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每每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浮现得都是二爷的脸。男人近在咫尺,附在自己耳边轻言细语,就像吐着红信的毒蛇,给自己下了邪恶的咒语,轻易令他心跳乱了方寸。
白马在这冰火两重天中辗转反侧,心中的傲气与朦胧的情愫激烈缠斗,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趁着月色,跑到后院外墙西北角边的大桃树下,自己被自己气得嚎啕大哭。
“白马?白马!等会儿再哭!先过来托我下来!”檀青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扒在墙头、摇摇欲坠,扭着屁股大喊:“衣角被挂在墙头钉子上了,快快快!”
“愣头青?”白马抹了把眼泪,跑过去顶着檀青的屁股,把他托起,终于让檀青解开衣服,两个人骨碌碌滚作一团,激动地紧紧抱在一起。
“就知道你懂我。”檀青打扮得古朴大方,气质与先前判若两人,对白马咧嘴大笑。
白马自然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先前檀青走时,给白马留了副草纸作的画,是青瓜、马头、朔月下的桃树。白马心思细腻,当即会意:桃树长在后院外墙边的角落,是两人平日受委屈后惯常躲着去哭的隐秘所在,是愣头青知道防人,约自己下月一日老地方见。
“你变样了啊,日子过得不错?”白马还红着双眼,眸中水光微微闪烁,不愿让檀青看出端倪,便硬生生挤出个笑容来。
檀青“嗨”了一声,叹气:“我觉得快要过不下去了。”
白马:“怎么说?”
第38章 夜会
檀青与白马并排坐着,靠着他的肩膀,摇头晃脑,道:“我真是郁闷死了!平时弹个琴、唱个曲儿,不过是体力活。现如今,我住在后院里,如何行路、行礼、饮茶,甚至于如何吃饭,先生样样都有要求。这也就算了,可他还要教我刀枪棍棒、骑马射箭,你知道我学东西慢得很,哪里是短短几月就能学会的?”
当年云山石洞中,周望舒曾教过白马一招剑法。虽然那时白马才十三岁,且毫无武学根基,但是周望舒总共也才演示了三次。听到檀青的抱怨,白马并不惊奇,心道,原来周望舒对谁都是如此冷淡,许是因为他自己是个天才,所以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样的招式都很简单,他能多演示几次,已经是莫大的关怀了。再加上时间紧迫,他教檀青时定然教得很快,檀青学起来很吃力,倒不见得是他蠢笨。
白马想象着檀青耍大枪的模样,无奈地摇头,苦笑着摸了摸檀青的脑袋,道:“辛苦了。”
“你病了?”檀青受宠若惊,伸手按在白马的额头上,一惊一乍,“没发烧啊,难不成是被鬼附身了?”
白马拍开檀青的手,撇撇嘴道:“滚你娘的。”
檀青摸摸鼻子,觉得有人关怀,心里好过了许多。可他和白马患难与共了好几年,兄弟间心意相通,原就无需说太多。他笑了起来,随口与白马对骂几句,遮掩心中的感动,反问:“方才你眼泪汪汪跟条小狗似的,哭什么?”
白马原本很有些难过,然而被檀青一同搅和,与他说了会儿话,烦恼早已烟消云散,他吸吸鼻子,道:“你才哭了!什么眼神?还是说说你吧,我看你已经自顾不暇,还想来看我的笑话。你那个先生,他都教你些什么功夫?”
“对!他教了我佛门的心法,跟你教得有些点相似,此一门我学得还不错。可他教了我一些别的功夫,有点难,我也……不是很明白。”檀青挠了挠后脑勺,瞥了白马一眼,犹犹豫豫,最终决定实话实说,道:“虽然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但是武学上的东西,都是前人苦心钻研出的心血,我若如此轻易便向你透露,一是不讲江湖道义,不太好;二是毁了我自己在先生面前发过的毒誓,我有点良心难安。马,你明白么?”
