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虚惊
安心的力量源源地从手心传递到惶惶的心里,梁熙一下子镇定不少,跟着何培霖的节奏,慢慢稳住了呼吸。
周围还是一片慌乱,恰好有个瑞士导游同在缆车里,听他有条不紊的说话方式,应该有丰富的应急管理的经验,大家虽然还是不安,可至少尖叫咒骂的声音小了不少。
何培霖把梁熙环在自己怀里不让别人碰到,用极小的声音说:“可能是缆车的制动系统出了问题,以前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事故。”
“那怎么办?”梁熙焦急地仰起头,因为空间小,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块儿,她连忙垂眸,“是不是只能等人来救援了?要是天黑了还……”
见她逃避自己,何培霖眼神一暗,还是仔细安抚着:“不会的,如果天黑以前还没有解决,我们就从这儿爬下去。”
梁熙不得不重新抬头看他,也顾不得什么,眼睛澄亮又难以置信:“爬、爬下去?怎么爬?你知道这里海拔多高么?”
“嘘,我当然知道。你看,快到站点了,只要小心点,爬下去应该问题不大,当然,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一步。”
梁熙明白何培霖的意思,那么冷的天,积雪满山,再靠近站点,爬出缆车的危险指数也是不低的。
一小多时过去了,缆车还没有动的迹象,被困的时候人的情绪很容易反复甚至于暴躁,游客又回到了一开始的不安和焦急状态。
不断地有人来回研究逃生的路线。
梁熙的脸色还是发白,被何培霖攒着的手始终冰凉。
何培霖嘴唇勾了勾,倒是很淡定:“还是很害怕么?”
碰到这种事故,被吊在两三千米的高空上,害怕是最正常不过的吧?
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何培霖这样的人物。
喜欢好比击剑、攀岩、跳伞之类的刺激运动,滑雪好像在国内业余组也拿过奖的,胆子自然比一般人要大了。
梁熙抿着唇不说话,可也不敢松开他的手。
何培霖却突然贴到她耳畔,低低说:“你说……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你会想对我说什么?”
他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很是刺激神经,一起死么?她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开:“那我只能说‘老天没眼’,我活着的时候摆脱不了你,没想到连死都死在一起。”
何培霖猛地推开她,冷着脸喊:“梁熙!”
梁熙冷不丁被这么推了一下,整个人贴到玻璃边上,缆车又有些晃动,好像瞬间就要从车里飞出去一样,这样一惊一吓,她却苍白着脸坚持扶着栏杆站稳了,不忘挑衅地说:“你不用恼羞成怒,我说事实而已,难道你以为今时今日我还会说那句傻不啦叽的话吗?”
见到何培霖脸色一变,她并没有报复的快感,也许她和他都还年轻,所以伤人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出口,一次比一次具有杀伤力。
原来他们都还记得。
那时连续多地发生地震,世界末日的各种预言消息层出不穷,网上有个热门话题是:如果世界终将毁灭,你只能做一件事或者说一句话,会是什么?
他们都写了答案的。
他:希望你在我身边。
她:再说一句我爱你。
打断他们回忆的,是缆车突然制动的声音,在停顿两个小时候,缆车终于重新启动了。
车里的人,不管认识还是陌生的,都相互欢呼雀跃拍掌,庆祝劫后余生。
被得救的高兴声音包围着的何培霖和梁熙,反而被空气冷冷隔开着,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不带任何感情,又或者,把心藏到了更深更无法探触的地方了。
经过这段变故,大家都没了欣赏雪山的兴致,很多人又打原路回去。
梁熙却显得很平静,在山顶上看着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刚才的不快也随风悄悄散去。
何培霖面无表情,静静地看了她很久。
回到宾馆时太阳刚刚下山,温度又降了不少,梁熙怕冷,只躲在房间里不出去,Tom约了何培霖去酒吧喝酒,回来的时候天都快四点了。
何培霖带着酒气卷到了温暖的被窝里,窜进的风让梁熙缩了缩,何培霖在黑暗里精准地找到了她嘴唇的位置,重重地吻了下去,唇齿间夹着威士忌的味道,她很快反应过来,想推开他,他却笑了,依旧舔吻着:“宝贝儿,醒醒,有你这么不称职的情人么?”
梁熙推拒的手渐渐滑了下来,只是愣愣地睁着眼仰望着他,似乎想在黑夜里分辨他是醉着还是清醒。
他稍微撑起上半身,笑得有些放肆:“宝贝儿,快帮我脱了衣服,我等不及了……”喊得亲昵,却是说着命令的话。
“何培霖,我不是女支女。”梁熙难堪地别开眼。
何培霖转移了阵地,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呵气:“你父亲减刑的判决书过几天就下来了,难道不该谢谢我。”
她身体僵了僵,‘谢谢’是什么意思很简单,她的身体而已。
在她眼里千难万难的事,不过是他口中的一个吩咐。如果当初不是他狠心分手,如果不是她还抱着那可笑的自尊,爸爸是不是就可以免受牢狱之灾,梁枫也不用背着他打工,她的孩子也不会,不会……
梁熙机械地动作着,不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她和他的衣服都被抛在了地上,如同他们黑夜里交缠的身影一样。
他喘着气,猛烈地撞进她的身体,逼迫她和他一起沉沦。
梁熙再次醒来时,何培霖正对着镜子穿上外套,听到动静,往床上她的地方看了看,眼里却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刚刚的一场情事只是单纯的生理发泄般。
他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便签纸放到她床头,漫不经心地说:“这是导游的电话,你起了就让她带你在镇上转一转。”他话还没说完,手机响了,他没有避开她接了起来,只是语气温柔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宠溺。
“怎么了?”
“你乖乖地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我了,嗯?”
“好,我答应你,马上回来。”
那种柔情万千的话语,曾几何时,也曾在何培霖和梁熙之间发生过。
何培霖挂了电话,也不管梁熙是什么反应,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下午要赶回苏黎世,你别走远。”他起身走了两步,没回头又说,“也不准去滑雪,我不想浪费时间替你收尸。”
梁熙反击一笑:“放心,我就是要死也会记得死远一点儿,不会碍你眼的。”
“无所谓。”
今天的英格堡天气不错,一出门就看见很好的阳光,梁熙并没有找导游,吃了顿偏意大利风味的早餐,就自己随便去逛逛。
教堂、钟表店、奶酪店……不大的地方,逛一圈也就没了,又是一个人。
抬起头,就是巍峨的铁力士山。
仿佛还能听见滑雪者从山顶急速而下脱口而出的Gruezi。
瑞士,你好。
没有滑过雪,又怎么算来过瑞士?
