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揭开
罗华被揪紧的衣服勒得透不过气来,抬眼瞅着暴怒的何培霖,不上不下地忐忑着:“我,我……”半天不敢再说下去,暗暗有些后悔怎么没管住自己这张嘴,让这事儿烂在肚子里算了。
别看霖子这人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可发起狠来比谁都厉害,记得他上一回像这般怒极也是因为梁熙,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吵架,梁熙消失了好些日子,他几乎把北京城给翻了个遍,那阵子的他比火山爆发还恐怖,稍微一碰就着火,任谁不敢轻易去惹他,后来还是知道原来梁熙是回了老家,这事才消停了。
按理说霖子是他们这伙人里头最桀骜不驯玩世不恭的人,谁能想到他会在梁熙这么个小女人身上栽了?也许她就是霖子命中的劫吧。
也没等罗华思来想去,何培霖已经不耐烦,又使了几分力,罗华这才掰开他的手,红着脸咳了好一会儿,等他喘过气来又抱怨说:“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差点要了我的命!”
他们俩的动静大,旁边那些好事的家伙早就停下来,偏偏想八卦又没胆子,倒是江哲比何培霖来得更晚,一进门就发现大家的脸色都不对劲,看了何培霖一眼,抿唇问:“怎么回事?”
这事关乎隐私,何培霖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神亮得可怕,对罗华说:“我们出去再说!”完了也不理会旁的人,旋即出了包厢。
罗华朝江哲苦笑了一下,往外头努了努嘴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在会所另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何培霖手上燃了根烟,也没抽,似乎只是想借着那个烟草的味道提神,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听罗华说话。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罗华方才那句:你和那梁熙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有过……就是曾经有,又没了,而他完全不知情,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是你大嫂办的手续,那会子他们夫妻俩不是闹离婚?我姑姑偶然知道了,就以为是嫂子瞒着你哥……不要,觉得事情严重了,你知道她和你妈的交情……就想方设法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偏偏罗华说一半留一半,何培霖还没说话,江哲就已经急得踢了他一脚:“臭小子,说重点!你要急死人不是?”
罗华忐忑地看着何培霖挺直的背影,有些退缩,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眼睛一闭,把从姑姑那儿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现在的人把隐私看得重,姑姑也是托了好些关系才打听到当时你大嫂是陪着一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来的,让医生做手术的也是这个女孩儿,照那情形看来,有九成是梁熙。”
何培霖依然没说话,一支烟已经到了尽头,而江哲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几次开口又都把话咽回去。
这种深沉的压抑让罗华觉得比上吊还难受,不知抽了什么疯,忽然来了一句:“霖子,你也别急,仔细想想,说不定那孩子不是你的,你们那会儿不是分开了么……”他的声音消失在何培霖锐利的眼神里。
何培霖表现出异常的冷静,他把烟头用力地摁在烟灰缸里,低头避开两个哥们的目光,梗着喉咙问:“几个月了?”
“啥?”罗华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说……孩子……几个月了?”仔细听,何培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呼吸的起伏也重,眼眸看着手下渐渐消逝的星火失了焦距。
罗华呐呐地说:“好像是三个多月。”
江哲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我觉得这事得再问清楚,哪儿能靠‘听说’、‘好像’、‘也许’这样的话就当真了?”
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何培霖嘴里轻轻地低喃着:“三个多月……”
那就是他们还在希腊的时候有的,那是他们分手前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的确是有几次忘记做避孕的措施。
梁熙,你果真就这么决绝这么狠心,分了手就连我的孩子也不要了?
蓦地,何培霖似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这么晚了,找我有急事?”那边依然是淡淡的调子。
何培霖语气冷了一些:“为什么要单独瞒下孩子的事?”
对方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欠你大嫂一个人情,她知道你托我查梁熙的事情,就拜托我别告诉你,她认为这样对你对梁小姐都是最好的。”
“对我最好?那还真是谢谢你们的‘好意’。”何培霖嘲讽地勾起唇,嘴角却锐利得如同寒利的刀锋,这样的事,他本不该最后一个知道的。
梁熙比谁都清楚他有多么地喜欢孩子,难道她是借此来报复他?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抱歉,你托我是人情,希媛托我也是人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不如大家摊开来说,有时候查到的东西未必是真的。”景衍意有所指地说。
挂了电话,何培霖抬起头对江哲他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好,那保持联系。”江哲拖起总是慢半拍的罗华,走了两步又说,“霖子,我还是那句,别太冲动,有话好好说。”
何培霖简单地嗯了一声。
等到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真正的情绪才彻底的爆发,把能砸的都砸了,变得一片狼藉,所有的情感都被黑夜吞噬,若不是勉力自控,也许他还会做出更疯狂的事情。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再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要看表面,即使她真的怪他恨他提出分手,也不会拿孩子拿一条小生命开玩笑。
第二天下午,何培霖就拿到了记录当时梁熙入院的所有资料。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大嫂很好的保密起来,当然,他也有他知道的方法。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得极仔细,却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钉子般敲进他的心里,除了痛,还是痛。
梁熙怀孕的情况很不稳定,医生让她留院观察保胎,她没答应,还有意做流产手术。然后出院后没隔几天就见红,又因为胎儿已经超过12周,最后通过引产终止妊娠。
她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孩子吧?
那张薄薄的又让他惊心动魄的纸片已经被揉成一团,何培霖的眼里已经卷起了风暴。
仅仅凭着最后一点点理智,他拨通了梁熙的号码,他不能当面找她,他怕自己会失手把她掐死,可有些事,他得亲口问她,要她亲口的答案。
彩铃响了很久,不知道是故意不接,还是没听到。
何培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重拨,丝毫不肯罢休。
正好是下午茶时间,梁熙站在楼梯间的角落里,拿着响个不停的手机,终于避无可避的摁下接听键。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故意用很不耐烦的语气说:“不是都和你谈得清清楚楚了,以后各走各的路,还找我有什么事?”
