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瑷本来就是找了借口以此摆脱尴尬,而且又快到午饭时间了,她自然是放心不下慕流澈的,就打算在四处逛逛,没想走远。
可偏偏一出病房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乔逸池,再想怎么躲避也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怎么脸上的伤还没好?”
乔逸池俊毅的脸上满是担忧,情不自禁的抚上她有些红肿的侧脸。
那晚惊险过去后看着倒下的澈哥哥,她筋疲力尽,刚尖叫完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澈哥哥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昏迷不醒。正碰上乔逸池风风火火赶过来,她心情十分急躁,想的念的都是澈哥哥哪还顾得上他,不冷不热的回了几句,就不在搭理了。
现如今他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三年的相识毕竟不是假的,况且他又是名义上的未婚夫,这样顺理成章的关心,即使她再不舒服也不得不接受。
“不碍事的。”
沈瑶象征性的回答,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触碰。
乔逸池关切的微笑蒙上了淡淡的苦涩,掌心还残留着她的余温,却忽然冷风剽掠过般冰凉,只能将停在空中的手,假装若无其事的塞进口袋中。
“我不放心,跟我去医生那再看看吧!”
沈瑶瑷刚张口想要回绝,然而看到乔逸池温和中带着坚定的眼睛,就知道,即使他再纵容自己,也总有那些所谓的坚持,点点头,任由他揽着去挂诊。
领了消炎药,两人并排走在人烟稀少的清幽走廊里,路过的行人都暗暗赞叹:俊男美女养眼一对!
可只有其中人才真正知道个中滋味。
“小瑷……”
“逸池!”
沈瑶瑷急忙打断乔逸池的话,微微扯起一个笑脸。
“我还要照顾澈哥哥,你先回公司吧!”
说完也没等他说话,径直转身就走。
“小瑷!”
乔逸池的视线紧紧锁住沈瑶瑷的背影,怕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一样,紧紧的。一直紧攥着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突兀交错,像盘曲的老树根。
“你就那么爱他吗?”
爱到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对我的付出,我的情意,无动于衷?
他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他曾经那样骄傲,那样目中无人,那样意气风发,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的他根本无所顾忌,他什么都不怕,所以不疼不痛不怕受伤害。
可是却独独遇上这么一个例外的存在,从此以后,所有的不可一世都化作了别无选择!
眼睁睁的看着深爱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忧心忡忡,等着她忘记别的人然后再装下一个他,这样的日子,多么煎熬?
沈瑶瑷匆匆的脚步霍然顿住,默默转身,回头看他,看他在另一边落寞的脸色,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却最终咬咬牙下定决心。
“我……”
“够了!”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乔逸池强硬的阻止她说下去。
谁会想到?商场上战无不胜的乔逸池在那一瞬间,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在浑身发抖,他在害怕!他居然在害怕!
他害怕从他嘴里说出任何肯定的字眼,害怕自己多年的等待又被印证成虚无缥缈。
“小瑷,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在准备婚礼也是一样的。”
他执拗的看着沈瑶瑷,自言自语却偏偏提醒着她一个不争的事实,不等她有所表示,同样跨开步子转身。
而就在他迈开双腿的同时,沈瑶瑷理智却坚定决绝的话,清晰无比的传来。
“乔逸池,我的心给了澈哥哥,你能留住的就只有我的身体——一个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躯体。
你留着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我,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话像是裹着一把又一把锋利的尖刀,每一把都戳刺着他心口最薄弱的部分,一下比一下狠,一下比一下用力。
乔逸池捂着血肉模糊的自己,他能做的只有加快脚步,捂上自己的耳朵。
明明疼痛的感觉灼灼的在xiōng腔里燃烧着,那么清晰,然而他能做的却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装没听到。
这叫做……得不到爱的人……
“瑷瑷?”
沈瑶瑷收回目光投向身后,卡其色绒衣的慕流烟正提着保温桶走来。
“我哥怎么样了?”
