!!”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吴越的发小林泉扯着嗓子在楼下高喊。
    “Cāo了。”吴越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下来,打开卧室窗户朝下面的人骂道,“大晚上的你叫/春呢你!有事***不会打老子手机?”
    林泉不以为意,这是他从小就养成的习惯,以前都还是毛头小屁孩儿,每天放学作业一写完他就跑到吴越他们楼下狂喊:“老二!!下来玩火柴枪大战!!我们院区挑一院区!就差你了!!”
    这一喊就是二十多个年头,从玩的一身脏的小泥猴,成了身姿挺拔的小伙子。
    林泉仰着后脑脖子,瞧红灰色砖墙窗口探着头的吴越:“快下来吧你,不是说好今天一起去电影的吗?哥几个都在大院门口等着呢,就差你了!”
    “知道了,烦死啦。”吴越说着,把窗户一关,窗帘也给拉了。
    林泉说:“你拉啥帘子啊?”
    吴越:“老子换衣服!!”
    林泉就捂着肚子笑:“哎呀我的爷,原来吴军长家的老二是个闺女,换衣服还拉帘儿!”
    吴越把帘拉开了,怒气冲冲的,光着上半身,抄起房里一拖鞋精准无比的直接投到林泉脑袋上:“丫给爷麻利点滚蛋!”
    吴越在楼上磨叽了半天才下去,穿了一松松垮垮的纯棉白T恤,淡蓝色的休闲牛仔裤,脚上趿拉着拖鞋——
    别看他穿制服的时候一丝不苟人模狗样的,警服一脱这家伙是怎么松垮怎么穿,怎么舒服怎么穿,前俩年这厮去拍婆子约会的时候都敢穿一T恤加一沙滩大短裤,这两年总算是学乖巧了些,好歹大短裤不穿出门了,但大T恤还照样松散地垮着。
    林泉一瞧见就忍不住说他:“老二,吴军长虐待你还怎么着?怎么说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干子弟,您老人家就这身行头啊?连斜烟袋街边上要饭的都比你体面。”
    吴越一脚,直接照着他屁股狠踢过去:“嘴贫的你,还不快走?每次都让人在院门口等咱们。”
    林泉揉着自个儿高干子弟高贵的屁股,很是委屈。
    他心想,每次都让哥几个等的人不就是你小子吗?还怪到我头上来了。
    其实林泉这番委屈一点儿都没错。从小在这军区大院里头,就只有别人等吴越的份,从来没人敢让吴越等。
    一个原因是因为吴越他家官底儿大,他老子是第三十八集团军军长,他老子的老子现在虽然已经高位退下了,但曾经官至济南军区司令,42年就参的军入的党,是打过淮海战役,上过朝鲜战场的老兵。
    吴越他爸年轻的时候在临潼任职,他妈妈和他哥那时候都随军去了,吴越幼儿园小学那段时间,身子骨不好,娇贵,一年那得感冒个三四次,压根儿离不开京城,于是打小就是让他爷爷带大的,老爷子带出来的嫡亲孙子,那是什么王子脾气,谁敢招惹他?
    另一个原因,吴越他会打架。这小子获过北京市散打比赛冠军,拳头就是一铁拳,腿就是一利腿,让他给逮住揍一顿还不如选择让砖板砸一头来得舒服。
    在所有军区大院的贵公子哥儿里,谁都知道吴越是最厉害的,惹谁都不能惹着他。丫就是一太子党中的太子。
    太子爷来了,在大院外头被蚊子咬的百爪挠心的几个朋友可算松了口气,曾参谋长家的儿子曾东升搁着范思哲休闲式衬衫狂挠蚊子块儿,跳着脚说:“老二,你可算来了,快走快走,再不走电影该开场了。”
    吴越懒洋洋的:“啥电影啊,把你急成那猴样。”
    “……老二你连看什么电影都不知道?”
    吴越从鼻子里哼了声:“老子没闲功夫关系这个,日理万机着呢。”
    曾东升贫他:“谁是李万基啊?”
    吴越:“Cāo了!你小子脑袋里就没装什么正经东西,改哪天我们局的治安支队要扫黄打非,老子第一个提着你脑袋让他们扫去!”
    “哎哟,可千万别,我还留着我脑袋拍婆子呢。”曾东升说,“哥们全身上下也就个脸还算优势项目了,吴警官,您可手下留情,把我这脑袋保住了,我怕了您了还不成么。”
    吴越一扬小尖下巴,特得意:“贫的你。”
    院里常和他混一起的几个公子哥儿都知道,吴越最近有一臭毛病,就是特喜欢听别人叫他吴警官,一叫一个受用,简直就和挠猫儿脖子似的,舒服的直打呼噜。
    几个人走去电影院的路上,曾东升就说:“吴警官,前阵子您带哥几个去的那赌场跟您有仇还怎么着,您还没和我们讲清楚呢。”
    吴越说:“跟我有二大爷的仇,谁跟我有过私仇。”
    曾东升挠挠头:“那你怎么一过去就让我们砸场子,砸完场子你也不抓人,这种地下赌场你还不端局里头去?”
    吴越那天带了一帮人去把千手鬼的赌场给掀了,带着的就是大院里这帮兄弟,支队那边他没去说,说了这事儿就得按法律走,由不得他少爷性子来。
    这里也没外人,吴越就很简单地说了句:“那场子,韩今宵的。”
    所有人都愣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没想到自个儿跟着吴少爷,就这么把韩今宵的场子给砸了。
    吴越斜眼看了他们:“怎么,听个名字就怂了?韩今宵比你们二爷我还受用哈。”
    曾东升最滑,反应最快,忙说:“哪有,没有的事,跟着老二你砸场子,哥几个还什么可说的。”
    吴越“哼”了声,不说话,墨黑的瞳仁却有些冰冷。
    曾东升他们几个互相打了打眼色,连忙把话题岔开了,省着让眼前这位爷更不高兴。
    他们都知道,吴越这人的自尊心,那简直就他妈是变态的。但凡他在乎的东西,丫就绝对不能让别人把他给比下去,就拿五年前一件事来说吧,隔壁的一大院有个人体育素质特好,尤其是腹部绕杠,能一口气做300个。
    吴越听说这事的当天晚上,就叫了伙哥们在一大院门口拦人,说什么也要和这家伙比试比试。
    两人来到Cāo场,一大院二大院各自来了帮观战助威的,吴越和那小子互不相让,彪上了劲,两人那天都破了300大关,但是一院那小子到300的时候已经费劲的不行了,豆大的汗珠往沙地里滚,最后在做到312个的时候终于支持不住了,从杠上掉了下来。
    看到对手歇菜,照理说吴越再做两三个意思一下也就成了,可他偏不,就当没看见别人落杠似的,自顾自地继续做下去。
    他下来的时候Cāo持边围了一圈人,都呆住了。
    402个。
    这小子竟然做了402个腹部绕杠!一口气!