“清清楚楚?”何培霖似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了出来,指骨却捏出声响,“你瞒着我把孩子流掉,也叫清清楚楚?”
梁熙顿时身体晃了一晃,吃惊地捂着唇,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多少?
“怎么?变哑巴了?”何培霖冷笑,“梁熙,这样的事,你怎么敢……怎么敢瞒着我?”
梁熙木然地看着走道上来来回回的人,过了许久,才缓缓地压着声音说:“就算你知道了也并不能改变结果。”
“是啊,改变不了……”何培霖隐去眼底里所有的痛,沉着地问她:“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当时想不想要那个孩子?”
不管是意外还是迫不得已还是她为了赌一口气故意把孩子流掉,只要她说她是想要孩子的,他就信,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可惜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梁熙看不到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打算,她直白的回答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他自欺欺人的面纱。
因为几乎是没有停顿的,他就听到她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想。”
21开始
那天,在梁熙说出“我不想”这三个字后,何培霖没再说话,却也没有挂电话,两人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电话对峙着,要不是还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起伏,梁熙真以为他的人都随着那句话消失了。
无声的空气里异常的沉闷,梁熙最受不得这样的折磨,只好比他先一步,切断了联系。
就连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难受,像楼上装修时听到的那种钻头刺心的声音,时不时地来一下,让人猝不及防,又无计可施。
“姐,姐,我跟你说话呢,又神游到哪儿了?”梁枫伸出手,淘气地在她眼前晃了几下。
梁熙回过神来,低下头抿了口橙汁,不想让弟弟看出什么端倪,顺着他的话说:“没什么,想起了工作上的事。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你说师兄让你进学生会,你……”她猛然顿了一下,拉过他摊开的手心,上面除了些茧子,还有几条类似刀伤的细小疤痕,她的手指开始发颤,气息也渐渐不稳,“这些……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记忆里,还是梁枫出生时嫩嫩软软的小手,稍微懂事的时候,会抓着她咿咿呀呀的喊着姐姐,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几乎没受过什么苦。现在他长大了,有着俏似父亲的轮廓,高大挺拔的身姿,眉眼却带了她心疼的成熟。
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被刺得千疮百孔,也不让这个弟弟受伤半分的。
梁枫见姐姐情绪不对,尴尬地把手抽回来,抿唇笑着:“军训的时候不小心弄到的,没什么大不了,而且我是男生,不碍事!倒是你……别老拿我当孩子看,我都上大学了……”
“真的?没骗我?”梁熙不由的怀疑,军训怎么会有刀伤?
“嘿嘿。”梁枫只是一味地笑着应对。
从桌沿往上看去,他的头发理得很短,穿着已经有些显旧的衬衣,洗得发白,却很干净,挺括的领子敞开,袖子也挽了起来,正是慢慢从青涩里蜕变出来的时候。
梁熙暗暗叹了口气,又勉强打起精神来,温和地说:“不管怎样,你再怎么长大还是我弟弟,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免得爸爸和我担心你,还有……”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钱的事你不要操心,我已经有办法了。你只管安心读书,进不进学生会你自己选择,别强迫自己。”
在以后的每一天里,他会知道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有多重要,不论是选择说的一句话,还是选择做的一件事,都会有连锁效应。
梁枫懂事地点头答应:“我知道的。姐……你工作很辛苦吧?”她的眼角总是不自觉地带着愁绪,别人不知,他和她是血脉相通的姐弟,如何能忽略?
梁熙笑了笑,答得很快:“怎么会呢?是我喜欢的工作,同事们也很关照我,不会辛苦。”
梁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嗯,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梁枫就正式开始进入新鲜又忙碌的大学生活,校区离梁熙的公寓很远,再加上梁熙为了项目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他们姐弟俩也不常见面,只是偶尔通过电话互报平安。
陈嘉川回国后接手的两个项目都陆续动工,不管他在国外名气有多大,可在国内还是刚刚起步,全凭本事见真章,梁熙随着他天南地北地当起空中飞人,虽然很累,可是也很值得,不但学到很多专业知识,而且也让她没有时间再想别的事情,这样忙碌而充实的感觉,很好。
又一个月过去,到了CBD中心的项目进展汇报会。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何培霖作为投资方自然也出席,而且挑剔的他难得没有为难陈嘉川,只是不时地翻阅报告或者和高层们低头交谈。
他穿着黑色双排扣的合身西服,每一处细节都打理得很妥帖,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因太过年轻而不够稳重。他举手示意的时候,她看到他袖扣处别着样式很特别的袖扣,觉得很眼熟,缓了一缓才想起来,早上在茶水间看到Amy翻看的那本时尚杂志,说某许姓高官的孙女正式走进珠宝界,不只是背景显赫,设计的才华也不容小觑,最新设计的一套名叫“Lover”的饰品,还在珠宝大赏获了奖。
何培霖的袖扣……和照片上是一样的。
了然以后,梁熙发现自己竟然还能保持微笑,平静地聆听他在会上的发言,仿佛已经和他纯粹到只是合作方的关系。
梁熙的资历不深,不过陈嘉川还是大胆地启用她设计CBD项目看似不起眼却又十分重要的员工休闲区,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梁熙人性化的设计在白领们的问卷调查里是最高分的。
投资方很满意,陈嘉川在会里给她一个嘉许的眼神,梁熙谦虚的笑了笑。
回过头时,却看见何培霖也勾着唇微微笑着,似乎在看她,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她心里突突的跳,有种奇怪的预感。
会议一直到五点半才结束。
散会时,有个冒失的女孩子匆匆地闯进来,一脸惊惶地弯着腰和何培霖的助理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她低头糯糯地解释着,绑起的马尾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模样很年轻标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助理却没有给她脸面,直接开涮:“这城里哪天不堵车?你就不会动脑子想办法?会议都结束了你才送来,有什么用?”
