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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老秦故事
    ……张一鸣收回自己的思绪,看着欢欢,心里涌起一番自责和愧疚。因为身手和经验都超过张一鸣,欢欢比张一鸣更为清醒地认识到他所面临的危险,然而欢欢却没法阻止张一鸣去冒险,可想而知,欢欢心里承受的压力,其实要比身在其中的张一鸣大得多。想到这些,欢欢刚才的吃醋,耍小性子,张一鸣都觉得是应该的。
    张一鸣坐到欢欢身边搂住她,拍着她的背柔声说到:“欢欢,别再生气。明天送走阿美,我们也回北京,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兵不血刃,成功地救出了阿美,事前的周密计划取得了完美的结果。可是,欢欢想着仍然觉得后怕,在她自己经历风险的时候,她也没有过这样的害怕的感觉。这种后怕让欢欢也忘记了刚才为了跟阿美上床的事情对张一鸣生气,比起完全失去他,欢欢宁愿接受多一个女人分享他。
    “臭男人,以后再也不准有这样的事情。他们要是识破了你,一开始就开了枪怎么办啊?”欢欢使劲地捶着张一鸣的后背。
    老秦咳咳两声,提醒自己的在场。这俩小家伙,把老秦视为无物了,他可是帮了大忙的。张一鸣放开欢欢,想到在今晚的成功行动中他所处的情况实在比上两次在帝豪和赌场都要危险,但结果却堪称完美,不禁冲着老秦兴奋地说到:“今晚的行动如此完美,这多亏了你,秦大哥。”
    老秦嘿嘿两声,脸上露出笑容,显然他也非常满意。可是老秦的笑容还未散去,张一鸣又说:“不过,当时我还真是担心,我举起那支荧光棒的时候,心里就想,秦大哥可千万得瞄准了,别一枪把我给崩了,那洪三宝连子弹都省了,我多冤啊。”
    “你小子,搞了半天倒是我对你最危险了。”
    “嘿嘿,有一点。”张一鸣嘻嘻一笑,也不否认,“不过现在我相信秦大哥您了,下次就算放一蜡烛在我脑袋上让您打,我也敢了。”
    “打你个头,还打。”欢欢插言道,“冒了这么大的险,你得个什么,你看那阿美到现在连句谢谢都没说。”
    欢欢的话倒提醒了张一鸣,从救出阿美至今,她一直不怎么说话,看张一鸣的眼神也似乎有着爱恨交加的迷茫。也许自己是连累她太多,张一鸣想,让她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考验,虽然最终把她救了出来,但是这中间她身体所受的折磨,心里所受的惊吓,也足够让她心生怨恨的。
    “她可能是又累又困,又受了惊吓,精神状态不好。”张一鸣替阿美开脱。
    “呸,再累再困也不该这样,好像我们欠她的。”反正欢欢对阿美是横竖不满意。
    说到这欠字,张一鸣忽然想起,还真欠阿美四万块,“我想起来了,我还欠她四万块,当时答应找到捞仔就给她的。”
    “什么?”欢欢的气头一下子又上来了,“你不是说她不是为钱办事,是被你威胁的吗?”早就说过,既然拿钱办事,就该自担风险,凭什么要去救她?
    “别生气,别生气。”张一鸣连忙安抚欢欢,“我那叫威逼利诱,双管齐下。当时光说给钱,她是不答应来着,我只好又威胁了她。”
    其实当时的实情应该是,阿美既不是冲着钱,也不是被威胁才答应张一鸣,她是心甘情愿的,不过这一点张一鸣可不敢跟欢欢说,省得她又闹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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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些事情就不要再争论。”老秦岔开了话,“我可是有点饿了。”
    张一鸣和欢欢这才注意到已经六点多钟,天都亮了。昨晚的行动,老秦是最辛苦的,别看只发了一枪,连身都未曾一现,但这一枪的关键作用张一鸣心里太清楚了。为了这一枪,老秦在那里整整埋伏了六个多小时。张一鸣怀疑老秦是不是狙击手出身,因为狙击手的最高境界,比的不是枪法,到了那个层次,枪法是分不出胜负的,谁都百发百中,这时候比的是韧性,失败者往往是先暴露的人。
    说到吃的,张一鸣想起昨天的早餐,心里十分怀念。问过老秦也无异议之后,张一鸣便叫欢欢再去买豆浆油条。
    欢欢去后,张一鸣把心中的疑问向老秦问了出来,“秦大哥,你是特种兵出身吗?例如狙击手什么的?”