    从那以后所有大院都传疯了,说二大院的吴越丫不是个人,千万别和他比试,否则这小子能让你输的连裤衩儿都不剩,这辈子见了他都得低着脑袋装孙子。
    林泉是大院里和吴越关系最好的,两人小时候裤衩都混着穿。他比别人都更了解吴越,一路上他就嬉皮笑脸地听吴越和那帮哥们插科打诨,等到了电影院,他挨着吴越坐了,影厅一黑下来,林泉悄悄拿手碰了碰吴越,低声和他说。
    “老二,我发现你最近是总在卯着劲儿和姓韩的叫板啊。”
    电影还没开始,在放广告。
    吴越说:“吃你的爆米花去。”
    “啧,不是我说你,老二,你这唯我独尊的毛病真得改改了,姓韩的和你就不是同一朝代的,你这心里还膈应不下?”
    吴越横他一眼:“我膈应不下什么了我?”
    “别和我装,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林泉说,“你那心眼儿就和针尖似的小,要我说啊,你就别白忙活了,姓韩的都已经多少年没串过胡同了?我听说人家早金盆洗手不干了。”
    吴越:“……”
    林泉:“老二,姓韩的那是你大哥这一辈儿的胡同串子,他名声大噪的时候你才上几年级,发育都还没发育吧?”
    吴越:“……”
    林泉:“我知道你那心态,你就是要把别人都比趴下了你心里才痛快,你跟同一辈的已经没什么可比的了,你就消停吧,干嘛非得把四九城里老一辈的顽主扯出来?”
    吴越说:“老子乐意。”
    林泉说:“你这简直就是非得把秦始皇和汉武帝摆一块,明明两不相干,你一定要分出个雌雄。”
    林泉又说:“你就作吧,迟早作死你。”
    吴越作势要抽他,林泉撇撇嘴巴,翻了个白眼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把嘴闭上了。
    电影放的是成龙的新片儿《神话》,吴越对满脸褶子的功夫巨星和人造韩国美女没太大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神游。
    他琢磨琢磨了林泉的话,觉得这小子不愧是自己的铁哥们,还是很懂自己的。其实就凭那一地下赌场,他吴二想弄死韩今宵都是小菜一碟,可他偏不,他偏就要和韩今宵来私的。
    其实吴越就见过韩今宵一次。
    那是十年前,吴越念小学,而韩今宵也才刚刚20岁。
    那天,吴越在家里守着小彩电,和发小林泉一边做作业,一边看电视,忽然就小伙伴跑到他们家楼下狂喊:“老二!老二!快下来!你哥和韩今宵干起架来了!!”
    吴越他大哥那时候念高中,因为准备高考,前一年才从临潼回的北京,十六岁的高中生,最是无法无天年轻血盛,再加上是大院子弟,腰板挺的比谁都硬,整天在四九城里作威作福,为非作歹。
    吴家这两位公子的横行霸道,那完全是两种概念。
    吴越是他爷爷带大的,公子病归公子病,但老爷子的硬劲也给种到骨子里了,这些年吴二公子的名声,那都是要吴越凭自己真本事硬拼来的,他凡事决不来yīn的,而且做事有自己的底线,点到为止。
    他哥当年那可就不一样了,他爸平时训练忙,没时间管他,吴大公子就是他妈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儿养大的宝贝疙瘩。在临潼就欺男霸女惯了,有一回吴大公子过生日,兴起了竟然跟着当地的狐朋狗友磕了些小剂量的药,一群人在迪厅包厢里包了几个小姐玩群p。
    这事儿后来不知怎么的让他爸知道了,差点气昏过去,如果不是他妈哭着护儿子,吴大公子的腿估计都要给他爸打折打断。
    正因为这个原因,吴越觉得恶心,打小就和他哥不对盘,这回听他哥和别人打起来了,他头一个冲过去不是为了给他哥助威,他是怕他哥把人打残打废了,给他最喜欢的爷爷抹黑。
    吴越跟着小伙伴一路狂奔到出事儿的胡同,那里一片混战,路人早就退的远远的,压根不敢接近。吴越瞧见他哥带了一帮哥们,而对方竟然只有一个人,那人利落的板寸头,身材高大魁梧,就穿着个白色汗背衫,裸/露出来大片均匀结实的肌肉,猛一记挥拳,扫腿,金铜色的皮肤包裹着肌肉悍猛的纹理,赤手空拳,铿锵威猛地撂翻一群人!
    “Cāo!还真是韩今宵!”林泉老远一看就煞住脚,硬拽着吴越往人家四合院门口一颗大枣树后面躲,“你哥疯了?惹他!”
    吴越一边盯着韩今宵打架,一边问:“你知道他?”
    “你不知道他?地安门老黑子手下的,整个京城最凶暴的打手,这孙子就压根不怕出人命,也不怕被抓,手黑着呢!”
    “……”吴越不说话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远处那个凶狠矫健的身影,在人群中一把揪住他哥,一手揪着人领子,一手狠狠擂向别人的肚子。
    林泉看得心惊肉跳,去拉吴越衣袖:“老二,快走吧,回去帮你哥叫救兵!”
    吴越:“……”
    林泉:“老二?老二?”
