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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飞来横祸
    东城区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室外,雪白的墙上贴着一张贴纸字符,红色的字儿写着“像保护文物一样保护证物”。
    技术室里的工作人员小王走出来,他整个下午一直对着一只犯罪现场遗留的袋子,袋子完全给血水泡透了,他反复试验着,想试图从上面提出哪怕一枚指纹也好。
    脖子崴在那边儿老半天,酸痛的要命。小王一边扭着脖子一边从走廊穿过去,走到公安局外头的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这段时间上头不知道闹啥毛病,捣腾出一帮狱侦民警来他们支队跟班学习,学什么侦查工作的手段,还要啥透过刑侦看狱侦,以提高狱侦民警的业务能力。
    队里工作本来就多,自个儿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这美国时间来Cāo自己隔壁的一帮同事,但无奈上级的面子又不好不买,只得把派来的狱警同志给带着出任务,就当是给人家上了课了。
    派过来的这群狱警说是学习,其实也就是给他们几个放假了,这种美差事,平时你要不是溜须拍马,或者和领导沾那么点亲带那么点故,那能轮得着你?
    所以,来的几位爷是什么样的人,刑侦支队上下心里都雪亮亮的清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清楚归清楚,对兄弟部门的友好总还是要装一装的。
    队里唯一不高兴装的只有吴越。
    他才不屑地装,那帮孙子上峰的上峰的上峰官儿都还没他家随便一个小叔子大,他该翻白眼的翻,该飚脏字儿的飚,他是大爷他怕谁。
    但是这位大爷今儿点子却很背。技术室的小王正在院里做拉伸运动,就看到两辆打着红转灯的警车出完任务回来,其中一辆后面防暴玻璃加栅栏里缩俩中年男子,给下了车的三个警员押着往审讯室走。
    另一辆警车过了一会儿车门才打开,先下来个这些天跟着“学习”的小狱警,小狱警蔫巴着脸,瞟着车里的人,表情是让小王啧啧称奇的不安。
    小狱警朝车内说:“吴警官,您别气了,这不都到了吗?我扶您出来呗。”
    “Cāo-你-妈,滚边儿去!谁要你扶!”吴越从车内骂骂咧咧地钻出来,驾驶座上同时也下来个绷着脸儿憋笑的小警官。
    小王脖子也不扭了,眼睛瞪的特大:“哟。这怎么啦?二爷您这脚……”
    “别提!”吴越瘸着个腿没好脾气地蹦着,“下回谁他妈再敢把这种来学习考察的孙子往老子小组里塞,老子就不出任务!让那群流窜犯去祸害首都人民去,我就不信了我!”
    狱警被毫不掩饰地骂了,屁话都没敢吭着,夹着尾巴跟吴越后面。
    吴越猛的回头:“跟什么!还不滚!!”
    “吴警官……”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
    吴越抄起窗台上女警官养着的一盆仙人掌,眼都没眨直接朝人家招呼过去!!
    “啪!!”
    仙人掌球擦着小狱警的脸就那么飞过去,连球儿带盆砸地上,琗个粉碎!
    “滚!”
    见这架势小狱警哪里还敢废话,夹着尾巴飞快地颠儿走了。
    “二,二爷,这可有点过火了啊。”
    “这帮人丫就不是东西!”吴越骂道。
    小王问:“咋了这事?”
    “不是东西!!”吴越重复,瘸着只脚蹦上台阶,也不肯让人扶,非得靠着自己,就和只大兔子似的蹦回自己科室。
    小王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好奇地扭头看着剩下那名警官:“咋了?咱二爷呛火药了?”
    “可不是呛火药了嘛。”小警官见吴越蹦远了,终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别说了,真笑死我。咱二爷的小腿肚子给丫拉伤了!”
    原来吴越他们小组今儿被派去抓一个辖区内的流窜犯,一件挺顺溜挺简单的事儿,不容易出啥意外,支队的领导就排了个小狱警给他们,让人在旁边观摩学习着。
    吴越这暴脾气立刻就抽风了,偏偏这小狱警还属于特谄媚的,一路上就想巴结人家军长公子,又递烟又赔笑的。车子呼啸过大桥的时候,吴越就差没把人提着脚脖子丢出去喂鱼。
    追捕流窜犯的时候更好笑,本来他们实施抓捕,都是三人配合的模式,一人擒强手,一人擒弱手,一人备守。
    吴越一直负责的是抓强手,抓捕之前照例他们都要做些准备运动,以免突然的强运动量让身体无法跟上。但这回吴越他们做准备运动的时候,那二货狱警竟然在旁边观摩,观摩就算了,丫还掏个小本儿出来做笔记!!
    你他妈做笔记?
    ……Cāo了!这有什么笔记好做的!!
    吴越当时就疯了。脸拉的和长白山似的,才拉了两下腿就甩脸子走人!
    当时吴越是真在气头上,而且他也抱了一定年轻人的冲动和侥幸心理。总觉得这些年自己都是循规蹈矩按着警校学的那套来的,偶尔不做准备也肯定没啥事儿。
    能怎么样啊,难不成还闹个肌肉拉伤什么的?
    ……结果咱们英明神武的小吴警官,还真就肌肉拉伤了。
    “不过我说二爷他也真是牛。”跟着一同出任务的小警官笑完了之后,还是啧啧赞叹,“你是没看到,丫当时抓流窜犯的时候那叫一个凶悍利落,就和咱养的那只叫旺财的大警犬似的。”
    小王:“……”
    您那是夸人家吗?
    “你看人家运动员一拉伤,哪个不是抱着个腿儿倒地上一脸纠结痛苦的。咱二爷是直到把人扣上手铐了,这才蹲下来的。”
    “我们当时还以为他怎么了呢,一回头看丫整张脸都是白的,满额头的冷汗。”
    小王说:“他啥时候给拉伤的啊?和流窜犯斗的时候?”
    “……最后快要追上的时候!”小警官说,“连窜仨高阶!我就瞅他那时候趔趄了一下,还以为给石子儿绊着了呢,Cāo了,他竟然闷声不吭扛到最后,丫就不是个人。太他妈能忍了!肌肉拉伤还和平时一样跑步抓犯人,连那流窜犯都没看出来他给扭着了!最后落网,那俩混球眼巴瞅着二爷痛的蹲下来,全都给傻眼了!”
    小王也震惊了:“Cāo……”
    “真服他了吧?”小警官叹息着,瞥一眼院子里稀巴烂碎的仙人掌盆子,努努嘴,“你瞧他刚才耍的那少爷脾气,要别的官二代做出来,我还真看不下去,他做,我服!”
    刮骨疗伤关二爷再世的小吴警官这会儿正坐在办公室,嘴里咝咝抽着凉气,办公室没人,他哭丧着俊俏的脸抱着自己腿肚子,哪有半点人前威武的样子。
    制服裤子卷到膝盖,下面一片全红肿了,拿手一按,痛的浑身汗毛都刺溜起来!
    “你大爷的!!”
    吴越骂人。
    他能不骂人吗?
    他今天晚上有约!要和韩今宵碴架呢!
    他这样怎么碴!坐轮椅去碴?
    这天晚上,吴越没像平常一样先坐地铁到站再骑车回军区大院,他打了电话让林泉开车来接他。
    林泉握着方向盘,车里列里巴叽放着鸟都听不懂的音乐,他听完事情的始末笑得直抽抽:“哎,老二,不是我说你,你和个小狱警飚什么劲啊?值得吗你?”
    吴越:“谁知道脚就这么扭了!我要知道我也不会和他耍这个劲!”
    嘲笑归嘲笑,毕竟是哥们,笑完了还是得关心下,林泉问:“腿伤给处理过了吗?”
