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车站的时候,成子平抬头望向天空,去往美国的那个方向灰蒙蒙一片。
机场候机的时候左安蕖盯着提示器上显示的航班和时间表,沈家平不知道她买的哪个班次,她完全把他当成了陌生人,而且是没有任何交流欲望的陌生人。她就只盯着前方的电子提示器,连眼睛都不眨。
沈家平看过去,上面正好显示去丽江的航班。他扭头看左安蕖,她已经垂了头。沈家平身侧的手动了动,突然很想抱抱她,他还没有主动抱过她。他刚要抬手,左安蕖突然抬起头,笑说:“到时间了,我走了,又耽误你一早上的时间。谢谢。”
沈家平楞了楞,胳膊顿时僵了。她已经站了起来,眉眼笑着跟他道别。等他起身后,她已经挥着手迈步走了。
沈家平看着前面远去的背影,眼前突然浮现出她那时候欢快地奔向他抱着他撒娇的样子,一样明亮的笑容,不同的是那时她是真的开心而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心情。她坚强到倔强的背影让他忍不住心酸想留下她,可他还是看着她过了安检,最终消失在他眼中。
沈家平开着车进了市区,涌动的车流和人流让他一下失了方向,去哪他也不知道。吴叙总跟他说,回家。可回了家不还是他一个人吗?绿灯时,沈家平被后面的车催促,他轻踩油门顺着绿灯的方向开了过去。转来转去,又转回了等左安蕖的地方。经过花店的时候,他见外面摆着一盆盆开得正盛的茶花,本已开过去又把车倒了回去。
还是上次那个小姑娘,还记得他,笑着对他说,“先生这次想要什么花。”
沈家平看向茶花,蹲了下去,抚上一朵开得最好的茶花,白白的花片依次堆叠,美却不妖艳。他想起昨天郑启说的话,虽然不入耳,但用它来形容左安蕖却再合适不过。
小姑娘看出沈家平是看中这茶花了,笑着说道:“现在是茶花最好的季节,这些虽然不是名贵的品种,但花形开出来也不差,观赏性很强。茶花的花语有很多,像可爱,谦逊,含蓄,还有很多。你手上这朵白山茶,它的花语是纯真无邪,你怎能轻视我的爱情。”
沈家平侧头看她,小姑娘意识到最后一句似乎有点冒昧,吐着舌头笑了笑,说,“这是它的花语。”
沈家平琢磨着那句话,突然就开怀地笑了,说道:“就要这个。”
沈家平把花摆在了副驾驶位上,用手指拨了拨花心,二十六岁的左安蕖真就像他手中这朵盛开的山茶花,去掉了天真烂漫阳光般的笑容,连横冲直撞的勇气都褪去了。现在的她晶莹剔透得像是玉雕出来的,清透中偶尔带出几丝妩媚,看人的时候不再是眯着笑眼直直地望着你,那内容让你一览无遗,而现在是带了迟疑和思考。
沈家平承认,他喜欢含蓄的女人,这种让人不能忽视的变化正在激起他心里的波澜。
人都是会变得,当外表的变化最显而易见的时候,时间正在以这种最外在的形式告诉你,它在悄悄离你远去。沈家平开始意识到,小丫头长大了,真的长成了她曾经口中的大人。而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明明正是男人最抢手的年纪,但在她面前,他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这种情绪一旦破茧,就像肆虐的洪水让沈家平沉溺了下去。他曾经很固执地轻视了她的爱情,所以他现在尝到孤独的滋味了。
一
上次吴叙说要请郑启吃饭,沈家平不予理睬,后来吴叙跟郑启打球时说起这事,郑启面色如常只笑着跟吴叙扯皮。吴叙也就是做个中间人,知道郑启心里犯了脾气,想让沈家平亲自请他,说自己就是替沈家平来的,以他们两人的关系不分彼此,沈家平肯定会去。郑启不置可否,可还是给了吴叙面子。
吴叙去找沈家平,一进他办公室就见他正拿着水壶给花喷水,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凑近了看那花,瞅半天推了沈家平一把,说道:“什么意思,你这是要修身养性,真打算养个茶仙出来。”吴叙故意把话说得尖酸刻薄,这些日子他没少挤兑沈家平,放着好机会不把握,在这儿做这些没用功。
沈家平给花喷完水,斜了吴叙一眼,拿起旁边的毛巾擦了擦手,也不看他,说,“有事快说。”
吴叙哼了一声,说,“叫了郑启吃饭,”随后又对沈家平说,“你别总是一身的正气,谁让你有求于人呢。”