    吴越:“……”
    就在这时,前边胡同底打的畅快淋漓的韩今宵一脚把吴楚踹地上,紧接着如同背后有眼,猛的接住从斜后方挥舞来的一根棍子,凭手抡夺,猛一反刺,捅别人xiōng口上!
    至此,整个胡同底儿全是歪七倒八蜷缩在地上打滚的,只有韩今宵一个人yīn沉铿锵地冷冷杵着,他背朝着吴越他们这个方向,原地站了会儿。林泉都快尿了,一个劲地小声催促吴越:“快逃啊快逃啊!你哥都趴下了,我们俩站这儿给他发现不是讨打吗?”
    韩今宵耳尖,听到了细细碎碎的动静,一下回过头,锐狠的鹰眼穷凶极恶,寒如刀光!吓得林泉一哆嗦,直接窜吴越背后躲了起来。
    吴越也木了般僵在那里,林泉后来当他是怕的,其实不是,谁都不知道,就那么一眼,简直如同一簇火苗丢进了油脂里,噌的一下光焰腾天,热气万丈。
    吴越骨子里对强者的崇拜,想要把强者踩在脚底板下的变态自尊,在接触到韩今宵的眼睛的那一刻,如同火山熔岩般爆裂地喷涌出来!他兴奋地连指尖都是火烫的!都是颤抖的!他甚至觉得xiōng口有一条火龙在发了疯似的游走!叫嚣!!撕咬!!!
    后来吴越长大了,在街头巷尾打遍江湖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想起当年叱咤四九城的这个姓韩的顽主。
    他是那么梦寐以求地想和韩今宵打上一架,以爷们全部的血性,暴力!拳头对着拳头!力量拚横力量!韩今宵这个名字简直成了拴着他最好斗的神经的那根细线,只要轻轻一扯——
    那滋味,真***又酥又痒,恨不得下狠手去狂挠,挠的伤疤尽裂,血肉模糊,肉碎见骨,那才痛快!
    可是他再也没有遇到过韩今宵。
    他听人说,韩今宵早就不给地安门的老黑子当打手了,人家有了人脉,有了名声,有了钱,京城里开起了饭馆,歌舞厅,谁还去做那刀尖舔血的事情。
    吴越不高兴了,他不管韩今宵现在是饭店老板,是良民,还是黑道老大,是街头混混,他非得把人揪出来,他非得和人干上一架,不为别的,就因为当年胡同巷子里的那一眼狠瞪——
    Cāo了,他能罢休吗?这一眼,已经让他吴老二抓心挠肝足足惦记了十年!
    3、酒吧闹事
    晚上十一点半,住宅区的灯光一点点开始熄灭的时候,后海南沿的红灯绿酒却才刚刚热闹起来。
    万善君安酒吧的门口缓缓停下了一辆黑色奥迪,在这个豪车云集的泊车所,它低调的就如同幽灵一般。
    车门开了,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是吴越,另一个是他的铁杆哥们林泉。
    两人鱼贯从容地进了酒吧,这家酒吧是地下式的,过了两轮宽大的漆金扶梯,楼下就是鼓点震天群魔乱舞的另一个世界。
    林泉对酒保说:“开一瓶85年的chianti。”
    酒保下去了,兜里揣着林泉给的两千,过一会儿给两人拿了一瓶意大利的红酒过来,当着两人的面把软木塞开了:“二位先生,请慢用。”
    吴越翻了个白眼说:“你他妈有钱烧的慌,超市里就买200。”
    林泉说:“老二,我和你人生追求那可不一样,我图的是个面子,你图的是什么?我看你最近很有些独孤求败的意思。”
    吴越懒得理会他,伸手要给自己倒酒。林泉不干了,止住他动作:“你喝什么啊?”
    “废话,喝酒啊,你点了不喝,***带回去浇花?”
    林泉说:“哎哟我的爷唉,我服了您了,咱桌上就一瓶酒,你喝了桌上就空荡荡的,咱这面子往哪儿搁?”
    吴越不管他:“那你再叫一果盘儿,就叫最贵的,你钱多。”
    林泉拿手指他:“得勒,我算是看出来了,老二,您今天把我带这里是想宰我来着。”
    “少自作多情了你,宰你?”吴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宰你需要这么多铺垫?”
    林泉:“那你这是……”
    他声音渐渐轻下去,酒吧旋转光球的斑斓灯束扫过来,恰好照亮了吴越偏着头点烟的俊脸,打火机的火焰啪的这么一闪,几乎是同时,林泉猛的反应过来:“Cāo了!你——你不是吧?”
    吴越不紧不慢地呼出口烟气,眼神淡淡的:“怎么了你。”
    林泉急了:“老,老二,平时咱俩交情不错吧?你小子小时候捅了什么篓子,那可都是我给你背的黑锅,你可别坑我啊我告诉你,没你这么做哥们的。”
    吴越开始做出很无辜的样子:“我怎么坑你了?”
    “得了吧你,我问你,这酒吧不是不韩今宵开的?”
    吴越:“……”
    林泉顿时苦了脸:“我可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顽主不掉泪,你来他开的酒吧干嘛啊你?你不会又要和上次在赌场一样,把人家场子给砸了吧?”
    吴越揉了揉自己那一头乱发,叼着烟说:“他今天人在酒吧里。”
    “……”林泉问,“你怎么知道的?”
    “查过。”吴越很是言简意赅。
    林泉开始觉得和这位祖宗说话很胃痛:“他在又能怎么样?”
    吴越没有回答他,那小尖下巴扬的很傲慢,翘着二郎腿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
    服务生来了,微微笑着说:“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吴越说:“要地下二楼天字号包厢。”
    说着推给服务生一张金红色的会员卡:“十二点之后要房。”
    服务生见了卡,心下了然,知道是老客户要特殊服务,于是问道:“先生有要指定的人吗?”
    “要最漂亮的妞,雏儿。”吴越回答,“最好清纯点。别拿一般成色糊弄你爷爷,回头把你这店给砸了。”
    林泉彻底傻眼了:“你不是从来不去酒吧的吗?你怎么知道他们楼下有那种服务?”
