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与凌承有隙,蜀中晋王以及颜家那藏于深山中的百万大军,才能为恭王所用。
所以容妃崔氏不能死,更不能如此简单地就退出舞台、结束她的戏码。
“无烟,”想了想,江俊开口对身后还是满脸疑惑的无烟道:“朝廷的任状应当还没下来吧?秋闱举子中应当还无人受封加官。你替我寻个合适的时机,邀约崔和悌、崔公子出来一叙。”
无烟点点头,心中记下这件事,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少爷,李吟商、李公子是不是桐乡人啊?”
江俊点点头。
“桐乡霜冻,听说受灾的范围极大,而且——前不久江南不是瘟疫盛行么?这会儿天灾不断,百姓只怕是要遭殃了……”
望着无烟那副担忧万分的小模样,江俊忍不得揉了他的脑袋一把:“小小年纪忧国忧民的,怎么——将来是想当个大将军平天下啊,还是要当个宰相治国哇?”
“……少爷你又笑话我!”
江俊“哈哈”一笑,倒是就把无烟的注意力引到了其他事情上——江南的霜冻只是今年灾害的其二,原书上自今次秋闱之后,江南可是还需连经三道灾难。
瘟疫、霜冻,春来一场洪灾。
之后百姓流离失所,不少流民烧杀抢掠,在尘湖一带形成贼寇。
尘湖水贼又牵扯到了江家、韩家、沈家和宁王顾氏,在原书中,江家的败落便是由此始矣。
如今江俊既然已经活了下来,那么便会想出法子来让尘湖这场水祸成为江家和沈家、宁王顾氏联合的契机。
日后应付凌承和尹氏时,江家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凌承废后之事,可让恭王与晋王联合。
而江南霜冻之事,则可让江家与宁王联合。
锦朝两位异姓王爷,一个威高、一个权重,若二者皆为恭王凌武所用,他日起兵、便更有得天独厚的先机。
江俊心中暗自计较,这边老管事钟平却登了门——
“江公子,”钟平鞠躬,脸上挂着笑:“公子身体可好些了么?”
“劳您挂怀,已经无碍。”
“如此,那这封拜帖我便呈给公子您了。”老管事微微笑着,奉上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上写着江俊之名,字迹俊秀飘逸,而信封上绘了墨兰一株,信笺打开书墨生香,看得出来送过来拜帖的人,是个雅士。
拜帖自白爵里,江俊草草看了两行便震惊地站起来:“送拜帖的人呢?”
“就在门外候着,”老管事笑道:“江公子是要出去么?老朽去给公子准备跟随的侍卫。”
自从江俊上次仓促跟着宋思远出去出了事之后,他每次出去,这位老管事都按着恭王的吩咐,给他安排上在明的八名护卫和在暗的十二名武林高手相随。
无奈地点点头,江俊冲老管事拱手:“那有劳您。”
待钟平走后,无烟才凑过来:“少爷,是谁啊?你在北地羽城竟然已经这么有名啦?”
被这小子揶揄的语调给气笑了,江俊用信封虚打了无烟的脑门一下:“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这是那幅画的主人,就是那个画了美人图的‘无寿老人’,想要邀请我去。”
“诶?”无烟瞪大眼睛:“他连来拿《锦绣河山图》都是只让个童子来拿,恭王这里他都没有过来言谢,怎么反而会请少爷你啊?”
想了想,无烟皱眉:“少爷,这是不是一个圈套啊?”
“就算是圈套——”江俊一边披上外衫、裹上狐裘,一边抱着药丸往外面走:“我也要去,因为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人,竟然能够画出那样惊人的——美、人、图!”
坐上画师派来的马车,江俊倒只希望哪位只闻其名、只观其画而未见其人的“无寿老人”,不是恭王凌武的又一个新马甲。
马车上的铜铃叮咚作响,载着江俊和无烟从恭王府出来向北一直行。出羽城北门、辗转上了小路,而到了城北十五里之外的青塘堡。
这里黄沙漫天、举目四顾都只有无尽的黄。
在秋天极高又极辽远的碧蓝色天空下,有一间酒肆,酒肆夯土而建,却又建立出了一个夯土墙和木楼阁搭成的二层小楼,远远看过去倒像是胡杨遒劲的枝干。
又好似是深藏在了地下的一只独角兽,只露出高而尖的犄角、屹立在了这漫漫黄沙之中。
马车停下来,遥遥抬头一看,江俊便看见了在小楼之中,坐着一个白衣长发的盲琴师。
换了别人白衣飘飘、于黄沙酒肆中置长琴等人,江俊只会以为这人在装逼,但只有这一位——虽然双目失明,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出尘不染的风流。
江俊弯了弯嘴角,突然顿悟了美人图上那个落款的含义。
“江公子。”
等江俊跟随着童子登上了那小楼的时候,静坐在那里的白衣公子笑了笑,起身冲江俊拱手,面色沉静,却总是带着一股悠然的出尘风流。
可不正是羽城最大酒楼中弹琴的那位盲琴师——秦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不寿语意无寿,我——早该想到的。”江俊笑了笑,也给秦深还礼,扶着秦深落座,心里却一阵好笑——
他家恭王凌武果然是个不肯吃亏、会算计的。
说是美人图,绕来绕去——这《锦绣河山图》和《美人图》不都还是在他的囊中。两幅画不过是转了一个圈儿,却无端设计了李吟商、胡百万甚至是羽城巡抚邓嘉良。
啧啧,看来这男人甚是顾家,一分钱也不肯乱花。
秦深何其聪敏,不消江俊说,便知道了江俊的心思。
他虽然看不见,却竟能准确地摸到了桌上的茶壶,笑盈盈地给江俊倒了一杯茶、才摇摇头道:“江公子,这一次你可是误会了——秦深,只是替王爷担了虚名而已。”
“那幅画,秦深可没有那种本事和技艺。”
“什么?”江俊一愣:“你是说……”
那幅画是凌武自己画的?能够月下呈影、融合山水的豪情和人物的细描的美人图,竟然是凌武亲手画的?!