沈家平神色平静,说道:“这个项目我可以不做。”
吴叙唉了一声,说道:“那也去吃个饭吧,不去不是折面子吗。他这人,有时候挺小气,好面子。”
地点还是上次那酒店,他们进去的时候郑启叼着烟正跟几个人打牌,瞅见他们进来呵呵笑,说道:“你们可是晚了,一会儿得罚酒。”
“年纪大了,不敢使劲喝了,要说喝酒没人能喝过你这个酒缸。”吴叙拍拍桌上一人的肩,那人起了身,吴叙坐下就着刚才的牌摸了一张东风扔出去。
郑启夹着烟掸了掸烟灰,瞅着桌面上的牌,暗暗琢磨该打哪一张。沈家平也有人让了座,正坐在郑启的下手。郑启眼角一笑,微微瞥了他一眼,说道:“他不敢喝是怕晚上回去交代不了,你就不用交代了吧。”
郑启话里暗给沈家平施压,沈家平盯着牌面一时没做声,一本正经地看了会儿,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了句,“有没有要交代的人都不要紧,有心就行了。”沈家平笑笑,玩笑着问郑启,“这交代肯定会有,不过得看给谁了,是吧。”
郑启从前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早就娶妻生子,外面依然声色犬马,女人多的数不清,家里不闻不问他就继续逍遥自在。这会儿沈家平暗讽他风流成性又不负责任,他也只是笑笑,随便挑了张牌就扔了出去。
碰巧被另一人胡了牌,郑启拣出筹码,拍拍手说,“不玩了,坐一下午了都,进点食,一会儿接着来。”
饭桌上有几个人知道郑启嗜酒,那些人话说得好听全是恭维之词,郑启今天高兴来者不拒,几番敬下来他已然带了醉意,胡话也多了起来。有人讲了几个荤段子,郑启呵呵笑着拍沈家平的肩,凑近他小声笑道:“这满京城的女人,但凡能跟你沈家平沾上边的,都想着尝尝你的味道,偏你这人正经的很,荤素不近。”他又用力在他肩上拍了几下,拿眼神下流地扫了扫他下身,偷偷问,“兄弟还行吧,能用?”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沈家平手上握着杯子,嘴角依然浅浅的笑着,不见愠色,眼底却清冷一片。吴叙跟他们隔开几个位子,却一直瞅着他们。
只听沈家平稳声道:“求量而不重质,这种追求不是人人都有的。多也不见得就好,真要可心,一个就够了。”
郑启生活糜烂,接触的女人也是良莠不齐,有好的就肯定也有不入流的。郑启本想今天好好踩踩沈家平,偏偏沈家平哪句都不肯让着他,他心里有气脸上还得装着。他突然想起那天沈家平维护那白裙子的事,俩人即使不对付也没有公开给过对方难堪,那天沈家平可是表现得有点急。他假装琢磨沈家平话里的意思低低笑道:“这质嘛也不是没有,就比如那天那妹子,那模样身段咱没得挑,单看那眼神就能酥到骨头里。皮肤更是没得说,抓在手里能滑出去。”
郑启笑得一脸yín相,故意在沈家平面前磨了磨右手,嘴里啧啧叹着,说道:“那天也不知道是你们屋里出来的,走了个碰面,喝得有点多了脚下一滑就抓了一把。事后还在想,要是这妹子没主儿,我肯定收了去。那天看着,这妹子倒似是单身一人,也该有个人好好疼疼了。”
沈家平嘴角的笑容渐渐冷却,差点将手中的杯子碴他脸上。
吴叙瞅出不对劲走过去摁住沈家平的胳膊,又使劲摁着郑启的肩压低了问他,“笑什么呢一人儿在这儿,”他警戒了沈家平一眼,冲郑启淡笑着说,“你要是打我妹子主意我可不答应,我还指望着给她许个好人家。”他虽是玩笑话,眼中却带了警告,不轻不重也能让郑启明白他的意思。
郑启瞧沈家平一副要炸毛的样子,占了上风心里也平衡了些,跟吴叙他还是多少忌惮些,吴叙不像沈家平,有点邪性,认识几十年口舌之争也就是几句话的事,过去这阵儿该谈正事都有互相用得着的时候。郑启推开吴叙的手,坐正身子叹了声,道:“人生苦短啊,行乐还得及时。”
吴叙瞅他放开了,也笑着圆场,让人举杯。沈家平绷着脸不动,吴叙拍了拍他,他才慢悠悠地举起杯,也不等别人把话说完就灌了进去。
走的时候沈家平还一肚子的气,吴叙在后面叫了他几声。沈家平冷着脸瞪他,吴叙骂道:“你这是跟我置气呢,他就那德性,犯得着跟他一般见识吗。”
沈家平骂了一声,对郑启恨得有气难出,处处想踩他一脚,越不理他就越来劲。
吴叙掏了烟点着火递给他,沈家平沉着脸接了,吸了两口听吴叙说道:“他刚刚是不是提左左来着。”
沈家平哼了一声,吴叙纳闷了会儿,“他以前见过左左?”
