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上午,赵九凌并没有来钟府接锦绣,倒是宫里已派了个嬷嬷及一辆马车前来接锦绣入宫。
锦绣穿上紫蓝色交领纱衫,下身是橘黄色纱裙,脸上化了个淡妆,戴上入宫必备的赤金展翅凤钗,正髻上用零星小花点缀,耳边垂发也梳成麻花辫,紧致又精巧。
配上脸上的淡妆,既符合少女粉嫩阳光的气息,而紫蓝的颜色又显得稳重周全。
这位嬷嬷也是见惯了美人的,见锦绣这身打扮,却也不得不夸了声好。
锦绣长得自然不差,但也不是最美的,衣裳料子也并非最金贵的,但胜在锦绣有种沉稳而内敛的大气,尽管也知道眼前小姑娘家世实在寒酸,可瞧这稳重的举止以及不卑不亢的谈吐,恐怕一般的大家闺秀还比不上呢。
婆子收起了轻视之意,恭敬地道:“王姑娘,车子已准备好了,姑娘请。”
锦绣点头,随着这婆子一道出了钟府,上了马车。
这辆从宫里的来马车也并没什么独特之处,看外观,普通的很,车内格局也只是一般,看得出来,今天进宫还有场硬仗还得打。
婆子与锦绣坐到一起,见锦绣并不若其他贵女那般在陡然被传入宫的紧张,或对自己巴结讨好,又喜欢了几分。也觉得楚王眼光确实还是不差的。
锦绣也是第一次进宫,这儿便是天下权利的中心,而自己的公婆便在里头。丑媳妇不但要见公婆,还得去给包藏祸心的祖婆婆“看病”。
皇后居住于坤宁宫。为怕吓着了这个准儿媳妇,皇后并未在正殿里升座接见锦绣,而是在偏殿里,自己坐在靠窗的大炕上。
一身明黄大红交领遍绣五彩祥云领口绕枝花卉长褙子,下身明黄色宫裙的皇后,头戴赤金五凤朝阳大挂珠杈,不愧为一国之母,就那样坐在那,只觉无穷的威仪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直逼得人不敢仰视。
锦绣轻盈地从外边进来,紧张以及刚才走了一段路的原因,使得后背也冒出了汗意,但进入偏殿来,便觉冷气迎面扑来,很快就压去了一身的燥热。
锦绣面露忐忑,飞快地望了端坐于炕上的皇后,面露小小的不安,跪了下来,三拜九叩,口中称道:“锦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锦绣依言抬起头来,飞快地望了皇后一眼,又赶紧低下头来,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
瞧着锦绣这副怯生生的不安模样,皇后似乎又有些不忍了,原想给她个下马威的想法也淡了,说:“平身吧。”
锦绣起身后,低垂着头。皇后又道:“赐坐。”
一旁的宫人连忙搬了个小墩子过来,锦绣说了声“谢娘娘赐座”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双手交握于身前。
皇后上下打量她一番,宝蓝色坎肩,桔黄襦裙,上身绣着白地撒红色玉兰花苞,下身是红地撒黑色盛开的玉兰花,上下身的色彩对比鲜明,花色遥相呼应;发型简单,只用零星小花点缀,显得整个人阳光也健康;五官倒也精雕细琢,眉如远山,鼻如琼脂,唇似红菱,身后恰巧立着个颜色鲜明的小桥流水大屏风,锦绣再手中拧着方粉黄色巾帕,再挑剔的人也会忍不住赞叹:画中人也不过如此了!
锦绣知道皇后在打量自己,尽量表现出最好的一面来,温静恬雅的形像最是得贵妇们喜爱与赞可,尽管心里紧张万分,也只能故作镇静,偶尔再露出一两分不安来,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新妇初见婆母的紧张之感。
皇后果然面色一缓,放软了声音,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比如说,父母早逝的情况下还能学得一身医术,很是厉害云云。锦绣谨慎回答,三分谦虚五分实话,两分修饰。
问了祖籍,问了年龄,皇后转锋一转,“听说今年你已十八了?”