    “拿老徐抽屉里的云南白药喷了下。”
    “哟,那可不行,您那蹄子在京城也是排的上名的金贵了,要不我载你去医院看看?”
    “不要,老子又不是婆娘,拉一下扭一下就往医生那奔,忒特么娇贵。”吴越很倔,“丢不起这人。”
    林泉拿他没法子,把人直接送将军楼楼下了。
    临了下车,林泉担忧地看着他:“你行不行啊老二,不行别硬撑,哥们把你背上去,谁没个受伤的时候啊,不丢人。”
    “这话等老子俩腿都折了的时候再说。”吴越翻了个白眼,又开始当他的兔子。
    林泉坐车里,瞧着发小蹦跶蹦跶的身影,直摇头叹息。
    “倔死个人哎……”
    吴越一推门,屋里就只有勤务兵小张在,一见二公子早上是活蹦乱跳出去的,晚上回来愣是成了铁拐李,小张就慌神了。
    “怎么回事啊?”
    “没啥,小拉伤。”吴越直接蹦回自己房间,往床上一坐,瞥了眼墙上的手雷造型挂钟。
    已经六点半了。
    吴越朝外头喊了句:“小张,我爸妈他们呢?”
    “首长他们去医院了,吴楚身体不舒服。”
    “……金贵。”吴越小声嘟哝一句,忍着痛把自个儿鞋脱了,脚丫子架上了床,又扯着嗓门朝外头喊,“一会儿帮我弄盆冰水来,我敷下腿!”
    “……”小张犹豫了下,跑到吴越门口,吴越没关门,卷起的裤官儿下,原先匀实笔直的长腿愣是在小腿肚子那块儿起了一大片红肿!
    小张顿时脸色就变了:“怎么扭这样了?我要不打电话给首长?”
    “打给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医生。”
    “……那打给军医处的?”
    “没那必要。”吴越说,“去给我把冰水打来,再炒碗番茄牛肉蛋炒饭。我吃完之后要睡一觉,你九点钟叫我起来。”
    小张心想您九点起来干什么,难不成这样了还要出门啊?
    但嘴上不好过问,老实按二公子的意思去做了。
    晚上九点四十五分,韩今宵坐在他的车里,车泊在吴越说的那个胡同口,胡同是老胡同了,很窄,开不进去。
    车窗敞开着,初夏的晚风温热地吹拂进来,这是块儿寂静的地方,他可以听到树上偶而传来的两声蝉鸣,染着不知名的花儿的清香。
    韩今宵结实有力的手肘搭在车窗那儿,手里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浓黑的剑眉下一双豹子般又亮又锐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胡同。
    “怎么样了?”韩今宵声音沉沉地对着手机说。
    那头煎饼答道:“韩爷,兄弟几个都往周围去看了,有啥情况马上告诉您,您呐,只管把心儿放肚子里。”
    “嗯……小婷呢?”
    “姑奶奶给看在家里了,铁观音说她正发飙砸房子呢。”
    “让她砸,别理她。”韩今宵说完这两句后挂了通话。
    十点整。
    韩今宵下了车,车门锁了,踩着厚底鞋慢慢踱进这个偏僻的胡同。
    胡同里果然有个腰膀粗的树桩子。
    韩今宵一脚站地上,一脚搁在树桩子上,鹰眼环顾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胡同。
    昨天韩今宵走了之后,他沉思了很久,给和公安局有关系的几个人打了电话,不动声色的闲聊之余,他细细琢磨着对方和自己谈话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可是没有,一切正常。
    正常到他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韩今宵嚼着烟头,就像嚼着草梗子。这个胡同他确实有印象,年轻的时候他在这里打过几场架,但是日子间隔太久,他打的人又太多,他实在记不清他在这里究竟揍了谁。
    可是再怎么揍也应该揍不到那个吴警官身上,那小崽子那么嫩赤,看起来撑死了也就二十四五岁,自个儿则十年前就已经金盆洗手告别江湖。
    十年前吴警官几岁?
    一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小兔崽子,毛都还没齐全呢,自己能和他过手?
    绝无可能。
    韩今宵就这样,像旧时候达官贵人家门口千钧重的镇宅石兽一样,yīn狠狠,冰冷冷地,不动声色地隐在夜色里,守在树桩边,琢磨着,等待着。
    十点十五。
    韩今宵看了下自己表盘上的示数。
    吴越还没有来。
    电话却来了。
    “喂。”
    “韩爷,架碴完了吗?哥几个都到点上看着了,没啥风吹草动的。”
    韩今宵:“……”
    煎饼没听到韩今宵吭声,试探着问:“韩爷,您……不会把人条子给打残了吧?”
    “Cāo了,打什么残!那崽子人都没个影儿!”韩今宵咬牙切齿,“叫点上的人都散了,妈的!那些个挨削的条——”
    话在舌尖上一顿。
    煎饼:“喂?韩爷?”
    “出啥事了韩爷?”
    “……Cāo了。”韩今宵把嚼巴变形的烟蒂狠狠啐吐在地上,远处传来暴躁的引擎噪音,风驰电掣般逼近!韩今宵不避不闪,插兜立迎!车灯刺来,韩今宵的眼睛因为被强烈的灯光照打到而呈现出极淡极冷血的淡琥珀色。
    吴越一个急煞,摩托车在距离韩今宵还有几寸远的时才猛然勒停下来!
    小吴警官把头盔一摘,抱在臂弯里,墨黑浓深的圆溜眼睛里映着机车车头明亮的灯光,小尖下巴扬的傲慢而好看。
    “怎么着,不躲我啊。”
    7、吴二爷不怕痛
    韩今宵掐了通话,手机放兜里,眼睛扫过吴越这一身,嘴角嘲讽:“你真敢撞上来?”
    “你试试我敢不敢。”吴越说。
    “……”韩今宵觉得他这口气特挑衅,特小孩儿。
    “我问你个问题成吗?”
    “你问啊。”吴越很随意,“但我不一定回答你。”
    韩今宵:“你为什么非找我碴这架,我们以前交过手?”
    “哟,这个问题啊。”吴越慢悠悠地抬起他的丹凤眼,视线滴溜溜地在韩今宵身上转了圈儿,笑了,“您今个儿赢了我,我就一五一十和您说了,您要是赢不了,对不住,自个儿回家琢磨去吧。”
    韩今宵嗤笑:“吴警官,您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下车吧,就这巷子里见识见识了。”
    和陌生人碴架,更多的依靠机敏性和应变能力。但是和交过手的人,更多的是打一种策略。
    因为彼此都领教过,知道对方擅长的是什么,在格斗过程中就得想方设法断绝对方能施展长项的机会。
    韩今宵这一次就特别留心了吴越的腿法。
    妈的,上次那种凌厉的鞭腿和狠劲的扫腿,他没兴趣拆解第二次!
    吴越利落地跳下摩托,着地是微有趔趄,但冷目俊眉,神色不变,韩今宵也没看出他腿上带着伤。
    两人面对面站着,韩今宵不动,对方是小辈,他给让着,吴越也不客气,挥手就是狠狠一拳,猛的划破初夏的空气,夹着一股子辛辣劲擦着韩今宵的脸就这么击过去!
    这一拳不是攻击,而是正式开始比划的标志!
    以暴力喊出的标志!
    火热的油锅里面滴入了一丁点儿水花,顿时噪烟四起!沸反盈天!
    韩今宵能让他出拳之后接着出脚?想都别想!韩老板闪身侧了,借机贴近吴越,两人的距离被拉的极近,他们盯着对方的眼睛,甚至能看清那燃着战意的瞳仁里那丝丝条条的纹理。
    吴越绷着脸,嘴唇死死咬着,一声不吭。
    他忍着,他吞着,他不拿自个儿的腿当腿他就感觉不到丁点儿的痛!