女孩子青白着脸色,不停道歉:“真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正在跟何培霖说话的陈嘉川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看到助理还在发难,隐隐地皱了眉。
何培霖适时地侧身吩咐:“好了,这里是公众场合,有什么回去再说,不当用……辞了就是。”
助理立即答:“是的,何先生。”
倒是那个女孩子忍不住,局促地抬起头来,急慌了神:“何先生,别辞我,我一定改!一定改!”
何培霖只是抿了唇,没有说话,表情复杂难辨。
站在陈嘉川身后的梁熙却很清楚,何培霖是怎样一个人,他对自己、对身边的人都很严格,他在念大学时就在公司里工作,曾经大刀阔斧地砍掉整个销售部门,只因他们的业绩达不到他的预期,当时很多股东都对他的决策质疑,因为他还太过年轻,可是在接下来的半年,他却将销售业绩提高了近一成,切实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能力,与年龄无关。
所以只要他开口说要辞退这个女孩,他手底下的人只会执行,不敢有违。
可在梁熙意料之外的是,陈嘉川居然会失控,拄着拐杖径自越过何培霖,在女孩面前站定,激动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喊着:“薇薇?”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陈嘉川,待人接物都很妥帖,很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女孩反应过来后,用力把手缩回来,摇头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薇薇。”然后求救似的看向助理。
助理只好替她辩说:“呃,陈先生,她名字叫岑西,是我们公司后勤部的新进员工。”
“岑西……”陈嘉川失神地呢喃,良久,才垂下手,歉然地说,“我知道了,真是抱歉,吓到你了,你真的……真的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我?像谁?”叫岑西的女孩儿下意识反问。
陈嘉川摇了摇头,勉强微笑:“一个故人。”
这个错认的戏码,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少了陈嘉川的阻隔,梁熙和何培霖之间就没了屏障,两人隔得不远,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幽深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仿佛在对她说,好戏,这才开始。
22替代
咖啡馆四溢着浓醇的味道,舒缓了因工作而疲惫的神经。
陈嘉川抿了一口带苦的纯咖啡,低声说:“刚才那个女孩,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叫郑薇。”他清朗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伤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梁熙捧着杯子,敛起眉有些忐忑地问:“她……在国外?”
“不是,她过世了。”陈嘉川迎着梁熙震惊的目光苦笑着,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左边空荡荡的裤腿,一字一句地说,“车祸,当时就走了。”
所以当与郑薇很相似的岑西出现后,他才会表现得那么的激动。
梁熙咬了唇,尽力安慰他:“你别太难过,意外的事,谁也不想的。”
陈嘉川摇了摇头:“是她开车,我坐在副驾驶,遇险的时候,她的那方撞去安全栏挡了所有的危险,而我只是断了条腿,侥幸活了下来。”
他的神情很寥落,惯常微笑的唇此时隐含着苦涩,一下子遭遇那么大变故的他,肯定很难受,人的内心得多坚强,才能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的痛苦?
陈嘉川叹了口气:“薇薇……是我对不起她。”
一个听起来像一个狗血的故事,却又曾经真实存在过,而且结局悲凉。
陈家和郑家的父辈是同窗,一直交好,所以陈嘉川和郑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连去当小留学生都一起去,几乎没有分开过。也许他们太过熟悉了,郑薇喜欢他,又不敢告诉他,因为她怕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下去。
对郑薇来说,那是一种爱逾生命的情感。
出事那天,是一个yīn沉的午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郑薇突然提出要回国,她已经没办法再和他若无其事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称兄道弟。
陈嘉川挽留,郑薇开玩笑说:“我爸让我回去相亲呢,他说再不嫁掉就剩下了,要不……你娶了我?我和你蛮合适的。”最后那句暗示,已经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嗳,我可不敢挡你的姻缘,我们这么熟悉,当夫妻就太奇怪了。”陈嘉川想也不想就说出来。
郑薇咽去所有的苦涩,笑着说:“那我走了。”
“那我送你去机场吧。”陈嘉川想当柴可夫。
郑薇摇头:“你刚才喝了酒,不好开车,我自己去就行了。”
陈嘉川没有反驳她,自顾自地钻进了副驾驶:“不管怎样,还是得送。”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一片,带伞的没带伞的行人匆匆往来。
变故就在那么一瞬间,当危险来临时,郑薇选择把危险挡下,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自那以后,陈嘉川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这场事故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健康的身体,一向开朗的他开始变得沉静。
在很久的后来,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郑薇离开前悄悄给他的信。
陈嘉川,你这个大傻瓜!臭木头!本姑娘这么好你都不稀罕!以后可别哭着求我回来!门儿都没有!好啦,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别老是一不高兴就跑到老远的地方让人担心你,记住喝了酒别开车……
很长很长的一大篇碎语,却字字透着关心。
有些字迹模糊了,是郑薇写信时留的眼泪。
她是真的决定斩断情丝,以后两人只做朋友,不谈感情。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争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不在了。
陈嘉川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过往,几次哽咽地低着头,那是梁熙第一次见到他除了平和、冷静以外的另一面,叫脆弱。
梁熙也觉得自己的心揪在一起,每一个人的幸福或许不同,但是不幸都是一样的,痛苦像没有黎明的黑暗漫无边际,怎么也逃不出来。
郑薇那样爱陈嘉川,必定不想见他如此。
“郑小姐虽然没有留下遗言,可是她肯定懂你,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她,幸福的活着。”梁熙尽量平和地说。
“她的确很善良。”陈嘉川似想起曾经的往事,微微笑了笑,又抿起唇,“以前总是嫌弃她聒噪,现在想起来,发现最记得清楚的,就是她的那些碎碎念,一句都没有忘记,她希望我好,我便好,她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努力做到。”
他顿了一下,低低地说:“我也只能这样了。”
“嘉川……”梁熙还是不放心他。
陈嘉川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过。”
曾经,梁熙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梁熙点点头:“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虽然他们认识不算久,可是却有着老朋友的脾性相投和难得的默契。
结账的时候,梁熙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地接了起来。
对方说得很简短,却让她皱了眉,她匆匆说:“麻烦你了,我马上过来!”