“当是如此。”白马重重点头,在檀青肩头重重一拍,道:“我不愿让你为难,别的就不多说了,只一点,若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你无论如何都要事先知会我一声,咱俩一起想办法;若他们让你做的事情,有违仁义道德,你一定不要做。武学的事,是你自己的福缘,珍惜机遇,旁的事暂且不提,至少在此事上,你应当感谢你的先生。”
“那是自然!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先生有些……奇怪。”檀青挠头,探头探脑环顾四周,继而贴在白马耳边,小声地说道:“他虽一直冷若冰霜,但变化得太快了!有时,他上午给我买糖吃,下午一言不发地,忽然就开始与我过招,总是嫌我学得太慢,直将我训得筋疲力尽,才肯罢休。我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他却总是说我笨,先生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不晓得楼里多得是比我蠢笨的人,比如说点绛唇、白马和柘析白马。”
“知道他为何总嫌弃你么?”檀青人高马大,却身在危险境地而不自知,天真烂漫,白马实在无可奈何。
檀青哼了一声,道:“他是有时嫌弃我,可没有总是嫌弃我。你不要添油加醋,挑拨我们的关系。”他说着,脸颊上飘起两团可疑的红晕,不知是觉得自己确实有些笨,或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喃喃道:“我觉得,先生摘下面具,一定是一副英俊模样,一定如谪仙般气质出尘。”
白马翻了白眼,道:“你废话太多,多说多错,不要在别人面前喋喋不休。“
不过,白马听了檀青的话,内心也很疑惑。他所认识的周望舒,即使知道自己在修炼祆教内功,也没有当面指责白马,而是讲道理给他听,并为他指出了另一条学武的道路。这样的人物,纵使再心急,也必定知道檀青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不会对别人苦苦相逼,所以檀青所言,十分奇怪。
“算了,一时间想不明白,你记得少说少错就是。”白马摇头,安慰檀青,道:“你不要多想了,反正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这位先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不是你爹,没把你给办了就是你走了大运,还想真要他对你有多好?他留下你,是因为你对他有用;他的谋划是极为隐秘凶险的事情,你若一再试探他,反而会遭他疑心,说不得一个不高兴,就将你咔嚓了。”白马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个手刀,吓唬檀青。
檀青抱着脑袋假哭,眉眼都挤在了一处,嚷嚷起来:“太难了!什么赵家枪李家枪的,我这辈子怕是学不会的,多半也办不成先生交代的事情,如何是好?马儿,他教我那套枪法实在太难,骑马射箭,我自小就不精于此道,我可是个读书人!读书才能料敌于先、不战而屈人之兵!”
白马双瞳一缩,问:“枪法?”
檀青倒吸一口凉气,反问:“我说了枪法?”
白马没有调笑檀青,他垂着双眼,没有说话。
檀青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是捂不住秘密的,干脆告诉白马,道:“先生教我,主要就是练习枪法,这枪法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赵氏父子是叛将,当年赵王带人平叛,是一夜间血洗了玉门关,如今世上没有几个人会了,先生或许与叛军有些关系,所以才对它了若指掌。不过,若是让别人看见,难免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马点点头,道:“难得你能看出来。”
檀青继续说:“此枪法,原是赵铎老将军自创的《六合枪法》,后传于赵桢将军。可赵桢将军先天不足,身体羸弱,提不起重枪,自己改良成了《白马枪法》。嘿!我先前就觉得熟悉,现在一想,可不是跟你同名么?”
白马隐约听到,耳边忽然想起了金戈之声,军号响起,风杀中有一个朦胧的身影,那是他的父亲。他喃喃道:“不是跟我同名,是我跟它同名。”
檀青不解:“你说什么?”
白马反问:“你知道为何唤作白马枪法么?”
