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设想过几千次几万次,再重新见面的场景。
她想他们会在多年以后,偶然遇见,相视一笑,也许彼此扔会对这份感情难以忘怀。
但擦肩而过的瞬间,得到更多的不是遗憾而是珍重。
她想过在遇见的时候,他依旧是那个神采奕奕,光华照人的俊美男子,举手投足之间还是那样神采飞扬,那样属于贵族天生的尊贵与优雅。
她想过,他抱着眉宇之间与他神似的儿子,笑容满面。不在在乎沈瑶瑷是谁,只注意生命中的一妻一儿,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地方留给她。
……
这样几千次几万次不成型的想法之中,没有一次是现在在这般。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安静的呼吸感觉不到的微弱。
口中罩着氧气,胳膊上扎着密密麻麻或粗或细的针管,那些针管深深地扎在皮肤里面,有的是点滴,有的是药剂,有的甚至是赤红色的,他的血!
他的脸色比最后一次见面时,醉生梦死的灌酒还要差上许多。
那时是一片暗淡,退去流光的暗影,而现在是一片苍白,静止不动的惨白。
她的澈哥哥,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澈哥哥!
那个在她心里强大到无所顾忌,因为太过卓越所有从不担心的澈哥哥!
那个从小就为她遮风挡雨的人,那座如历史丰碑一般,坚不可摧的城堡此刻轰然坍塌!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是一种远在天涯的惶恐!
沈瑶瑷死死睁着的眼睛,累到酸涩,抑制不住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滚下来。
她翕合着唇想要发出些什么,最后却只化作泣不成声的呜咽。
原来她所认为的那个纯真的世界,是他遮住了所有黑暗的色彩!
原来不仅在看得见的地方,他是如此的呵护备至,就在不为人知的时候,他仍是用尽了自己所有来爱她!
原来她是如此的残忍,如此的不近人情!
原来真正的他并不是那么的坚不可摧,他也是人,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他和每个人一样有一颗敏感的心,那颗心被伤了会痛,痛的麻木了会死!
原来十多年的相处,她从来不曾好好的去了解过他,这个为了她,倾尽所有的男人!
“对不起……我是这么的不听话……这么的伤你……对不起……”
她伸手想要触碰他苍白的脸,没等到那种惊人的温度,她的动作已经被打断。
“时间到了!”
沈瑶瑷木然回头,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小姑娘一脸不悦的催促她。
“快点出来,别打扰病人休息!怎么什么不相干的人都来啊!”
不相干的人?
沈瑶瑷慢慢回过神,是啊!在别人眼中她可不就是那个不相干的人?
她看了看自己滚圆的肚子,嘴角溢出一抹温柔动人的微笑,再次伸出手彻底抓住了他的指尖。
他指尖的凉意立刻就传递进她心底,那种微凉的触感却烫得她浑身颤抖!
这一次,她是真的握住了他的手!从此以后,千难万险,矢志不渝。
“你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人家老婆还在外面呢?”
小护士越嘟囔越上劲儿,如果不知道的人,估计会以为病床上的是她男朋友才对。
如果换作以前,沈瑶瑷一定是懒得理她的,不过现在,她才认识到以前的自己真是懦弱的不成样子。
明明也会吃醋,看到澈哥哥被别的女人惦记也会不开心,可偏偏总是装作什么都不在乎,连那么深爱一个人都可以在百般夹击中放弃。
如今,她的澈哥哥是她一个人,就算与全世界为敌!
“你到底走不走啊!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小护士喋喋不休的口吻满是不耐烦,沈瑶瑷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
“既然你知道他已是有家室的人,那么以这种姿态站出来的不应该是你!
另外,请注意你作为一个护士最起码的礼貌与态度,如果你实在不够专业,那么我不介意换个人来!”
“你……你凭什么?”
小护士明显是已经怕了,只是气势上不肯低头而已。这样的一个小角色也实在不必浪费太多口舌,沈瑶瑷懒得理会径自走出病房。
她明白!接下来她将面对的会是一场恶战!
一出门,连城急急堵上来。
“沈瑶瑷!人你已经见到了!可以痛痛快快的滚了吧!”
沈瑶瑷无视正对面发疯的连城,对着悄无声息站在身后的乔逸池,面无表情说道。
“你先走吧,我要留下来见一见华奶奶!”
一句惊起千层浪!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乔逸池惊恐的握住她的手臂,抿了抿发白的嘴唇,艰难开口。
“你……想清楚了?”