陈嘉川见她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有事情?”
“我弟弟受了点伤。”她一脸焦急地点头,样子很无措。
陈嘉川也拧起眉,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说:“你先别急,小郑就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还很热的天气,她的手居然冰凉冰凉的。
“不了,我想现在就去。你在这里等小郑,我自己叫计程车就行,你待会还要回公司呢。有事我再打给你。”
陈嘉川知道她是考虑到自己行动不便,也没再多说,只是强调:“待会记得打给我,兴许我能帮上忙。”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梁熙赶到医院时梁枫正在包扎伤口,饱满英气的额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也知道有多严重,梁熙已经受不了,颤着声音问:“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他身边的室友,也是刚才给梁熙打电话的男孩子正要说话,被梁枫一个眼神阻止了。
梁枫笑眯眯地说:“不碍事呢,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过几天就好。”仿佛那伤不是在他身上,一脸轻松。
他惯知他姐姐的脾性。
梁熙见他神色无异,也稍微放了心,可是不代表自己会被他糊弄过去,正要再问清楚,梁枫就嘶嘶地喊疼,要护士放轻一些。
梁熙又一下子急了,不断对护士说着“请您轻一些,我弟弟怕疼”这样的话。
她中途给陈嘉川发了短信,让他不用担心。
因为伤到了头,所以要观察一段时间看有没有脑震荡,是以又留下来一直折腾到晚上,梁熙要接梁枫到自己公寓照顾养伤,梁枫却不肯,说明天有一门课很重要,而且还要准备考试,又在室友的再三保证说会照看他后,这才放心地让他们回学校。
只是她忘了一点,为什么在学校磕伤了,去的是离学校有段距离的医院,而不是学校里附设的医疗部。
接着几天,梁熙都抽空在家里做些东西送到学校去,顺便关注梁枫的伤势愈合情况,好在好的很快,不久就能拆纱布了。
可梁枫的伤好了,梁熙却熬病了,要应付工作,又要照顾弟弟,她便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不但发了烧,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神经痛也凑热闹似的卷土重来。
在小腹的地方,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疼痛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把她脸上的血色都抽走了,白刷刷的很吓人,终于,她疼得在办公室里晕倒了。
正好Amy经过设计部,想找她商量一下周末聚餐给陈嘉川庆生的事情,发现她歪在沙发上,惊呼了一阵,部门的同事便陆陆续续地过来帮忙。
陈嘉川接到Amy的电话也马上坐专梯下来,他第一时间,是伸手想抱起她,然后……
设计部的一个新进助理是个年轻的男孩,他犹豫了一下,便对老板说:“陈先生,不如,还是我抱梁小姐吧。”
陈嘉川握紧拐杖,艰难地点了点头,低眉看见自己发白的骨节,再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薇薇倒下的那一刻,他连碰碰她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能够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这个同样让人心疼的女孩,他同样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一个废人。
很快就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梁熙是因为过度疲劳免疫力降低,加之高烧不退才会晕倒的,必须先住院。
安静的病房里。
梁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挂点滴,白皙显瘦的手背连血管都能看得见。
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她那么娇小,像一尊易碎的娃娃。
她中途醒了一回,喝了一杯水又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陈嘉川一直陪护到晚上,过了探病时间,医生让他先回去,有护士照顾就行。
他又坚持坐了一小时,梁熙还没醒,只好嘱咐护士多加看顾,自己先回家,不然他也得病倒。
梁熙病得迷迷糊糊,隐约知道有人帮自己擦汗,换衣服,喂水喝,可沉重的眼皮实在是睁不开。
她像抓住浮木一样,努力握紧那双手,用沉沉的鼻音呢喃:“熙子难受,要呼呼……”
那个人刚想笑,很快顿了一下,坚决把手抽了回来,又似乎想保留那份柔软的触感,握紧拳头不放。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人,无论是在爱着,还是恨着的时候。
夜半的停车场黑暗幽森,一辆保时捷停在路口。
江哲敞开着车门,对着迎面走来的何培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又不是夜店的小妹妹,你看着我干嘛?”何培霖皱眉念道。
“小妹妹哪里有你何少有趣,不是恨人家恨到极点?这样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潜进病房去看人家为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开车!”
江哲嗤笑一声:“不关我的事?那有本事别喊我来!”
“我喝了酒!”何培霖耐着性子。
“一接到电话就匆匆赶来,情深到你这个份上,不知道是梁熙的幸福还是不幸?”
“再说就滚下车,我没空跟你瞎扯蛋!”