    眼前是他逮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逮着的那个王八羔子,这场架是他盼了十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场架——
    别说拉了个肌肉,就算***今儿腿骨折了,他都敢没事儿人似的来赴这场约,来会这个人,来碴这场架!
    韩今宵,这个九十年代初甭提顽主还是大院弟子听了都会变颜色的男人,直到今天军区大院四九城里都口耳之间还流传着他的名声!
    他吴二爷就是要会这种人,林泉说的没错,他自个儿也琢磨出个味儿了——丫就是一变态,好斗,好胜,好强,狂热地爱着搏斗时额头发梢甩出的汗珠!肌肉冲撞碰撞时凶猛的压迫和亲密的相贴!那根植在远古时期挥发在奴隶社会直到现代还磨灭不去的残!暴!血!性!
    吴越的拳头快,狠,准!
    韩今宵的回击凶,重,沉!
    刀剑争鸣,强强争锋!
    韩今宵眼色一冷,盯着吴越固执刚毅的脸,那人的拳法也凌厉,但毕竟凌厉不过他的腿法。但是这几轮拆下,他一直制着吴越的腿,吴越却没太多要突破他的封锁的意思。
    这小条子,今儿却一反常态地把攻击的重心放在了拳法上。
    韩今宵闪过他的一记勾拳,吴越就势扑杀,与他肩膊相撞,心脏和心脏的位置沉沉贴闷在一起!那沉重的撞击,似乎直直地呛进了肺腑深处……
    贴身摔!
    韩今宵突然拉开距离往后一退,刀尖般的目光刺向吴越的挺拔深刻的脸,这小崽子的面色是不种不正常的苍白,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不是热身后出的那种淋漓大汗,反倒像是冷汗,嘴唇竟几乎看不出颜色,只有一缕极艳丽的红,那是上牙死死咬着下唇,咬出的鲜血……
    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韩今宵的视线落在了吴越的腿上。
    如果真得如他所料——
    韩今宵佯作滞后,故意给吴越留下可以起腿的空间和时间,然而吴越并没有借此良机出腿进攻,而是一个狠辣的直拳迎头击向韩今宵面门!
    Cāo了!
    ……这条子!
    此时韩今宵心下了然如雪,他迂回闪身,不发一言,只脚跟碾地,内收,紧接着上身微倾,一个迅疾有力的侧弹腿,鞭子般狠狠抽在吴越长牛仔裤包裹着的小腿肚上!
    吴越应声倒地!
    “……”韩今宵收敛姿势,兀自站了,然后慢慢朝吴越走过去。
    对方却竟还要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Cāo了,刚才不算!刚才老子头有些泛晕!”
    “吴警官,您脑袋瓤子是啥馅儿的?”韩今宵有些光火,眼睛盯着吴越的脸,“腿上有伤还来找人碴架,怎么着,就您勇,就您凶,就您条子强悍,咱们顽主都是孙子,得欺负老弱病残还怎么着?”
    “……”吴越自知被看穿,嘴还不愿饶人,不服气得骂道,“谁忒么老弱病残了,带伤怎么了?我家老爷子打老美的时候肠子流出来了,塞进去绷带一裹照样上去!”
    韩今宵听他这话,不知为何,漆黑明亮的眼底微微有意外的光晕闪动。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开口:“您这是跟谁在较哪门子劲呢,还打老美,敢情您是把我当洋鬼子处理了。那您可得看清楚,你爷爷我就一纯粹国货,跟您呢,没那么大国家矛盾,您没必要拖着肠子和我斗法,不值价!”
    “少跟老子胡咧咧!”吴越不甘地说,“谁他妈是谁爷爷啊?”
    “嘴还挺硬。”韩今宵目光下移几寸,落在吴越的小腿肚子上。
    牛仔裤裹着,看不出伤势啥样,但人家这边腿肚子比另一边肿起老高一块儿了,估计伤的不轻。
    刚才怎么就没发现,Cāo了,这小子还真硬劲,这种痛可不是随便说扛扛就能扛下来的。
    “得勒,算您英雄,起来吧。”韩今宵蹲下来,手伸给吴越,“英雄,您这腿脚……工伤啊?昨儿见您不是还生龙活虎的吗?”
    “……老子就爱时不时地摔俩跟头,你管的着么你!”吴越没好气,一把甩开韩今宵伸在眼前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胳膊在嘴唇上狠狠一抹,用力把下唇的血给擦了,一双眼睛灼灼盯着韩今宵。
    “今儿这不算!”
    韩今宵也跟着站起来:“您甭关照,就算您不开这尊口,我也不会把这算回数,丢不起这人。”
    吴越白了他一眼,低头掸自己身上的灰尘,摘粘大T恤上的叶子:“混蛋玩意儿,弄老子一身脏……”
    韩今宵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
    “……吴警官,您现在乐意把原因告诉我了吗?”
    “告诉你啥啊?”吴越撇嘴。
    韩今宵:“……恕我直言,您做事儿可太不像个警察了。”
    “Cāo了,老子用的着像?老子就是。”
    韩今宵:“那吴警官是对我个人有什么成见了?”
    吴越:“……”
    “几次三番地专程来访,不会事出无因罢。”韩今宵不冷不热地笑笑,“不是为了公事,那也就只剩私事儿了。”
    “吴警官,我这人就是一粗人,脑子不好使,劳烦您给我说道说道,咱俩之间是不是见过?”
    “……哟。”黑夜里吴越的视线滴溜溜的,小下巴一扬,很傲气,“您这还没赢我呢,怎么着,这就想知道啊?”
    “我就不告诉你!”
    韩今宵望着他,他突然发现这小条子好像特别喜欢扬下巴这个动作,一扬起来暴露出脖颈和喉结,紧绷的皮肤下动脉血管突起,随着说话而微动起伏——就像林子里昂首阔步目中无人的小鹿,让蛰伏的猎豹起了扑杀的欲望。
    韩今宵盯着这只小鹿的脖子盯了几秒钟,目光转开了。
    “那就算了。”韩今宵淡淡的,“无所谓。”
    吴越也不管他无所谓还是有所谓,这些娘们叽叽的事情入不了他的眼,他惦记着的只有韩今宵的拳头,对方那在四九城顽主间至今彪炳的名声,他惦记的就是当年那爷们十足的眼神。
    别的,他不在乎。
    吴越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动,他拿脚一踩,机车振颤轰鸣。
    韩今宵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吴越若无其事的一张脸:“吴警官,您这腿不打算要了?”
    “甭劳您费心。”吴越把头盔一扣,吊梢凤眼在强化玻璃后似笑非笑地,“听着,等老子腿伤好了,就来你夜场找你,别给我躲,否则爷玩不死你的……”
    说完狠狠一紧把手,也不等韩今宵回答,就和来的时候一样扬长而去!
    韩今宵目送这小子风驰电掣地骑远,暗自把牌照记了,回头好让手下的人循着牌照尽快查清楚这小子的底细。
    “多大年纪啊,毛还没齐全呢,张口一老子闭口一爷的,丫真就一孙子……”
    他站在枣树桩子边,嘴角慢慢掠起一丝揶揄的嘲笑。
    吴越飚车回到大院儿的时候,没直接回家。
    他骑着摩托先去了曾东升家楼下,摩托是他管人曾东升借的,他自个儿没有。
    “谢了啊。东升。”
    “甭客气,咱俩谁跟谁啊,老铁了。”曾东升一脸热络,“以后要借尽管拿啊,我这牌照人交警都认识,没人敢查,您随便飚!”
    吴越:“……”
    曾东升瞅了瞅吴越的腿,挺机敏,跟他爹似的:“哟,这腿我看着都疼,要不我送你回去啊?”