“江公子,你大概是忘记了——王爷的母亲,曾经师承何人,这样月下呈影、梅花生异的小把戏,对于王爷来说,可真是简单又容易。”
秦深老神在在,而江俊却在惊讶之后、露出了了然神情。
故皇后段氏尤善丹青,师承天下名师,更懂得装裱之技艺。以梅花作图、叠二画而成不同景象,是段氏宠于先帝的原因之一。
莫说恭王,连废太子凌威也懂得如此把戏。
不过江俊倒是很难想象凌武作画的模样,从一开始认识这个人,江俊都下意识地觉得凌武是个军人,应当在战场上厮杀、应当是威武不屈之人。
然而,他也会描摹丹青?
“所以,这幅画,我想还是物归原主的好。”秦深说着,他身边的小童将那副《锦绣河山图》递给了无烟。
“物归原主?”怎么看也应该是还给恭王吧?
“江公子你知道么?”秦深笑容里带了一点揶揄的意味:“数日前,王爷命我找这幅图的时候,便是要我送给你的——”
秦深永远不会忘记,恭王凌武那日来寻他。
说不惜一切代价,必定要寻找《锦绣河山图》。不为其他,只为江俊,为江俊终有一天要成为锦朝的将军,带领着锦朝大军——收复失地。
今日他送与他《锦绣河山图》,他日,他要和他共享这锦绣山河。
“……”
江俊被这份厚礼给震了一震,呆呆地看着那个画轴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原以为美人图和这《锦绣河山图》只是凌武用来算计胡百万的小把戏,却没想到——竟然还藏着这么一重心。
“对了,”秦深笑眯眯:“江公子觉得这茶可好?”
“茶?”
江俊低头看向这个茶碗,陡然发现这茶竟然就是他在兰阳郡内发现的那一品岩骨花香。怎么安西将军尹温不是已经去了么?这茶、竟然还从御茶园中有失?
“江公子莫急,”秦深娓娓道来:“这并非是从御茶园中流失的新茶,而是几年前的旧茶。这些茶——乃是从羽城总督府中彻查出来的。”
“羽城总督府?!”
秦深点点头,今日约江俊前来此处,也是恭王的意思。恭王当众给人看了美人图,只让众人都以为他宠幸李吟商,因此他暂时没空和江俊细谈羽城中的诸多事宜。
了解此节又对恭王忠心的,羽城之中只有秦深合适。
秦深的身份不容易被人怀疑,而且他——狡兔三窟,能够以琴师的身份弄到《锦绣河山图》,凌武放心让他带江俊出恭王府。
王府里的眼线还未肃清,凌武不希望江俊蹚入浑水之中。
“田氏夫妻的案子,险些办成了冤案,”秦深一手拨弦,一边说、一边弹琴:“邓嘉良虽然不是总督,却已经难逃其咎。那天王爷没有赶尽杀绝,可是庄不澈和宋家,却不会善罢甘休。”
“宋老爷子是何人?他就算退出了朝堂、在朝中也并非无权。邓嘉良如此做派、甚至想要害死他们宋家儿孙,老爷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所以……邓嘉良要被撤换了?”
秦深点点头,恭王此计用的也是借刀杀人,那日并没有强出头。却让宋家和庄不澈的视线注意到了羽城这一班收受贿|赂的官员。
之后,胡百万虽然有心保全自己的儿子,却已经无法再炮制一个替罪羊。
卫氏未死而田光明也见过胡力,两人一旦指正出来、胡家也不能保全。胡百万即便再忍不得妻子哭闹和儿子哀求,此刻也不得不做出抉择——
恰好恭王府的管事、下人们,又若有意若无意地给胡百万透露消息。
说原本那《锦绣河山图》就是想送给胡百万的,只是直接给予会显得有失偏颇,恭王才明里暗里透了那么多的消息给他,而他却不知珍惜。
胡百万联系前后一想,更是决心大义灭亲。
所以在总督彻查到卢新的时候,胡百万终于带着儿子去自首、了结了这个大案。
在给胡力量刑之时,恭王凌武又出面,替胡百万疏通关系、保下胡力一命。虽然流放西疆几近等死,可总比直接处斩要存了一线生机。
如此一番计策下来,胡百万更对恭王忠心。
而羽城那一帮如同蠹虫一般的官员们,也遭到了朝廷的彻底清算。而凌承见李吟商已经受宠于恭王凌武,自然不会想着还要安插眼线。
所以,羽城新任的巡抚和藩台中——便可做些文章出来。
听完秦深所言,江俊原本也十分佩服凌武的思虑周全。然而他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脑中电光石火一闪,仿佛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信息。
他一跃而起,吓得秦深都拨乱了几个琴音——
“江公子?”
江俊却抿紧了嘴唇、眯着眼盯紧了羽城的方向:恭王凌武如此算计确实了不起。
但是,
恭王事先给陆陵游求了假死药给田氏夫妻。
那么,
他必须事先就知道——田氏夫妻在那一晚上会遭遇胡力、甚至遇上生命危机!
恭王凌武并非穿书,他如何能够……
未卜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