    吴越有点小得瑟:“你二爷我好歹是刑侦队里混出来的。”
    林泉默默在心里想,就你那私大于公的小资产阶级模样,也就穿个制服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儿,扒了那层皮之后,我还真没看出半点儿人民公仆的影子来。
    十二点,午夜狂欢的高、潮开始,壁挂荧屏上播放的MV变得热辣香艳,激情蛊惑的乐律被重低音音箱击打地仿佛能震动人体肺腑。在这样的嘈杂中,两人即使扯大嗓门也未必听得清对方在说什么,半醺半醉的男女开始借着这样的机由凑近黏连在一起,嘴巴贴着耳朵,鼻子点着鼻子,甚至嘴巴吸着嘴巴。
    吴越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抬头问摇头晃脑的林泉:“你以前玩过没有?”
    “啥?”林泉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吴越瞪着双圆溜的猫儿眼睛,偏偏表情还特严肃:“你以前玩过没有?”
    “噗……咳!!”林泉给结结实实呛到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以为你开房是为了引韩今宵呢,怎么,你不会真想疯一回吧?”
    “疯你丫的。”吴越说,“问你话呢,到底玩没玩过?”
    “呃……”虽然是发小,但谈论买\\春这事情也实在是很尴尬,林泉揉着鼻子打着哈哈,两眼望天。
    吴越那双条子眼一扫自个儿发小的脸,冷哼一声:“你就他妈和一大院那几个人混吧,迟早把你混沟里,说,玩男的还是女的?”
    林泉说:“Cāo了,我对男的没兴趣。”
    “……”吴越说,“那太好了,一会儿你和我进去。”
    林泉脸色大变,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干嘛呢你!!口味太重了啊老二!我吃不消这个!”
    吴越一巴掌拍林泉脑袋上:“想什么呢你!”
    “那你……”
    好在光线昏暗,林泉没瞧见一向骄傲风流光焰万丈的吴二少竟然有些难得的尴尬,吴越掩饰性的咳嗽一下:“Cāo了,老子没去过这种场合,万一应付不来……那什么……”
    林泉愣了几秒钟,捧腹狂笑!!
    进包厢的时候,林泉笑不出来了。他算是知道吴越今天为什么非把自己拽来了——吴二爷单人掀个赌场砸个酒店甚至和韩今宵一挑一,都不成大问题。但是林泉知道,吴越这小子精神上绝对***有洁癖!别人招猫惹狗他不管,但一旦他自己和这种事情搭上,吴二爷能把自己给洗涮了!
    大院太子党里面,长到他这个岁数还没去夜场猎过新鲜的就他一个,这小子xiōng前挂一“二十一世纪性冷淡头号危险分子”的大匾额游街呢,方圆百里谁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奇葩。
    最要命的是有一回小吴警官出任务,去抓一伙兼卖售毒品的小姐,有个大麻磕多了的小姐神志还不清不楚,瞧着小吴警官这么俊俏,竟然还发痴,吴越给她上手铐的时候,她竟然嘿嘿傻笑着拿自己一对丰rǔ去磨蹭吴越的胳膊,完了还给人脸上迅速吧唧了一口!
    结果吴越当天回家,拿消毒水稀释了洗手洗脸!!洗了搓了五六遍!
    林泉记得自己当时挺震惊的,和吴越说:“老二,那小姐是不是有艾滋啊?有艾滋你就和她握个手拥个抱的也不会传染的,你别瞎紧张啊!”
    吴越甩着一头滴水的头发,极度愤怒地转头和他说:“Cāo了,老子紧张什么,老子就他妈觉得恶心!!”
    而此时此刻,酒吧地下的另一番洞天地简直就和晚清时候的梨园青楼似的,满眼的桃红柳绿。林泉在心里抹了把汗,拿眼角瞟了瞟吴越,果然见那人面色不是很好,嘴角都绷的特紧。
    林泉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小声说:“你能不能把你那张条子脸给收一收,哪有逛窑子逛成你这种表情的,活像不是你嫖别人,而是别人嫖你……”
    吴越:“……”
    他们跟着服务员穿过走廊,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两边各是隔音效果极好的包间,每个包间门口挂俩旧社会那种窑子门口才挂的大红绸布灯笼。
    服务员把他们引到最里面右手边的一个包间,把柚木镂花门推开,毕恭毕敬地给两人鞠了一躬:“二位爷里边儿请。”
    吴越心想,这档子是上去了哈,在外头这还是一口一个先生呢,下个一层,立马成爷了。
    房间是中式仿古的,修的特他妈八大胡同。那雕花柏木大床外头有个缠枝隔断不说,隔断两边竟然还束着桃红色的帘儿。床上坐着一嫩的滴水的小姑娘,看上去特纯,背上个书包简直能上初中。
    林泉在吴越后面有些抗不住了,小声嘀咕:“老二,这款式我不行,我他妈没恋童癖这一属性。”
    吴越小声道:“你丫闭嘴!”
    小姑娘看见进来了两个男的。一时有些发愣。但她立马反应过来,一双水灵的眼睛机灵地瞧了瞧吴越,又看了看林泉,笑了起来:“二位爷晚上好,我是店里刚来的,我叫白桦,请问二位爷怎么称呼?”
    吴越:“……”
    林泉见吴越不说话,只好接茬道:“我姓林,这位爷姓吴。”
    白桦迎上来,把包间隔断外头围着八仙桌的两张红木椅子抽出来了,很是乖巧地说:“给林爷吴爷看座。”
    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了,白桦伸出玲珑玉臂给他们沏了两杯大红袍,又说:“请二位爷看茶。”
    林泉瞥了眼吴越,见吴越没什么表情,转过头和白桦调笑道:“哟,姑娘,我们花了钱进来,可不是为了喝茶谈心的。”
    白桦竟然还脸红:“当然都是听凭二位爷乐意。”
    林泉打量着她:“你一个小姑娘行不行?我们这儿可有两个人呢啊,不行的话趁早说了,省着后头让爷不尽兴。”
    “瞧林爷说的。”白桦轻声细语,“就冲着天字号包间的牌号,那也绝不会让二位爷扫兴而归。”
    白桦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吴越,小心翼翼地问:“那二位爷是想先娱性一番呢,还是……”
    吴越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先来瓶酒,酒水单子呢?”