“行行行,我只再问一个,你把那个像郑家那位的岑西弄出来是想做什么?还有,梁熙外公那老宅,你当初不是非得我买下来好好保管着的,怎么忽然要拆了它?”江哲忍不住问。
何培霖的表情藏在深夜里,一言不发。
江哲无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好,我什么都不问了,你高兴咋样就咋样,不过霖子,我可告诉你,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后悔?”何培霖忽然说,看着不远处在医院门口停下的轿车,去而复返的陈嘉川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眼底里掠过厉色:“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后悔。”
江哲眉头突突的跳,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陈嘉川了,遂问:“你想怎么样?”
就听见何培霖淡淡地说:“是属于我的东西,就永远只能是我的,仅此而已。”
23爱过
陈嘉川在病床前守候了一整夜,当梁熙醒来时,借着床头柔柔的小灯,便看见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是姿势并不舒服,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眉头还微蹙着。
梁熙怔怔地看着他,想到他总是这么默默地关心着自己,想到迷糊里那双温暖呵护的手,那种被病痛折磨了一整宿的难受稍微得到了缓和。
天渐渐地亮了,晨曦微露,陈嘉川也醒了,睁开眼就见到梁熙歪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微笑,他惺忪地愣了一下,这才有些懊恼地说:“醒了怎么不喊我?”说着就掀开身上披的薄毯,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床前,自然地摸摸她的额头,“好在烧退掉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有就赶紧说,病也是能忍的么?”
“好多了,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场小感冒打败了。”梁熙打趣地笑了笑,却因病着,声音是不同以往的带着鼻音的沙哑,“嘉川,谢谢你。”
“又和我说这些客气话!我真要生气了!”陈嘉川恼看着她,冷着脸倒了杯温水送到她跟前,“喝水!”
梁熙淘气地吐了吐舌,乖乖接过水杯喝光了,又邀功似的晃晃空了的杯子,让人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陈嘉川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又扬起宠溺的弧度:“你呀你,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她明明看起来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却偏有着坚韧不拔的韧性,她坦然的微笑里到底还藏着多少心事?
“那就别说,我病着呢!”梁熙皱了皱鼻子。
陈嘉川显得很无奈:“好,我不说你。怎么?觉得饿了么?想吃什么?”
梁熙舔了下有些龟裂的嘴唇,看着他的目光带些讨好:“你请我吃冰淇淋?”
“不行!”陈嘉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挑起眉瞥了她一下,“怎么这么胡闹?一病了倒成了小孩子?算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让人送点有营养易消化的东西来,你再睡一会儿。”
等他离开,梁熙才苦涩地敛起笑容,手指揪着被子勉强躺下来。
她也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变回还是孩子的时候,有人宠着爱着,没有烦恼,没有伤痛。
以前不管是在家还是和那人在一起,冰箱里总放着几大盒香草味的冰淇淋,只是自从没了孩子以后,她再没有吃过冰的东西了。
刚刚被陈嘉川一问,她突然就怀念起那种入口香甜冰凉的感觉了,像幸福的味道。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梁熙足足在医院呆了一周才可以出院。
出院的这天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陈嘉川和梁熙在医院的停车场等小郑开车来接,上千平的地方穿堂风很犀利,吹起了梁熙薄薄的粉色风衣,被凉风一灌,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陈嘉川绅士地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又轻敲了她的额头:“叫你多穿点衣服,还不肯听话,还想呆在医院啊?”
梁熙想辩驳,又突然闭了嘴,越过他的肩头,怔怔望向后面缓缓走来的两个人,许梓茵正挽着何培霖的手臂浅浅说笑着,而何培霖一脸温和。
许梓茵先发现了端倪,手松了一下,下一秒却被何培霖十指紧扣着,那力道甚至让她觉得疼。
何培霖对陈嘉川寒暄地笑了笑:“陈先生,这么巧?”微眯的眼睛却看着梁熙。
可不就是那么巧?北京那么多的医院,一天有二十四小时,怎么就能碰上?
陈嘉川下意识把梁熙挡在身侧,礼貌地点头:“我来接小熙出院。”
他的动作惹得何培霖眼神深了又深:“哦,梁小姐不舒服?”
“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多谢关心。”陈嘉川替梁熙回答,显现出极少表露的强势的一面。
许梓茵和梁熙都没有说话。
不过是几句平常的话,却让气氛拧得紧紧的,好在小郑适时地开车来到他们跟前,缓和了场面。
陈嘉川又说:“那我们先走了,再会。”说着便带着梁熙坐到车子里。
等他们走了,许梓茵才嚷嚷着疼把手抽了回来,何培霖没理他,径直向电梯走去。
许梓茵一边揉着被捏疼的手,一边快步走上去:“何培霖,你刚刚的样子好可怕,好像想杀人。”
何培霖停下脚步,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许梓茵却不怕他,继续说:“别瞪我!你的脾气这么坏,要换我我也得跟别人跑,刚才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会疼人的好好先生。”
何培霖抿着的唇勾起厉色:“闭嘴!”
