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觉得吧,身为君王,你既然坐到那个位子上,念旧情是好的,讲仁义也是好的,但凡事都有个度才是。人家都在肖想你屁股下的椅子了,你还要讲仁义讲旧情,就有些心慈心软了。
周嬷嬷生怕锦绣不明白似的,又继续道:“不过继后除了这么点小动作外,也别无别的本事了。所以圣上才会容忍至今。”
锦绣明白了,不是皇帝真的重情义不愿动郑氏,而是双方实力悬殊差巨过大,郑氏再折腾,也实在构不成皇位的威胁。
晚上,路嬷嬷和钟夫人回来,向锦绣说了李夫人的下场。
李夫人被一路拖进宫中,皇后见到五花大绑的李夫人,自然一脸的惊讶,并且怎么回事。
然后钟夫人便跪了下来请罪,一脸自责地说李夫人在她跟前,对未来楚王妃出言不逊,并当作婢仆般呼来唤去,连皇后娘娘的凤旨都不放眼里,更甚至,还不把太后的口谕当一回事,非常的嚣张。甚至还当着她的面打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她身为主人,事情又在她府上发生的,她也难辞其咎,请求皇后责罚。
皇后当场面色就沉了下来,剜了李夫人一眼。
李夫人被几个嬷嬷拧着跪倒在皇后面前,先前还想把太后搬出来的,但才张嘴说了半句话,便被一个嬷嬷一巴掌打得扑了出去。
“大胆,在皇后面前,还敢不说实话。”
然后,皇后和颜悦色地让钟夫人起来,并给了若干赏赐,夸她做得很好,以后锦绣嫁到楚王府,她们便是一家人了,以后也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
只是皇后的场面话而已,钟夫人自然不敢当真,但仍是摆出受宠苦惊的神色,谢过皇后的赏赐,又被皇后赐了座。
然后,皇后喝了口茶,冷眼瞟了在地上的李夫人一眼,冷道:“李郑氏,你可知罪?”
李夫人早在被架离钟府时,身边一个机伶的丫环便奔去搬救兵了,想必太后也该来了,是以并不认罪,反而威胁皇后,请她三思,说太后不会坐视自己的亲姐姐这般受人欺侮的。
说到这里,钟夫人叹为观止地笑了起来,“这位李郑氏,倒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也太把太后瞧得起了。连皇后都不放眼里了。”
锦绣轻轻地笑了起来,如果说太后是皇帝的亲娘,皇后的亲姐姐皇后自然得给几分面子,问题是,太后只是继母而已,虽然在名份上占着长辈的身份,但也只是长辈罢了。你一个继后的姐姐在皇后面前充架子,也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太高看自己了。
若是在普通富贵人家里,还是可以充充长辈架子的,但这可是皇宫,帝王家呀。
路嬷嬷自动接过话来,又说起了皇后对李夫人的惩罚,被掌嘴二十。
锦绣轻呼一声,“太轻了吧?”不敬皇后的罪名可大可小,但以帝后对太后的容忍程度,以及这阵子郑家上跳下蹿做出来的事,皇后应该不至于这般从轻处置吧?再怎么说也得给个下马威,狠狠责罚才是。
钟夫人笑着说:“锦绣你有所不知,宫里所说的掌嘴,可不是用巴掌打哦。而是专司刑法的嬷嬷,手执坚硬的竹条,对着犯错之人的脸左右开弓猛打。这种刑罚,挨一下就会痛到骨子里,二十个嘴巴子打下来,李夫人那张脸也就废得差不多了。”
李夫人被打得双颊皮开肉淀,一张脸血肉模糊,牙齿也被打掉了好几颗,淹淹一息要死不活,又被冷水一泼,勉强清醒过来,太后也到了。
但是,太后来得也太迟了。
也并非她来得迟,而是她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只是慈宁宫离坤宁宫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太后就算插翅也无法及时赶到,坐着宫人的肩辇,来到坤宁宫后,又被皇后宫中的奴才拦了下来,说皇后娘娘正在惩罚对皇后娘娘不敬的外命妇,场面有些血腥,怕太后被吓着了,不肯进去。
等太后动了大怒,宫人这才不甘不愿退下,太后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皇后宫里的人拿冷水泼自己姐姐的画面,在宫里横行了三十年的太后如何不气。
但皇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历数了李夫人的罪名。
视太后口谕为无物,擅闯钟府,这是其一。对未来的楚王妃呼来喝去,并直乎其名,邈视天家,这是其二。又无故殴打皇后身边的女官,更是罪加一等。
太后气得肝都痛了。她当然不会相信皇后的说辞,又问李夫人。但这时候的李夫人被打得双颊高高肿起,满面的血肉模糊,双颊又脱落了好几颗,哪里还说得出话,只能吱吱唔唔地对太后拼命地使眼睛,流泪哭诉。
太后瞧着姐姐的惨状,怒不可竭,当场与皇后理论起来。
皇后拿宫规,拿天家规矩说事,太后就拿长辈的款儿来压,说李夫人好歹也是她的亲姐,按辈份,你尊为皇后也得叫一声姨母吧。你堂堂皇后,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
路嬷嬷插嘴说,天地君亲师,在帝王家,可没长辈之说,只有身份等级之称。
太后大怒,冷冷地说哀家与皇后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看来是皇后治下不严所致,她倒得替皇后管教管教,然后命人把路嬷嬷叉出去掌嘴。
这时候,福国大长公主来了。
福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亲胞姐,在本朝目前唯一一位硕果仅存的大长公主。连皇后见了都得礼让了都得礼让三分。
严格来说,皇姑要先向皇后行礼,这叫国礼,然后皇后再向皇姑行礼,这是家礼,因为皇姑毕竟是长辈。
于是福国大长公主与皇后相互请安问了礼,太后自恃身份,倒也端着架子,等福国大长公主给她行礼。
但福国大长公主驾子却摆得比太后还要高,一来便问皇后,“在帝王家,是遵循国礼,还是家礼?”