她凭着记忆,按着昨天的路又重新向铁力士山走去。
合作的对象很难缠,何培霖和Tom跟他谈了三四个小时都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
本来说好的是来谈签约的事的,没想到又变成了谈条件,他们自然也是因为收到消息,有人跟他们抢这项技术,所以让对方有了增加筹码的资本。
对方提出增加1%的提成,何培霖不同意,Tom也觉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不想浪费时间,最终各退了一步,增0.5%的提成敲定了合约。
何培霖回房间时快两点半了,没见到梁熙。
他打了电话给导游让她带梁熙回来,导游却说在大堂等了半天都没见到有人找她。
何培霖抿紧了唇,又离了房间到宾馆前台,调出了录像,梁熙九点多就从餐厅离开宾馆了,再没有回来过。
她一个人,能去哪里?
他不由得想起了黑暗里她那双明亮而绝望的眼神,想起早上她说的那句“我会记得死远一点儿”。
正巧Tom挽着女伴走来:“何,怎么了?你不是要赶回苏黎世?”
“梁熙不在这里。”他这么说,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身体逐渐僵硬。
Tom哪里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变了变,松开女伴的手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急,也许她只是在镇上迷路了,我们找人问问。”
一直查一直问,终于在进山口确定梁熙登山了。
见何培霖铁青着脸就要这么冲去滑雪场,Tom赶紧拉住:“30多条滑雪道,成千上万的游客,你一个人怎么找?”
一直跟着的导游冷不丁地来一句:“不好,起雾了。”
懂得滑雪的人都知道起雾意味着环境变糟糕了,不仅看不清人,也看不见路。
Tom还是押着何培霖:“何,你冷静点听我说,梁小姐要滑雪肯定得租滑雪设备,还得请教练指导,我们沿着这个线索找,一定找得到的。”
他的话很有道理,成功地阻止了何培霖的冲动。
可惜他们的消息断在了特吕布湖的一条初级滑雪道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铁力士山太大了。
Tom有些担忧地看着何培霖,却见他平静地抿着唇,看着眼前的白雪皑皑出神。
导游也觉得事情大了,虽然不是她失职,可真闹出什么事故却也不好。
她犹豫道:“要不要回宾馆看一看?或者梁小姐已经回去了?”
何培霖摇了摇头,转而问Tom:“我要请空中救援队。”
“好,我马上帮你联系。”Tom转身要去打电话,回过头时见到何培霖还是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免有些担心,“何?”
“我没事,麻烦你尽快帮我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在围脖写了个免费的小番外,可当趣味看看——>
今晚兴致高,还写了个不相关的小片段:
程佑宝刚坐下准备吃早餐,隔得远远的手机就响了。
她抬眼瞄了瞄坐在对面的聂维扬,又悄悄起身慢吞吞地踱去茶几接电话。
一摁接听键阮澄怨妇般的声音就飘进了程佑宝耳朵。
阮澄蔫坏了似的:“小宝……”
“请不要这样叫我,谢谢。”她倒是想和韦小宝大人看齐,奈何有色心没色胆。
阮澄似乎喝了酒,在电话里撒疯:“我快被盛时乾逼得活不下去了,那个暴君!混蛋!我才二十二!二十二!他居然说我一毕业就要结婚!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没有?
程佑宝一愣,低头看看自己涨得跟西瓜似的肚子,已经看不见脚尖了。
“呃,阮阮,你不觉得你问错人了么?”程佑宝有些无奈地苦笑着。
她二十二结婚觉得活不下去,那她这个没到二十二就得当妈的人呢?
这时,聂维扬轻轻咳了一下。
程佑宝知道自己该挂电话了,当初知道怀孕后,他们约法不知道多少章,反正其中一条:
打电话不能超过两分钟,辐射大,否则没收手机。
程佑宝赶紧长话短说:“阮阮,你觉得你能拒绝得了盛老大么?”
就像当初死党聂倩倩问她一样。
果然,阮澄和她的回答也一样:“不能。”
“那就是了,既然不能反抗,就认命地‘享受’吧。”
也不管阮澄听没听明白,她匆匆挂了电话,重新扶着腰走去餐桌。
聂维扬推过一杯新煮的热牛奶给她,低声说:“吃完早餐我陪你散步。”
散步也就是在院子里走走,快到预产期了,除了产检,聂维扬几乎不让她出门了。
因为程佑宝的反对总是无效。
她嘴唇勾了勾,闷声点头算是回应了。
瞧,这就是生活。
30三儿
救援直升机很快就出动了,在锁定的几条主要滑雪道周围开始空中搜索,Tom还请了十几个熟悉地形的滑雪教练和专业登山队队员在地面继续找人,可是随着雾越来越大,能见度降到最低值,还有不到一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如果入夜前还找不到人的话,搜索难度会更大。
想到梁熙一个不会滑雪也没有什么雪山避险知识的女孩子失踪在雪山里已经很危险,要是再过一夜,晚上温度这么低……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铁力士山,昨天还感叹这里是辽阔壮观,今天却恼恨它大得离谱。
眼前已是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依然没有梁熙的半分消息。
何培霖一拳捶在冰棱上,冰尖的利刃将他的手划破,他却连包扎的打算都没有,此时此刻,似乎只有痛楚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他转过身才知道是Tom,眼里升起了几分希冀:“有消息了?”他说话时感觉喉咙已然沙哑,出来徒步找了那么久,他几乎没有休息,连水都没喝几口,早就体力透支了。
Tom遗憾地摇了摇头,指指他的脚,规劝着说:“你连登山靴都不换,再这么走下去你的脚会冻坏死的,赶紧到休息区换双鞋,顺便暖暖身子休息,我再去多寻几个人来帮忙。”
“我很好,想再找一找。”何培霖勉强笑着,“打乱了你的行程,我实在感到抱歉。”他说着就迈开腿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用跟我客气。”Tom笑了笑挥挥手。
还没走多远,小导游就兴奋地冲上来大喊着:“回来了,梁小姐回来了!”