    “不用,两步远的路,走走就到了。”吴越说。
    曾东升瞧着这厮倔死个驴的背影,琢磨了会儿,觉乎着吧,他们的吴二爷不是走走就到了,丫整一个是跳跳就到了!
    吴越又和兔子似的蹦跶蹦跶跳回他家首长楼了。
    这回不巧,吴越一推门,客厅灯光是亮着的,嗬,那满屋子人爹妈大哥现在再加个他,真他妈齐全!
    吴越妈妈朱红正端着熬好的中药从厨房走出来,他爸和他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朱红首先瞧见二儿子进门,一瞥墙壁上挂的时钟,都十一点多了。
    朱红立刻皱起眉头,嗓门特大的责骂:“吴越,你去哪儿了你?啊?手机不带,字条不留,疯到现在才回来,你就野吧你,干脆别回家了!”
    8、叛逆青年
    她这一嗓子,原本背对着玄关坐着的爷俩也回过了头。吴越他爸吴建国眉宇刚毅,目如刀锋,即使没穿军装也是一股子军人的硬气。
    吴越的目光和他爸一对上,两人硬碰了硬,僵持老半天,最后吴建国先在儿子面前让了步,吴建国把视线转到老婆身上:“行了,深更半夜的,说两句就够了,喊这么响干什么。”
    “我就这嗓门!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朱红说着,把药往小茶几上一搁,朝着吴越:“你还有规矩没规矩了?成天跟林泉曾东升这种垃圾在外面混!你打算混成了什么?成仙啊你!”
    吴越本来心情挺好,打算蹦跶进门的。一见屋子里这些人,又被朱红这么一通数落,顿时没了好脸。
    他趁爹妈都没发现异样的时候,把腿又放下了。
    他走着进屋。
    他就是不高兴让这帮人看他受伤!看他露软!他宁愿再他妈痛个几十步,咱吴二爷照样得昂首挺xiōng大步流星进卧房!
    他这腰板一硬,可把他亲妈惹着了。
    “老吴!你这儿子你管不管!”朱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吴越,“你看看他还有理!你看看他那态度!在他眼里咱们根本算不上他父母了,我们全是他孙子!”
    她每次陪着大儿子从医院回来,脾气都特别暴躁,吴建国也没办法,只能劝道:“好了你……”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朱红尖声道,“你是打算把他放野了是吧?你给我看看!你看看你儿子都被你爸带成什么个鬼样子了!!!都是你爸干的好事!老头子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不清楚啊!”
    “砰!”
    一声巨响掩盖过朱红的高嗓门。
    朱红吓了一跳,所有人目光都转投过去。
    吴越卧室的门硬生生给吴越赤手空拳砸了凹进一大块!百叶也撞歪了,整扇门就那么悠悠晃晃地悬那里。
    吴越刀眉冷目,一张脸像结了九尺寒冰。
    “我老爷子再怎么带我,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在这里瞎掰扯。”
    吴越那气势不是盖的,尽得他爷爷真传。
    朱红系着围裙傻愣愣站在那里。
    吴越铿锵转身,砰的下把摇头晃脑的卧室门在身后带上,这时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她眼泪就流下来了,什么也不说,跑回了主卧,也关了门哭。
    客厅里只剩了吴楚和吴军长。
    吴楚这会儿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哟,这是场哪出呢?”
    吴军长脸色凝沉,喝斥:“你闭嘴,喝你的药去!”
    夜沉了,主卧朱红的哭声渐止,吴楚也洗刷睡下了。
    吴建国推开老二摇摇欲坠地卧室门。
    二儿子背对着他躺床上睡着。
    吴建国开口:“越越,睡了?”
    “……”
    吴建国叹了口气:“你跟你妈较什么劲,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妈。”
    吴越从床上哧溜就坐起来,啪的一下把床头灯开了,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眯着,长直锐利的两道眉拧着:“我让你进来了吗?”
    “……”吴建国也是硬臭的拧脾气,对这个儿子,他也是觉乎着亏欠,这才几次三番的容忍他。
    要知道爬到他今天这个位置,谁还敢甩他脸子,不买他面子?
    吴越独一份儿!
    “你就是这么和你爸妈说话的?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和我们对着拧下去?”吴建国肺里憋着火,口气也渐渐硬了起来。
    “哟,吴军长,您今儿也睁着俩眼珠子瞅见了,我进门,我二话没说,是朱红先扯着嗓子和我叫板的,怎么着,这错还在我?”
    “什么话!朱红也是你叫的?她是你妈!”
    吴越冷笑:“对不住您内,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呢!”
    吴建国:“……”
    他的xiōng口简直是翻江倒海,儿子在灯光下那张俊冷叛逆的脸让他禁不住想狠狠一巴掌抽过去,嘴里吐出的绝情的话又像钢针一样扎着他的心窝,吴军长的手在裤缝边捏成了铁拳,微微颤抖着。
    却终究没有打下去。
    吴越说,我长这么大确实还没叫过谁妈。
    吴建国觉得恨,但熔岩般的愤恨之后,他瞧着吴越年轻的,固执的脸,忽然又觉得很酸楚。
    他甚至都记不清老二小时候的模样。好像一开始,吴越就是以现在这个桀骜不驯的叛逆青年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
    而之前的十多年,这俩父子的接触几乎都是空白的。
    吴军长年轻的时候服役于兰州军区,长年驻军在临潼,随军的家属只有妻子朱红和大儿子吴楚。而次子吴越,他只有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北京去看看,带他去动物园,去猴山,去老莫吃饭,短暂的几天,然后离开。
    有的时候,甚至连过年都不会回去。
    吴越打小就是让他爷爷带大的,说来也嗟叹,吴越小时候学会说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爷爷”。
    吴楚在临潼,吃的是他妈妈烧的家常菜,穿的是他妈妈亲手翻的小棉袄,喝的是他妈妈买的大瓷瓶酸奶,每天晚上妈妈哄着睡觉。
    吴越呢?
    吴越在北京,饭是勤务员烧的或者跟着爷爷去军队食堂打的,拿个军用饭盒装着,穿大院弟子那会儿特爱穿的军款衣服鞋子,喝楼下小卖部里买的北冰洋汽水儿,或者干脆拿个军用小水壶背身上,渴了就喝他爷爷装水壶里的凉茶。
    晚上呢?
    他爷爷说小孩子和老人睡不好,会损小孩阳气。
    吴越打小就睡一小房间里,也不怕黑,他爷爷直夸他胆大,不愧是吴家的种。
    可是这个吴家的种长大后,就再也不亲近自个儿的亲生爹妈了。
    吴越念高中的时候,吴建国和朱红调回了北京军区,夫妻俩本来想好好补偿亏待了这么多年的次子,没成想吴越根本不买他俩的账,行李一收拾,告别他爷爷,无比潇洒地去北四中住校了。
    后来吴军长想把儿子弄部队里去,继承衣钵。
    吴越眼都不眨,高考志愿填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完了之后参加招警考试,进了刑警队,根本不领他老子的情!
    吴军长在得知吴越要去岗前培训的时候就气炸了,一个电话打给转业在公安局工作的战友,说什么也要让人把他儿子退回来,开玩笑,太子爷不当太子,尽他妈瞎整去当人民保镖!
    人教官接了吴军长的命令,培训考核的时候挖空心思不让小吴警官达标,但无奈小吴警官自身素质太硬,一直考到倒数第二门,教官竟然都没找到机会刷了他。
    最后一门是射击。
    考核射击的时候,40环是关卡,低于40环的不予转正,吴越枪支摸惯了的主,枪枪命中。
    但人教官非歪着脖子说人家小吴警官射击姿势不对,不作数!
    这人模狗样的话一出,吴越还能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使得坏吗?