    白桦很高兴,这包间里的酒卖的和外头又不是一个价钱了,因此很少有客人进了这屋子还有这番风雅闲情来点了酒活络气氛的,她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金主了,连忙起身去把妆奁台边搁着的烫金酒水单取过来。
    吴越看了眼单子,直接点了最上面那瓶标价十一万的:“就这个,行了。”
    林泉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趁白桦强捺兴奋扭着小蛮腰去和外头的服务生递单子,压低声音和吴越说:“老二!这单子我可买不起!Cāo了,你刚刚是不是少看了个零?
    吴越说:“你爷爷我眼睛两只都5.3!”
    报价十一万的人头马路易十三,这酒水可没带掺假的,几杯酒下去,气氛就打开了。白桦咯咯娇笑着往林泉大腿上坐,把一根云烟送林泉嘴里,打了火不胜娇柔地给他点上,雪白的桃rǔ酥xiōng就那么若离若即地擦贴着林泉的脸。
    照平时就按林泉那纨绔公子的做派,早把人往炕上一撂压上去了。
    可这回林泉真心是觉得如坐针毡,他压根就不知道吴越这孙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在心里赌咒发誓了一万遍——下回丫再和吴越这个性冷淡进窑子,老子就咒自己一辈子性无能!!
    吴越后头又陆续要了一份一千多的热带果盘,两包云烟,两瓶法国拉菲酒庄红酒,眼见着消费单上的数字越来越惊人,美人在怀的林泉猛然明白了,酒意顿时去了大半——
    Cāo了,这孙子难道是想……!!!
    他视线和吴越一对上,瞧见吴越一双墨黑的眼睛里淡淡的戏谑,整就一玩火不怕烧身的乖张模样,立刻知道了,自己想的还真没错……
    林泉额头直冒汗,立马感到自己怀里抱着的不是美人,而是块烧红了的生铁!
    “哎哟,不行,我,我要去趟洗手间。”林泉说着,脚底抹油。
    发小儿给自己挡了半天的小姐,也算仁至义尽,吴越对林泉的尿遁视若无睹,把头转开,瞥了眼八仙桌上糟践的那二十多万,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林泉出去了。
    白桦脸蛋儿酡红地挨过来,端着一杯红酒,慢声细语地:“吴爷,现在就剩下我和您了,让我好好侍候您,您要有什么需要,只管和我说。”
    她刚要把那丰满白嫩的身子贴上来,吴越把手一伸,作了回绝的动作,然后慢慢扬起脸,抬起那小尖小巴:“就一个需要。”
    白桦醺醺愣愣地望着他。
    吴越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尖牙:“爷没带钱,你借爷一点?”
    4、针尖麦芒
    韩今宵坐在一张清中期黄花梨挂灯椅上,这种椅子线条冷漠刚硬,不设臂搭,人坐在上面往往是绷直的,硬劲的。
    “韩爷,这是天字号的账单。”
    “拿来我看。”
    韩今宵的手下,一个绰号叫煎饼的山东汉子把帐单呈给了他。
    白桦瑟瑟地站在下面,身上还着着接客时穿着的高叉白底绣眼鸟牡丹旗袍。韩今宵阅完帐单,瞥了她一眼,粗声大气地说:“你过来。给老子点根烟。”
    白桦带着哭腔:“韩爷……”
    煎饼瞪她:“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白桦过去了,给韩今宵点烟的时候十根葱管儿似的嫩手抖的厉害,点了好几次才把火点上。
    韩今宵狠狠地吸了一口,任由那种呛辣的滋味燎心燎肺地在鼻腔咽喉弥漫着,最后和着浓重的呼吸吐出去,一双豹眼在乌烟瘴气的烟火味后显得非常yīn鸷,冰冷。
    “你下去。”韩今宵被烟浸的有些沙哑的嗓音淡淡地说。
    白桦没有料到他什么责罚都没有,整个愣在那里,又是畏惧又是茫然地看着他。
    韩今宵挥挥手,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忙不迭地道了好几声谢,踩着小高跟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出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韩今宵和煎饼两人,韩今宵咬着烟嘴,双手合着,揉搓着自个儿右手虎口处的一道旧疤,那是他在思考问题时习惯性的动作,煎饼凝神屏气,没敢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韩今宵开口了:“上次让铁拐去查,他查出了什么?”
    煎饼回道:“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毕竟是公安局的人,案底儿不是那么好翻的。”
    韩今宵:“……他就一个人来的?”
    “白桦说还有另一个男的,那男的现在在厕所,进去十多分钟了,愣是没出来。我让人在门口堵着呢。”
    “……他说什么了没?”
    “还不是和上次砸赌场的时候一样,愣是要和老板唠唠磕。”
    韩今宵想了会儿,对煎饼说:“你过去会会他。”
    煎饼如同生吞一个**蛋:“我?!可,可是韩爷,我又不是老板……”
    “啧,老子说你是你就是。哪来这么多废话。”韩今宵照着他屁股一脚踹过去,“麻利点滚蛋。”
    吴越坐在天字号包间的太师椅上,两脚架在横着空酒瓶大果盘儿的八仙桌脚,支楞着腮帮看着面前的煎饼,皮笑肉不笑地:“久仰大名,您就是韩今宵韩老板?”
    煎饼:“吴警官,过奖了。”
    “怎么,记得我呢?还知道我姓吴?”
    “瞧您这话说的,您这些日子在老子地盘上抓人砸场,我想不记住都难。”煎饼给他递了烟,自己也抽了根点上,“吴警官,您这么大费周折,不会就是为了见我这一面吧?”
    吴越冷笑:“您面子多大啊,我不这样闹腾,连您的头发丝儿都见不着影子,还请您多担待了。”
    “吴警官,您这话可折杀我了。”煎饼顿了顿,“但是我有个问题,还得麻烦请教下吴警官。”
    “韩老板有话直说。”
    煎饼就问:“吴警官,您急着和我见面,这是为了公事呢,还是为了私事儿?”
