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凌趴躺在床上,声音轻柔,“可是想睡觉?”
锦绣甩了甩头,强忍着眼里的涩意,“王爷屋子里的薰香究竟是什么香料?”从昨晚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没能好生休息过的。但也不至于忍无可忍到大打吹欠,怪只怪这屋子里的薰香有催眠的功用。
赵九凌笑了笑,望了暖墙里的香炉,“这是檀香,里头还加有梨香,你本来就疲倦,再闻得这香味儿,自是想梦周公了。”
锦绣在心里腹诽这家伙的奢侈享受,那些军营里的普通将士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他倒好,基本上过着天堂般的生活了。
想想新中国解放后,堂堂国家元首们都还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清贫生活,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古代权贵有过那般生活的。
原以为熬到施针完毕,就可以得到解放,可以回悠然阁安心梦她的周公去,谁知才沾上床不多久,就又有人来叫她。
锦绣忍着暴走的冲动,揉了揉仍是酸涩不已的双眼,轻声问冬暖,“何千户,哪位何千户?”
朱棒槌回答:“宣府下北路营千户何劲,新任山西总兵何天刚嫡子。”
锦绣茫然,“何天刚不是调往山西大同吗,怎么他儿子却还在宣府?”
外头的朱棒槌大声解释道:“何千户原本也是要随其父去山西,但这回王爷奉圣命驻守宣府,节制北方边防。何千户与王爷私交甚笃,自是一路跟随。”
锦绣恍然,脑海里自动想起一张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脸来,问:“受了什么伤?严重吗?”
……
“王爷,何千户左小腹被刺了一剑,剑深达半尺,已伤及脾脏,再则,何千户胸口这箭已没入箭柄,已伤及肺腑,箭头又带有倒刺,下官实在无能为力。”下北路军营里,李太医检查了浑身是血的何劲的伤口,摇头叹息着。
赵九凌身穿玄黑镶狐狸毛大滚边鹤氅,头戴貂毛滚边大暖帽,里边是青金色绣八团花劲装,脚蹬小鹿皮靴,蹲下身来,紧紧握着何劲满是鲜血的手,“子昂,你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救的。杨太医,你呢?”
一身青袍左襟大袄的杨太医也一脸为难,“王爷,何千户不但腹部受伤,胸膛还中了箭,这箭虽未射中要害,箭头却深入肉里,尤其箭上还带着倒刺,不管是何千户胸前这箭,还是腹部上这把刀,都极是要人命的。下官不敢随意拨掉。否则出血更甚。”
其他有品秩的军医也跟着点头,虽然何劲的伤势并未伤及要害,并且他们也按着锦绣给的法子进行了紧急止血,但伤及肺腑器脏就会要去半条命了,更何况,这腹部的剑一旦拨出来,极有可能会大出血的。更别说胸前那支带有倒刺的箭头了。
赵九凌紧紧握着何劲的手,“子昂,你忍住,锦绣马上就来了。她一定有办法救你的。”然后侧头对一众护卫喝道:“再去催催,让锦绣火速过来。”忽然又想到锦绣这时候估计正睡得香,这时候去吵醒她估计会暴跳如雷,但没办法,目前还能一线救治希望的,就只有她了。
李太医极不赞成,一脸不豫:“王爷,不是下官危言耸听,何千户这伤,下官真的无能为力。下官在宣府也有两年,什么样的伤没见过?王大人区区一个弱女子,又能有多少本事?”
杨太医张了张嘴,很想反驳,但他也知道因为王爷的病情,王锦绣已落得医术不精的传言来,若是何劲再出问题,王锦绣可就真的无翻身之地了。于是道:“王爷,下官有幸瞧见王大人施展救治重伤士兵的本领,相信何千户应该能救的,只是何千户这伤如此严重,恐怕王大人也……”
李太医冷笑道:“既然王大人来了也济于事,那还是不必去请了。”
何劲一只手捂着腹部,这儿的血经过刚才一位军医处理过后,已没再流了,可一旦说话,却会痛入心脾,他艰难地道:“王爷不必费心,这生死有命,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再医治也是枉然。”
赵九凌怒道:“不要乱说。当年我在金陵的时候,比你还要严重的伤势也不是没瞧过。杨涛,胡大海,王龙,还有何斌,对,何斌。”
一名护卫打扮的侍卫闪身出来,“王爷。何斌在此。”
赵九凌目光带着丝丝的期翼,“当年你为了保护本王,身中两刀,连本王都以为没救了,可仍是被锦绣给救了回来。”
何斌恭身道,一脸的激动,“原本王爷还记得,是,当时属下身中两刀,原以为没救了,连遗言都交代好了,谁知还真的被救了回来。”
赵九凌点头,紧紧握着何劲地手,“听到了吧?有锦绣在,你不会有事的。本王不许你有事。”
何劲艰难地咧了唇,“王爷,真的不必费心了,生死有命,子昂早已看开……说起锦绣……咳咳……我还欠她一句道歉。若我真有不测,麻烦王爷转告她,代我向她说,说句抱歉……”他每说一个字,便会扯痛腹部的伤,但没办法,他就要死了,再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就算死了心里也难安的。
赵九凌何偿不知他的心思,沉重地点头,“你放心,等你伤势好转,有的是时间向她道歉。”
何劲虚弱地笑了笑,“王爷不必安慰我,我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军医们尽……尽力了……”脸色渐灰,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赵九凌心头大恸,吼道:“子昂,你再坚持一会儿,锦绣马上就来了,你不会有事的。”然后转身吼道:“锦绣怎么还没来?再去催!”