    吴越一梭子弹朝教官脚前几寸的地上开了一枪,就吐一句话:“你胆儿够肥,你给我等着。”
    当天晚上吴越回去就把他爹给告了。告给他爷爷。
    老爷子得知事情始末之后雷霆大怒,指着吴建国的鼻子骂的那叫个狗血淋头,说什么:“我们家老二就是比你这怂蛋有骨气!人不吃老本!敢打敢拼!你个当爹的倒好!一肚子坏水!竟然干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我看你这个兵是白当了你!早点给我滚蛋!别碍你老子的眼!”
    吴军长挨训那会儿功夫,吴越就坐旁边磕瓜子儿,小下巴扬的得意傲慢,挑衅满满。
    结果吴军长第二天只得又给战友打了电话,让吴越如愿以偿实至名归地当了警察,进了刑侦队。
    这事儿没发生前,吴越见了他,好歹还叫声爸,结果打那儿之后,好小子,张口闭口就是:“吴建国”,要不就是“吴军长”。
    此时此刻,吴军长看着儿子和自己拧巴的样子,真是又气恼又难过。
    “你大哥现在病成这样子,你妈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们?”
    “对不住,我还真没个喜欢玩3P的变态大哥,他生病那是他自己作的,用不着我来体谅。”吴越不依不饶,唇齿沾毒,“我还真得庆幸我从小不是你们带大的,否则保不准我现在就和吴楚那流氓一个德行!”
    “你——!”
    吴建国简直气的发抖,吴越面色不变,冷冷看着他,似乎在等着军长接下来的反击。
    可是吴军长嘴唇动了动,脸涨的通红,但竟然什么都没再说,原地僵僵地站了会儿,转身,很疲惫地出去了。
    “……”
    吴越重新重重躺回他的床上,啪的声关了灯,一双滚圆如猫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很久很久都没有闭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吴军长一家都还在沉睡的时候,吴越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他腿疼的实在受不了,昨儿后半夜,他都是咬着被子哼哼唧唧睡的。
    吴越好面子,不肯跟家人说,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鞋子,推门出去了。
    马路上行人很少,雾蒙蒙的。
    吴越抬头看了看天,觉得今天可能要下雨。他不禁有些懊恼,出门仓促,他忘了带伞。
    路边已有早餐铺子开了门。小吴警官坐下来要了份豆汁儿,又要了俩焦圈,坐角落那一桌慢条斯理地吃。快吃完的时候,他打了个电话给林泉,让人开车过来载他去医院。
    林泉是他发小,四五岁的时候他就跟林泉混的亲密,记得有一次去公园玩,他瞅见一片绿油油的空旷草地,可兴奋地就跑过去,结果那是结了层密实绿藻的水泡子,吴越就那么扑通一声栽了进去。林泉跟在他后面吓傻了,在岸边抓着吴越挣扎着伸出来的手,又哭又喊。吴越都快把他拽下去了,他也没肯松手。
    吴越从那会儿起,就把林泉认成是自己过了命的哥们,这么多年了,哥俩都没闹过啥矛盾。
    现在,他腿疼的厉害,得让人载着去医院,对其他人吴越不开这金口,他要真非得露个怯丢了脸,那也得是当着林泉的面。
    护国寺中医院外头,人来人往,前面头刚进去俩老头老太,门帘又给撩了,吴越兔子似的蹦达出来,后面跟着林泉,手提着一大袋子药。
    林泉直叹气:“我真服了您了,你听人专家怎么说的?好小子,就差把您肌肉给拉断了。”
    吴越还挺淡定:“这不没拉断吗?回去吃个药,抹个膏,休息个几天不就好了,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得了您!”林泉说,“没下回了!下回我直接把你拖医院!手铐拷着也得把你拷来!”
    吴越哼了声,脸上赫然写着:“你拷老子试试看”。
    林泉说:“您说您那痛是怎么忍过来的?人医生都问你了,你还真不把自己蹄子当蹄子看呐?”
    “啧,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吴越白了他一眼,单腿跳往林泉的车子那里。
    “唉,你去哪儿啊?”林泉追上去。
    吴越:“载我去支队。“
    林泉大惊失色:“去支队干吗?你不会这样还要去上班吧?!”
    吴越一回头,怒道:“我难道长着张铁人王进喜的脸吗?老子去递个医院证明,请假!”
    9、姑奶奶和太子爷
    吴警官在家休息了三个星期,能用俩腿走路了。但腿伤还没好,给他看腿的主任医师说了,就他这腿,没一个半月,甭想好利索!
    吴越才不管好没好利索,能走路了,就开始闲不住了。
    他打开电脑,点击开个名为“爷整死他”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一堆资料,都是他整理出的和韩今宵有关的。吴警官表示,资料永远不嫌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看了看一个Excel,上面写着韩今宵通常而言在他那几个场子出现的时间。
    吴越扳着手指算了算,今个儿是星期二。星期二,韩老板应该在他开的餐厅里镇场。
    韩今宵开的餐厅也在三里屯,离被吴越掀了的赌场很近。这两年江浙地区,尤其是温州的商人那叫一个扎根沿海,攻占中国,走向世界,京城有不少北上的南方人,客居他乡,时间久了,都很是怀念自己家乡的滋味儿。
    韩今宵这家“今宵酒醒何处”,瞄准的就是这批北漂一族,尤其是浙商的荷包。
    他请了浙菜,淮扬菜的名厨,也招了几位粤菜的师傅,专营高报价高服务高品质的餐饮服务业,承接商务宴谈,酒会婚宴等大中型业务,做的很是红火。
    吴越调查过,这也是韩今宵名下唯一一家一清二白,没有任何灰黑盈利的商铺。也是他之前唯一没有闹过的场子。
    怎么闹?根本没法闹,人家连油用的都是从油商那里拉来的初榨花生油,炸完的油人根本不用第二次,直接给回收的车拖走,卫生健康。
    吴越再怎么着还穿着这身皮呢,干不出这**蛋里挑骨头的事儿。
    这会儿正是下午两点,营业午高峰刚过。
    吴越金刀大马进了今宵酒醒,瞅了瞅菜单,和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给我来三份!”
    服务员顺着吴越爪子点着的地方一看,嘴角有些抽搐,眼前这位爷,别的啥没点,愣是要了三份油焖春笋,三份腌笃鲜,三份腊肉炒竹笋。
    整就一跟笋过不去的主!
    菜不一会儿就给上齐全了。吴越吃的欢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啥毛病,比南方人还爱嚼巴,甭管春笋冬笋鲜笋笋干,只要是笋,没得说!那都是吴二爷的爱妃侍妾,心肝儿宝贝儿!
    酒店工作人员办公区这时走出个女的,戴一网球帽,嘴里嚼着口香糖,手插裤兜里和酒店经理聊天,酒店经理红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油汪汪,嫩滋滋,肥美可口的笑容,讲了句什么,把网球帽逗的哈哈大笑。
    网球帽笑着,一边听经理说话,一边环视酒店。
    忽然,她一愣,视线又扫回去俩桌号,落到坐在窗边的吴越身上。
    “哟,……今儿刮的这什么风啊,”网球帽嚼着口香糖喃喃,“怎么把这位爷给吹来了。”
    吴越正和心肝宝贝儿三妻四妾们调情调的欢,冷不防觉得后脖子针扎似的难受。
    他一回头,瞧见一戴网球帽的婆娘朝自己走来,俩眼睛就和豺狼似的盯着自己。吴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光溜溜的,好像也没啥不该有的东西啊……
    网球帽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半点儿不带客气的。
    “嗬!这一桌!”她惊叹道,“成啊,全是笋,您属熊猫的?”
    ……神经病。
    吴越皱起眉,不爱搭理她。
    网球帽笑了:“还挺矜持,哎,有兴趣认识一下呗?”