何培霖猛地回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大步走过去,嘴唇有些颤抖地开口问:“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梁小姐已经回到休息区了,人没大碍,就是手上脚上有轻伤。”导游又解释说,“你过去看看吧。”
何培霖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朝Tom点了点头,仍然是自己走去。
他站在休息区的门口,并没有进去,等真正见到梁熙平安无事,他才安了心。
她的样子有几分狼狈,救助站的医生护士在给她做例行的检查,身边还坐了一个褐色头发的女孩子,两人用法语交谈着。似乎是心有灵犀,她也正巧回过头来,与何培霖四目相接,皆有种说不出道不准的感觉。
他挑着眉淡淡地看着自己,还穿着早上的那身衣服,脚下的鞋已经被雪水打湿了。她以为他会进来骂她几句或者说点别的,可他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短短两日,两次劫后余生,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了改变。
她抓着椅子把手微撑起身体想站起来和他说话,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他说清楚,不管当初谁对谁错,是误会还是委屈,全部都说出来。
可惜他没给她机会,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时候,他却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熙,他就是你男友吗?他长得很英俊啊,不过为什么不进来呢?”褐色头发的女孩是法籍姑娘米娜,和梁熙一起被救回来的。
梁熙只是失了神般抓紧了扶手跌坐回来,指使不断摇头沉默着。
方才,在找了很长时间没有结果后,有个资深的教练想起离滑雪道不远有处地方是观景的好去处,只是岩石多,地形有些复杂,并不会向游客推荐,常常是他们自发去看的。
找了两个登山队的成员一起过去,真就发现了梁熙,没想到还有另一个女孩子。
原来那时梁熙临时放弃去滑雪,只拿了相机在滑雪场附近四处走走拍一下风景,也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几乎没人地方,隐隐听到微弱的求救声。她当时也大意,没有立即找人支援就跑了过去,结果连她也一起摔在了那个雪坑里。
两人都没遇过这种情况,又没有可以联系外界的方法,只能保持体力,不是敲打身上带的金属发出声音,期待会有人关注到这里。随着分分秒秒地过去了,就在她们绝望之际,终于等到了救助队的人。
梁熙这才从导游口中知道何培霖为了找她而动用了多少关系,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始终没有放弃她,他的心似乎有两面,一面犀利无情,一面柔软细腻。他终究不会对她太心狠吧,所以她对他也恨不起来。
爱情还在时就亲昵得像蜜糖,甜蜜软糯,难舍难分;爱情淡了没了,那些嘲讽、反击甚至是报复,也不过是蜜蜂防卫的刺,蜇一次,痛一生。
终究两败俱伤。
她不想这样的。
何培霖连夜赶回了苏黎世,而梁熙又在英格堡休养了两天才跟着度完假的Tom一起回去的。
来接人的依然是尽职尽责的Tracy,梁熙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自己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甚至几次欲言又止。
原来许梓茵也在苏黎世,而何培霖更是在他离开英格堡回到苏黎世的隔天宣布了婚期。
梁熙的存在变得十分尴尬,她马上让Tracy帮她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瑞士再美,苏黎世再繁华,都是属于别人的浪漫。
Tracy把机票递给她时有几分犹豫:“要不要先跟何先生说一声?”要不然一下子人没了,她担的责任就大了。可她也知道何培霖一直在忙,不是忙工作,就是忙着照顾娇气的未婚妻,根本没再和梁熙见面,所以也就能理解梁熙为什么急着走。
梁熙看了一眼身边的座机,抿了抿唇体谅着说:“这段日子承蒙你照顾,辛苦了,这件事我会自己和他说的,不会给你惹麻烦。”
“我不是……”Tracy有些急了,见梁熙依然和颜悦色,便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态度不对,自从知道她的“身份”后,心情就很复杂,自然也没了一开始的热情。
梁熙摆摆手:“我明白的。”
她这样算是好的了,要是在国内,只怕她早就被凉薄地搭上小三的标签,不死也得脱层皮。
梁熙把机票放好,用座机打了何培霖在瑞士用的号码,他没接。
她问过他的助理,倒是没有隐瞒他的行程,何培霖今晚没有应酬,也没有约人,车也还在酒店,那说明他人还在酒店,而且不愿接她的电话。
梁熙决定去房间找他,至少得问清楚,他把他的未婚妻和自己都放在同一个地方是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让她难堪,那么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他住得不远,就在她的楼上。
摁了门铃没一会儿房间门就开了。
没想到开门的不是何培霖,而是许梓茵。
梁熙一怔,一脸仓皇地下意识转身要走,她怎么就忘了,许梓茵会和何培霖一个房间?他们是准备结婚的未婚夫妻!
“是……梁熙?”许梓茵声音有些不确定,却落落大方地说,“霖子出去帮我买点东西,你要进来坐一下等等他吗?”
梁熙此时此刻的大脑变成了一团浆糊,也没空去深究为什么许梓茵知道自己,而且态度也很自然。
“不、不用了。”梁熙颤着声音回答。
许梓茵那么美好,家世学历人品样样出色,甚至对待她这样的第三者也是大方得体,和何培霖再般配不过了。
她算是什么呢?
也不再理会许梓茵,她低着头不管不顾地往电梯的方向跑去,一下子撞到了刚走出电梯的何培霖身上。
何培霖皱了皱眉,把她拉开了一些,见她脸色苍白,眉头便皱了起来,越过她肩膀,许梓茵扶着腰站在门外的走道上。
他扶稳了梁熙,沉声说:“你在这里等我。”
然后径直地走向许梓茵,嗓音又回到了那个早上他接电话时的温柔:“不是说了你的胎不稳,得卧床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鞋也不好好穿,仔细着了凉。”
许梓茵咬着唇:“可是梁小姐……”
“你管好自己就行,操心别人做什么?喏,你不是缠着想吃蛋糕?进去吧!”何培霖晃了晃手里的蛋糕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慢慢走进房间,直到外面再听不到他们交谈的声音。
如果不是扶着墙壁,梁熙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站起的力气,浑身上下跟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冷冰冰的。
终究还是软绵绵地滑了下来,整个人蹲在地上,这种时候,是不是瞎了聋了更好?
“你蹲在这里做什么?不嫌难看?”何培霖不带感情的话从头顶落下。
梁熙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的鞋尖,想起了那天他冲到休息室,那双鞋还是湿的,看到她以后明显的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怀孕了?”她梗着喉咙问。
“怎么?吃醋了?你合适吗?”何培霖似乎是明白了她的失态,弯下腰逼视着她:“也对,不是谁都可以有资格当妈妈的,你还就不配。”
梁熙仿佛没听见他的讽刺,又问:“几个月了?”
