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四月初二。
这日的黄历上写着火逼金行,有血光,忌远行,宜诵经解灾
所有的不可挽回,都是从那个雨霏霏的早晨开始的。
夏翩跹觉得她生命的意义由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慢慢地走向终结。
将她置之于死地的,是叶声闻绵绵的情爱和方子天残酷的手段
督监府,正门大院。
一桶凉水泼下,让那被跪着锁在院子中央木桩上的,单薄孱弱的女子终于动了一下。
烦乱的声音响在她脑中,好像有一群人围在身旁在乱七八糟的嚷嚷。
“她如今可是乖是紧呢!夏翩跹!该起了啊!”
“姐姐姐姐”
“官家你要是再挣小的可就动粗了啊!”
“谁让她出来的?叫姜午阳过来把这丫头弄回屋去!”
“臭废物,还瞧!瞧什么瞧!有能耐你他妈倒是上前去给她解下来啊!”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咱今儿就说说,谁能想到她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闻香七杀啊!”
“小姑奶奶,快睁眼看看谁来了!是小叶啊是你相好的回来看你了。”
身上一个激灵,而后她完全醒了过来。
一动不能,双肩里又传来一阵巨痛,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硬穿过了她的锁骨,冰凉的刺疼简直让她不能呼吸。
眼前渐渐清晰了些,一抬眼,那一个尘满面,鬓沾霜的男子。就站在前方。
似是携着风雨之势而来,就如同她初见他时的模样,可这一刻不同的是,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分明有缕缕怜爱,犹如风雪中的炭炉。
温暖而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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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赤手空拳,她五花大绑。
两个人,相顾无言
她为他太多,他必须回来见她。
叶声闻站在门前,悲伤怜惜地凝视着的跪在桩子前的夏翩跹,他极度渴望着拥她入怀。抱抱她一身的委屈,可这时自己却无法靠近她,因为不等他走进,督监府里的刀枪剑戟就会让他灰飞烟灭。
拄着禹王神刀的方子天看着院里的这一对苦命鸳鸯,脸上不由也浮现出一丝冷笑。
“来都来了。没胆子动步?”
叶声闻没看他。
来了,就没想活着回去。可他知道他今日根本不可能带她走。长相厮守已经是望尘莫及。
可难道连一个拥抱都成了奢望吗?难道就连死也要离她这么远吗?
※※※
知道自己不需要跟他做任何解释,她只是爱恋的看了他良久,曾经一度还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凝视着叶声闻,慢慢地夏翩跹竟然微笑起来,可眼神中那些数不尽的凄伤映在笑颜之上,真看不出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忽而噗哧一下,夏翩跹笑出了声:“姓叶的你这是回来送死啊?”
叶声闻没有笑,眼中是一种平静的决绝。
“回来多看你一眼。”
当年夏翩跹在树林中去而复返,说的也是这一句。回来,想多看你一眼
他心里有歉疚,她眼中有珠光,可在那美滋滋的笑颜中,他明白了自己的歉疚竟然都是多余。
天空忽然静了下来,雨似乎也在瞬间又停了,流光又重新飞舞萦绕。
大地上,又忽然如有无数绿草钻出,开出红花万朵。
夏翩跹的珠泪簌簌而落,可唇边却依然为他绽放着最娇美、最温柔的笑颜。
她太美了,美到刺目生疼,美到心似刀割
在下一刻,叶声闻望着破涕为笑的人儿,再也站不住了,他渴望地前进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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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的脚尚未着地,一阵凛冽的刀风就跟着掠出,那刀风带起一阵狂啸,斩开满天雨丝,向他刮过去。
令人耳鸣的狂风,在猎猎作响!
禹王神刀真如一条张牙舞爪的过江猛龙,作势要将世间万物全都撕碎、毁灭、吞噬
在夏翩跹急促慌乱的失声惊叫中,叶声闻毫无悬念地被方子天一刀抡中。
禹王刀!不愧为当世第一神兵,这一刀下去,叶声闻的大半个身子都它砍开了。
半截衣衫碎落,露出令人不敢直视的伤口,真像一张正在喷血的大嘴。
就在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刀后,整个督监府在突然一瞬间又悄然无声了。
看一眼,陪条命,值吗?
夏翩跹默默地看着叶声闻,眼中有千行泪珠滚滚而落,可她只是摇着头,只是落着泪,却不知该说什么。
血珠崩了提着刀的方子天一身,让他像似刑场上的刽子手,如同地狱里的阎罗王。
妖甲上身血即成毒,可方子天如今是金刚不坏,他冷笑看着踉跄退后的叶声闻,贪婪地舔舐着他溅到自己手背上的鲜血。
带着几分讥嘲,方子天淡淡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你小子眨眨眼睛就能化龙变鬼,离我的糟糠贱内远点,想过来碰她,就要拿出个态度。”
※※※
俯身捡起被方子天扔到脚边的短剑,看着艳光烁动的流火飞红,叶声闻忽而轻声发笑。
如果没有这身妖甲,他和她早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可要不是这身妖甲,他却根本没有机会和她相识。
这就是命,这是逃不开,又躲不掉的命
“我这张皮,够不够换她的命?”他强撑着身子,虚弱地问。
凝视叶声闻,方子天神情中仿佛也有着一丝敬佩:“皮不够,但你这份心思够!绝对够!有胆就开刀啊”
夏翩跹把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她看着叶声闻拼了命地摇头,眼中有的全都是哀求。
可她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摇头,又为了什么在哀求,他已经挨了那要命的一刀,已经根本活不了。
或许,是她看不得他要心甘情愿的为了自己而死。
因为受不住,更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