沈家平心里正烦着,听他老提郑启心里更烦,不耐烦地回了句,“不知道。”
吴叙啧得恼了一声,又瞅他一脸的不快,忍了要骂出口的话,说道:“幸亏左左不在国内,不然老被他惦记着也不是回事。这老小子,看上的就没不下手的,防不胜防。”
“他敢。”沈家平扔了烟头,狠狠地踩了两脚,声音也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结着冰渣。
吴叙瞅着他哼哼笑了两声,故意说道:“早跟你说过,左左生的那样有的是人盯着,就看谁下手快了。”说完又白他一眼,“你把花养得再好也没活生生的人来的实在,省得一天到晚的不知该往哪钻。”
沈家平狠瞪他一眼,就知道拿话刺激他,说风凉话。
吴叙继续刺激他,说道:“沈家平,要么你就把左左追到手,要么就别总是yīn阳怪气的。跟上回似的,弄个女人在我们眼前晃,恶心不恶心,就那水平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有完没完了,哪那么多废话。”沈家平甩了他一个白眼,上车走人。
沈家平开车回了大院,楼前看见周绍言的车也在才想起今天说好要两家人一起吃饭的。他下了车开门进去,赵阿姨正端了煮好的银耳雪梨给人分。两家人都在,就差他一个。见他回来,沈夫人让赵阿姨另外再盛一碗,沈家平脸色淡淡的,不像平时那般回到家就说着玩笑话都老太太开心,打了招呼闷闷地在沙发上坐着。
沉晚抱着周辰逸瞅瞅哥哥,问他吃过饭没有。沈家平嗯了一声,情绪还是不高,当着老人的面沉晚没多问,他们这些晚辈有些事还是不太想让家里知道的。
周辰逸看到舅舅回来高兴的咧嘴笑,使劲往他那边瞅,沈家平瞅见他才算有点乐模样,抱过去放在膝盖上,拿小汤匙舀了雪梨汤喂他。小家伙爱吃甜的,喝了一口就迫不及待地还要喝,扑腾着两只小短胳膊让舅舅再给他喂。
沈家平连喂了几口,他还要,沈家平放了汤匙,说道:“好了,少吃点甜的,不然该不长个了。”
周辰逸啊啊叫了几声表示抗议,一屋子大人就听他在那咋呼,周绍言把他抱过去说道:“贪吃鬼。”
周奶奶看着曾孙笑得合不拢嘴,让周绍言抱过去,沉晚问了句,“奶奶最近眼睛还看不清吗?”
老人前几年得了白内障,做了手术,但年纪大了,效果就打了折扣,最近看东西总是模糊眼前老觉得有东西飞来飞去。
“年纪大了,看不清正常。”
“我们医院新来了个眼科医生,听说业务不错,哪天找他给您看看。”
听到眼科医生,沈家平脑子里突然闪过跟左安蕖在一起的那个,顺嘴就问了出来,“从美国回来的?”
“是啊,来我们医院有半年了吧。普遍反映还不错。”
沈家平嗯了一声,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两家人闲话家常,加上周辰逸不时地闹笑话调节气氛,一屋子人除了沈家平都明显心情不错。听他们哈哈大笑,沈家平却越体会出一种失落,越坐越闷。
送走周家,沈家平本要回自己家,刚说了要走就被叫住了,沈夫人问他前两天跟相亲的女孩子怎么样了。这女孩子也是从国外刚回来家里是做生意的,他们看着还好,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沈家平一时没想起来是哪一个,就随口说了句,“没怎么样。”
沈夫人皱眉,说他,“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上心,阿晚孩子都要一岁了。”
沈家平知道他们是要老生常谈了,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多说,就说道:“正是因为年纪不小了,所以才不想再浪费时间去了解一个人,有合适的马上就能结婚。”
“那你有合适的?”