何培霖顺口就答:“刚好三个月。”
“三个月啊……”梁熙不明所以地呢喃着。
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知道孩子的性别了,听他的胎心,看他在子宫里的样子,那是做母亲的荣耀。
在手术前她求医生告诉她孩子是男孩是女孩,医生不忍心就说了,是女孩。
她的女儿,应该当天使了吧?
而他会有别的人别的孩子,在孩子长大后他会带着她去玩,去吃很多好吃的,替她梳头穿衣服,擦嘴……
她的孩子,有她记住就可以了。
梁熙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长发有些乱,她随意挽了一下,抿唇说:“怀孕前三个月是关键期,也不能受刺激,你好好照顾她,我定了机票明天就回北京。”
何培霖有些恼怒她的平静,他故意提到怀孕,就是想看看提到孩子时她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后悔,没想到她却表现得这么淡漠。
她就一点都不心疼他们的那个孩子吗?
他一把用力她的手臂,咬牙切齿地大喊:“梁熙,你有没有心,啊?你到底有没有心?”
梁熙没有反抗,对着他生气的脸呵呵直笑,不知道在笑什么,好像只是为了让他更生气而已。
何培霖终于推开她,双手握拳控制自己不对她动粗:“你给我滚,滚!”
一年前的那一巴掌是气极的意外,他告诉过自己,无论以后他和她变得怎样,他不会再打她,再也不会。
整条长廊都是回音。
滚。
31回来
苏黎世的清晨,开始一天繁华的忙碌。
许梓茵从房间里出来时就看见何培霖坐在客厅沙发看杂志,可手里一页书没翻过,眼睛却只盯着墙上的挂钟若有所思,薄唇抿成了直线,给清隽的脸庞添了几分凉薄。
她慢慢地踱到他身边坐下,右手习惯性地抚摸还未显怀的肚子,笑得温暖:“要是真的惦记着人家就行动啊,光看着时间有什么用?它可不会帮你追女人。”
何培霖眉眼微挑起来,淡淡地笑:“我刚才只是在想医生就快来了,你这只懒猪怎么还没醒。”
许梓茵笑眯眯地横了他一眼:“少来,医生是来整治你的,瞧我不过是顺便!是谁上天入地为了救人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回来连续两天两夜高烧不退的?又是谁被冻得差点脚神经坏死的?”
别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那是只是意外,我有点儿水土不服。”何培霖把身体往后靠,闭起眼睛养神,明显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水土不服?是不是在爱情面前,再精明的人也会变成傻瓜?
许梓茵苦笑,慢慢地说:“霖子,不要让自己后悔,真的,那种错过的滋味太难受。”
听了这话,何培霖才掀起眸子看着她,低声问起她的事:“如果他还是没有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许梓茵摇摇头,心里头没底。
如果到最后他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和别人结婚的话,她能怎么办?
何培霖冷淡地皱眉,一向自信大方的许家小梓茵此时却这样蔫蔫的,不悦油然而生:“那霍坤泽以前看起来还是个人物,没想到也这么窝囊,敢做不敢当。”
“他是爸爸以平辈论的好朋友,也了解爸爸的性格,不会答应我和他在一起。”许梓茵说得很慢,“霖子,你有没有那种,那种明知道在一起的可能微乎其微,可就是不想放手,不能放手的感觉?”
何培霖一怔,显然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她继续说:“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限,如果他到那时还不来找我,我就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不管以后怎样,他会不会后悔,我也……再不见他。”
再不见他——最后这四个字,她说得铿锵而狠绝。
连何培霖都侧目,又不放心她冲动行事,还是开口劝:“你冷静一点,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你是许叔叔最疼的幺女,你走了他怎么办?还有孩子呢,真能一辈子不见父亲?你天天看着俏似他的脸不会惦记他?我觉得还是找霍坤泽谈谈才好,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事儿?你瞧傅家老四,那才是真人物!”
“我知道。”许梓茵笑了,答得很快:“所以我在用我的一生在赌,赌霍坤泽不舍得我和孩子,赌他为了我们会敢于面对一切,如果我赌输了,那自然也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要真不成就和我结婚得了……”
“哪能呢,你老婆的位置可不是任人能做的,我可不敢想。”许梓茵调皮的眨眨眼,“你这回能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傻丫头。”何培霖叹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时间又问,“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何培霖又皱眉站了起来:“都九点半了,怎么医生还没来?我打电话去问一下。”
“霖子。”许梓茵拉了他的手,“你去找梁熙吧,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他拍拍她的手背,又松手:“说什么呢?她爱走不走,我没兴趣知道。”
“你说我赌气,可你和她也在赌气。江哲把你们俩的事都告诉我了,昨晚见了梁熙以后我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不明白,如果她当时真的是恨你不要你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在知道的那会儿就拿掉,而非等到快四个月的时候?要知道超过三个月流产很伤身体的……”
何培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许梓茵还想说话,医生却敲门进来了,不过她说的话像一小颗石子悄悄投进了何培霖的心里,有些刺痛,有些沉痛,更多的是……不敢再想。
梁熙是坐早上的航班回国,离开机场去机场前路过了那条著名的班霍夫大道,在港剧里以保密功夫出色而闻名的苏黎世银行就集中在这里,看着那一扇扇紧致的大门,她不由得想起昨晚何培霖问她的那句话,她到底有没有心。
“当然有”这么简单的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没有能力再说:在物是人非的今天,我仍然很爱你。
如果可以,她就把她的心和她所有的感情都存在瑞银了,不让别人知道也不让自己回忆,就这么存上一辈子,该多好。
多日来媒体们旁敲侧击关于何许两家联姻的进展,可惜除去定了婚期,其他的一切再无任何透露的可能。
梁熙是在财经报纸上见到何培霖出席一个剪裁仪式才知道他回来了,却没再见到他来过这套公寓,她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让他彻底倒尽胃口,又或者是,娇妻在旁已无暇顾及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闲人了。看他对许梓茵呵护备至的样子,她想着他们两人的感情应该很好,那么他和自己的关系应该很快就能断了,至少结婚后,不会再有。
这么想似乎有些阿Q,不过有了盼头她的心里倒也轻松不少,也渐渐地开始思考未来的事情。
新工作暂时不会考虑,就怕何培霖哪天发疯又来插一手,她在设计这一行就不用混了,可她忙碌惯了,一旦闲下来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无所事事像一个废人。
梁熙也没有去找陈嘉川,她不敢,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恰好这时傅希媛打电话来找她。
“小熙,近来还好吧?”傅希媛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爽直,话音又猛地一顿,“瞧我,又说了混话,被霖子那混账缠上了能得什么好?”