“有本事你把人抢回来啊……”许梓茵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
“抢?没这个必要。”何培霖却听见了,拇指轻抚着袖子上的袖扣,似笑非笑。
初冬的气息悄然降临到帝都,梁熙也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她计划得很好,努力把父亲欠的钱还完,争取减刑,继续好好工作,等到弟弟毕业,父亲也出狱,他们一家人就可以团聚了。
后来有一天,陈嘉川再一次问她,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照顾她?他不想再错过了。
她的回答很巧妙,顺其自然。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梁熙先是在报纸上得到消息,说她外公老宅的那个区已经被列入市政规划版图,有可能被拆迁重建。
再来,在长久的等待后,律师那边却给她带来坏消息,她父亲减刑的事情有阻滞。
这样的双重打击她尚且有些难以接受,如果父亲知道会怎么样?他的身体不能再受刺激了……梁熙根本没办法想下去,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随时随地能将她砸垮了。
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有人寄来一叠照片,才看了两张,就再也看不下去。
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使得梁熙隐隐的觉得没那么简单,像一张巨大的网在她面前缓缓铺开,而她明知道危险,却不得不甘受束缚。
怪不得那天在电话里他会说:“梁熙,你很快会后悔的。”
为什么会有人说巨蟹和天蝎是天生一对?就算是,也是天生互相折磨的一对,面对伤害,她宁愿放弃,暗自舔伤,他却选择报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那一个,手段快狠准,一下子拿捏了她的七寸。她缓缓地摊开自己的手心,看着不太平整的感情线出神,她原不信命,现在却不得不信,她此生的情路注定坎坷。
回过神来,她已经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嗯?”何培霖冷冷清清的强调让她麻木的神经激灵了一下。
她缓缓开口:“是我。”
他漫不经心地问:“有什么事?我很忙。”
她恨恨地咬唇:“何培霖!你不会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哦?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求人还可以用这样的语气,长见识了。”何培霖冷冷抛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梁熙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再次拨过去的。
她没有办法了,只能以他欢喜的卑微匍匐的姿态,艰难地说:“培霖,我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那边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听见他用听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还记得那天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梁熙一怔,立即就想到了在马代那天,他求她留下,她当时回答了“我不想”。
那他现在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何培霖冷笑:“怎么,被猫咬到舌头了?”
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我没什么耐心。”他报了一个地址,“我回去就要看到你,不然……”
他意味深长的尾音让梁熙打了冷颤,很快就答:“我马上过去。”
“很好。”
这时已经到点下班,梁熙匆忙收拾东西离开,在走廊碰到了秘书室的一个叫小莫的女孩儿,手里还捧着词典。
小莫最近在自学法语,知道梁熙精通,便时常串门来请教。
往日梁熙都很有耐心教她的,可今儿有心事,便不耐烦地对她说:“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改天再教你行么?”
她的音调有些高,小莫脸皮薄,面颊红红的立马不好意思起来:“没关系,是我不对,总是麻烦你。”
梁熙顿了顿,想起以前读大学时她一有什么不懂的就跑去问傅老师,她从未有过厌烦的时候,换做自己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她想了想,就放下手拎包,歉然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点时间,你现在问吧。”
小莫这姑娘也很机灵,没有再探究她为什么前后表现的不同,快速问了几个语法知识,梁熙都一一做了解释,而小莫都认真地记在本子上。
梁熙笑看着她,在本子翻过一页的时候,上面记了一个词——agonie。
她怔忡了很久。
小莫没有发觉,还讨教道:“对了,这个词,真的念‘爱过你’么?”
梁熙摇了摇头:“只是相似。”
她缓缓的用纯熟的法语再念了一遍,不知道是念给小莫听,还是给自己知道。
在法语里,agonie音似中文的爱过你,可意思却是痛苦极致。
两者合在一起,说的不正好是她和何培霖么?
24不会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梁熙赶到何培霖所说的地方时已经是晚上七点。
大楼的保全工作做得很严密,没有通行证她根本进不去,她拿捏不准何培霖是不是回来了,一条短信来回删减了几遍,终于发了出去,内容很简短:我到了。
良久,何培霖没有回复,不知道是没留意到短信还是故意晾着她,不过不管是哪种理由,梁熙都只能是等。她不知道,此时何培霖就在路口的另一边,车窗半开着,只握着手机静静地看着她。
梁熙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双排扣呢子大衣,堆高的毛领衬得她的脸更小……何培霖想起的却是第一次在机场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身红,尽管还有些稚气,却已经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晚上的风很大,梁熙怕冷,搓着手在门口踱来踱去。蓦地,一辆黑色的房车停在她面前,她听到开门的声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眸紧紧盯住眼前的动静。胶着了一会儿,终于听到里头的人说:“上车。”那样低沉又不容拒绝的声音,是何培霖。
梁熙心里突突的跳,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坐上了车。
一上车就被人搂了去,她吓得惊呼一声,却听到身边的人在她耳边浅浅地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在她腰上来回地抚摸着。
何培霖兴许还喝了酒,带着调情的气息让梁熙浑身颤粟,涨红着脸要挣开他。
车里的光线暗淡,模糊了何培霖的表情,他放开她,嘲讽地勾了勾唇,摁下通话键吩咐:“开车。”
司机并没有问去哪里,似乎早得了他的指示,利索地开着车穿梭在暗夜流光的夜色里。
两人处在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可怕。
梁熙手指揪着黑色的衬裙,根本不敢看何培霖,嘴张嘴合,想说点什么,最后都没有开口。
她来的时候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不管他想怎么样,都行。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抛却尊严有多艰难,尤其是在他的面前。
可她还有退路吗?没有,身后一步就是悬崖。她死无所谓,反正已经死过一次,可是她还有父亲,还有弟弟……
不知道何培霖要带她去哪里,路上他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单手支着车窗往外看,镌刻般的侧脸有些冷,与方才刻意的调情截然不同,通身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梁熙忽然觉得很悲哀,怎么她和他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她总想着好聚好散,偏偏求而不得。
车子又拐了好几个弯,渐渐到了梁熙熟悉的地段,是梁枫学校附近的腐败街,这是梁枫起的名字。她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带她来这里,美其名曰改善生活。其实东西也不是顶好,只不过价钱合宜,而且气氛热热闹闹的,是学生的最爱。
司机把车停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有遮蔽物掩饰着,不会很打眼,视野却开阔。
不用问何培霖为什么,梁熙已经知道他的用意。
车窗对着的不远处,是设在路口的一家小餐厅,装修虽然一般,可是客人很多,时不时的看见三三两两的男女进出。再往里看去,梁枫也在那里,不过不是客人。
他穿着侍应的衣服来回奔走,点单,收拾,上菜,一刻也没有停过。
梁熙的眼眶瞬间模糊了,只是咬着唇逼迫自己不要失控。
就算是在不算宽裕的小时候,梁枫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后来梁旭东发迹,妻子早逝,他更是将一双儿女当宝贝似的护着宠着,哪里知道什么叫做生活艰难?直到梁旭东出事,他们一下子从天上云变成了地底泥,比拍电视剧还传奇,顷刻间尝遍世间冷暖。
可梁熙还以为自己把所有的压力揽下就能将弟弟护得好好的,可那些照片,还有今天看到的一切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何培霖转身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个当姐姐的很失败?”