    老秦笑笑,“哪里有那么多特种兵,我连普通的兵都没有当过。”
    “那你以前干嘛的?”张一鸣忍不住好奇。
    “我啊”,老秦仰起头,陷入回忆之中,已经很久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他也很久没有回想过去,几乎都忘了自己过去的职业。“我以前是当老师的,小学老师。如果一直干下去,我现在肯定已经是校长了。”
    老秦的回答大大出乎张一鸣的意料,他有点不相信地看着老秦。
    老秦显得有些神情落寞。“好久没有和孩子们在一起了。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从来不进校园,特别是小学,我看见孩子们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命运的事情有时候太不可捉摸了,你根本不知道它会推着你走到哪里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这么帮你吗?”老秦突然问。
    张一鸣摇摇头,他也正想知道。和老秦一面之交,而且一开始张一鸣还给老秦添了乱,没想到老秦似乎跟他很投缘,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其实前天晚上在赌场,开始的时候我是有点生气的,因为你就像在诚心在给我捣乱。但是,说来你可能不相信,在我看到你杀掉捞仔的那一刻,我突然看见了我年轻时候的影子。”
    “你年轻时候的影子?”张一鸣疑惑地插了一言。
    “是啊,我年轻的时候,也因为一件事情,一怒之下杀了一个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一个老师了。”
    老秦似乎沉浸到对往事的回忆之中,说到这里便停住了,有些出神地想着。张一鸣见状不敢打搅他,只好也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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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男人就这样发着呆的时候,欢欢回来了,带着豆浆油条,和脸上不经意流露的笑容,仿佛她买回来的不是一份普通的早餐,而是一个幸福生活。
    “怎么了,你们两个?怪怪的。”欢欢将早餐放到桌子上,招呼道:“快来吃吧,秦大哥。”
    “哎哟,好,真是饿了。”老秦从回忆中醒来,拍了拍张一鸣,“来,一起吃。”
    欢欢也在桌边坐下,却不吃,只是柔柔地看着张一鸣,就跟昨天一样。张一鸣也看一眼欢欢,觉得这时候她脸上的线条尤其柔和,美不胜收。
    “小傻瓜,发什么呆,你也吃呀。”张一鸣冲欢欢笑道。
    “别管我,你吃你的。”
    “欢欢,你不知道吧,秦大哥以前是当老师的。”张一鸣对欢欢说。
    “真的吗?”欢欢也很吃惊。
    老秦的身手和他现在的生活,都很难让人一开始就联想到教师这个职业,但是知道谜底之后,再细细回想,欢欢发现老秦的性格中具有的一份淡定,似乎还能隐隐显露出一点知识分子的风范来。
    “秦大哥,你到底是怎么离开教师这个职业的,能跟我们讲讲吗?。”老秦的身世的确勾起了张一鸣的兴趣,作为一个读书人,张一鸣今天也一只脚踏进了江湖里,他很想知道老秦当初又是怎么完成这样的转变的。
    老秦瞄了两个年轻人一眼,吃完最后一口油条,慢条斯理地抽纸擦擦了手和嘴,才悠悠地说到:“你们不问起,我真是好久都不再想起这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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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湖南人,毕业于湖南怀化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我们那个时候,老师并不是什么吃香的职业。考大学的时候,一般人不愿意报考师范类学校;就算读了师范,毕业的时候也都想尽办法不当老师;实在没有办法,那就找门路留在城市里面的学校;连这办法也没有的,就只好听天由命了。那个时候,大学毕业还兴分配工作,不像现在要自己求职。可别看到现在大学生求职难,就以为那时候分配工作很令人羡慕,其实,各有各的利弊。那个时候,就像我们学校,很多人都被分配到山区,农村的中小学,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法违背的。”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毕业的时候总算留在了怀化市里。那个时候师专毕业就可以教中学,但是为了留在城市,我只能去一所小学了。小学就小学吧,总算是在市里,所以我也挺满意的。”