沈家平被问住,沈夫人瞅他这样一脸的忧心,埋怨道:“没合适的还不赶紧去找,再耽误下去我们抱孙子都要成问题了。”
沈家平无奈地笑了,他也有被逼婚的一天。辞了长辈独自开车回去,车上了主道他开着开着就减了车速,那漫长的街道和冗长的黑夜,让他突生出一股无助,流光的尽头照样是一望无际的寂寞。一想到回家后的种种,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就像涨潮的潮水瞬间把沈家平淹没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想起沉晚临走时小声跟他说的话,“相亲的次数越多,就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起初你的条件可能有十条,但到了最后也许就只剩了一条,而这一条是最重要的。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这一条是什么。”
前面车子启动,他随手开了收音机,飘出一首老歌,陈淑桦的《爱的进行式》。
沈家平开着车静静地随着车流听完一首歌,记住了一句歌词,‘lonely nights,多么难捱,爱过的人才明白。’
车停下的时候,沈家平嗤笑,自嘲了一句,“人老了,玩潇洒都玩不起来了,婆婆妈妈。”他竟然把车开到了左安蕖家楼下。
他们唯一感受相通的就是爱而不得了吧,望着那扇黑寂的窗户,沈家平心里有一个念头在滋生。二
左安蕖接到沈家平电话的时候正忙着整理今年一整年中国区的销售报表和购销清单,这一个月已经忙得不知东南西北了,脑子里全是各种数字和名称,她已经离成为机器人不远了。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和报上的名字,她愣了半天,反应过来只说了一句,“我在上班,现在很忙。”整个办公区,密密麻麻,到处响着噼啪的键盘声和电话声,人人都上紧了发条不敢停下一秒。
那边沈家平声音顿了一秒,嗯了一声,便断了电话。
左安蕖没空多想,放了电话又投入工作,临近年底工作本来就多,而她任职的公司在中国的一个分部所生产的一批电子产品出了质量问题,而且产品已经流向市场,大部分都是销往欧美和东南亚。上个月总部接到投诉,他们的产品因质量问题已经被购买国禁销。公司名誉受损,一天之内公司的股票下跌几个百分点,损失严重。相关负责人全部被勒令检查,产品也已经进入技术研发部门检测,一待查清问题原因,相关负责人就得下台。中国区的负责人事发就已经被免职,欧洲市场的市场总监临危受命已经在中国处理善后了。而他们现在正在通过中国区上报的销售数据和购销数据查找管理漏洞。
左安蕖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职员,她该做的就是加班加点,把分到手的任务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其它的事轮不上她。
整理完第二季度的数据,已经深夜,左安蕖活动一下僵硬的脖颈,有人跟她打招呼问她要不要咖啡。她笑着点点头,东西也没收拾就去了休息室,一大口咖啡喝下去才觉得一天紧绷的神经开始复苏。她满足地呼了口气,同事对她同情的点了点头,在这里你努力是应该的,因为你拿了薪水。喝完一杯咖啡同事先走了,左安蕖洗了杯子才回去收拾东西回家。
“脑袋麻木了,什么都装不下想不动了。”左安蕖脑袋懵懵地下了车,刚刚在车上睡着了,已经一个多月没休息了,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加班,一躺下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跟她抗议。
左安蕖拖着疲重的身体往前走,白天下过雨路面湿滑她一路走过来裤脚被打湿了,进门前,她蹲身拿出纸巾擦鞋上的污渍。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全身哆嗦了一下,她胆子小怕黑又怕一个人住,晚上睡觉的时候所有灯都是开着的,这会儿有不明脚步声她一下子想起所有听过的恐怖信息。
她假装继续擦鞋,屏住呼吸等那人停下脚步她猛地站起来转身朝那人踢了过去,动作精准很。
那人早就料到她的动作,一个侧身躲过她的脚双手在她手臂上一用力就把她制服了。她先是大叫了一声,随后手脚并用又踢又打,在那人脸上打了好几下。
左安蕖一声大叫引来旁边邻居的询问,看见她被一个男人挟持,拿了电话要报警。
“左左是我。”沈家平无奈出声提醒,她闭着眼吓得脸都白了。“我是沈家平。”沈家平扶着她的肩,听到声音怀里的人猛然停止了挣扎,睁眼看他。
邻居走了过来,问,“你没事吧,要不要帮忙?”