    吴越笑了,小尖下巴一扬:“您觉得呢?”
    “哟,这我可说不准,不过公事有公事的说法,私事儿有私事儿的聊法,您得让我心里有个数了。”
    “我要说是私事儿呢?”
    煎饼道:“那自然是远来是客,您这一桌席,我算给您免单,今儿咱们就算是认识了,以后我韩某多一路朋友。”
    吴越嗤笑:“有意思,那如果是公事呢?”
    “那您可就让我难办了。”煎饼说,“咱们警察同志工作日以继夜勤勤恳恳,我们这些小公民看在眼里其实也心疼,能配合警察同志的地方呢,咱们尽量给配合,但您总得给我们留点饭吃,您说是吧,吴警官。这狡兔死走狗烹的,万一您端错了兔窝,跟您顶上的那些领导,只怕也不好交待啊。”
    吴越:“怎么着,韩老板果然神力通天,还和顶上的人攀交着?”
    煎饼笑道:“场子摊大了,谁不得和土地公倒声谢呢,这点规矩总是要守的。”
    吴越:“……”
    煎饼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心里权衡利弊,愈发和颜悦色:“那么,吴警官今儿这趟来,究竟是为公呢,还是为私?”
    吴越晃着架桌上的脚,过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之前还不好说,但跟您这路人嘛……你二爷我当然是聊公事了!”
    话音一落目光骤冷,只见吴越一脚踢上八仙桌,愣是把实木厚重的桌子给踹翻了,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砸地上摔个粉碎!煎饼避闪不及,xiōng前腿上给溅了一身酒渍果汁儿,好不狼狈!
    吴越这一脚踢的,他自个儿下边的椅子也失去重心,整个向后倾倒摔去,但吴越一个打挺,柔韧性极佳的身子骨在半空中掠出个漂亮的弧度,随即双脚稳稳落在地毯上!这一路行云流水的,尽显他科班出身的扎实功底!
    吴越往那儿亦正亦邪地一站,别有深意地和煎饼说:“怎么着,这又是赌场,又是□服务的,你要真是韩老板,就和老子去东城区刑侦支队走一遭?”
    煎饼给他泼了一身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越跨过一地狼藉,一边朝包间门口走,一边说:“到了局子里,哪位土地公和您有私交,还真得麻烦您给我指点指点了,韩老板。”
    最后那仨字咬音咬的那叫个抑扬顿挫含义极深。
    吴越说完就这么把门一推,外头走廊的灯光只在他推门出来的一瞬间是亮的,随即立刻灯光全灭!!包括他身后的天字间包厢,顿时也陷入了伸手一抹黑的境地!
    在这片黑暗中,一道凌厉的劲风蓦地从吴越斜前方刺来,吴越警敏一闪,伸手搁挡,硬劲的铁臂猛地格击向同一样铿锵的铁臂,那又快又狠的野性力量如同猛兽扑来!!
    浓重的黑暗中裹挟着极强的雄性霸道凶悍的荷尔蒙气息,在招招翻飞的攻击拆解中地网天罗!!
    “韩今宵!!”
    看不见人,看不见对方的脸,可吴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满溢了极度的兴奋的字儿来,他硬生生抬手接下暴烈的重拳,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咫尺之处,那双黑暗中愈发凌厉强悍的视线,那双——
    他催心折骨咬牙切齿狠嚼血咀——他煎熬着,渴望着,简直都已经成了他的心病的眼睛!!
    他见过的最好斗,最血性,最冷亮的眼睛!
    他这十年都想与之一决胜负的那个爷们——Cāo了,十年的抓心挠肝求而不得!
    今天,老子可算逮着你了!韩、今、宵!!!
    吴越看不见对方在哪里,但他不需要看,他感觉的到那个人的呼吸,甚至那个人身上的气味,与他这些年的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气味,强悍的,危险的,极度刺激着他的好斗神经的——
    他一个左直拳虚击向韩今宵面部,拳影划破暗夜,却蓦然一转掩着右拳重击向对方的下颔!这是散打里虚晃的招式,韩今宵竟然一眼看破,压根没去管他的左拳,而是在他虚拳打出的那一刻,直接上手防拦于前,待吴越右拳逼至,一掌覆下!死死擒住吴越的手!
    吴越一惊,此时韩今宵另一只手勾拳,直击他的腹部!
    吴越脑子里几乎是电光火石的就闪过了当年自己哥哥被韩今宵一拳揍趴在地的场景,就是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攻击力势——
    这一拳是暴拳,能把人胃里的酸水都殴出来,绝对挨不得!
    吴越迅速收腹,没被韩今宵制住的左臂硬生生格挡住这一拳,强大的暴力直击骨骼,剧烈的疼痛没有让吴越畏惧,反而让他更加地高度兴奋!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疼痛和暴力的冲撞,对抗!而不是站在一堆横七倒八的大院弟子里,看着别人唯唯诺诺的眼神,那不是吴越所追求的,他好斗!!
    吴越趁着韩今宵力道未收,让韩今宵握着的右手也不挣脱,只那么一屈臂,手肘横击向对方xiōng膛。
    韩今宵为了躲过这一击,不得不放开握制着吴越的手,吴越立刻拉开与其距离,一个漂亮的转身横扫腿,韩今宵精彩闪避,吴越步步紧逼,改用快速,隐蔽,小角度的鞭腿!迅疾如电!
    韩今宵落出防守位置,然后他一双豹眼在黑暗中渐渐辨清吴越节奏,乘一个极端间暇,闪身近贴!
    所谓“远踢,近打,贴身摔。”
    让韩今宵近身便极难再起腿,韩今宵看出来了,这个姓吴的小条子腿法极好!绝不能让他再有机会施展他的腿功。
    韩今宵右脚上步,猛然别住吴越两条灵活的长腿,同时右手顺势狠狠箍住吴越的颈脖子,把对方一下勒进怀里!肌肤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料几乎紧贴!
