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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素馨用了许多药物硬生生逼迫,后来周夫人孕子后也是方药不断,勉强维系。其实这许多狠药加在周夫人身上,腹中胎儿早已是畸形了。比起治病救人,素馨更擅长的还是用毒一些。
    她给周夫人留了一口气在,让她临死之前还能看一眼自己生下来的怪物,素馨说是个儿子,但其实月份还浅时她也诊不出男女来,只照着周夫人最想要的结果去说了。等到孩子出世,倒还真能辨出来是个男胎,可惜也早就是个死的。
    婴孩古怪畸形,身上青紫,周夫人看了这一眼,瞪着眼睛,最后那口气也被吓得散去。
    岑季白在寝殿外头跪了一天一夜,听到里头慌乱声音,不多时已经哭了出来轻轻喊着母亲。
    哭周夫人他是哭不出来的,但一想到前世的林津,岑季白的眼泪却是止不住。前世他不曾为林津哭过,他抱着林津血淋淋的身子回到寝殿,像个木头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抱了林津一天一夜,后来有宫人来劝,说要快些为林公子备置丧事。
    林津是废后,不可能按照王后之礼下葬,也不可能葬在岑季白身边。按宫规,他只能同那些历代失宠的后妃男侍们一起,挤在王族陵寝的一小个角落中。岑季白当然不会守这些宫规,他是希望将林津葬在自己陵墓中的,但他答应过林津,要将他的遗骸交给林浔。
    于是岑季白将林津封在冰棺里,等着林浔回来料理后事。
    此时此刻,岑季白心中绞痛的时候,幻想着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前世的林津并不想以废后身份下葬,也不想自己未足月的孩子同那些小产的王子王女一般叫人烧化了掩埋,所以才会让他将遗骸交给林浔。他幻想着林津或许并没有那么恨他,不是什么都不想留给他……
    谁也不知道岑季白是什么时候晕过去的。
    夏王闻听周夫人死讯时过来看了一眼,多年夫妻,到底还是存了点情意在。至于那个未能存活的儿子,莫说他本不看重子嗣,况且上官缈新近又给他添了个小子,加上早有的两个,实则儿子这回事情,他更是无所谓了。他到了静淑殿中,便看到岑季白跪在青石上,宫人说他是从昨天听到周夫人不好时便跪在这里了,一直不肯起来。周夫人虽不是生母,但教养了岑季白十来年,夏王知道,他们母子的感情一向很好。便让人去扶他起来,长跪不起也没什么用,人死总不能复生。
    夏王身边的老奴走过去,见岑季白垂着头,同他说话也不应。便伸手搀了一把,他的手刚碰到岑季白胳膊,跪在地上的人便歪了身子,倒在青石地面上。
    宫人吓得大叫起来,太医过来诊脉,才道是伤痛过度,心悸晕厥了。
    岑季白一直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重生以来,他一直将这些沉痛埋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他的反常。
    他不敢面对林津,但又忍不住想要靠近他。每每心中惧怕,不知道周夫人何时又会害了林津。直到周夫人身死,这种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才变得确定了一点,他的确重生回来了,他的确可以改变这一世,周夫人的确是死了……
    岑季白也不知道自己睡过去多久,只是周夫人死了,他的心念一松,重生前后的疲倦一起涌了上来,让他难以承受,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迷迷糊糊,岑季白竟然看到了林津,摘下面具的少年时候的林津。
    “小初!”林津欣喜地喊了一声,扶着岑季白坐起来,又给他倒了杯茶水,岑季白倒也不是很渴,只盯着眼前的林津看。长而上扬的漂亮眼睛,挺翘的鼻梁,薄薄的淡粉的唇,还有三道泛白的伤疤。
    林津怎么会在这里呢?他明明看到林津在他怀中阖上了眼睛……
    岑季白犹似在梦中一般,伸手抚住林津面上伤痕,温热的触感,凸起的纹路,是真的,活生生的。
    “小初,你醒了没有?”林津端着水杯,古怪问他。岑季白怎么跟睡糊涂了似的。
    岑季白这才有些醒神,赶紧收了自己不规矩的爪子,觉得手上脸上都发起烫来。环顾四周,这里确是他的寝殿不错了。
    “三哥,你怎会……”在这里。
    林津将茶水喂给岑季白喝下,又吩咐阿金去端了汤药来。
    这才回了岑季白:“你昏睡了三日,昨日我同小浔入宫来看你,这里忙忙乱乱的,我怕他们照顾不好,便留下来了。”
    周夫人殿中准备着丧事,又没了主事的主子,这里乱哄哄的,林津自然担心岑季白状况,更何况,昏睡中岑季白还不时地喊着“三哥”,林津就更不能丢下他了。“你都不知道你昏过去了多吓人。”
    岑季白痴痴地望着他,傻笑个不停。周夫人死了,但三哥还是好好的,三哥好好的,那他重活一世,也就有了意义。
    林津伸手在岑季白脸上捏了捏,嗯,手感比想像中好啊。“如今这里又吵又乱的,我接了你往林府中暂住几日可好?”