    吴越嚼巴着笋,眼都不抬:“没兴趣。”
    “哟。”她笑的更明显了,翘了个二郎腿,“还挺冷艳。不错啊,姑奶奶我就喜欢这调调的。”
    吴越:“……”
    “不理我啊?”
    吴越:“……”
    网球帽摇头叹息:“啧啧,您呢,真该学着温和绅士地拒绝您的追求者,否则等您老了,光着脑袋挺着啤酒肚,您就只能跟我一起出去吃饭啦。”
    吴越一双桃花眼抬起来,尾梢含着怒,就和那水墨美人似的,嘴上却一点不客气:“边儿去啊我提醒你,拉皮条丫也给爷擦亮眼了!别拉到你爷爷头上来!”
    网球帽无限妩媚地往桌上一搭手,一支腮:“哟,怎么着,要把你姑奶奶铐回去啊,吴、警、官?”
    这回吴越不下筷子了。
    他停下来,盯着眼前那位。
    “……谁啊你?”
    网球帽晃着二郎腿,剥着指甲片儿:“您不是不搭理我吗?”
    她这话抛出去,原本是想让吴越服个软,让个步,给她整两句热乎的。
    没成想吴越闷声不响地冷冷盯了她几秒,重新拿起筷子:“不说就滚啊,没功夫伺候你。”
    网球帽不乐意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平时和人说话都这样啊?太不地道了你也……”
    吴越说:“我给你留点面子,站起来立马滚蛋,省着让我叫老板来撵人。”
    “哟,那您倒是叫啊。”网球帽说,“咱哥今儿有事不在,这儿姑奶奶说了算,姑奶奶我就是老板。”
    吴越正从小砂锅里夹一猪蹄,那猪蹄滑溜滑溜的,刚夹稳呢,一听这话,猪蹄又啪唧掉回锅里了,溅起一圈儿小汤花。
    他抬起头,这回是第一次拿正眼瞧眼前这位嘟着嘴老大不高兴的姑娘,条子脑袋里自动调了一之前搜罗过的档案印象——
    韩小婷,21岁,女,未婚,与韩今宵关系:兄妹。
    要说这韩小婷,那可比韩今宵好摆平多了。
    小姑娘做淘宝店的,活泼利落,大大咧咧,心眼儿就跟宇宙似的大的没边儿。吴越在酒店把人给得罪了,姑奶奶碎个两句嘴,抱怨两句,愣就没往心里去。
    吴越不是个会和人道歉的主,但心里过意不去,那天出来请韩小婷吃了个高档自助冰激凌,算是给人家赔了礼。
    韩小婷这会儿也琢磨出个味儿来了,这位爷,脸皮子薄,脊椎骨直,拉不下脸,弯不下腰,就跟那森林里蹦达蹦跶的小鹿似的,高贵。得了这理,韩小婷不去戳人脊梁了,太硬气,姑奶奶怕把自己小指头给折了。
    那天分手的时候俩人都还算聊的舒坦,韩小婷提出要和吴越换手机号码,吴越没拒绝。
    赶巧那段时候吴越也是病假,韩小婷得了空子就想法子约吴越出来玩,没办法,姑奶奶就喜欢盘儿靓的,就算不图些别的什么吧,看着也养眼,摆身边也长面子!
    这一来而去,等吴越腿好彻底了,休假满了,他和韩小婷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吴越回到刑侦支队的头几天都比较清闲,隔壁治安民警基层工作做得好,把犯罪都扼杀在摇篮里了,流到他们这头的就没啥大案,顶多抓个流窜犯,组织个禁毒工作什么的。
    有天吴越下班,接到了韩小婷电话。
    韩小婷说请他吃饭。
    吃啥饭啊,不吃。吴越说,哪有让婆子请吃饭的,那是小白脸儿。
    吴越坚持不去,韩小婷就笑趴了,说你怕姑奶奶包养你呐?放心吧,姑奶奶请你吃饭是要请你帮忙。
    吴越就问,帮啥忙啊。
    韩小婷说,拍平面广告,你来不来。
    不来。
    放心吧不会让你全、裸出镜的,姑奶奶我是个很有职业Cāo守的人。韩小婷说着,没等吴越答应,就吧啦吧啦报了串儿地址,然后说,给你半小时啊,快点来。
    吴越说,我-Cāo!
    韩小婷说,等你来了再Cāo吧。
    然后就把电话给搁了。
    吴越顺着韩小婷给的地址找过去,最后停在东四北大街东侧,一倒座的老四合院外。韩小婷就搁门口坐着,天热,姑奶奶摇一大蒲扇,穿一大拖鞋,躺一大竹椅,啃一大西瓜。
    西瓜子儿吐满地儿。
    “哟,来啦?”韩小婷把瓜皮一丢,直接拿胳膊摸了摸嘴,从竹躺椅上跳起来,“不错不错,挺准时的哈,踩着点儿来的吧?半小时,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进来吧!”
    这座四合院如意门院落,院庭宽敞规整,保持着老底子的德行,家居厅室皆未翻新。这种四合院的售价得在6000万左右,能啃下来的要不是韩今宵这样的生意人,要不是洋鬼子,要不就是些达官显贵,老百姓住不起,老百姓得二三十口人挤一个四合院里,那叫大杂院。
    吴越一边打量着院子,一边说:“你哥是出息啊,大手笔。”
    “那是当然的,姑***哥,能是怂货吗?”
    吴越哼了声,有意无意地:“他人呢?”
    “屋里头睡着呢,昨儿出的夜场,早上才回来,结果折腾到中午,烦死人快。”
    吴越愣了下:“……你哥他没结婚呢吧?”
    “啊。”韩小婷应着,“那又怎么,傍家儿都排到长安街了,有老婆没老婆不一回事,我哥不缺这个!”
    吴越忽然就觉得挺不舒服的,也不知道为啥不舒服,估计是晚饭没吃,饿着了。
    吴越说:“饭呢?”
    韩小婷一拍脑袋:“嘿,你瞧我这记性,你等着啊。”
    说着一溜烟跑去厨房,过了会儿揣了一驴肉火烧过来。
    “就这啊?!”吴越瞪大眼睛。
    “少罗嗦,姑奶奶能喂饱你吗?喂饱了肚子就圆滚了,圆滚了不上照!一会儿姑奶奶衣服卖不出去了,你负得起这责任吗你?”
    吴越:“……”
    韩小婷新进了一批货,都是托朋友从欧洲带来的高档服饰,带着发票的那种。衣帽间里堆的那叫个满满当当,她每个都拿了件,总共二十套,西装西裤休闲衬衫的,让吴越一件件穿,一件件拍。
    吴越本来以为挺快的事儿,茄子,然后咔嚓一声就搞定了。
    结果韩小婷长枪短炮布景姿势,一个细节能折腾老半天,半个小时了才照好第一套衣服的几张照片。
    韩小婷看着相机里的效果很满意。
    吴越却吃不消了,一把扯了银灰色男士休闲衬衫的前仨扣子:“韩小婷你耍我呢?照这样下去到天亮都照不完啊!”
    “哎呀,刚开始几组肯定慢,往后就好啦,再来再来,这衣服扒了,换那件最骚包的,就搁灯箱上那件!”
    “Cāo了!我明儿还赶早上班呢!”
    韩小婷自信满满:“你放心,明早儿你上班之前肯定拍好!”
    敢情丫根本没给爷留睡觉的时间。
    吴越翻了个白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韩小婷:“你哥呢?让你哥当你模特,他不也挺衣服架子的吗?”
    “他?”韩小婷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丫整一土匪,再好的名牌往他身上一套,那都是一身的匪气。人意大利米兰都林的时装,他愣是能穿的像黑风寨寨主的羊皮大袄!”