    吴越哪里肯这样受制于人,顿时暴怒,反肘就要击打韩今宵的腹部——
    “啪。”
    灯亮了。
    刺眼的光在一瞬间照进视网膜,让人适应不能,吴越的攻势减了几分。韩今宵没避开,受了他这不算太重一肘子。
    随即吴越就觉得脖子上一轻,箍着自己腰身的力量也消失了。
    韩今宵松开了他。
    吴越转过头,眼前还因不能适应在阵阵发黑,在重回光明的走道里,他第一次那么近的看到韩今宵。
    这个男人比十年前更高,更悍,但又不再像十年前那样浴血的张狂刺目,他的狠似乎从表面渐渐地浸渍到了他的骨头里,狠气成了一种默不作声的狠劲。
    韩今宵玩味地瞧着他,吴越也毫不服输地盯着对方。
    两人的呼吸在一番激斗之后都有些沉重,带着些原始的,兽性的味道。
    最后韩今宵把手伸了出来,很宽厚的一只手,虎口处一道狰狞的旧疤。
    “年少可畏,领教了,吴警官。”
    “……”吴越静了几秒钟,把一只白净的,指骨长而细,但是虎口处和食指有一层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枪的手。
    “名不虚传,见识了,韩今宵。”吴越扬起他的小尖下巴,右手和韩今宵极用力,仿佛又是一番力道较量地交握在半空,两只手青筋暴突,很久很久都没有放开。
    5、京城韩爷他妹妹
    吴越盯着前边那人宽阔的身形,这个背影他追了十年,现在他就在前面,一伸手就能狠揍到的地方。
    但揍到是一回事,揍不揍的倒,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吴越跟着韩今宵一同穿过地下二层的走廊。拐角隐蔽处还有个电梯,下去三层,那几乎已经不接人气的yīn冷地方,是韩今宵最爱蹲的单间。
    韩今宵走进电梯,按着开门的键。
    他没说话,深邃的眼睛搁着昏黄的照明灯光不冷不热地瞟着吴越,那视线挑衅,嘲讽,漫漫扫射着……
    Cāo了,有什么可看的!
    吴越有些光火,冷着张脸进了电梯。
    韩今宵粗砾的手指在“F3”上一摁,厚重的电梯门合拢,带着两人往最下层沉去。
    整间酒吧最无天日的地方,极其的幽闭,死寂,孤僻。
    人蹲在里头,就好像进了笼子的困兽。
    但这是韩今宵在酒吧内的住所,他享受着这种旁人受不了的封闭。
    “你认得我。”进了屋,两人就座,韩今宵开门见山地问。
    吴越挑起眉,对方没有用疑问的口吻,而是肯定的,不容半点辩驳的。
    韩今宵下一句是:“咱们在哪儿见过?”
    “八大处那片儿,公园出来一个拐弯,路口早些年有个吹糖人的老头子,吹的糖人齁甜齁甜,岔进去有个胡同。”吴越顿了顿,“胡同里一棵枣树有人腰膀粗,去年给雷劈折了,锯了只剩了个桩子。咱在那儿见过。”
    韩今宵盯着他,细细研究着。然后说:“八大处。……吴警官,您是军区大院儿出来的人呐。”
    他慢慢说着话,眼神一点点地变得深不见底,手指揉搓着自个儿虎口处的茧子,像是密林里俟猎的豹子,把对方每一寸肌肉纹理的变化都收入眼底。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没别的。”吴越说,“我就想找您比划比划。”
    “……”韩今宵眼神里有些意外,“您这是来找我碴架的?”
    “骨头缝里痒痒。”吴越从牙缝里慢条斯理地挤出句话来,“找别人过手那叫隔靴搔痒,我看不上眼,找您给开解开解。”
    韩今宵打量着他。
    吴越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于是抬起脸,眼珠下转,居高临下的睥睨:“韩老板,您要是一直不做声,我可就当您是答应了。”
    韩今宵沉默会儿,嘴角甩出丝嘲讽和玩味:“真他妈奇了,老子金盆洗手都快十年,您是怎么找过来的。”
    “我怎么找过来的您别管,您就给我点个头或者摇个头,您点了头,这事儿就结了。”吴越双手交叠在xiōng前,跷着二郎腿,“您这些个赌场,酒吧,我就当什么都没瞧见,从今往后,您手下的人只要不犯大事,别开罪了队里,我个人也绝对不管,您看怎么着吧。”
    韩今宵:“……”
    吴越:“……”
    韩今宵深深地看了眼吴越,目光一寸寸的就和那杀牛宰羊剥皮儿抽筋的尖刀似的,顺着人家的鼻梁一点点划下去,划过嘴唇,划到下巴,整个脑袋对半儿切……
    他真把眼前这条子脑袋瓤子扒开来看看,看这里头是真愣傻呢,还是穷装钝!
    他这些违法乱纪的店,就和其他所有行走在法律天网下的盘子一样,这些年见过出场子的雷子,给公安局贴过案子,也托关系砸票子疏通过关节,给皇城根下那些撑着保护伞的官僚们送过银子。
    他见过的条子海了去了,军区大院儿那帮猢狲他更是了解,那些人,在他韩今宵眼里就一盘儿实打实的“炒肝儿”——没心没肺的东西。
    来他这儿收保护费的有,套关系掺近乎的有,求他办事儿下黑手的有。
    但他还真没见过蹦跶蹦跶花这么多功夫,跑来竟然只是为了和他彪上一架的。
    他真没见过!不但没见过,而且他还就真不信。
    这年头,谁他妈这么裤裆里拉二胡,丫三天不扯就闲的蛋疼?
    说这条子就是来找他韩爷干架的,谁信呐?!
    但脸上还得那么端着。
    韩今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吴警官,您这条子当的可不够厚道,照您这办事儿的方法,这北京城还不早乱了套了?”
    “这还真乱不了。”吴越说,“您的店,头上掌着伞呢,那伞可不是我给撑着的,这北京城自然有北京城的活法,建国都五十六个年头了,用不着您费心。”
    韩今宵说:“那么刚才在走廊那一局,怕是入不了您的眼了?”
    吴越微露嘲讽:“当年让道上的人听了就闻风丧胆的韩爷,如果手底下只剩那么点家底,恐怕会交代不过去吧?”