    岑季白讶了一会儿,道:“周夫人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她的丧礼,我怎么能撇下来往林府中躲呢。”
    林津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也是忽然间有了这样的想法,想让岑季白到他家里去,宋晓熹惯常住在林浔的院子里,岑季白就不去林浔那里了,可以在他的院子里找个房间。其实岑季白也可以同他一起住,他的房间并不小,床也很宽……
    林津脸红了一下,道:“那我在宫中陪你吧,反正我也留了两日了。”
    阿金阿银为林津在岑季白寝殿中的小榻上铺了软席,这两日他守着岑季白,困乏的时候就在小榻上歇一歇。
    岑季白拽着林津袖口不放,听了这话,倒喜得怔住了。半晌,他才点了点头。又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带林津去看他种的那株梅树。那梅树就在窗边上,是一株白梅,半点没修剪过枝子,让它恣意横生。如果有大雪落下来,岑季白都分不清哪里是梅花,哪里是雪花。
    “小心。”林津扶了他一把,又给他披了件厚些的披风。
    两人在那株未至花期的梅树底下,看冷风吹落些青的黄的叶片,想着开花的时候,梅花比叶子该是更繁茂些。
    第34章 奈何扮丑
    宫里乱了些日子,等周家人想到蹊跷,要去找素馨时,陵阳内外,已经找不到素馨这个人了。
    那日一早素馨出了陵阳,要赶去上头炷香的缘故,周夫人命城卫提前开了城门。那时天色还是暗的,官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十来个禁军并几个宫人一路护卫着她,却在梅山脚下受到袭击。周夫人派去追回素馨的人只看到一地尸体,没留下一个活口,而素馨不知所踪。
    是李牧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的,点了人,他要去接应素馨。
    此事比经营作坊可要隐秘太多,杀人放火他也见得不少,但亲自动手,倒还是头一回。
    一行人到了梅山脚下埋伏起来,杀了禁军宫人,一切倒还顺利。
    李牧借着有些明亮起来的天色去撩开马车帘子请正主现身,便见到一个面目枯黄,满脸黑点子的丑女人。他吓得手一哆嗦,立刻放下了帘子,还道自己没睡醒,这是看错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丑的人?
    “大掌柜,怎的?”吴卓看李牧竟然如此惊骇,不禁好笑问道。
    春意楼之事平息,他才知道阿金的主子是三王子季白,后来又听命于王子季白,到李牧手底下做事。相处不少时日,李牧一向从容,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表现。吴卓好奇是怎样的情景能让李牧失态,好奇之下,便动手掀了帘子。
    而这时候,素馨也正要拉帘子下车,吴卓不防同那张丑脸来了个近距离接触,也骇得怪叫了一声。“你……你……”这是哪儿来的丑姑娘?