左安蕖看看沈家平,又对着邻居摇了摇头,说,“他是我朋友,刚才故意吓我,恶作剧。”
邻居冲他们耸了耸肩,明显对他们的恶作剧表示无聊,回家了。
左安蕖被吓又吵到邻居,心情极差,甩掉沈家平的胳膊,绕过他去开门。
沈家平也被刚才的一出乌龙闹得很无语,喊了她一声,左安蕖当没听到沉着脸进屋关门。
沈家平几步上去双手抵住门,跟她道歉:“我不是故意吓你,刚要叫你你就打过来了。”
左安蕖盯着他不出声,刚才她快被吓死了,一想到那些什么奸~杀,碎~尸之类的她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就算她不加班,一个人住在这大房子里,一晚上也会吓醒好几次。这会儿吓得眼圈都红了。
沈家平见她委屈,知道她吓得不轻,也后悔自己刚才没先叫她,无奈地说道:“让我进去吧,已经等你一天了。”沈家平给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冷还下了雨,他外套都湿了,这会儿又冷又饿。
左安蕖顺着他的动作看他的外套,真的湿了,头发也一缕一缕的,搞不懂他怎么会淋雨。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在你家门外了,还以为你下了班就回来了呢。”沈家平没了脾气,笑着看她,湿湿的头发和外套配上他略显无奈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很可怜。
从来都一副高高在上又绝情的他湿答答的站在她面前秀可怜,让她一时间不能适应。可她毕竟还在生气,垂着眼放开门框,转身往屋里走。沈家平低头苦涩一笑,跟了进去。左安蕖从浴室拿了毛巾出来递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家平擦了头发,外套脱了不知道放哪,在屋里扫了一圈又把目光锁向左安蕖。
左安蕖拿过他的外套找了衣架挂在阳台,问他:“你住哪个酒店?”这么晚了还在她家门口,又淋雨,难道是傻了吗?
沈家平擦着头发,听她问得不带情绪,手上动作滞了一下,瞅了她一眼随即不紧不慢地说道:“就你这胆子,我敢走么。”
左安蕖无语,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弄得就跟要赶他似的。她当客套,还不能问问了?
沈家平被那湿外套捂得身上难受,解了领口的扣子,走过去指着浴室的门说道:“不介意我去洗个热水澡吧,都快冻死了。”他身上确实带着一股寒气,说话的时候气息都是凉丝丝的,打在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根本不是问,说完了直接就进去了,关上门后又喊了一句,“把你父亲的睡衣借我一套。”语气直接又理直气壮,跟当初赶她走的时候一个语气。
“没有!”左安蕖突然被他支使,心里气不过,刚刚就是一时心软把他放了进来,这会儿就又变回成大爷了。冲他喊了一声,自个儿站在当地生闷气。
突然沈家平开了门,探出半个光溜溜的上身,说道:“你打算让我一会儿光着出去吗?”
左安蕖一回身看见他裸着身体探出来,顿时脸红了,白了他一眼赶紧转会了脸没敢看,嘴里嘟囔着,“你随便。”脚下却往楼上跑去,经过父母房间的时候她停了停,还是没进去,转身进了她对面的房间。
这间卧室她还是头一次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进来,到处都收拾的一丝不乱,每次她一进来都觉得自己特多余,站哪都不合适。当然主人在的时候也是一副她是外来入侵者的姿态对待她,连个椅子都不会主动让她坐。她打开衣柜,从里面挑了套浅蓝色的棉质睡衣,展开看了看,他们身材差不多,沈家平穿应该合适。
左安蕖下楼不耐烦地敲了敲浴室的门,听到开门声,她背着身子把衣服塞了进去。沈家平见她一副躲不及的样子觉得好笑,她以前可不这样的,就爱赖在他身上,两只胳膊把他抱得死死的蹭来蹭去地跟他撒娇。
左安蕖胳膊伸进去半天也没人接,她晃了晃手里的衣服不耐烦的脆声说道:“快点,要不我仍地上了啊。”
沈家平听她急了,低低笑了两声把衣服接了过去,左安蕖迫不及待地把手缩回去,噔噔地跑上了楼。
沈家平穿好衣服人早就不见了,他上了楼挨屋敲了敲,心情好好地问她,“还没给我找住的地儿呢。”
“你真烦。”左安蕖加一天班本以为回家能舒舒服服地睡觉,先是被吓,又被他使唤,心里正气恼,又听他来敲门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就冲他喊。
沈家平一愣,定定地望着她,点点头,还是问,“我住哪?”