檀青笑道:“白马向来威风,以此为名,多半是此枪耍起来俊俏的缘故。“
白马摇头轻叹,道:“赵铎是曹魏旧臣,数十年戍守边关,拒匈奴铁骑于玉门。及至魏帝禅让,大周开国,先帝更对他赞赏有加,不仅没有因他是曹魏旧臣而将其废黜,更看到了赵家并州军的重要性,为他加官进爵。赵铎晚年得子,赵桢先天不足,可仍旧学着他父亲,自幼入鱼山习武,练成了一身好武艺,回到玉门,从此半步不离。当时赵桢年幼,先帝要给他封赏官职,都被赵铎拒绝了,他只让儿子当一名裨将。可赵桢很争气,他礼贤下士、侠义为怀,很有情义,身边有许多将士自愿追随,自己建起了一支突击小队,因他们总爱酒后高歌陈思王的《白马篇》,故而名曰:白马军。赵桢的《白马枪法》,就是作战时创立的,故有此名。“
檀青听得目瞪口呆,“你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难不成、难不成你是赵桢的儿子?不可能吧,他在玉门一役中死透了,尸体还被带回来示众呢。”
白马苦笑:“若我的回答是:是。你会如何?”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可这几年下来,他抓住了所有机会,打探关于父亲的旧事,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想要晓得,太多的东西,存有疑问,可如今,再没有谁能为他答疑解惑。
檀青笑得没心没肺,道:“你肯定不是,就算你是,那又如何?兄弟就是兄弟,跟你是谁、你做过什么,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时至今日,坊间仍旧流传着赵氏父子的事迹,我还听说,说当年赵氏父子就没有把这功夫藏着掖着,军中人人可学,还派人专门教给老百姓。我觉得他们是好人,唉,只可惜我可能跟赵桢将军一样先天不足,还是觉枪太重了,招式太难了,学不会。”
“学不会就努力学,你个绣花枕头。”白马听着听着,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父亲身量颀长,十分清瘦,却能舞动数十斤的铁枪屹立关塞。拨开岁月的尘烟,他仿佛看见一个与自己同样的柔弱的身影,踏上万级石阶走到鱼山顶峰。
白马在檀青肩头重重一捏,坚定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们都能做到。你也许参与了一件惊天大事,惊天好事,莫要轻言放弃,我时刻都在你身后。”
檀青看呆了,他不明白白马为何如此伤心,只是唏嘘:“圣人因材施教,人都是各有所长的,这事我真的做不到。不过,听了你的话,我觉得自己顿时了不起了许多,也许他们是要为赵氏父子报仇呢?我学了人家的枪法,也应当出一份力,可他们为何偏偏选了我?“
白马想也不想,答道:“我直说了,免得你以后做错什么事情,我猜,他们是想让你假扮赵桢遗孤。一来,赵桢若在玉门一役中幸存,为了活命绝不会再回中原,赵王权势滔天,又勾结了许多势力,赵桢的势力都已被剿灭、他们支持的齐王也已倒台,回来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二来,你虽为鲜卑人,却是个黑发黑眼的,与汉人没什么差别,按时间推算,赵桢若有儿子,年纪当与你相仿。三来,青山楼是你先生所拥有的势力,里面的人他定然知根知底,所以才会从一帮小鸭子里挑了最有男儿气概的一个。第四么……”
檀青连连称是,问:“第四是什么?你别总是有话说半截,这样容易遭雷劈的!”
白马给了檀青一记眼刀,他刚刚哭过,此时眼眶通红,看起来像兔子似的可怜。
檀青噗嗤一笑,险些被白马一脚踹到树下,听白马继续说道:“第四就要问你自己了,我翻来覆去想过,楼中干干净净、不曾当众露面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了你?我猜,是因为你的身世。”
檀青突然紧张起来,眉峰微皱,“你知道什么?”
白马:“你是我兄弟,你不愿让我知道,我自然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猜,不止我不知道,连周……连你的先生,他也查不出你的身世,是也不是?”
檀青眼神中带着十万分的歉意,支支吾吾道:“你猜得没错,眼下还不太安全,但我以后会告诉你的。谢谢你,白马,你若问我,我也会告诉你,只不过那样就会很尴尬了。”
檀青想着想着,突然一拍脑袋,大喊:“你个烦人精!我明明是在说你的事情,你方才到底在哭什么?竟比我还伤心!哦,对的对的,我听说你近日过得都不错,也不接客了,还跟二爷坠入了爱河。”
“咳咳咳!”白马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骂:“你听那个王八蛋说的?”