    “……那吴警官的意思是?”
    吴越一拍桌子,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精光骤起:“明天晚上十点,在我说的那个胡同,我等着您!”
    “……”韩今宵抽了根烟,敲了火点上,烟盒借着桌子一推,滑到吴越眼前,韩今宵简短地说,“成。”
    他说完,吐出一口浓呛的烟,烟气后面他盯着吴越的眼神很深,很警觉,很冷。
    他细细捉摸着这个便衣的警察,掂量着,如同咀嚼血肉骨头般在唇齿之间反复研磨品尝着……
    他想看出来些什么,就像曾经接触过的所有条子一样,哪怕伪饰的再好,总有那一星半点的尾巴露在外面,他会把那尾巴撕扯出来,拽出来,连同对方整个人一起吞吃掉,连骨头都不吐。
    可是让韩今宵心沉的是,他盯了很久吴越的神情,最后他只看到烟气对面,吴越那双微微吊梢的眼睛,好强的,好斗的,闪烁着年轻又激越的明亮。
    韩今宵扫遍了每一寸犄角旮旯。
    但这小条子的眼睛里,好像真的,就没藏别的东西。
    吴越走了之后,韩今宵就和蛰伏的野兽般一个人yīn沉沉地坐在这个封闭的屋子里,不吭声,甚至好像不在喘气儿。整个人突兀兀的,就好像一尊诡谲沉重的泥塑,山一样的重量。
    他仰着头,后脖子搁在椅子背上,嘴里嚼巴着烟,烟早已尽了,他把烟蒂在牙齿间反复磨蹭着,汲取那点儿辛辣的余味儿,一双手也没闲着,把玩着手里的烟盒。
    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刚才面对吴越时那种程式化的客气。
    有的只有最真实的冷狠。
    屋子的门开了。
    韩今宵没有去看,他知道进来的人是谁,这屋子没经过他点头个敢走进来的只有一个——
    “哥。”
    脆生生的嗓音,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同的明快。
    韩小婷踩着脚底的耐克鞋,一阵风似的跑进来,绕到韩今宵背后抱着她哥的脖子狠搂了一下,然后贴在韩今宵耳背,神秘兮兮地问:“哎,我听说天字号今天有人开霸王单,真的假的啊?”
    “Cāo了,谁告诉你的?”
    “大煎饼啊。他还说那小子是个条子呢!”
    韩今宵恶狠狠地:“老子废了他!”
    “废了谁啊?废了谁啊?”韩小婷很是唯恐天下不乱,“大煎饼还是那条子?我可听说了啊,哥你竟然把那小条子给放了,你放他干嘛?”
    韩今宵坐起来,瞪她:“怎么着,留着给你做上门姑爷?”
    “切。我才没兴趣呢。”韩小婷转着小腰往她哥面前的桌子上一坐,矜持地扭了扭脖子,然后居高临下看着她哥,忽然嘿嘿就笑了,“哎,帅不帅啊?”
    “……特丑。”
    “你骗人。”韩小婷撇撇嘴。
    “真的。”韩今宵逗她,“都四十好几了,比你哥年纪还大。”
    “你骗人都不脸红!”韩小婷哼了声,“姑奶奶我刚才在门口都看到了,那小条子帅着呢,哎,盘儿靓条儿顺,走路还扭一小腰……”
    韩今宵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姑奶奶,你形容的丫是一娘炮!”
    韩小婷生气了:“我不是说娘炮那扭法!别笑!人扭的那特自然!跟猫似的!你瞧着啊,我扭给你看——”
    她说着就跳下桌子,在韩今宵面前拿捏作势地学了几步。
    韩今宵瞧着她,一向冷漠的脸上此时满是旁人想也不敢想象的笑意。
    “他就这样!这样走,哎,哥你看,那小腰特细,我跟你说……”韩小婷一边学还一边碎嘴。
    韩今宵笑着打断了:“差不多行了吧你,人穿一大T恤呢,你看得出来人腰细?”
    “那还用说,姑奶奶那可是京城韩爷的妹妹,那俩眼睛,纯钛合金打造的!鉴定京城帅哥那评分水平,一评一个准!”韩小婷特得意,“哎,哥,你明儿是不是要和那小条子约了见面啊?”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哎呀,我就问是不是嘛,是不是啊?”
    韩今宵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得说:“是是是,Cāo了,真他妈烦人……”
    韩小婷来了劲:“你们去干嘛?你都不认识他,你和他出去干嘛?条子哎,哥,你不是最讨厌条子的吗?我记得你和我说什么,嗯……都是腰上别一玩具枪和一按摩棍儿的炒肝儿,没心没肺还没脑袋瓤子,你和他出去干吗?”
    “干吗?”韩今宵没好气儿地说,“碴架!”
    韩小婷简直激动坏了:“Cāo了!姑奶奶也要去!”
    韩今宵抬眼特轻蔑地瞧她:“干啥?去给人当靶子?当心人家一枪点了你!”
    “……我不管!我就要去!我看谁敢拦我!Cāo了,姑奶奶可是京城韩爷他妹妹!”
    “老实点滚蛋!”原则性问题,韩今宵根本不理会她,“明儿给老子蹲家里,哪儿都不准去,老子还是韩爷他妹子的哥呢!Cāo了!”
    韩小婷见来硬的不行,立刻软里巴叽地挨过来撒娇,攀着韩今宵的手直晃荡:“哥~你就让人家去呗,打架多好看啊~”
    她说着朝韩今宵嘿嘿两下,特谄媚。
    韩今宵也朝她嘿嘿两下,脸色一拉:“还不快给老子滚。”
    “……”韩小婷见希望全无,终于拉耸着尾巴,蔫里巴叽就和那打了霜的小白菜似的,没精打采的出去了。
    韩今宵又成了一个人。
    他看着韩小婷合上的门,双手交合,细细地揉着右手虎口的旧疤。
    他不知道那个叫吴越的条子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是不管那小条子来yīn还是来阳,明天那趟场子,他都有足够的自信能完整拿下来。
    他十五年的江湖,并不是白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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