这回换左安蕖没脾气了,沈家平是不是搭错筋了,变得这么逆来顺受的。她累极了,现在只想睡觉,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跟他对付,旁边有间空房,她指了指,眯瞪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今晚睡这间吧。”
说完把门一关,倒在了床上。
沈家平被关门时带出的气流冲得脑门一凉,对着那扇红褐色的门无声哑笑,她似乎很烦他。三
左安蕖在床上翻了几十次,已经困得头要裂开了,就是睡不着,越想睡脑子就越清楚。她把今天的工作从头到尾过了个遍,往常一想起那些繁复的数字她就头晕马上就能睡着,可今天她竟然一点也没反感,还理得的顺溜。
她一想起明天又得加班到半夜就觉得睡眠不足,然后就使劲催自己睡觉,催着催着就彻底清醒了。她突然想上厕所,她有个毛病上床睡觉之前一定去趟厕所不然睡不踏实,如果半夜醒了或是睡不着的时候就更想去厕所,也不是有多大的感觉,反正不去就不安心。
她在自己房间里上了厕所,出来后又觉得渴了,她哀呼一声,今晚是没得睡了,这一通折腾。“早知道下班的时候就不喝那杯咖啡了。”她苦恼地挠挠头发,把罪过都推给了那杯咖啡,拿着自己的杯子开门去楼下倒水。
楼下黑着灯,她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应该是沈家平上楼前把灯都关了,换她自己到处都是亮的。她开了墙壁上的小灯,站在楼梯口盯着楼梯看了半天,等终于能看清楼梯的时候才就着亮光慢慢下楼。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她绕过客厅的沙发和一个小吧台进了厨房,也没开灯,知道家里还有人在胆子就大了点,倒了水左安蕖顺势喝了一口抬脚就往外走。
一转身脚绊到了凳子里,眼见着凳子要倒,左安蕖一着急伸手把杯子往前面的桌子上一放弯身去扶凳子,没等她碰到凳子就听见一声脆响,杯子掉地上摔碎了。杯子里的水和溅起的碎渣崩到了她脸上,她下意识地闭眼去躲。
沈家平也没睡着,听着下面接连传出的动静他起身出屋,看楼梯口的壁灯亮着,他叫了一声,“左左?”
听不到回答,沈家平疾步下楼往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只见左安蕖呆愣愣地站在厨房,用力闭着眼,像是在害怕。他走近她,才看见地上倒着的凳子和混着水渍的碎片,再瞅那人还使劲闭着眼觉得好笑,带着轻笑说道:“这也吓成这样,胆子小成这样你爸妈也敢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
沈家平笑着去拉她的胳膊却被她猛地甩开了,左安蕖睁开眼狠盯了他一眼。沈家平原本被她甩得一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又被她这一盯登时就愣了,此时的左安蕖看上去像头受伤的小兽,对他充满了惊恼和敌意。沈家平被她甩开的手还停在半空,看着她尴尬得很。
左安蕖冷淡着收回眼神,侧身躲开他上楼回了自己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家平默默收回手,转身往楼梯望去,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淡去,嘴角也慢慢紧成了一条线。
左安蕖仰着身体倒在床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她怎么不怕,那碎渣崩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怕极了,怕溅到眼睛里,真要是瞎了没人管她,真要她一个人凄惨地活着?左安蕖心口一紧,不敢再去想,她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要了,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不要变成瞎子。
第二天早上,左安蕖肿着眼睛下楼,沈家平早已穿戴整齐在楼下的沙发上坐着,面色平常,见她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她。
左安蕖没时间跟他说话,径直走到门口坐在小矮凳上穿鞋,鞋子上还有昨天没擦干净的污渍,她拿过鞋架上的擦鞋布在有污渍的地方擦了几下。
沈家平坐在沙发上没动,也没出声。左安蕖擦完鞋抬头微微瞥了一眼,能看见他半个后背和打理得整齐的后脑勺。她低头重新穿上鞋子,起身出门时,说道:“你走的时候把门锁上就行了,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不是冲你。再见。”
左安蕖说完自己开门走了。沈家平一夜未睡,昨天她上楼后他换了衣服就一直坐在这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还是左安蕖变了?昨天她第一次冲他发脾气,是因为他吓着了她,可第二次,她那恼怒的眼神不由得让他心惊又脸热,他是咎由自取。沈家平脸色微微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来美国的一腔热情被左安蕖的冷淡一下子就给冲没了。这是他从没想到的。