沈瑶瑷点点头,平淡的声音里从未有过的决心和坚持。
“是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还是来了,乔逸池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的脸色不那么难看。
可现在才发现,以前那些虚与委蛇的笑容不算什么。他曾以为自己真的很强大,直到这一刻才意识,他真的还没有强大到在内心滴血的情况下,强颜欢笑。
遇上沈瑶瑷之后,他所有的气魄与风度,统统焚毁殆尽!
他不要自尊,不择手段的这样去争,去抢,最后到手的仍然是一片虚无。
呵!
“怎么就这么难呢?”
怎么得到我爱的人,永远跟她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自言自语,即使声音是那么微弱,那样的卑微与艰涩,却清晰传进了每个人心里。
“因为我不爱你。”
沈瑶瑷缓缓闭上眼睛,轻轻的回答他。
“乔逸池,在美国的三年,你对我所有的好。
我已经用这五个月的时间和……以伤害澈哥哥为代价,还给你了。
从今往后,沈氏是兴是衰,乔氏会不会跟《盛业》对立,你还想使出什么手段,我统统不在乎了。
以前的沈瑶瑷,总是为别人活,以后我只为澈哥哥一人!”
还没等乔逸池有什么反应,连城已经怒不可遏的冲上来。
“沈瑶瑷!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觊觎我老公?我要撕了你!”
就在连城疯婆子一样冲上来的瞬间,沈瑶瑷退后一步,一脚踹向她的右腿,左手将一把锃亮的水果刀架在她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每个人都惊呆了!
连峻看到妹妹有危险,大喊一声。
“沈瑶瑷你疯了!快放了我妹妹!”
“小瑷!你别激动!”
乔逸池的第一反应,就是沈瑶瑷肚子里的孩子,想让她情绪稳定起来。
“我像是情绪激动的人吗?”
沈瑶瑷一手架着刀,一手抓着连城距离她肚子最近的手臂,防止她反抗。
刚才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连城会是什么反应,所以她藏了水果刀在身上。
澈哥哥在昏迷中,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她要自己好好的保护好这个孩子!她和澈哥哥的孩子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平静得没有丝毫波动,却更加看得人胆战心惊。
最先不受控制的就是被吓傻的连城,她不可抑制的颤抖和尖叫。
“沈瑶瑷!你以为这样我就怕你了吗?
我爱澈!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有种你就杀了我,否则,我要所有跟我抢的人都不得好死!”
眼看连城癫狂的劲头又往上范,沈瑶瑷没有丝毫害怕。
“是吗?”
她一手握紧连城的手臂,慢慢避开腹部的位置,架在连城脖子上的刀,开始施加力量。
白皙的脖劲慢慢渗出一道血痕,赤红色鲜艳嗜血。
“你疯了!快放下刀!”
连峻上前就要阻止,却被沈瑶瑷历声呵斥住。
“你再往前一步试试!!!”
这一吼没有再敢乱动半分。沈瑶瑷对着双眼瞪大,目露惊恐的连城轻轻嗤笑一声,一字一句说道。
“既然只要你活着,所有人都不得好死!那么……你就去死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听在连城耳边却如同索命的阎王一般,让她浑身战栗。
她从来都没想过,像沈瑶瑷这样胆小懦弱,连爱一个人都犹犹豫豫的人,真有那个要她命的胆子!
随着刀刃慢慢深入,连城已经痛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血水汨汨流下越流越多,开起来可怖又狰狞。
巨大的痛楚面前,容不得她不信!
沈瑶瑷……是真的想杀了她……
“唔……放放……手,哥……救我……我不要死……我……”
听到妹妹的祈求,连峻不能不急,那是他妹妹,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
即使她做得有再多不对,他也从来没想过纠正,只是一味的包容再包容。
如今终于造成了不可弥补的错误与伤害,沈瑶瑷拿刀架着连城,他心里除了火急火燎之外,并没有生出一丝恨意。
因为他喜欢过以前的沈瑶瑷,他深深地知道以前的沈瑶瑷是多么温柔清婉的女子。
如今这样刚烈的她,是被无数的打击逼得狠了,孤注一掷对自己的保护。
眼前这样的沈瑶瑷决绝的让人心疼!
“你放了她吧。从此,我带着她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出现在你和慕流澈面前!”
“不!”
几乎就在连峻话落得瞬间,连城发出一声嘶哑却又歇斯底里的吼声!
“我死都不!”