    “你再看看你。”韩小婷眼底儿含情带水的,毫不加掩饰的调戏,“这宽肩,小细腰,这翘屁股——”
    完了还想去拍一下,吴越一下子跳了起来:“够了啊你,要拍赶紧的,否则把你手剁下来!”
    韩小婷吐了吐舌头,把衣服顺手甩给吴越:“还挺矜持,得勒,去屋里把行头换了,这件咱拍外景!”
    韩家四合院里种了很多西府海棠,这时候正是果期,一颗颗滚圆饱满的海滩果实凝结在枝头叶隙,娇艳曼丽。
    韩小婷把外景定在海棠树下,吴越拖着步子挺不乐意地走场子,摆造型。
    “再过来点,再过来点,下巴再往上抬,好,别动啊,就这样——来,一,二——三——”
    “咔嚓”。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韩今宵从正房出来了。
    他赤luo着上身,毫不在意地展示着非常结实匀称的肌肉,月色之下皮肤是紧绷的亮铜色,韩今宵乍一眼瞟到院子里的架势,当是妹妹在和朋友捣腾那些他不感兴趣的摄影啊啥的名堂。
    他懒懒散散地点了根事后烟,咬上。漫不经心地吸了口,这才再一次朝院落里忙活着拍照的两人望去。
    这回一看,韩今宵给呛着了。
    海滩树下,那个一脸高傲贵气,眉宇间昭彰着不可一世,看上去还挺像个人的那家伙,竟然是之前找他碴架的那小条子!
    韩今宵视线往吴越身上滑下去,滑到那被枪蓝色牛仔裤包裹着的紧翘臀部,顿了顿,又往下滑。滑至人家小腿肚子,停住。
    腿脚好利索了,丛林里没脑子的小鹿斑比又开始瞎蹦跶了哈。
    韩今宵冷冷地盯着,冷冷地想。
    有一手,竟然蹦跶到自个儿窝里来了。
    这时吴越也觉得某个方向刺的慌,一扭头,正和韩今宵撞了个眼对眼!
    韩今宵眯起眼睛,吐了口烟圈,刚准备开口和人民警察打声招呼,就听着后边脚步声,昨儿带回来消夜的小傍家也醒了,跟着从主房里出来了。
    那是个个子很高,条儿很顺,白净秀丽的青年,他叫徐颜,跟着韩今宵有三五年了,和韩小婷啊韩今宵的哥们都熟络,算是关系最稳定的一个。他也不掩饰,走路轻轻飘飘柔若无骨的,一双戏子似的吊梢眼儿春水盈动。
    徐颜跟他打招呼,唤了声:“韩爷。”
    就俩字,硬是给打了三四个褶儿拐了七八的弯,喊的人骨头直酥。
    吴越站院儿里,大夏天的,愣是给生生激起了一身**皮疙瘩,汗毛次溜溜的就给竖了个朝天!
    10、兔爷儿
    之前听韩小婷说她哥的小傍家儿,吴越自然而然就觉得应该是那种身材火爆妖娆多姿的婆娘,哪成想竟然是个前平后平的光板儿老爷们!
    ……虽然妖娆多姿貌似也能套在这小娘炮身上。
    吴越向来看不起这种以色事人的主,忒贱。瞧着徐颜的时候就没啥好脸色。
    徐颜仗着韩爷宠他,目中无人惯了,他看了看韩小婷摆弄的那些个长枪短炮,又瞟了瞟吴越。
    吴越身子挺拔,贵气,尤其是此刻抬着下巴爱理不理人的样子,特风流,就和古代那王公子弟似的,哪怕给他丢贫民窟里,穿最破烂的衣服,他也能撑出种傲慢的风情来,这就是个天生富贵的命。
    徐颜可不这么想,这小子职业病,目光在吴越身上来来回回那么一扫,觉得这人好看,有味道,是个祸害。
    眼角扫了扫,发现旁边韩今宵也眯着黑眸盯着人家呢,徐颜就不高兴了,酸不拉唧的开口:“哟,这哪位啊?咱姑***朋友?”
    韩小婷和徐颜也熟悉,两人关系不差,韩小婷就随口应:“是啊,怎么了?”
    “没怎么。”徐颜走下台阶,朝吴越走过去,“好奇呗,随便问问。”
    他又问吴越:“怎么称呼啊?”
    小吴公子不吭声,大大方方送人俩白眼儿。
    徐颜:“……”
    看不起他的人海了去了,但是搁韩今宵眼皮子底下还敢给他甩脸子的人,吴越独一份儿!
    徐颜就些恼了,扯起薄薄的嘴皮子笑起来:“哟,这么不爱搭理人啊?”
    “他就这脾气,你别招惹他啊。”韩小婷还没嗅出火药味儿,摆弄着相机笑道,“凶着呢,属狗的,我跟他不熟的时候都没少被他晾着。”
    徐颜冷笑:“就这脾气您还让他做模特呢?他配合吗?”
    韩小婷:“……”
    徐颜又往小吴警官的领域内不怕死地挨近了几步,几乎和人脸贴脸了:“姑奶奶,您还是让他歇着吧,你要拍照我给您做衣服架子呗,咱都是自己人,就别麻烦外人了。”
    吴越慢悠悠把眼睛转过来了,一双刑警条子眼冷冷对上徐颜的目光。
    那简直像俩把吹毛断发的利剑,雪光凛冽,愣是把人凡夫俗子的视线凌空削了个粉碎!
    徐颜被他看的背后直窜凉,下意识就往后退一步。
    退了之后又觉得这脸跌大发了,他仗着韩今宵就在哪儿看着,给自己撞了撞胆儿,又横起来:“怎么着?瞪我呢还?”
    吴越嘴角甩出的弧度特讥讽。
    “没,我就在想,您这板型的罢,拍个成人用品广告还可以,拍服装……不是我说您,您穿了和没穿有差?”
    徐颜被他这刀子嘴损的,挺俊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半天徐颜才缓过劲来,脾气暴了:“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你爷爷就这腔调,怎么,听不惯呐?”
    “爷还听不惯你这小嗓门呢,慢腾腾滑腻腻的,”说着,吴越翻一白眼,“和婆娘jiao床似的。”
    徐颜扬手就要打人:“丫找抽吧你!”
    这一巴掌还没盖下来,吴越眼疾手快把徐颜的胳膊一抓,手上青筋暴突,反手就是狠戾一拧!
    喀吧!
    骨头脱臼的声音。
    徐颜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吴越又是飞起一脚,凌迅有力的长腿直扫徐颜腹部!
    徐颜被他直接揍的软倒在地上,嘴里呕出一大口酸水,真他妈胃液都给吴越这下手没有轻重的家伙给踹出来了,捂着肚子不住shen吟。
    吴越还没揍够,全套还差一记弹腿压头呢,正行云流水顺溜至极地准备来个漂亮的收尾。
    韩今宵开口了。
    “吴警官。”
    这一声说响不响,说低不低,就这么沉稳沉稳的,硬是把吴越当头劈下去的长腿给托稳了。
    韩今宵心平气和地说:“您腿好利索了?”
    吴越怔了一下,落在徐颜脖子上的重腿没了狠劲,他腿往人脖颈上搁了,过几秒,忽然觉得很生气,Cāo了,这韩今宵什么东西,爷凭什么理睬他!
    就这一肚子气窜上来,他腿没往徐颜脖颈上劈,就势一转,直接照着人屁股狠踹了脚。
    转过头,吴越竖着剑眉,冷着凤眼。
    “特利索,比折了前还灵便。”
    韩今宵盯猎物似的盯着他,嘴角玩味儿:“……我看也是。都能蹶蹄子踹人了。”
    “……”
    啥玩意儿?吴越眨了眨眼睛。
    ……蹄子?