沈家平看向阳台上那件外套,思考着自己的去留。
门口传来开门声,沈家平扭头看过去,以为左安蕖又回来了,没想到进来的却是那个眼科医生。看到彼此,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沈家平把眼神从他脸上挪到他手上的行李箱,当然还有他手上那串钥匙,刚刚他是用钥匙开门进来的。而昨天,自己淋了一天的冷雨直到半夜才进来。
成子平淡淡地收回眼神,面色如常地拎着行李进门,关门,然后打开鞋架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了一双男式拖鞋出来换上。随后把换下来的鞋子放到了鞋架的第一层,第二层和第三层都是女式鞋。沈家平这才看见,除了他刚放上的那一双,还有另外两双,类似款式的一双皮鞋和一双运动鞋。沈家平眉心微皱,这种款式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看大小应该都是他的。
成子平换好鞋子拎着行李直接上了二楼,打开左安蕖对面的房间进屋,关门。
沈家平淡然处之,昨夜一夜未睡这会儿突然困意来袭,他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直抿着的唇线也有了松动的迹象。
成子平换了外套想去冲个澡,打开衣柜拿睡衣,在他惯常放睡衣的地方没找到那套浅蓝色的棉质睡衣。他不高兴地皱起眉,他不在的时候左安蕖肯定进来过。他之所以这么肯定原因是他记性好,他喜欢这种质地的睡衣所以当时一起买了两套,一套回国的时候带回去了,另一套就留了下来。现在不见了,除了左安蕖这套房子里不会再有其他人进他房间。
他拨通了左安蕖的电话,等那边传来应答声他径直问道:“我的睡衣呢?”
乍一听到这冷清的声音,左安蕖下意识地四周看了看,她是在美国的格子间里没错,可怎么感觉这声音离美国这么近呢?她不禁问了出来,“你在哪?”
“美国。”成子平惜字如金,单调干涩的音调让左安蕖一听就有撇嘴的冲动。
果然左安蕖习惯性地撇嘴,哦了一声准备挂电话。
“我的睡衣呢?”成子平不达目的不罢休,她还没回答他。
“我怎么知道你的睡衣,你回来没带衣服啊,忘带睡衣找我问什么?”成子平依依不饶,口气又不善,左安蕖烦了顺嘴就顶了回去。
“浅蓝色,我清楚得记得是放在衣柜里了,它不见了,长腿自己跑了是吗?”
成子平冷言冷语,为一套睡衣也要跟她用质问讽刺的语气。左安蕖被他问得不爽,一大早上就有人跟她挑刺,她咬着牙冲电话低吼了一声,“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气死你,不就一套睡衣吗?我忙着呢,别打扰我。”
说完抢在那人开骂之前挂了电话,一脸胜利得贼贼的笑了。想到成子平被她气得冷眉冷眼的表情她突然心情大好,心里哼着歌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工作。
成子平已经习惯她的无赖和无理取闹,扔了电话拿出另外一套睡衣去楼下的浴室冲澡。沈家平似乎是倚着沙发睡着了,成子平没看他直接进了浴室。等他出来时,正好看见一个酒店侍者打扮的人拎着一个行李箱按照沈家平的指示往二楼搬。
沈家平见他出来,朝他点头致意,这两个男人一个高贵矜持,一个冷淡寡言,从成子平出现到现在两个人还一个字没通。连眼神交流都是在碰到对方的时候就自动屏蔽了。
成子平作为房客,对房东的安排不予干涉理睬,只要不妨碍他,谁住进来他都可以当看不到。对于沈家平的打招呼,他同样回应为点头。
待侍者走后偌大的屋内又恢复了沉默。
成子平回自己房间准备学术交流的资料,沈家平闲来无事在客厅看美国电视。中间接了吴叙的电话,听他在那边隔着太平洋跟他扯皮,沈家平一律笑着骂了回去。他猜吴叙也说不出什么好话,什么老牛吃嫩草小心伤身,说他闷骚办事不吭声一个人偷着就跑了,又说他不把人带回来就别回去见他了。说到最后吴叙叹着气诚心诚意地劝他,“你要是真下定决心了,我就把妹妹交给你了。”
沈家平本来一个人无聊跟他聊得挺起劲,听他突然感慨了一句兴致忽然就低下去了,都是兄弟,那点心思能瞒过谁。
吴叙听他不吭声了,知道他心里又犯别扭了,胡扯几句之后说道:“兄弟情真意切,但你别给我闹着玩。”
“谁跟你闹着玩,一边猫着去吧。”沈家平笑骂了一句,吴叙倒乐了,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四
晚上七点,成子平准时下来做饭,打开冰箱,看见里面塞得满满的饼干面包和速食泡面,他弯身从流理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垃圾袋把这些东西全装了进去,又把过期的牛奶果汁和火腿也清理了,等他清理完冰箱已经空了。
他折回楼上换衣服,然后拎着垃圾袋揣着钥匙往门口走。沈家平正好也要买些东西,知道他要出门,顺势问道:“要去买东西?”