锦绣沉稳回答:“是的,算上虚岁,也是十九岁了。”倒没有丝毫因大龄而而卑微瑟缩,倒让皇后略有些惊讶。
“你可知,在我大周,女子一般都是十五就嫁人的。像你这样年纪的,早就嫁人,连孩子都有几个了。”
锦绣略有些羞涩地道:“老天不估锦绣,让锦绣父母早早便没了,这才耽搁了婚事。不过,老天还是善待锦绣的,若非因守孝而耽搁到现在,也不可能有幸嫁给王爷了。”
锦绣的话委婉地表达出,因守孝而耽搁了婚事,也并非她的过错。再则,也委婉地表明,你儿子赵九凌不也年纪老大了。
皇后倒没有听出锦绣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不过对于她能在短时间内就能说出如此得体又不自贬身家的话来,也算难得了。
尽管皇后已经认可了锦绣,但脸上神色却依然严厉,“本宫听人讲,你先前还与威国公顾东临订过婚约?”
锦绣脸上并没露出吃惊的神情,反倒偷偷落了口气,她与顾东临的事,本身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就算隐藏得再好,总有一天会曝露出来的。与其时时地提心吊胆,还不如早早把这层疮疤捅破了,尤其在准婆母面前,早早把这事儿说出来,也算是打了个预防针了。
锦绣露出无耐而辛酸的苦笑,“与顾国公的婚事,是义母做主订下的。锦绣能以白丁的身份嫁到顾家,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耐何老天捉弄人……”她语气缓慢,神色凄婉又无耐,让知道个中真相的皇后反而有些愧反而有些愧疚了。
“本宫听说,顾东临因要守孝三年,顾老夫人为怕耽误你,这才主动提前出退婚的,可有此事?”
锦绣有些吃惊地望了皇后,但很快,又面露苦笑,“顾老夫中年丧夫,也是个可怜的。既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反正事情都已过去了,谁是谁非,已不那么重要了。”
锦绣真恨不得把顾丁氏的嘴脸全抖露出来的,但在皇后这位终级Boss面前,她还是保持了七分理智,三分演戏的成份。说得多便错得多,干脆就不说。她明明受了委屈,却仍是把委屈往肚子里咽,并不打算讨公道,也不打算诉苦,够品性高尚吧?
事情的个中原由,相信皇后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今天仍是多此一举地问,也只是试探自己吧,若她真像祥林嫂一样全都抖了出来,顾丁氏自然得不到半个好字,但她给皇后的印像估计也就大打折扣了。
一个受了委屈就大肆宣染,比受了委屈却没有在人前说别人半个字的不是,品性高低顿显。
皇后大有意外,顾丁氏所做所为,确实该声讨的,但锦绣却难得的没有半句怨言,甚至连诉苦的话都没有,怎不令她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皇后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锦绣,于是又继续说,“顾老夫人那样对你,你就真的没丁点怨恨之意?”
锦绣笑了起来,笑容略有些俏皮,“锦绣心胸也没皇后娘娘想像中的宽广。她那般待我,哪会没怨言?不过老天总算是善待我的,给我关了另一个窗户,却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她冲皇后腼腆地笑了笑,“人生嘛,有失必有得的。”
皇后难得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可是外头到处都在宣扬你与顾东临之前的事。本宫就不信,你心里会不着急?”
锦绣扬眉,“所谓清者自清,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的。更何况,皇上和娘娘您都不计较了,这些流言,锦绣又有何惧?”