田大山说:“王爷不要着急,朱大人已经亲自去请了。只是下北路营离总督府衙偿有一段距离,再来又这么晚了,说不定王大人睡死了叫不起来也是有的……”
“再去催,务必让王锦绣火速前来。若延迟半步,军法处置。”
……
“……下北路北起牧马堡东际大边,西抵样田,南至长安岭,边垣二百一十三里,边墩一百九十座,冲口二十一处。此次牧马堡被靼鞑攻占,因是夜间,再来风雪甚大,牧马堡防守松懈,靼鞑趁乱进攻,今夜又正逢何千户当守,仓促间也没来得及排兵步阵,全是真枪真刀用血肉之躯抵挡靼鞑凶猛的攻势。当下北路参将许衡领兵增援,牧马堡一干镇守将士已死了泰半,何千户身受重伤犹自顽命抵抗,直至许参将援兵抵达,方一口气没能提上来,从城墙上跌了下来……何千户虽只是区区正五品千户,但与王爷私交甚好,再来又是新任山西总兵何天刚的嫡子。何千户英勇善战,若非年轻甚轻,资历偿浅,并无军功,王爷早就给了他参将的位置。王爷原想着待过了年,便准备给何千户再升半级,谁知现在却成了这般。”
定静的街道上,寒风中夹杂着雨雪,直冻得人全身发颤。数辆马车急驶在风雪之中,朱棒槌裹着一身裘衣,骑在马上,一边急驶一边讲给锦绣听。
锦绣在马车里也不得空,这时候已经换上了做手术时必穿的绿色手术服,冬暖巧巧夏儿以及青莲全换上绿色护士服。
齐玄英唐成,曾富贵,周强等人在另一辆马车里慌忙穿戴衣裳,当一切准备就绪后,下北路军营已然抵达。
正在军营外头顶着风雪等待的几个人陡然暴出一阵欢呼,“王大人来了。”
“锦绣大夫来了。”
田大山跌跌撞撞地奔进军账中,“王爷,锦绣大夫赶来了。”
赵九凌望向插在香炉上的香,已隐隐烧去了一半,虽然耽搁得有些久,但何劲在他的喝斥鼓励之下,精神偿可,心下也陡然生出一股喜悦,紧紧握着何劲的手,“子昂,你听到了吗?锦绣来了,你有救了。肯定有救了。”
何劲扯了扯嘴唇,若不是腹部疼得厉害,他真的很想对他说,没必要再白费心思了。那王锦绣先前与他有宿怨,能否真心救他还不一定呢。更何况,他自己伤势他自己最清楚了,若不是强撑着一口气,再被灌了续命的参汤,说不定早就见了阎罗王了。
当十来个身穿绿色大褂的人出现在众人跟前,杨李二位太医愣住了,这,这是干什么?
但没有人理会他们,锦绣边走边戴上手中套子,一马当先来到赵九凌跟前,半蹲着检查了何劲的伤势,“左腹以及左胸被锐器所伤,脾脏碎裂,肺腑刺伤,准备手术。搭建手术台,准备器具,进行全麻。”
“是。”跟着锦绣一道的人齐齐应声,杨太医贪婪地望着眼前一切,几个人穿着白大褂的动作迅速地抬起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紧接着另外的人又开始拿抹布往桌子上擦试,然后又撒上一种怪怪的液体,最后,再铺上一张雪白的布,紧接着,一个白大褂提着一个箱子进来,从里头拿出针线,摄子,刀等器具,一一摆放开来,另一个白大褂非常有效速地再把这些摆出来的器具用药水清洗一遍,然后摆放到一边……而这边,冬暖拿着一瓶液体,拧出瓶塞,往何劲伤口处抹着什么,赵九凌问:“你这是什么?”
“止血剂。”
冬暖又拿出另一个瓶子,放在随身携带的天平称上称了称,然后对何劲道:“张嘴,把这个喝下。”
“这……是什么?”
“抗休克药物。喝了后便能抗过手术了。”
等何劲喝下抗休克药物后,冬暖又拿出另一个瓶子,带着淡淡的酒味,对着何劲的嘴巴,“再把这个喝了。”
“这个又是什么?”
“麻醉酒。”
一群军医们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们先前进行过急救培训的,也知道这个王大人已配制出了麻醉酒,但一直心存怀疑,如今总算见识到这种早已失传近千年的上古密方,全都倒吸口气。
一直看笑话的李太医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蹬蹬地上前,瞪着冬暖手头的瓶子,“这就是传说中的麻沸散?”
“这不叫麻沸散,但与麻沸散的药性差不多,我们都称它为麻醉酒。”
锦绣给何劲把了脉,对一群军医们说道:“你们做得不错,及时给何千户止了血。诸位牢牢记着,但凡外伤,不管有多严重的伤势,首要做的便是止血。我交给你们的止血带和止血粉,诸位能够应用自如了吗?”
赵九凌怒道:“有你完没完?子昂伤成这样了,你不先给他医治,还有心思说些不相干的。”
锦绣瞪他一眼,“王爷不必心急,何千户这伤并不严重,只是失血过多而已。王爷与何大人血型可否相符,请王爷给何大人输点血吧。”
“输血?”
锦绣没有回答,而是想了想,取了何劲的血,放到一张白纸上,再让其他人滴一滴血在上边,看是否有排异现像,众人尽管不解,但经不住锦绣的横眉竖目以及命令,有几个护卫滴了几滴血在白纸上,锦绣试了几回,这回运气不错,很快就试出结果来了,然后指着一个护卫,“你的血型符合,就你了。”
众人同情地望着田大山。
田大山大叫:“王大人,我知道先前对您多有不敬,但之后你不也让俺吃了十多天的黄莲吗?也算消气了吧?”
锦绣啼笑皆非,“说到哪去了。我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吗?输血而已,何千户的血型与你的相符,就由你给何千户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