梁熙愕然地抬眼与他对视,只觉得他的笑容比雪还冷,她努力地想分辨他的意图,可她总是看不清他的心,反而自己被他吃得透透的,他知道哪里是她的死穴。
一针见血。
“别人忙着学习忙着挥霍青春,他却开始学着赚钱了。”何培霖顿了顿,渐渐地逼近她,用指尖抹掉她眼角的泪,低声说,“那么惊讶?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他连高三的寒暑假都在打工,就在他同学家里开的店里。”
梁熙睁大眼睛,想起之前给梁枫打电话时吵杂的声音,一切都有了解释。怪不得他不要她给的生活费,还说参加了学校的助学计划,还能申请奖学金,她早该想到的,早就该知道的。
“那……是谁打了他?”梁熙暗哑着声音说。
这个时候,她不会再天真的以为,弟弟真的只是因为打球而受伤,要不然当时不会一直规避她的追问。
何培霖笑了,点点她的唇说:“不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骗她,果然就是一会儿,就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人走进店里闹事,把梁枫围得严实,有些客人吓得跑了出来,这时梁熙已经看不清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得脸色苍白,伸手就要拉开车门,却被另一只手用力摁住,何培霖嘲讽地睨着她:“想救他?就凭你?姐弟俩都是死倔的脾气,知不知道有些人惹不起的?”
梁熙急煞了眼,大声说:“我当然知道!我就不该惹你,不该……唔……”
何培霖的吻来得又凶又急,也不顾什么技巧,只是重重的吮狠狠地咬,把她还未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又很快放开她,冷冷地说:“那你现在就下车!”嘴角还带着几丝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总之妖冶惑人。
梁熙还没喘过气来,就听见对面哐当一声,回头看去,那家店有一扇落地窗被砸碎,里面早就没什么客人,就连路上走过的人也退避三分。
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哽咽地抓着他的衣服哀求:“救救他,求你了,救救他……”
何培霖却不为所动,呼吸是热的,眼神却是冷的,很显然,他生气了。
梁熙不知道该怎么办,拼命地想,以前他生气的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一双纤细的手爬上他衬衣的衣襟,她伸出舌在他唇边轻轻地舔吻着讨好着,是他们分开的这一年多来,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主动靠近他。
何培霖觉得讽刺,可许是应酬里喝了酒,又或者是本能反应,身心比大脑更快一步,单手就把梁熙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另一只手摁下车内的通话键:“阿恒,你去摆平那些人。”
很快的梁熙就听到驾驶座车门开合的声音,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绕过车子往那家店走去,步履稳健,像受过训练的军人。
这个人,应该不是普通的司机而已。
何培霖却没有给梁熙思考的时间,修长的手指已经解开她的大衣伸进衬裙里头,沿着丝绸般光滑的肌肤缓缓往上轻抚慢揉着。
“你要做什么?”掌心的热力让梁熙浑身颤抖,下意识就要推开他。
“我想做什么你还不知道?”何培霖喘了口气,身体慵懒地往后靠着,笑得恶劣:“还是……你想过河拆桥?梁熙,我耐性很有限,你只有一次机会。”
此时此刻,他倨傲得如同主宰她命运的君王,要人生便生,死便死。
梁熙再一次看出窗外,那个叫阿恒的,只是站在门口,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一场闹剧。
他的确有能力主宰着她的。
梁熙僵硬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何培霖还是笑:“你该庆幸,我对你的身体还有兴趣。”他的手掌在她分开的大腿上拍了拍,却没有动作。
她惊骇地看着他,只因了解他的意思,屈辱地抖着身体说:“不要在这里,回……回去再……”后面的话,已羞于出口。
路的另一边,人潮如海,半开的车窗,不时见到有人经过。
这里,怎么可以?
何培霖忽然变得面无表情,冷冷地推开她:“下车。”
梁熙没有得到选择的机会。
她揪紧的手放开,依然坐在他的腿上,垂死挣扎般慢慢褪下大衣,裸着的肩头一沾了空气立马缩了缩。
何培霖猛地把她压到自己身上,同时,车窗也倏地关上,将里外隔成一道屏障。
越是看她那样悲哀的样子越想虐她,也没有花时间脱她的衬裙,直接一扯就撕坏了。
可梁熙却觉得,撕开的不只是她的衣服,还有她的尊严,她的心。
他是故意的,让她认识到和他作对的后果,不管在生意上还是情感上,他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不允许别人逆他。那次他们为了点小事吵架,她赌气回了老家,后来他接她回京,他们看起来是和好了,可他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给她安排了司机,从此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底。
他的占有欲很可怕,要的是绝对掌控。
何培霖轻松就解开她胸衣的扣子,两团像小白兔般的绵软跃弹出来,他满意地笑了笑,俯身含住一边红缨,手指不忘宠捏着另一边的,嘴里含糊着说:“亲爱的,放松一些,好好享受。”
他一路吻上去,最后,封住了她的唇。
渐渐的,他没了耐心,分开她的腿,重重的顶进了她的身体。
这样坐立的体位太深切,仿佛要贯穿她似的,她攫住他的肩膀张唇想叫,又忽然死死咬唇忍下那种被穿刺的痛,纤细的脖子高昂着,像引颈的天鹅。
“叫出来也没关系,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的。”何培霖叹了一声,享受地捧着她的臀动作起来,神色戏谑地说:“夹得这么紧……是因为在这里做的缘故?”