“好一个清者自清!”皇后缓缓地道,“本宫也希望你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还要心里头做到才好。顾丁氏固然有千般不好,到底也没占什么便宜。你即将是本宫的媳妇,恒阳的王妃,自然要有王妃的气度。”
意思就是,皇后已经承认了她做楚王妃,但又警告她,不必再对顾丁氏穷追猛打或是心生报复,以免落了个“心胸狭隘”以及“睚眦必报”的名声。
锦绣轻轻掩唇,脆声声地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教训的是。不过,若非顾老夫人成全,也不会有锦绣的今天了。感谢顾老夫人都来不及了,何来怨怼?”她过得比顾老夫人想像中的好,便是对她最大的打击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去怨怼?
有句至理名言,对于自己的仇人,你不必与他计较的,只要过的比他更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了。
皇后满意地点头,经过刚才的对话,她对锦绣还算是满意的,抛开家世不谈,这孩子倒是个可人伶俐的,看其外观,以及刚才的表现,与儿子倒也般配。更何况,听儿子讲,锦绣还救过他几回呢,有这么一层关系,皇后再也没了多余的挑剔之心,指了指桌上的西瓜,和蔼地道:“天气炎热,吃点西瓜解解暑吧。”
锦绣倒也没有推辞,伸过手来便从宫女递来的绣凤纹的玉漆盘子里拿了一片红得绣人的西瓜,笑着说:“多谢娘娘赏赐。锦绣正有些口渴呢。”她拿了一片最好的瓜,双手递到皇后面前,“娘娘您先吃。”
皇后倒没有拒绝,望了锦绣一眼,近距离下,发现这丫头眉眼生得还真不错,面色温润,不卑不亢,尤其在面对自己,并无一般的大家闺秀般紧张,说话结张,反而大大方方地说话行事,不由暗自点了头,接过后,咬了一口。
锦绣这才重新拿了第二片西瓜,不客气地小咬了一口,咽下肚后,说:“真甜。”又连续咬了几口,再吐了瓜子核,一旁的宫女很有眼色地拿了个玉色的钵盅上前接着她吐出来的瓜核子儿。
锦绣佯装欺文地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半遮半腌地吐掉瓜核子儿,把吃完的瓜片也一道丢了进去。
皇后又说,“这儿还有,喜欢就多吃些吧。”
锦绣摇了摇头,“多谢娘娘好意。西瓜再好,但属于凉物,也不能多吃的。”最重要的是,万一吃多了还得找厕所,多丢人呀。
皇后笑了起来,“本宫差点忘了,你可是大夫,还是神医。”
锦绣不好意思地笑道:“娘娘过奖了。锦绣也只是略通些医术,神医可谈不上的。”然后皇后又问起锦绣在医术方面的成就,尽管皇后以及心腹嬷嬷语气里对自己多有惊叹以及赞赏,但锦绣仍是坚持着骄傲乃失败之母的至理名言,五分实话,两分谦虚,三分矜持。
说得差不多后,皇后话锋又自然转到太后的病情上。然后锦绣从善如流地问起了太后的病情。
皇后叹了口气,“太后总是吵心口疼,可太医院上上下下的太医都瞧遍了,都找不出病因来。这可急坏了皇上,还有本宫。”然后皇后用希翼地目光看向锦绣,“本宫也知道宣府那边离不得你,可太后凤体安康也不是小事,只好委屈你等会子给太后瞧瞧了。”
锦绣从善如流地道:“能给太后看病,也是锦绣的福气。更何况,只要治好了太后的病,也是替皇上娘娘分忧,锦绣自当尽力而为。”
皇后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好了。只是,太后的病情,非同小可,你真有把握治好她老人家的病?”
对于装病想拉自己上钩并要给自己小鞋穿的老太婆,锦绣自然也没好感,巴不得老太婆得了绝症一命呜呼更好。估计皇心也巴不得这样想吧,但是呢,古代内宅女人,尤其是贵妇们,非常讲究说一半留一半的说话艺术的。
皇后尽管恨不得太后去死,但面上的关怀与担忧却是实实地表露无遗,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真的担忧太后的凤体呢。
不愧为皇后,果然是实力派的演戏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