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领到记者证的那个时候开始,曾无数次告诫过自己凡事要冷静。可现在我冷静不下来,看到郑雯这副模样,我的心就突突,恨不得一锤子把这个黑暗的监狱砸个稀巴烂。
但我不能让郑雯看出我的冲动,她的眼光很敏锐,倘若让她看出来了,就会对我失去信心,冲动是无能的表现。
“我会让你好起来的,相信我,千万不能在精神上放弃自己!”我把她的手掌捏成一个拳头,紧紧握住。
她笑了,支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碗,一口一口把汤药喝了个干净。
“道华,你这一鼓励,我好像感觉到自己多了点精神。”她把药碗给我,接着道:“其实,人只要能活,谁想死呀?”
她顿了下,发现我和她一样都没戴脚镣,道:“你们男监都不用戴脚镣吗?”
“被人花钱买掉了。你的脚镣好像也被人买了,知不知道是谁在为我们花钱?”
“我哪里知道?”
郑雯还在病中,我担心太多的疑虑会影响她的身体,赶紧道:“我们都不用去想它了。肯为我们花钱的人,想必不会是坏人。”
“我没有力气了,想躺下。”她说着,往后倚了倚。
我扶着她慢慢躺下,抖落被子上的灰尘,盖在她身上。
她竟然睡着了,就在我帮她盖被子的时候。她的呼吸均匀,满是皱纹的眼角似乎布满了笑,看样子睡得很甜。我在她的额上轻吻一下,悄然离开。
珠珠把我带回了她的办公室。
“我们的事情,你和她说了吗?”珠珠关上门就问我。
“没有!”我十分反感这个妖女。在这个时候,竟然问这样的话,毫无人性。
“是你忘记了,还是不想和她说?”
“是说你个头!”我暴跳如雷,抓起一条木凳使劲往地上砸,直到凳子被摔得散了架,我的手里只握着一条凳脚为止。
她摸不准是怎么回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我还不解恨,将凳脚甩向墙壁。凳脚在墙壁上碰了一下,反弹回来,竟然打在我的头上。这叫冲动是魔鬼,魔鬼打到我头上来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我顿觉浑身无力,一下瘫坐在长条木椅上。我哭了。
本来不想当着妖女的面哭,但我无法抑制,而且越哭越厉害,不幸的一切,伤心的所有,源源不断地往我的大脑里塞,仿佛就是要把我的眼泪挤出来。
在珠珠面前痛哭,除了是无法抑制我自己,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我没必要在她面前伪装,因为我压根就没把她当正常人。
然而,这个女人只是头脑简单,实则是一个正常人,否则的话,这么大一所监狱怎么会用她来做禁婆?
她傻呆呆地站着,见我歇斯底里的嚎啕变成了轻声的哭泣,哭泣又变成了抽泣,便从她的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巾,递过来,让我擦眼泪。我一把夺过,狠狠地扔在地上。
“不要这样子嘛!”她责备我说:“你不愿意娶我,我又没逼你,用得着摔东西哭鼻子吗?我印象中的哈拉可不是这样子的!”
我立即停止抽泣,道:“你终于知道我不是哈拉了?”
“早知道啦!你是刘道华,不是想要娶我的哈拉。”
谢天谢地,这个头脑简单的女妖终于相信我了。我趁机告诉她真相,道:“我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人,从现在这个时代数过去,往后四百多年了。”
她静静地听着。我接着道:“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吗?”
“相信!”她点头。
“你是真的相信?”
“当然是真的!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原来还有几分睿智,我暗自高兴。
我开始在心里策划,怎样通过珠珠去告诉陈老二,让陈老二确信我和郑雯是被冤枉的。陈老二再反映给徐知县和郭开他们,然后把我和郑雯放了。这些过程虽然不会很顺利,可至少可以看到一丝新的曙光。
“你相信我吗?”她突然问。
“这还用说?”我坦然道:“不相信你,我就不会和你说实话了。”
“那我也告诉你实话吧!”她郑重其事地说:“你是超时代的人,可我刚好相反。我是旧时代的人,从现在这个时代数过去,应该是往前八百多年了,那个时候,我是一代女皇。——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也是相信你才说的。”
我的情绪又开始低落。说到底我是空欢喜一场,这个妖女不但不相信我,反而幽我一默,可恼!
我站起身,出门,准备回号子。
她也跟着出来了,没有想要挽留我的意思。
经过一道走廊,我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块竖着的牌子,上书:你痛,我解决!
这五个字很是眼熟,像是一条广告语。走到近前一看,发现那里有一道门敞开着,里面有几间通房,摆放着坛坛罐罐和柜子,门外不见有其它招牌。
我一向好奇,忍不住问珠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狱内医阁。”
“医阁就是医院吗?”
“医院是什么?”她反问道。
我这才想起明朝的确不叫医院,解释道:“医院就是给人看病的地方。”
她立即点头,道:“对呀!记得你小时候病怏怏的,你妈不是经常带你去医阁找郎中看病吗?”
我不想再和她说话了,径直往医阁里面走,却被她拽了出来。
“你干嘛拉我?”我不耐烦地说。
“你走错路了,回号子走这边!”
“我要进去找郎中!”
“你好好的找什么郎中?”
“我妻子现在病得厉害,我想跪求郎中一定要把她治好!”
“不能去!”
“为什么?我妻子都快要死了,却没人重视,难道你也希望她死?”
“老大已经安排医生给你妻子开药了,你还要怎样?”
“那些淡淡的汤药是医不好人的,我妻子越喝病越严重!”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能进这个门了!”
“你这冷血,**狂!”我扬起手,想狠狠地抽她一个嘴巴,但还是忍住了。
她傲起头,并不躲闪,像是愿意挨打似的。见我扬起的手放下了,道:“这才是以前的那个哈拉,想打我又下不了手。不过,你现在是该冷静,看到那五个字了吗?”
我念道:“你痛,我解决!”
“对了,就这句话,暗藏玄机,可有很多人就是看不懂。”
“这是一个郎中的行医准则呀!有啥看不懂的?”
她白了我一眼,大概是认为我太幼稚,道:“解决病人的痛的方法有很多种,一种是通过正常的治疗途径解决;另一种可以用反药解决,使病人感觉不到痛就灵魂升天了;还有一种是”她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掐的手势。
这些话乍一听让人毛骨悚然,可仔细一想却具有很大的真实性。
她接着说:“像阿冬妹那样,越病得厉害越不能声张,而且还要装得像是慢慢好起来了。一旦让这些个郎中知道她没得救,就会迫不及待地去进行‘解决’,从而节省药物开支。”
我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了,赶紧离开那个门。
“如此的话,我的妻子是没法救了。”这句话像是自语,但又像是对珠珠说。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即将崩溃,灵魂要先郑雯一步升天了。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就能够救你妻子。”这是珠珠的声音,虽然小,可在我的耳朵里却像打雷一样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