    素馨瞪了他一眼,吴卓又想起岑季白说过,这个小祖宗千万惹不起,用的一手好□□,便立刻扯出几分笑脸来,“素……素姑娘,你千万不要介意。吴某不是那个意思……吴某,吴某就是没见过姑娘这般……这般别致的……等吴某多看几眼,习惯了就好,就好……”
    素馨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有些好笑,又厌他这般以貌取人,跳下马车来, “不用你习惯,”你有什么资格习惯。
    李牧也总算想起正事来,便带了一行人悄声回了近郊别院。
    本想回屋睡个回笼觉,哪想这回笼觉还没睡好,李牧就被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只得披衣起身,去外头察看。
    “掌柜,这姑娘也不知何时混入府中,大摇大摆地还想走出去,哪儿有那么容易!”家仆拿住了素馨向李牧邀功。
    “松手!”素馨最烦人抓着她,素家那些人是这样,宋之延是这样,现在这个李牧家里的仆人还是这样,真是要惹恼她了。
    李牧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绝色女子,他想自己这回可能是真的看错了,揉了揉惺忪睡眼,再揉了揉,眼前竟然还是那绝世姿色。
    李牧试探着喊了一声。有了先前那张面目对比,这样清丽的姿色更显得出众了。
    “还不叫他们放开?”素馨也知道自己卸下伪装,这些人可能是不认得自己,但她解释了这些人也不听,非说她是个骗子。
    李牧让家仆将素馨松开,仔细看了看她容貌,也说不清是真是假,“素姑娘,你这模样,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素馨被他问话逗得又气又乐的,反问他:“那么李公子认为哪一个是真的呢?”
    李牧讪讪笑了笑,心道我当然希望现在这个你是真的,否则让他想到原来那副尊容,肉汤跟大馒头都要吃不下去了。不过这种事情哪里是他能做主的,李牧继续讪笑,道:“姑娘随意……”
    素馨 “嗤”一下笑出声来,心想此人倒还算有趣。“自然现在这个是真的。”
    李牧其实不大信她,若说先前那张脸是丑得绝无仅有,那现在这个人也是美得举世无双了。他眼神不是太好,上前两步凑得近些,仔细认真地看了一回,还是辨不出真假来,犹犹豫豫地搓了搓手,把手伸出去,问素馨道:“李牧能……”
    李牧想问素馨他能不能捏一下,捏一下,大概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不过这话转到口边,就成了“李牧能……问一问素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李牧收回手来,理了理自己还有些散乱的头发,肃容道:“三殿下吩咐过,素姑娘在这里避些时日,陵阳城中,怕有人寻你。”
    素馨扬了扬脸,好笑道:“你觉着,有人识得我?”
    “这个……”李牧为难道:“素馨姑娘,你这样出去,太惹人眼目。”
    素馨听他说得也有道理,当初就因为这张脸,惹来宋之延的麻烦。便转身进了房间,半晌之后再走出来,成了个中年妇人,皮肤虽然白皙,却是满布着各种眼纹脸纹额纹,眼睛挤得小小的,左右脸颊上还各贴了颗带毛的大黑痣。
    李牧又被人从床上吵醒,见到这副尊容,一口早茶便喷在地面上。他拿袖子掩了口不住咳嗽,那口茶水差点呛死了他。
    “这样呢?”素馨在李牧眼前转了一圈,问道。
    她连衣裳都是又换了一身。谁也看不出来,这是那个宫里头黑乎乎的素馨,也看不出来,是方才那个清丽佳人了。
    好容易等李牧缓过来,素馨还在一旁偷笑,因是刻意扮丑,一笑起来,面上五官更有些扭曲。李牧不敢看她,扯着袖口,道:“素姑娘,你这模样,不也很打眼吗?”
    素馨伸手拽下脸上的黑色药泥,又道:“这样呢?”