咋然听到何培霖的名字,梁熙倒是平静,笑着说:“没关系的,傅老师,我一直很好,你找我有事?”
“嗯,咱不说他。其实是这样的,系里最近在招人,就是普通的文职,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傅希媛慢慢地说了她的意思。
梁熙在电话边上沉默了一阵子。
傅希媛以为她不愿意,有些着急:“我知道让你当文秘有些大材小用,我只是觉得你在我身边霖子倒不敢作怪,这个工作很清闲,你可以边上班边考虑再读一个学位,你这么年轻,将来还怕没有好机会?”
知道是傅希媛误会了,梁熙连忙回神应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傅老师,我都没脸再见你了,我和他的事,本来与你不相干的,倒连累你一直帮我。”从夜总会的那夜起,她就一直承蒙她的照顾,却无以为报。
傅希媛笑了:“我哪里是帮你,这个招来的人是要当我助教的,我想着招别人还不如是你,我可以省心不少。只要你点头就行,过几天就是面试,也就走个过场……算了,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约出来见面,我再仔细和你说说。”
梁熙点头:“行呢,我随时有空,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傅希媛想了想,说道:“那就明天下午四点吧,也不挑了,就小南门对面的那间茶室,我下了课就过来找你。”
“好啊。”
第二天,梁熙早早就出了门,她先去大学等梁枫下课,两姐弟一起吃了午饭,她是要告诉弟弟父亲的案子有了好的进展,他不要担心,只安心学习就行。而梁枫一点半有课,所以他们也没聊多久就散了。
梁熙一个人在大学城慢慢地走着,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或在树底下抱着书学习,或骑着车来去匆匆,或三三两两的打闹笑骂,越发地觉得傅老师提议的继续学习的想法很好。想了想她自己又失笑,其实她也才毕业不过半年,怎么却像个老太太似的,是心老了。
包包里手机呜呜地震动着,不过梁熙拿出来时对方已经挂断了,是个陌生号码,她讪笑着以为是打错的,可正要放回去,它又响了,还是同一个号码,梁熙犹豫着接听了。
对方却一直不说话,沉默得有些怪异。
“你好?请问你是……”梁熙忍不住,疑惑地先发话。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声音:“小熙,是我。”
听见曾经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声音,梁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只愕然地捂着唇,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直在抖。
“我前两天回来的,问了很多人才找到你的新号码,我们……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梁熙竭力自持,深呼吸了几口气,才轻缓地说:“你要有事就电话里说吧,现在我和你见面,不合适。”
“小熙,我想见你。”对方的坚持里带着无限的恳求,“就见一面,行不行?”
梁熙终究是心软的人,看了眼腕表,还有两小时才到和傅希媛约的点数。
她垂下眸,淡然地说:“那就现在吧。”
32对峙
梁熙在电话里报了地址就走去不远处的茶室里面等了。
听说店主就是早几届毕业的一个同系学长,也是傅老师的学生。整家店都是中国风的设计,一入门就是一幅巨大的出水芙蓉图,古韵悠悠,大厅用雕刻精致的木雕屏风隔开了一个个适合聊天的空间,家具都是实木的,空气里飘着浓淡适宜的茶香。
她要了一壶龙井,给自己倒上一杯,并没有喝,只是闻着香味,手指在红木桌上一下下敲着,似乎数着时候。
等待并不煎熬,最煎熬的是要等的人。
她和他已经一年多没见,也不曾再有联系,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时间在梁熙的沉默里慢慢流淌着。
蓦地,听见服务生的欢迎声和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熙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来人时怔了怔,高远衡正站在屏风边上,一动不动地定定凝着她。
还是梁熙先回过神来,别开眼,站起来说:“你别站着,过来坐下吧。”然后替他洗好杯子倒了茶,才重新坐下。
“嗯。”高远衡颔首,上前拉开椅子落座。
梁熙低着头摩挲杯缘,语气有些倦淡:“我待会儿约了人,有事就快点儿说吧。”
高远衡的眼睛微微收缩,脸上少了往日的爽朗,勉强牵扯出笑容:“现在……连一声‘远衡哥’都不愿意喊了么?”
“……远衡哥。”梁熙鹦鹉学舌一般小声喊着,又捏着杯子喝了一口茶掩饰心情,半凉的茶有些涩,倒是和她此时的心境很贴近。
他们是曾经的青梅竹马,几乎无话不谈,他送她上学,她陪他做标本,他失意或者她难受,都是彼此的吐苦水的垃圾桶……不过改变往往是一瞬间,自从何培宁出现在他身边,而她也和何培霖在一起后,他们之间的熟悉就变成了一颗地雷,不小心碰着了,便让人粉身碎骨。
“是我太过强人所难了,你怨怪我是应该的。”高远衡注意到她在避忌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来之前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的,现在见了你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是我对不起你,其实这句话一年前就应该说了,我知道得太迟了。”
听起来,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
梁熙的表情不太自然,她在想如果是拍戏的话她现在应该大方的不在乎的说一句“只怪造化弄人,你别放在心上”或者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可实际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责怪与否,已经没有意义。
梁熙忍不住苦笑,真不该答应见面的。
却听高远衡没头没尾地开口说:“小磊……就是我和培宁的儿子,一出生身体就不太好,我有时候想,这会不会是我们大人做错了事,报应在孩子身上了。”
梁熙愕然地抬起头,与他正面对视。
一年多没见,面前这个让她有着青涩暗恋回忆的人,在岁月的磨砺里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人也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而那个直爽豪气的邻家哥哥真的只存在回忆里了。他说的对不起她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件事说到底也不能怪他,要再怪到孩子身上,就更不应该了。
梁熙摇了摇头,轻声说:“远衡哥,你别说什么报应不报应的话,我不爱听,孩子有什么错?既然你也没别的话说,我就先走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孩子,她便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窝处疼得发慌,匆匆拿起包就冲了出去,不想再逗留半刻。
高远衡担心她,连忙追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熙,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
梁熙死咬着唇,只觉得胸口闷得难以透气,实在走不动了,只能扶着路边的橱窗大口大口深呼吸,还不忘说:“我没事,你先走好不好?”已经是哀求的语气了。
可高远衡见她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怎么敢离开?