“还好。”
慕流烟点点头没在多说,将手中的米粥递给她。
“这是奶奶特意吩咐福婶熬的粥,你拿给哥吧,我就不过去了。”
想起慕流老夫人,沈瑶瑷手中的动作一顿。
“华奶奶她……”
慕流烟没立刻回答,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回答。
“已经没有什么火气了吧!毕竟应该早就习惯了。”
饶是心思玲珑,从小一起长大的沈瑶瑷,第一次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刚要开口再问,慕流烟已经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快走吧!某人该饿着了。”
只能吞下满腹的疑问,毕竟她很了解,如果烟儿不想说,就一定个不会说。
沈瑶瑷捧起保温桶转身往里走,不知为什么奇奇怪怪的感觉一个接一个冒出来,莫名其妙却又意有所指。
刚要转角身后的慕流烟忽然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郑重而认真的对她说。
“瑷瑷,别折腾了……
等他的命折腾没了,还拿什么来宠着你呢?”
沈瑶瑷静静地听着,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语气却很重很重,没有任何波澜的话,却在心湖投下枚炸弹。
她的大脑轰鸣不止兵荒马乱。
她说别折腾了。
她说等他命折腾没了,还拿什么来宠着你。
沈瑶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又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或许人的身体天生就有一部分不服从于大脑的支配,就像人的情感。
她只知道看到澈哥哥的那一瞬间,缠着绷带却依然丰神俊朗的他,就像阳光耀眼,刺的她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怎么了?”
慕流澈好看的眉头拧得紧紧的,语气满是担忧,将她手中的保温桶拿开放到桌上,握住她的手心缓缓将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儿拥入怀中,呵护备至,珍宝般爱惜。
右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揩干泪水,对上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再问了一遍。
“怎么了?”
沈瑶瑷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我很任性,对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慕流澈却突然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第一次他没有像从前一样,含笑脉脉的反驳。
默认了她所有不乖的行径,语气幽静而深远。
“不碍事,你想躲到什么时候,我都可以等。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瑶瑷不曾忘记过这句话,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那么一个人,无条件包容你所有的任性,珍藏着你所有喜怒哀乐。
她何其有幸,遇到了这么一个人。
却又何其悲哀,让这个人等了这么久。
沈瑶瑷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的紧紧的回抱著她的澈哥哥,无言以对,却又无需言语。
这个世界上的恋人,有几对能完完全全拥有彼此。
又有谁见证着彼此,从青涩的少年慢慢蜕变,最终成长为坚不可摧的模样?
慕流澈对沈瑶瑷是一种爱到无私,愿意任其飞扬的疼惜,又是无法放手的不舍。
而沈瑶瑷对慕流澈亦是如此煎熬。
在所有的心结没有解开之前,他们继续像什么事情都没生过一样——假装。
“你不要只吃甜点,那些是饭后吃的。”
慕流澈挑起筷子,将一大块鲜嫩多汁的排骨放在沈瑶瑷碗里,一边嘱咐一边用空闲的那只手骨节的食指,细细的揩她吃到脸上的果酱。
两人盘膝坐在医院的病床上,中间架了一张小餐桌。上面摆放着各种营养搭配均衡合理,又引人食欲的饭菜。
沈瑶瑷把碗里的玉米果仁吃下肚,太抬起头看向一直碎碎念,自己却没吃几口的某人。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只喝了几口汤”
随后还像模像样的摇摇头。
“挑食可是不好的行为哦!”
“你呀!”
慕流澈无奈的笑笑,随手夹起一只**腿放到她碗里,又夹了一只放入自己碗中。
“你说的,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沈瑶瑷看着碗里硕大的那只腿,视死如归的狠狠咬了两口。
塞得嘴里满满当当的,像小青蛙一样鼓起来。最后还是受不了了,心一横,一口气将那只丢到慕流澈碗里,讨好道。
“澈哥哥,你要多吃点儿对身体好!”
慕流澈眉毛一挑,显然早有预料到这小妮子的耍赖。又扫了扫那盘被消灭的差不多的甜点,估计她也不能再多吃了。
也不过多计较,就着她吃剩的开始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已经享受了很多年某人给的“公主待遇”的沈小姐,完全没有丁点儿不好意思的自觉。
喝了几口汤,摸了摸已经有些充实感的小肚子,她舔舔嘴巴,用餐结束。
抬头看对面的澈哥哥。
垂下的眼眸上睫毛透射出一种安逸又宁静的弧度,侧脸被阳光暖暖地抚过,只剩下层层温柔又俊逸的轮廓。
即使是吃那么一直又大又肉的东西,他依然那么从容优雅。
好像无论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那样意料之内,掌控之中。
好看!真是好看!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沈瑶瑷一直盯着他,看得入了神。喃喃自语间,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对面虽然貌似专心吃饭,实际上注意力全都在她身上的慕流澈,闻言莞尔一笑。
“真的这么好看?”