连峻无视连城决绝的抗议,对上沈瑶瑷的眼睛,认真而坚定的说。
“相信我!连城再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连离婚协议都不用签,她和慕流澈连证……都没有领。”
最后一句话彻底震惊了沈瑶瑷,长时间紧绷的情绪让她有些吃不消,握着的刀缓缓放下来,最后刀尖离开的时候,她的身子也慢慢挪开,避免连城一时情绪激动伤了她的宝宝。
“不!”
连城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的倒下。一声比一声的悲戚。
“哥!为什么连你都不帮我?为什么?”
这时连峻走上前蹲下抚摸着连城的脑袋,语重心长。
“哥帮你的还不都多吗?
你参与了绑架沈小姐的案子,哥帮你翻过去。
你派了打手给慕流政慕流宇,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自杀作威胁,哥全力配合。
到最后呢?
你得到的是什么?
一场传说中规模宏大的盛世婚礼?
一个从不踏进你房间半步的好丈夫?
一段连法律保障都没有的婚姻?
你看一看,想一想你最后……得到了什么……”
悲咽的连城忽然抬起头,认真的看向连峻,然后是乔逸池,然后落在沈瑶瑷脸上,最后深深地看了病房方向一眼,忽然魔怔般大笑出声。
“呵呵……呵呵……我一无所有是吧?哈哈……我机关算尽……却一无所有……哈哈……”
她越笑越大声,最后仿佛要将这一生的笑声都葬送在这里,不要命的傻笑。
空荡的医院走廊里,四处回荡着疯狂的大笑声,带着嘶哑无力的凄沥与绝望,听的人心里揪心的遗憾和悲恸……
连峻和连城离开之后,整个气氛回忆的安静下来,沈瑶瑷坐在一边的塑料椅子上,靠着冰冷的墙壁,一遍遍抚摸着小腹的手指白的近乎透明。
乔逸池看了心疼,走过去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体贴地盖在她身上。衣服刚触碰到她身体,沈瑶瑷条件反射的摇头拒绝,乔逸池勾起一抹苦笑,右拳紧握,终于是……下了某种决定。
他把衣服披在她身上,目光中包含着毋庸置疑的坚持。
“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
如果慕流澈醒了,我退出。如果慕流澈……再也醒不来,我照顾你,一辈子,行吗?”
沈瑶瑷怔住,有些惊讶的看了看乔逸池,接触到他一片冷静的眼神,才终于肯定他并没有说谎。
她缓缓笑了,意味不明的笑。看得乔逸池发懵,直到她将外套取下还给他。
“我不打赌。”
明净透彻的眸光里一闪而过的,是对他的讽刺。
“也许你认为,这个决定已经够大度够退让了。可在我眼里,它什么都不是。
澈哥哥醒,我陪他活。他若再也不肯醒,我陪他死。
这一生一世,我再也不让他孤单一个人!”
掷地有声的话带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乔逸池将西装外套默默收回,轻轻笑笑了。
他摸摸沈瑶瑷的头,一副长辈对晚辈的顽皮无可奈何的样子,良久,对上她依然清澈无暇的眸子,淡淡道。
“你赢了,沈瑶瑷。”
跟他分手时,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你。
他婚礼远处,假装坚强却脆弱不堪的你。
这五个月来,心事重重仿佛没有了灵魂一般,空洞无物的你。
听到他的讯息,顾不得肚子里的宝宝差一点儿就从楼梯摔下的你。
坚持到医院,不顾七个月的身孕对连城架着刀的你。
曾经那样温柔娇弱,却在那一刻近乎疯狂的你。
这么多的你,每一个都让我一次又一次意识到——你这一生,都不会呆在我身边了。
不得不妥协,不得退让,不得不放手。
你赢了,沈瑶瑷!
是你打动了我!是你让我自愧不如!
你和慕流澈让我终于承认你们之间的感情比我对你的执念更深,更值得我放你幸福。
乔逸池将手中彻底失去温度的外套再次给沈瑶瑷披上。
“就让我在他没有醒来的这几个小时里,最后照顾你好吗?
相识一场,我不想我们之间两两抵消。
答应我,当以后的日子,你想起我的时候,记得……我带给你的不止是伤害。”
他俯下身在沈瑶瑷光洁的额头上,烙印下虔诚而庄严的一吻。
“我把我所有的幸运和祝福都留下来,留给你……小瑷……”
我把我所有的心跳和悸动,热情和希望,我所有的爱都留下来……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