檀青莫名其妙,道:“什么王八蛋?就是二爷啊,你不是正在跟他谈情说爱么?我看他人不错,日日都来与先生谈心,说今日见到你,看你在做什么,遇见几个人,吃了什么东西。他还知道你在练什么功夫,全都说与先生听,我在旁边也听见,直觉他是真心喜欢你的。”
白马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胡言乱语!”
“真的哦,我觉得二爷人真的不错,他的武功也好,但是比先生平易近人多了。先生教我的那些功夫,他全部都会,每每随口指点两招,我都能有所领悟。”檀青知道白马是害羞了,笑道:“其实只要心里头喜欢,是男是女,与你相差多大年纪,都不是问题。我挺喜欢先生的,我想追求他,你觉得如何?”
白马哪还有那些个心思,他追问:“你是说二爷会赵将军的武功?”
“他认识赵将军的,常常摇着头与周望舒说‘不像’。”檀青还在摇头晃脑地吹嘘二爷,突然被白马捂住嘴巴,指着内院朝他摇头。他耳朵抖动,这才听见隐约的脚步声,朝白马点点头,对方便放开捂住他口鼻的手掌。
檀青做了个口型,问:“如何是好?”
白马回他:“莫要轻举妄动,听我的。”
月色昏暗,孤鸟高飞。天地间只听见树叶被踩碎的沙沙声,枯红的桃花瓣被狂风卷起,漫天飞舞,流淌在月色中。
院墙之内,两名男子长身直立。
院墙外头,两个少年紧紧贴靠在角落里。
“你昨夜做了什么?”周望舒白衣玉剑,踏着落叶走到桃树下,风吹花落,粘在他衣袍上,像碎落的血点子。
二爷仍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里叼着根细细的枯枝,唯有枝头一点新绿,笑道:“与有情人,做快乐事,与周道长有什么干系?难不成你不做道士以后,改行当月老了么?那你看,我与小马儿这桩姻缘,是不是天造地设?”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周望舒语气淡漠,边说边抽剑出鞘,剑影虚晃一下,剑锋已点在二爷咽喉处,与他的喉头只有半寸距离,冷冷地说道:“你不过是看他的眉眼与背影,与大哥有几分相似,故而起了邪念。可大哥不能死而复生,你活着,便要朝前看,莫要沉溺于过去,去追那些镜花水月的东西。”
二爷发出一阵爆笑,喉结触到剑尖,周望舒不及收手,二爷的脖子却并没有被剑锋割伤,可见其外功练得极好。
他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终于喘匀了气,道:“你们到底是打错了哪根筋?都觉得我喜欢大哥。若大哥知道,铁定要气活过来。小周弟弟,要我说,你知道个屁,这些都是乔姐告诉你的,是也不是?她心里只有情情爱爱,便觉得旁人都与她一般,心中除了情爱没有别的。我真是后悔。”
周望舒面无表情,道:“请你莫要口无遮拦,她是我母亲。”
二爷嘲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单看乔姐让你戴上这张劳什子面具,就知道她不曾真心为你考虑过!我真后悔,早知如此,当年我入鱼山剃度出家,就应当把你一同带上去!不让那毒妇将你教成如今这样这般无情模样。”
周望舒没有回答,白马只听见他的剑尖晃动了一下,搅起一阵风声。
二爷嘲道:“虽然他现在还不稀罕我,不过我日日念着他,心里头又多了一点念想,你情我愿有何不可?总不能你自己‘最下不及情’,便要别人也与你一般清心寡欲。”
周望舒:“太上忘情,天地间自古就空无一物,情爱痴缠,世人都是作茧自缚。我不是不让你追求他,我说得是你对他动手动脚,仗着自己比他厉害,强迫于他。那白雪奴身体不好,经不起激烈的性事,你偏要去逗弄他。”
二爷吊儿郎当地,撇撇嘴,道:“你拿剑指我噢?你周溪云不是我对手。”
周望舒皱眉,骂道:“与你说正经事,莫要嬉皮笑脸。”
二爷突然爆喝一声,弹指便将周望舒的剑刃推开,矮身扫腿,把对方逼退数尺。他大笑着,自左右长靴中拔出两把扭曲的三刃短匕,电光火石间,已冲到周望舒面前,对他展开猛攻,骂道:“你真是翅膀硬了,敢教训哥哥了!老规矩,谁赢听谁的!”