    Cāo了!
    谁他妈蹄子呢!!
    就因为这话,吴越差点没把刚把脸灰不溜秋从地上抬起来的韩今宵的小傍家儿,又给一皮靴踩地上,踩一大坑出来!
    这天也多亏韩小婷在场,否则就仨大老爷们,一只是凶悍的狼,一只是没事儿老爱拿小鹿角到处戳人的斑比,一只是爱拨弄是非的白毛狐狸,非得掐起来不可。
    但是姑奶奶在,男男女女的,这就掐不起来了。
    韩小婷这姑娘喜欢赶喜气,她爱看掐架,但不爱看自己熟人间掐架。
    她看不过吴越和徐颜闹成这样,就去做和事佬,好劝歹劝,可算把吴公子的暴脾气收住了。
    收住了那就去和徐颜表示一下呗。韩小婷说。
    于是吴越朝还缩那儿的徐颜走过去,特鄙夷地低眸撂话给人家。
    “嘴还欠吗?”
    徐颜哪里敢再和他叫板,但又不甘心服软,委屈的眼睛都红了,捂着肚子蹲原地瞪着吴越。
    这俩人都长了双祸水般含情生媚色的凤眼,此刻互相这么瞪着,区别却是天上地下,徐颜肤白凝脂,骨子柔妩,这双眼就显得妖娆。
    吴越成天风雨来雨里去的,皮肤晒的和成熟的小麦一个颜色,明朗,健康,整个人骨子里就是夏天的味道,太阳的气息,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眼搁他这儿不媚气,反倒是透着一股子机警锐利。
    这两双眼对视了没多久,媚柔的那双就彻底溃坝了。徐颜把头扭一边,此时还特委屈,特不服气。
    吴越不依不饶地:“今天爷买韩小婷一个面子,不和你计较,回头看到爷,您绕着走,下回再不长眼,对不住,爷拿警棍把你满嘴牙口都给捅豁了!”
    徐颜脖子一抽,胃部又隐隐泛起疼痛来。
    敢情自个儿刚才是在和一条子叫板呢!
    他脸色终于有些变了。
    吴越这天拍照拍到晚上十点多才拍完。
    韩小婷瞧着相机里英气逼人的小吴警官很满意,她翻着照片记录,不住点头。
    吴越说:“成了吧?”
    “成了!”
    吴越:“我可以走了吧?”
    “可以!……啊?”韩小婷愣了下,抬起头,“走干嘛啊,都这么迟了,住我们家呗,反正空房也多。”
    “这不行,我得回去,我电脑搁家里了,还有一份结案报告没写呢。”
    韩小婷想了想:“那你总得留下来吃个饭吧,刚才就喂了你一火烧,现在可以喂饱你了。“
    “……“吴越看了看表:“你们家这个点才吃晚饭?”
    “啥晚饭啊,对我哥来说那就是早饭。”韩小婷说,“他不是刚才那会儿才起的床嘛。他这人就这德行,生活没个规律。”
    吴越去衣帽间把制服换回身上,和韩小婷去了四合院西房的餐厅。那屋子古色古香,纯木质吊顶,整体厨具,简洁硬劲。
    吴越从红漆窗户前经过的时候无意往里头瞟了眼,哟,正好瞅见韩今宵那小媳妇儿坐那垂泪呢,捂着肚子,我见犹怜的。
    吴越反应快,一把拉过正要往里走的韩小婷,两人贴墙站了,吴越侧着小半张脸往里瞟。
    其实吴越也就是好奇,虽说做刑警这行的,见了奇形怪状的人光怪陆离的事多了去了,但吴越入行时间不是太久,这眼界儿还没开呢。像徐颜这种二椅子兔爷儿,他以前就跟雾里看花似的,这回见着活生生的事例了,他能放过吗?
    韩小婷可不乐意了,瞪大眼睛:“吴越,你偷窥!”
    “你小声点!”吴越说,“干我们这行的,能偷窥的少吗?”
    韩小婷:“……”
    韩今宵这人冷情,但对固定的傍家儿都还算客气,算照顾。
    今天这事是徐颜自己作的,对方又是个和韩今宵有点儿交集的条子,当着吴越的面,他不好太护着徐颜。
    但徐颜胃部挨的那一脚可是货真价实的,韩今宵亲眼见着了,知道徐颜不好受,给人煮了糯软清淡的白菜肉末米粥。
    徐颜抽抽搭搭地诉苦,韩今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从他的神态上就可以看出来韩今宵并不是太心疼徐颜。
    徐颜忍不住就有些真的难过了。
    他说:“韩哥,您不是腻了我啊?”
    “……这话怎么说的?”韩今宵淡淡的,斜过眼看他。
    徐颜:“早几年我超车,人交警拦我,您不是也护着我的吗?还有前年,左安门那群痞子欺负我,不是也是您帮我出的头?”
    韩今宵:“……”
    徐颜:“今天这事儿要是搁过去,您能不管吗?您这不是倦了又是什么,您要真倦了我,您给我一句名话,也别让我傻呵呵的,还以为自个儿给捧在手掌心里呢。”
    韩今宵没答他的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说了句:“这个人,你别惹。”
    徐颜:“……”
    韩今宵靠在椅子上,神情淡漠,漆黑明亮的眼睛深不见底。徐颜的眼圈更红了,韩今宵瞥了眼,过了很久才沉沉地说:
    “我今天让他揍你,其实是护着你呢。”
    徐颜一愣。
    “他不是你惹的起的,我今天要是出手帮了你,回头你一个人走路上,能让这小条子拿警棍把腿筋脚筋都抽断了。”韩今宵说,“他说要把你满嘴牙口都豁了,你以为他唬你?”
    徐颜:“可他……可他不就一个条子吗?”
    韩今宵拿眼横他,鼻子里一声冷笑:“条子?可这条子是八大处那旮旯滚出来的!”
    徐颜怔住,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没说,把嘴默默闭上了,低了头。半天才拖腔拖调地软绵腔:“是我自个儿不长眼,韩哥,你明明是向着我的,我还以为你向着那条子呢。”
    韩今宵哼了声,不说话。
    徐颜也怪不好意思:“我这不是看那小条子挺好看的,又瞅着您老盯人家,以为您……对他那什么什么嘛……”
    韩今宵斜眼看他:“你还挺有危机意识的啊。”
    徐颜舒心地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餐厅的门忽然开了。
    偷听了这俩人对话的吴警官没事儿人似的,大摇大摆金刀大马地走进来,旁边跟着韩小婷。
    徐颜一见他,立马把嘴闭上了。
    吴越穿着制服,淡蓝色的衬衫笔挺,深蓝的领带打的一丝不苟,锃亮的小皮带扎着腰胯,制服裤子包裹着长腿,脚上神气地踩着皮鞋,特别人模狗样。
    他绕着桌子转了圈,挑了个看的顺眼的位置坐了,那位子正朝着韩今宵。
    他吊儿郎当地望着韩今宵,韩今宵也毫不让步地看着他。
    小吴警官把小尖下巴一扬,那神态特纨绔:“你老看我干嘛?”
    韩今宵:“……”
    吴越:“那什么,知道你好这口,你不会觉得老子好看,对老子有那什么什么意思吧?”
    韩今宵:“……”
    徐颜:“……”
    吴越又摇头晃脑地说:“人贵有危机意识。”
    徐颜脸又涨的通红,筷子一拍:“你、你竟然偷听我们讲话!”
    “我、我才没有呢!”吴越学他的腔调,完了一翘二郎腿,笑笑地,“韩今宵,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情谊的嘛,老子原先以为干你们这档子事儿的,都他妈跟炒肝儿似的没心没肺,都他妈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主,想不到你护傍家儿还护的挺周全,挺成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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