    李牧鼓起勇气看了她一眼,立刻又垂下眼睛,吩咐仆人备下车马。岑季白再三嘱过,不能让素馨出事。因此李牧犹豫着忐忑着彷徨着,想着大概还是得自己亲自送一趟。而他余光瞥见吴卓正要出门,忽然福至心灵。
    “灵越,”李牧大喊了一声。
    吴卓听见大掌柜喊了自己的字,便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李牧不怀好意的提议:“素姑娘在此地人生,灵越久在陵阳,不如今日灵越领着素姑娘去……”
    素馨冲着吴卓故意眨了眨眼睛,将有些扭曲的五官皱在一起,连嗓音都变成副刺耳的破铜锣嗓子,道:“去见一个人。”
    吴卓不防之下,又被这世间极致的丑陋伤害到,这位毒姑奶奶看来十分记仇。
    他也听说了素馨换脸的事,只是他先前可没瞧见什么清丽佳人,这会儿人又变作个老大娘,吴卓真是不乐意奉陪,何况还是个擅用毒的丑大娘。
    但他惹不起素馨,同样招惹不得李牧这个诡计百出的大掌柜。吴卓只好在心中默默叹息,也不知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素馨是要往陵阳城中去见沈朗的,不过时辰尚早,她也并不着急。马车辘辘轻晃,她那古怪的容貌便在吴卓眼前晃来晃去。吴卓闭上眼,黑暗中仍是那张脸晃来晃去,甚至开始发出微光来。
    “素姑娘,卿本佳人,奈何……”奈何扮丑。
    吴卓叹了一声,十分不解。一个人若不想被人注意,太美貌或者太丑陋都是不当的,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才能隐没于人群中。
    素馨冷哼了一声,心道,专治你这一类好色成性的臭男人。
    吴卓还不知道自己在人家心里已经从以貌取人的肤浅毛病恶化到好色成性的道德痼疾了,他沉陷于如何摆脱脑海中那可怕的影像这一高难度作业中,不可自拔。
    知道素馨是岑季白领进宫里的人很少,周家人虽知情,看到周夫人生下一个畸形的孩子来,更是怀疑素馨,但岑季白哭得晕厥过去,他们也没有想过岑季白会是主谋。
    岑季白养在周夫人名下多年,也不知自己身世,对于周家的长辈,小舅大舅外祖的,一直也很乖顺,现在周夫人身死,周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岑季白这个名义上出自周家的王子了。
    妇人生产最险,而人都是父母生养的,知道些详情的如宋之遥林府诸人,不免觉得岑季白此举过于狠厉了些。不管秦氏当年如何,周夫人至少还是教养了岑季白接近十三年的。
    宋之遥倒还好,在他看来为人君者总是要心狠一些。林夫人却对岑季白很多了些疏离,道理很简单,她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知道一个母亲生产时的痛苦,何况又是死婴……
    林津也是后来回过味来,岑季白早就有心杀了周夫人,又安排了素馨出宫,早谋划好了这一切,但岑季白再心狠,也还是那个会在睡梦中唤着“三哥”的小初。
    至于开心的人,也是不少的。虞夫人母子、上官缈等人背地里也不知笑了多少回,周静淑死了,留下岑季白一个孤弱小子,倒好对付他。
    第35章 拍手称庆
    周夫人丧事完毕,岑季白也没有去林府小住,他到暖阁中求见夏王,道是母亲新丧,他在殿中睹物思人,每每伤痛无比。便自请前往北境,去为夏王相马。
    夏王是永远不会嫌马场的良马太多的,听说岑季白要去西北给他带些新的好马回来,自是欢喜不已。但岑季白年岁幼小,夏王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想要给他换个寝殿住,但岑季白坚辞不肯,又是一脸憔悴,夏王知是在宫里悲伤难抑,便封了岑季白作太厩令,允他出宫往西北去了。
    岑季白要走,其实是为了避祸。如今周夫人没了,虞夫人同有了子嗣的上官缈乱斗,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所谓的“孤子”。他还是避远些好。反正用不了多久,上官缈那个小王子就会被虞夫人害死了。而还有一件事,便是这一年除夕之夜,夏宫里走水。
    除夕之夜,王宫里惯是到处点着灯火,亮如白昼一般的。灯火点得多了就容易走水,前世的这一年除夕,夏宫里便着了大火,将大夏殿焚得一干二净。
    其实大夏殿是夏王处理政事所在,一贯是严加看守,小心巡逻的。但这一代夏王过于昏聩,十天半个月也不往大夏殿走一回,那些宫人渐渐地也就懈怠了。后来大夏殿被焚,夏王总觉得不吉利,这是预示着国本动荡?便找了清风观的观主玄玑子来问卦。
    清风观与夏国王族很有渊源,开国夏王的丞相入世前便是清风观第十六代观主,有从龙之功,开国勋贵。历代夏王都还算敬重观主,加上神神鬼鬼的事情让人心生敬畏,清风观数百年来倒是香火鼎盛。
    玄玑子言道是有王子命格同夏国国运犯冲,上天降罪。上天曾经让西部地动,让东南海啸,以此警示夏王,但夏王毫无知觉,因此,上天便降火烧了大夏殿,更严厉地警告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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