他又想起了先前在她室友徐萌那里知道的一些事,越发地着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我的车就在前面,我带你去医院!”他也顾不得别的就扶着她的手臂,刚往前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梁熙实在是难受,小腹也隐隐地疼,推开高远衡直接坐在了地上。
已经进了腊月,地上的寒气就是穿了三条裤子也挡不住,她又是畏寒体质,疼得冷得**皮疙瘩都冒出来了,还是坚持说:“你走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高远衡没有回答,她就勉强抬起头看,发现他正看着前方,她又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也愣住了。
这边是她和高远衡,那边是何培霖和何培宁姐弟俩,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们穿过了马路,在她和高远衡面前站定。
奇怪的是何培宁的脸色比梁熙更苍白,清亮的声音有些不安稳:“好巧啊,培霖帮我引荐薛教授,见你的车停在路口那里,正要打电话问呢。”
“我约小熙出来聚一聚。”高远衡并不想多说,态度甚至于有些冷淡,“她有些不舒服,我送她回去,你们忙吧。”
何培宁神色一暗,没再说话,倒是何培霖开口:“‘姐夫’,既然你来了就陪姐先去教授那儿,我送梁熙回去就行了,反正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很方便。”
他眼眸里燃着明亮而挑衅的火光,话里特意强调的几个字眼,让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高远衡和何培宁是因为听说何培霖要结婚才回来的,并不知他和许梓茵的约定。而何培霖一口一个姐夫,又点出他现在和梁熙的不正常关系,是让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
见他话一说完就不甚温柔地要去拉扯梁熙,高远衡迅速隔开他,低吼着:“你要做什么,没见到她不舒服吗?”
空气里的那种火药味浓得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要侧目。
何培霖不想让人看热闹,却也不肯撒手。
他紧紧地拽着梁熙的手腕,只压着脾气冷言冷语:“我想你该关心的是我姐!我的女人我自有分寸,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
何培霖一生气力道就收不住,正好掐到的是梁熙受过伤的地方,梁熙疼得说话都没力气:“何培霖……你撒手……”
闻言,何培霖的眼神就更冷了,还真就放了手,梁熙猝不及防地跌坐在地上,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也开始模糊了。
胶着了片刻就有人打破了僵局。
“霖子?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后面赶来的赴约的傅希媛插进他们中间,先皱眉看着对峙的三个人,然后才看到还有一个梁熙坐在地上,不禁惊呼:“小熙,你怎么了?”
梁熙这会儿还清醒着,只摇了摇头,虚弱地笑着说:“傅老师,能不能扶我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我头晕。”
“好。”傅希媛这时也聪明地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她弯腰慢慢地扶起梁熙站稳,才冷静地对其他三人说:“正好,既然大家都在,有些事是时候当面谈一谈了。”
梁熙忽然抓着她羽绒服的袖子,颤着声打断她:“傅老师!没什么好说的!”
傅希媛本来就是外柔内刚的人,很多话憋在心里太久早就想爆发了,只握紧梁熙冰凉的手,冷冷地看着何培霖:“为什么不说?就该让这混蛋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为他吃了多少苦头,偏偏他还自以为是的把错都安在你身上!还有你们两个,也一样!”
这番指责下来,大家的表情不一。
何培霖看了眼面色不愉的傅希媛,又看着她身边强撑着的梁熙,有种不安的情绪渐渐扩大。
他还算镇定,抿唇道:“大嫂,你说。”
“不,我不想说,真的不要说了……”梁熙脑袋嗡嗡地响,没办法思考,只是知道不能让傅希媛继续说下去。
可傅希媛还想坚持开口,就觉着手上一轻,然后听见高远衡大喊着:“小熙?小熙?”
梁熙已然昏了过去。
33背后
何培霖比谁都快一步拦腰抱起梁熙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傅希媛拉住他:“你要去哪儿?”
“送她去医院。”何培霖的声音很沉,能感觉到他全身都绷得很紧。冬日阳光很稀罕,yīn冷的空气如同他脸上的表情,淡漠里……带着几分茫然无措。
傅希媛摇了摇头:“小熙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我的教师公寓就在附近,把她送去我那里。”说完她也没等他回答,又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袁医生吗?您好,我傅希媛,想请您过来一趟……对,就是她,老毛病了,嗯,那麻烦你了。”
短短的一两分钟的对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似乎傅希媛对梁熙昏倒已经见怪不怪了。
傅希媛却没空解释,只是皱着眉冷静地下决定:“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走啊!霖子好生看着小熙,小高开车,培宁你也跟上,我待会儿有话和你们说!”她比他们年长,又是大哥何培沂的妻子,因此说话也很有分量,让大家不自觉遵从。
傅希媛坐副驾驶,给高远衡带路,绕了几个弯,十分钟后进了大学生活区。
公寓因为一直有专人打扫,所以十分整齐干净。
梁熙的额密密地发着冷汗,仿佛在睡梦里也疼得不能安宁。
屋里开了暖气,傅希媛又帮梁熙换下了厚重的冬衣,没多久袁医生也带着护士上门来了。
大家都在客厅等着,袁医生诊治的时间并不长,从卧室出来时何培霖反应最快,微抿了唇:“请问……她怎么样了?为什么会昏倒?”
袁医生眉头紧锁,并不回答,而是看了一眼傅希媛。
傅希媛凝睇着何培霖,他对梁熙明明是关心里透着小心翼翼,却还总装作无情冷酷,心里不由得涌了一抹悲凉,他们两人,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她下了决心,点头说:“袁医生,你照直说吧,他们迟早都该知道的。”说着还若有似无地瞥了一下何培宁。
何培宁全身颤了颤,几乎不敢看傅希媛。
袁医生本受了傅希媛的嘱托,在医院在档案在外人面前都对梁熙的情况极尽所能的隐瞒,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傅希媛突然改了主意,可既然她开口说可以讲,她也就不再保留。
她一开口就一针见血:“我想请问是不是谁在梁熙小姐跟前提到了孩子的事情?”
鸦雀无声。
何培霖捏紧拳头,那个他还来不及知道就已经不在的孩子,也是他的痛。
“是……是我。”半晌,高远衡才一脸懊悔地开口承认,又有些不解,“只不过,这跟梁熙晕倒有什么关系?”