梁熙的脸已经没有血色,眼睛很痛,想要流泪,却流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还是衣冠楚楚,而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面前,在大庭广众下低贱地迎合着他的需要。
她披着大衣蜷在一边,看着他夹着烟,吩咐阿恒回来。
待车子重新发动的时候,腐败街已经彻底地安静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那他应该尽兴了吧?弟弟应该安全了吧?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何培霖似笑非笑地说:“放心,你刚才伺候得我很舒服,我自然不会食言。”
因他贬低的话,梁熙身体一动,也只是一动,很快又安静下来,要不是还会呼吸,身体还有起伏,还真像没有生气一样。
何培霖微微侧开身,不再去看她,抽着烟说:“有个人看上了你那宝贝弟弟系上的女同学,似乎不乐意,他就想学人家英雄救美,也不掂量着自己有多少斤两,惹着的是道上的人,那人还未发话,自有底下的人替他收拾他。”他顿了顿,又说,“阿恒会处理好,只要你弟弟识相些,别再惹事。”
梁熙眼睛眨了眨,还是没有说话。
车子很快回到公寓,他用外套把她裹得严严紧紧的,抱着她直接坐电梯到了顶楼,这一层只有他一户人。
何培霖蓦地靠近梁熙,在她耳边呵气:“亲爱的,我的手抱着你没空呢,你来摁密码吧。”说着还用手指在她腰上捏了捏。
梁熙垂眸:“你放我下来。”
他颠了颠,轻松地笑:“你确定站得稳?”
她脸色一变,终于开口,哑着嗓音说:“密码是什么?”
他反问道:“你不记得了?”
梁熙颤抖着冰凉的指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去。
0277201314。
门咔嚓一下,开了。
曾经甜似蜜的寓意,如今充满讽刺。
他似乎在车里玩得不够尽兴,替她擦洗的时候又在浴室里做了一遍。
云雨收歇时已然天亮。
何培霖在衣帽间出来,一身黑色西装,还打了领带,穿得很正式。
他往床边看了一眼,梁熙依然背对着他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小的一团让他想起小时候养过的小猫儿。
他想了想,在抽屉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张卡,放在桌上:“去跟姓陈的把工作辞了,有空就去学学做菜或者做下SPA,我对每天因为工作累得眼发黑的女人没胃口。”
“何培霖!”这话让一直安静的梁熙猛地坐起来,可是腰酸腿软的又很快倒下去,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何培霖也不恼,还饶有兴致地在床前的沙发上坐下来:“我说吧,我听着呢。”
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已经任你为所欲为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说:“是么?真的任我为所欲为,那就听我说的,辞了工作,乖乖呆着家里等我回来。”
“你当我是什么?滕养的宠物?情妇?”梁熙激动地开口,“你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妻的!”
“随你怎么想。不过……你父亲是这周五开庭吧?”何培霖只是讽刺地看着她,“请个律师容易,只是要找个能打掉官司的律师却不简单,还得找证据翻案,只有三天了,也许就是这三天,你父亲能减判个几年。护着你宝贝弟弟的人我也能随时抽回来。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那个市政规划的案子,也是这周就要开展民意调查了,我说了,你只有一次机会,你只需要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刚才还像战士一样傲然的梁熙,被他说的每一句话压倒在尘埃里。
他却没有放过她,冷冷地逼问:“梁熙,沉默代表什么?难道没人教过你怎么回答别人的问题?”
“我知道了,我今天就去辞职。”
何培霖到停车场的时候,阿恒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开车来到他跟前,下车开好车门,何培霖刚探头想坐进去,忽的想起什么,吩咐说:“阿恒,别的人我不管,但是梁枫得帮我好好护着。”
阿恒一顿,很快就说:“好的。”
“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会先跟那边说一声,你只管听我的。”
阿恒依然只有服从的两个字:“好的。”
上车的时候,何培霖先打了电话给景衍:“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何培霖把事情和景衍说了一遍,那边沉默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了。”
“这件事有些麻烦,先谢谢你了。”
“朋友一场,不需要说这些,说起来,梁熙也是晓沐的朋友,理应要帮。”
景衍的话,从来一言九鼎,在京城无人不给面子,他的确可以放心。
接着他再打了两通电话,是关于梁旭东那桩案子的,仔仔细细地吩咐了一路,很快到了机场。他要出差去瑞士,有一个大项目,得他亲自去谈。
一夜没睡,他上机的时候已经倦了,却睡不着。
飞机起飞凌空,广袤的天地,如同他手中的世界,要什么有什么。
可他的心里却是空空的,他翻出一个款式已经陈旧的手机,开机,点开存储短信的那一栏。
——我要吃皮蛋瘦肉粥!
——我跟你说,我、生、气、了
——好嘛,都听你的行了不?别恼我……
——培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啊
他紧紧地捏着屏幕,仿佛要把里面的每一个字揉碎。
最后,屏幕跳出对话框“确定要全部删除信息?”
他眼睛一闭,摁了确定。
从现在起,那些甜蜜不会再有,他也……不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