皇后并不回答,而是看向身边的路嬷嬷。
路嬷嬷从从容容地摆脱了两名太后宫中的执事嬷嬷,从从容容地道:“回大长公主的话,在帝王家,自然得先遵循国礼,再是家礼。”
福国大长公说:“很好。李郑氏不敬太后和皇后,皇后用国法处置,自然也是妥当的。”
太后大怒,说:“纵然是国有国法,可家法呢?皇后为何不用家礼?”她怒瞪着皇后,“李郑氏可是哀家亲姐姐,在辈份上,也是皇后的姨母。皇后,你就是这般对待自己长辈的?”
福国大长公主昂起头来,朗声道:“若是用家礼的话,郑氏,你也休要在本宫面前摆太后架子。”
太后双目圆瞪。
福国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妹妹,又是嫡后所出,而太后,却只是先帝的继后,在身份上,自然及不上福国大长公主的尊贵。再则,福国大长公主却是实打实的太后的小姑子。这古代媳妇在礼法上就得侍候照顾小姑子。大长公主用家礼来堵太后,倒把太后气得仰倒,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福国大长公主又看了李夫人一眼,不屑地道:“还家礼?呵呵呵,真真是好笑。皇帝乃端慧慈敬太皇太后所出,真真正正的天家嫡系。郑氏,虽说如今你贵为太后,在国礼上,皇帝自然要尊你为长辈。可若是放到家礼上,也不过是嫡子继母身份罢了。你让嫡子嫡媳尊继母的姐姐为姨母,那头位嫡妻的亲戚又当如何称呼?”
锦绣一时间目瞪口呆,印像中的福国大长公主尖酸刻薄,又架子老大,她是极为不屑的,但现下,她却觉得只要不是对着自己刻薄,这福国大长公主还是满可爱的呢。
古代嫡庶尊卑严格,嫡妻与继妻身份地位自然是大大不同的,继室在嫡妻牌位前还得热妾礼,生的儿子虽说与嫡妻所出一般无二,可在名份上到底又差了一层。更别说继妻的亲戚了。在辈份上,继妻的亲戚自然也是嫡子的亲戚,所谓的长辈称呼,那也只是嘴上叫叫罢了,真要在嫡子面前摆长辈架子,也不会有人理你就是了。
若是按严格的家法来算,福国大长公主说的也对,但也有些牵强,在礼法上,继母纵然比不得嫡母亲母,但也是母,名义上的长辈。打不得,骂不得,还得敬着,否则更要被说闲话。继母那边的亲戚,大家保持面上的礼节也就是了。但一切若是拿到天家来说,先帝继后、太后继母的身份自然又要比普通人家的继母身份高了。但太后的亲戚,在帝后面前,可就要退一射之地了。
既然太后要在皇后面前不讲国礼,只讲家礼,皇后这个当事人,倒不好说“在帝王家,要先尊国礼,再尊家礼”之类的话。但福国大长公主就可以。
太后被福国大长公主气了个仰倒,厉声指责福国大长公主,不过太后反应还是满快的,好吧,你说帝王家要先尊国礼,那么你辈份再高,到底也只是公主身份,在太后跟前,也是得尊国礼的。你敢当场顶撞太后,也是犯了大不敬的罪,是要受国法处置的。
福国大长公主不屑至极,傲然地说,你要尊国礼是吧,好,那就把前朝两位太后的牌位拿出来,你在前朝两位太后的牌位前,以妾礼好生拜拜吧。等你拜了后,我再以公主的身份拜你。
锦绣乍舌,对路嬷嬷说:“这位大长公主好生威风。”
其实,她很想说的是,这个福国大长公就算是前朝嫡后所出,可如今风水轮流转,随着太祖皇帝去逝,她的靠山也没了,除了皇帝侄儿给她几分颜面外,哪还有本事与太后叫板?
路嬷嬷笑了起来,说:“福国大长公主一向与皇上皇后娘娘交好。”
钟夫人也说:“这位大长公主一向是最重规矩不过了。也难怪在帝后面前有份量。”
意思就是,这位大长公主深谙龙宠之术。知道哪些人是她的靠山,更明白,主动站出来给帝后出了头,就算落得个忤孽太后的名声,却是卖了帝后一个面子,事后帝后肯定会用别的方式补偿她的。
想通了这里头的名堂后,锦绣释然了,又想到在宣府时,此人对自己前后不一的态度,也就想明白了。
真正的上位者能一直混得风声水起,也并非没有道理的。
有福国大长公主出马,再一番看似胡搅蛮缠,实则暗含深意的举动下,太后这一回再一次惨遭败北。李夫人是继郑家三位姑娘折戟后的第四位因不敬天家而倒霉的人物。
经此一役,太后一支声势顿弱,郑家也是元气大伤。有宗室里辈份高、脾气又火爆的福国大长公主的大加宣扬之下,整个宗室里的人都被洗了一半的脑。
你一个继后身份,被皇帝尊为太后,享国母尊位,已是皇帝仁致义尽了。你不知感恩,还让自己的亲戚在帝后面前横行使长辈架子,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活该被大长公主骂。
那些言官们也集体息了鼓,虽说这些官员也有太后的人马,可这回太后确实做得过了,在帝王家,君王的威严那是凌驾任何人之上,可不是你一个继母亲戚就能撼动的。想在君王面前摆架子的,除了已逝的先皇帝和先皇后有这个资格外,你这个太后都得垫垫自己的份量,更别说,你那群不着调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