周望舒怒道:“你做法无赖,只顾自己开心,不考虑他人感受!”
两人几乎都是八、九尺的身量,周望舒劲瘦挺拔,曹二爷健硕英武,白衣剑客毫不退避,剑光如雷电惊空,疾速落下。
看得出二爷的功夫更在周望舒之上,无他——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险”,他那两把匕首仅有尺余,与六尺长剑交锋却丝毫不落下风,还有空闲聊天,朗声笑问:“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长剑与短匕碰在一处,激起火花迸溅至半空,仿佛要将那轮本就残缺的弯月给剖成两半!
周望舒难得多言,反问:“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你向来觉得我受乔姐管束,不得快乐,可我与自然天地相感应,清心寡欲,修炼悟道,正是快活所在。你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
二爷嘲道:“你快不快乐,须得扪心自问,你敢么?你不曾爱过什么人,不曾恨过什么人,原本就没有拿起,又何谈放下?你连人道都不曾晓得,又如何去看破世间的风霜雪雨,去参悟天地大道?周溪云,周大侠,你过得没个人样!”
二爷旋身飞转,横着匕首,以刀身重重拍在周望舒的剑尖,将他击退数十尺,两脚在地上留下两条深重的拖痕。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情绪十分激昂,破口大骂:“那些摇唇鼓舌的奸佞小人,那些背德负心狼心狗行之徒,做官的做官、封侯的封侯。他们即使表面上如何谈论礼义廉耻,也根本不配与人谈情说爱。此为心有无药可救之残缺,方为有所残缺之人。可是,我的白马身负血海深仇,心中依旧光明常在,你如何能说他有残缺?他所遭遇之事,在我看来与断指无异,我不过是把他当作常人看待,故而用与常人相处的方式与他相处,何错之有?”
二爷站定,收起匕首,双目清明,道:“我晓得他心里对我是爱是恨,你却不懂。”
墙外,檀青听得目瞪口呆,双眼圆睁,望着白马。
白马站起来,因听得入神而双腿发麻,不经意打了个踉跄,小声道:“你、你自己回去,你就从这里翻墙过去。”
檀青紧紧抓住白马的大腿不放,“你不会是惊喜过头,给高兴傻了吧?他们会杀了我的!”
“不会,只要有外人在,周望舒便会停手。你假装半夜起来尿尿,他们不会注意到。我先走了,我……”白马双手微微发抖,拨开檀青的手,又因为心不在焉、抖得太厉害,拨了好多下都没成功。
檀青呜呜咽咽地假哭,大喊:“白马!”
白马终于一把推开檀青,红着脸,头也不回地跑了。
意外听得此番戳心窝子的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穿破了他包着一层粗粝外壳的心,悄无声息地在其中生根发芽,他实在是难以承受。
天知道!即便是他自己,也从未将自己当作正常人看待,遇到二爷这样不拘小节的人物,何其有幸?
周望舒还是不明白,“我说不过你,可乔姐知道。我觉得她说得没错,你就是喜欢大哥,否则不会在他死后剃度出家,可你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我没有!”周望舒的话,似乎戳到了二爷的痛点,被他狮吼般打断,胡乱地叨叨逼逼起来,“难道我从前出家,如今便不能还俗,还俗后长不出头发,你还要道我是惦记佛祖不爱老婆么?”
周望舒不善与人作口舌之争,还在想要如何还击。
檀青终于翻过院墙,偷偷爬了进去,按白马所言假装尿尿,迷迷瞪瞪走到正在交战的两人中间,听二爷竟然还在说话,不禁感叹:“二爷,你可真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