袁医生点点头表示了解:“梁熙做完流产手术后其实恢复得还行,可是一听到关于孩子这样敏感的字眼就会像今天一样,莫名地觉得腹痛痉挛甚至于昏厥,但是我们一直查不出病因,所以这种情况通俗点说也可以叫神经痛。我简单举个例子类比一下,有的病人因伤病截肢,在手术后多多少少会出现肢体还在或者还有痛觉的假象,一小部分是因为伤口感染,但更多的是幻觉痛,是一种心病。”
何培霖一动不得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卧室的方向,缓缓地问:“没办法治?”
袁医生苦笑,口吻带着无奈:“都说了是心病,那就得心药医,除非再要一个孩子。可梁小姐说了,再有孩子也不是贝贝了……而且她是怀孕近四个月才做的手术,又是那样糟糕的情况,以后很难受孕了。”
“贝贝?是……女孩?”何培霖站得笔直的身体忽的踉跄后退两步,何培宁要去扶他,却被他挡了回去,自己又抓着沙发重新站稳。
——将来啊咱们要是有了女儿就叫贝贝吧,我何培霖的小宝贝儿!
——什么咱们?我说了要给你生孩子么?臭流氓!
他们失去了贝贝,而且以后都很难再有了?
然后他又想起那次在CBD项目的休息室,她疼得脸色青白时用那样孤寂的眼神仰望着他。
在他面前摆着的,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他几乎不敢碰触,又不能不去打开。
何培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看向傅希媛,软弱地希望从她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傅希媛转开了目光,对袁医生说:“袁医生,我让人送您回去,辛苦您跑一趟了,谢谢。”
“不客气。”袁医生隐隐地猜出些端倪,却识相地带着护士离开了,不该她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为好。
房间又重新安静下来。
何培宁觉得透不过气,微颤着转身:“我想回去看看小磊了……”
“我还以为你是做好面对一切的打算才回来的,不是么?培宁。”傅希媛的语气平静缓和,可是却透着冷意,“事到如今你还要逃避?还要大家背着这个包袱过多久?你还有小磊,可小熙还有谁?”
“你们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何培霖的声音插进来,眼眸黑得有些可怕,终于忍不住发火,“说!都***给我全部说出来啊!”
他一脚踢翻了小茶几,又扫翻了落地灯,何培宁吓了一跳,高远衡下意识地挡在她跟前。
傅希媛赶紧拦住他,摆出嫂子的架势:“要么冷静坐下来好好说话,要滚回你自己的地方再耍横!”
接着她去把落地窗都推开,屋外的冷空气呼呼地窜进来,倒是让人清醒了不少。
她的声音像海上传来的音符,带着透彻人心的寒凉,清晰地一个字一个字敲进每个人的心里。
不算很久远的事情。
那天像今天一样冷,才下午三四点钟天就暗沉沉的,冰冷的北风呼啸着,傅希媛穿了羽绒都冷得不行,下了课就想赶紧开车回家。
才走到停车场的路口,就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喊着:“傅、傅老师……”
傅希媛有些诧异,循着声源看去,见到梁熙瑟缩着站在角落,她穿得很单薄,嘴唇是干涩的白,人也瘦得吓人,外套显得空荡荡的,仿佛风一吹就走似的。
大四的学生课程不多,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梁熙了。
何培霖和梁熙的事情她也隐约知道,不过闹得最大的时候她并不在国内,以为是两人年轻气盛,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想法比比皆是,她不是八卦的人,也就没有再刻意去打听过他们分手的来龙去脉。
傅希媛上前两步,抓着梁熙的手,感觉像冰棍似的,不由得皱眉:“怎么穿这么少,还在这里吹冷风?要找我不会打电话么?”
梁熙好像并不觉得冷,勉强笑了笑:“之前打了,打不通……听说您今天有课,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我前段时间出国交流学习了。”傅希媛抓住她的手往车的方向带去,“来,这里是风口,咱到车里说。”
梁熙摇摇头:“不了,我待会还有事,就在这里说吧。”
傅希媛也不勉强,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好吧,你说。”
“傅老师,您能不能……告诉我培霖在英国的联系方式?”
“啊,这个……”傅希媛难为地顿了一下,“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他几乎不和我联系的。”对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叔,她也是尽量不去惹他的,只偶尔在家宴里碰下面。
梁熙身体僵了一下,眼眸闪过失望,苦笑地喃喃:“原来连您也不知道啊……”她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了,都说不知道,他是不想让她知道吧?
傅希媛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宽她的心说:“我是不知道,你真急着找他的话,我帮你问问!总有办法的,他又不是到太空了!”
“可以吗?”梁熙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
“怎么不可以?你等一下,我打电话问。”傅希媛笑了笑,拿出手机就拨了何培沂的号码,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兄长的肯定知道。
果然,一下就问好了,她示意梁熙:“你记一下。”
接着她报了一串数字,奇怪的是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她说话声音太小,梁熙问了两三遍才记下号码,不过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小熙,你没事吧?”傅希媛看着她过分瘦削的脸蛋,总有种不安地情绪在疯长。
梁熙笑笑:“我没事,我和培霖有些误会,我要找他说清楚。”
后来又没怎么听过梁熙的消息,也不曾听说她和培霖复合。
直到有一晚她去会所参加十年同学会。
遇到了跪在那里被客人羞辱的梁熙,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出手帮忙。
那时她还不知道梁熙经历了什么变故,以为她是不自爱,自暴自弃才去会所那种复杂的地方,甚至还骂过她。
傅希媛让经理给她开了间小包厢,拉着梁熙就进了里头。
“你也不打听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说好听点只是推销名酒,可真下了场被客人怎么了你,又找谁哭去?”她是真的恨铁不成钢,感情没了也不至于糟蹋自己。
梁熙擦干了眼泪,稍微整理了一下被客人扯乱的衣服,低着头道谢:“傅老师,谢谢你帮忙。”倒是把所有的指责都受了。
傅希媛恨恨地睨着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卖酒?”
“这里提成高小费多,我需要钱,很多钱。”梁熙还是低着头。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霖子呢?你告诉他了吗?”
“他啊……我和他早就无话可说了。”梁熙闭了闭眼,声音微颤。
角度的关系,傅希媛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光听着就心疼:“就算这样,你也可以来找我啊,傻丫头,有什么困难不能开口的?”