    “年轻人嘛,刚刚工作,热情还是挺高的,第二年,也许是第三年,记不清了,反正很快,我当了一个班的班主任。渐渐地,我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你们是不知道,跟孩子们在一起,那种感觉真好。其实,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要懂事得多,只是成年人没有几个人真正去跟孩子们交流,真正放低姿态,进入孩子们的内心跟他们交流。至今我还认为这是成年人世界的可悲之处。”
    “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们,我做到了进入孩子们的内心,我成了当时最受学生喜欢的秦老师。孩子们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决不是一句空话、大话,正是因为孩子们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对于伤害到我的学生,伤害到孩子们的事情,我特别不能容忍。可以说,这是导致我后来杀了人,不得不离开我喜欢的职业,我工作的学校,以及我生活的城市,逃亡在外的根源。”
    “杀了人?”欢欢惊疑地看一眼老秦。张一鸣刚才已经听老秦说过这件事,但欢欢却是刚刚听到。
    “是啊,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就像你们杀捞仔一样。”老秦停顿了一下,似在记忆中做些搜寻,脸上显出恨意,显然这件事情至今想起来仍然让他痛恨不已。
    “我有一个学生,一个小男孩,憨憨的,大家都叫他木头。木头很有趣,他加入少先队的时候,我们有一个宣誓的仪式,说‘我宣誓,做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什么的,具体誓词我也记不清了。这个小木头总是把‘我宣誓’说成‘我发誓’。我纠正了他几次,他就问我,宣誓和发誓有什么不同?我想想,就说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宣誓也是一种发誓,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誓言。”
    “木头算是明白了,便又说,那怎么办呢?他爸爸妈妈从小就告诉他,做人要说话算话,特别是不可以乱发誓,发过的誓言就要做到。木头说他发了这么大一个誓言,做社会主义接班人,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不违背誓言。”
    欢欢靠到张一鸣身上,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听着孩子们的故事,他们的纯真总是能很容易地把人打动。
    老秦接着说:“我于是又跟他说,你现在还小,只要好好学习,助人为乐,跟坏人坏事斗争,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少先队员,就没有违背誓言。唉,什么跟坏人坏事作斗争,那都是当时的一些套话罢了,没想到……,唉……。”
    老秦脸上显出了深深的悔意,“没多久,这孩子出事了。那是在一天放学回家的公共汽车上,这孩子见到一个小偷摸人钱包,他就叫了起来,抓小偷。要是光叫叫那也就罢了,他还真去抓。公车到站,小偷逃下车,他追下去,抱住小偷的脚,人被拖倒在地,死也不撒手。小偷逃不了,一急,掏出一把刀,一刀扎进了他的后背。”
    老秦的眼中慢慢盈满了泪水。“你们不知道啊,当时没有一个成年人去帮他。就这一刀,那孩子的脊柱伤了,从此再也站不起来。我去医院看他,他拉着我的手说,秦老师,我不想当少先队员了,我想退队。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当少先队员,我就要遵守我发过的誓,跟坏人坏事做斗争,可是,都没有人帮我。我以后不想与坏人坏事做斗争了,但是我也不想违背我的誓言,所以我不想当少先队员了。再说,秦老师,医生说我以后站不起来了,我也不能与坏人坏事做斗争了。”
    “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的那个痛,那个悔,我觉得这孩子背上的一刀是我扎进去的。”
    老秦停了好久,才道:“不说了,说起这个我难受。总之后来我花了近一年时间,找到了那个小偷,我也用一把匕首,同样从他的后背扎了进去,几乎把他扎透了。这个杂种,该死。”老秦最后说得咬牙切齿。
    “这件凶杀案当时还上了报,也不知道后来警察破案了没有。反正我在杀了那小子的第二天就辞职了,离开了我的学生,我的学校,还有那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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