“嗯嗯”
沈瑶瑷看呆了依然不在状态。慕流澈兴致盎然,放下手中的碗筷直视她的眼睛。深沉的眸子里泛滥着琥珀色的光芒。
“那……一辈子给你看……好不好?”
一辈子?
沈瑶瑷发呆的目光慢慢迷茫,好像在很努力地想要思考这个问题,又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很难。
“一辈子……”
她自言自语,垂下脑袋。对面等待回答的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心中被调起的期待再次缓缓降落,有一种再次落空的预感。
“瑷瑷,你还想逃避多久,告诉我好吗?
告诉我一个期限,无论多久,我都等得。”
沈瑶瑷抬头,迎视他的目光。
他幽深的眼眸中,深情灼灼,在那一片热烈的宠溺之中,深藏着一丝难以淹没的痛楚。
这一刻,她看到了!轻轻楚楚看得到!
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即使再贪恋这份温暖,她也不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每天陪着他和他在一起,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可以这样一辈子。她还有婚约,如果再不说清楚,每一个人都的伤害都只会更深,更重!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荒诞的想法!
所有人的支持与反对,别人的喜怒哀乐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沈瑶瑷眼中流露出一抹毅然决然的坚定,
“我想不逃避了,也不能再逃了。”
她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可每一个字都是那样清晰。那样郑重而严肃。
她不仅仅是在说话,更是对自己人生方向的重大选择。
“澈哥哥,我喜欢你。
我想跟你……”
——嘭——!!!
到口的话随着来人猛烈的开门声,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看向门口来势汹汹,一脸匆忙却不改气势凌越的乔逸池,面色如常,彼此的心里却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样的微妙的氛围,乔逸池看在眼里暗自庆幸,不动声色走上前。
微微用眼神与慕流澈打过招呼之后,俯下身轻语。
“饱了吗?”
见沈瑶瑷眼中千言万语,又不止如何说起的模样,心下一片了然,步步紧逼。
“有些事情,跟我出去好不好?”
其实这世界上,好不好三个字是最最锐利的武器。因为太过小心翼翼,所以连拒绝也心不由己。
即使有千般不愿,沈瑶瑷也只能别无选择的点头,坐到床边穿鞋。
乔逸池见此弯腰屈膝,握了她的脚踝就要亲自为她穿。
沈瑶瑷吓了一跳急忙把脚缩回去,下意识就看一眼慕流澈,只见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眼眸中的暗色却令人费解,读不出情绪。
“害羞了?我们马上就要在一起生活了,你总要慢慢习惯才好啊!”
乔逸池的似是不经意,却故意为之的话,已经挑破了眼下这种朦胧局面,带有宣示性目的。毫不下于面对面的向慕流澈宣战。
说完,他径自将手里的鞋子套在沈瑶瑷的脸上,自顾自的路出满意的微笑。
起身摸摸她额前的柔软的发丝。
“我们走吧……”
沈瑶瑷站起来,刚要说些么,手腕却被一双熟悉有温暖的大手一把攥住。
那么紧,那么紧,紧的窒息般,好像只要一放手就会失去全世界那样,因为巨大的恐惧而不得不握紧!
沈瑶瑷回头就看到那样的慕流澈,他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握着她的手,
他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明白不过。
乔逸池眯了眯眼,右手攀到她肩上。
“我们走吧……好吗……”
他在她耳边问,轻柔的怕吓到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逼着她做一个选择。
沈瑶瑷恍若不觉,她的眼睛根本没有办法从澈哥哥那双眸子离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这样倔强,执拗,固执的眼神。
多么像一个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孩子,固执的不肯放弃自己最后一份温暖。
他优雅从容,波澜不惊的面具,完完全全与自己剥离开来。
也是直到现在,她才看得懂,那个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外表下的澈哥哥,内心是那么惶恐不安。
他的忐忑,归根究底,来源自己!
“澈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