梁熙只是摇了摇头。
包厢里虽然清洁过了,可是空气不是很流通,还有淡淡的烟酒的味道。刚才又经历一番折腾,梁熙勉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就往垃圾桶里干呕,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傅希媛怔了怔,不敢相信地问:“小熙,你是不是……怀孕了?”
吐得天昏地暗的梁熙根本没办法回答她,又听见她问:“是霖子的?他知不知道?”
那会儿梁熙是怎么回答她的?
对了,她当时用一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语气说:“我原本是打算告诉他的,可他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然后傅希媛自然也就知道了梁熙家里破产,父亲入狱,她和弟弟面临辍学,而她又和霖子分了手,还怀着孩子,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像巨石一样压在这个本来被人呵护备至的女孩身上……她居然还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她不懂事。
她不知道梁熙为什么坚持不肯告诉霖子关于怀孕的事情,那时她要电话应该就是说这件事的,后来为什么没说出口,她无从得知,只能尊重她的意思。
梁熙并没有打掉孩子的想法,又不怎么愿意接受她金钱上的帮忙,说长贫难顾,她要用钱的地方是无底洞。
梁熙这样,霖子也有责任,何况梁熙还是她很中意的学生,她不忍心不管。
傅希媛只好给梁熙介绍收入也客观的翻译工作,又帮她找了个好律师,悄悄垫了律师费,总之能帮的就帮,尽量减少她的负担。
可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天傅希媛有些低烧,便起床晚了。
接到梁熙室友徐萌的电话,语气有些焦急:“傅老师,您,您好,我是徐萌,小熙不舒服,下面一直在流血,怎么办啊?”说到最后她都哭了出来。
因为之前她就拜托徐萌多照顾梁熙,有什么事可以打她手机的。
徐萌没遇过这样的事,情急之下大脑一片空白,只记住要给傅希媛打电话,她有办法。
傅希媛一听“流血”这两个字心里就咯噔一下,孕妇见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赶去了医院,袁医生先问了情况,又给开了保胎的针药,说得再观察几天,如果不再见红就证明孩子保住了。
梁熙的情绪明显已经乱了,说话也没头没尾的。
等她睡了,傅希媛才把徐萌叫出来问,好好的怎么见了红,是不是又去做别的工作了。
徐萌也冷静下来,一脸愤愤地说:“小熙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何培霖可能要和别人订婚,心情一直不好,昨天过马路的时候又没留神,听不见喇叭声,差点被车撞了,幸好司机刹车快,她只是跌了一跤,可是回来后一直说肚子不舒服。都是何培霖那个混蛋!要不是他扇了小熙一个大巴掌,小熙就不会总是间歇性耳鸣听不见声音,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怎么就敢和别人订婚?”
“你别急,只是两家长辈都有点儿意思,不是真的。”傅希媛叹了口气,脑子灵光一闪,抓住了重点,“霖子什么时候扇了小熙耳光?为什么?”
徐萌有些激动:“还不是他的好姐姐?说小熙一言不合就动手推她下楼险些流产,可小熙说明明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刚好那段时间何培霖和小熙因为高家哥哥的事情一直吵架……”
“霖子也就相信了?”
“我不在场,只是知道梁熙回来的时候脸是肿的,哭得跟泪人似的。”
傅希媛睁大眼,见徐萌点头,她气得要命,“他脑子进水了吗?”
徐萌憋了很久的话好不容易可以说出来,便也不管不顾了:“脑子进水的是小熙,偏偏喜欢一个混蛋。还说什么和他约好了,彼此再生气不能超过一个月,她说等大家冷静了再找他解开误会就行了。谁想到接着出了梁叔的事?好像何培霖在那边也有了别人,所有的苦倒是小熙一个人全受了,我要是她早就熬不住了……”
其实换了谁都受不了。
治疗的效果并不好,梁熙□一直出血,孩子眼看着保不住了,袁医生劝梁熙放弃孩子。
梁熙不肯。
袁医生就让傅希媛当说客,越晚做手术,对她的身体伤害越大。
那天的对话,傅希媛至今想起来都心酸。
“傅老师,宝宝还好好的呢,她很乖,我几乎都不吐的。”
“小熙……”
“已经快四个月了,可以听见她的心跳了,我怎么能不要她?”
“……”
“您帮我求求医生好不好?一定有其他办法的!”
傅希媛不忍心看她,咬牙劝说:“小熙,医生也是为了你好的。”
“傅老师,我想见培霖,很想很想,怎么办?他还没见过宝宝呢,他那么喜欢孩子……”
她的病号服已经被泪水打湿,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不肯让任何人靠近。
都是疼痛有等级之分,可是只有真正痛过的人才知道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并不是简单的用几度痛级可以形容出来的。
梁熙再不愿意,孩子仍然保不住。
只是一个简单的引产手术,可却是梁熙人生中的海啸,她还那么年轻,如花似玉的年华就要被迫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就连她这样站在手术室外的人,都觉得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奇怪的是,梁熙比她们想象中的都平静,乖乖吃药认真调理,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惜她们都把梁熙想得太过坚强。
谁也不会想到她前一秒还反过来安慰她们说自己没事,下一秒自己就悄悄地回到她和何培霖曾经住的公寓,想在那里结束生命。
要不是徐萌警觉,或许这个世上再没有梁熙这个人了。
傅希媛的声音顺着冷风传来:“你们肯定想象不到当时的情形,尽管已经过了近一年,可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触目惊心。”她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幽幽,“小熙今年才二十二岁啊。”
现在说出来不过是个千字万字的故事,可真正经历的又何止千万?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浴室的地砖上都是血。
梁熙躺在浴缸里,几乎没了呼吸。她腕上的伤口很深,医生说那是下了狠劲的,再晚几分钟送来华佗都救不了她。以后是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了了。
何培霖的身影仿佛是被风雪风化了千年的岩石,深邃的眸光见不到底,要不是他还有呼吸,他都以为自己跟着傅希媛说的话慢慢死去。
他像刻字那般,冷硬地一字一顿问出口:“她为什么还要骗我说孩子是她故意不要的?你为什么也替她瞒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的声音,颤得如寒风落叶。
景衍给他的消息里没有这些,肯定也是傅希媛做了手脚的。
傅希媛平静地看着他:“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若有甜蜜,就两人分享,若是痛苦,那就一人承担。霖子,小熙比你以为的更爱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承受她经历过的痛?”
“她只和我说,她恨你也恨不起来,只不过……也没有力气再爱了。”
放弃,有时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