成子平停住步子看着他,嗯了一声。
“这样我也要买东西,可我对附近不熟,不介意带我一起吧。”沈家平不端架子的时候都是一副随和模样,笑起来也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就比如此刻,他一副陌生人求助的样子,礼貌得很。
成子平点点头,说道:“一起吧。”
锁上门,成子平开了车库的门,沈家平一旁立着等着他把车开出来。车库门完全打开的一瞬间沈家平惊讶了一下,里面并排放着两辆车,一辆黑色,一辆红色。成子平启动了黑色的那辆,红色的那辆已经被撞得没了形状,整个车身几乎扭曲成了U型。
沈家平几乎能想象这辆车遭受的重击,光是想象那惨烈的场面就让他毛骨悚然,却又疑惑为什么还留着。成子平把车开出来,用遥控锁锁了车库,望向沈家平。车库门徐徐下降,他还望着那辆车,从成子平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沈家平纠结的眉头。成子平目光淡然地转回视线,直到车库门完全落下沈家平才恍然回过神,上了车。
路上沈家平还在想着那辆车,像是有某种信息在他脑子里传递又让他抓不着头绪。成子平专心开车,两人没有交谈,车开出好几个街区才到了繁华的街道,成子平把车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难得的提醒了句,“不远就是了。”沈家平跟着他往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去。
进去前成子平问他要买什么,沈家平说要买一些洗具用品,成子平告诉他这些东西在三楼的西侧,从左面坐扶梯上去一直向前走就是。然后又告诉他,买完东西在这个门口等对方。
“谢谢。”沈家平道谢。
“不客气。”成子平仍是神情清淡,说完便往右去了。沈家平冲他背影摇头失笑,捡了往左去的路。
沈家平按照成子平的指示很方便的就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他买的东西少,挑完自己需要的结过账在进来时的门口等成子平。等人的时候他点了支烟,惯性地像在国内时找垃圾筒,他往路边挪了挪,抽完一支成子平还没出来,他往后面的门口望了望转回头又抽出一根。一支烟刚点上,就听见一个女人用一口地道的美式俚语跟他借火。
沈家平转头,不意外地看见一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美籍女子正冲他挑逗地笑着。她手上夹着一支女式香烟,眼睛看着他充满诱惑。他这样穿着打扮的亚籍男子加上一副天生的好身材向来是她们争相争取的目标。
沈家平把烟叼在嘴里,腾出一只手伸过去给她点烟。女人媚笑着将一支细长的香烟放进涂着烈艳口红的唇中,一双丰满的唇微微凑起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沈家平嘴里叼着烟可还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女人吸了一口烟,将烟气轻轻吐出,不似男式烟有种辛辣苦涩味,味道淡淡的不让人讨厌。
沈家平收回打火机将嘴里的烟吸了一口拿下来夹在手上,女人从侧面打量他,看到他手上拎着的东西,然后嘿了一声,叫他。
沈家平扭头看她,听她问,“等人?”
沈家平点了点头,继续吸烟。
“如果你等的人不来,不如找我。不会让你失望。”
沈家平笑着上下看她,点头对她表示赞同。
女人对他也很满意,说道:“你也不错,我今晚可以不要钱。”
沈家平说了声谢谢,随即遗憾地说了句,“可惜,我今晚得回去陪我妻子,她胆子很小,我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家。”
成子平在门口没看见沈家平,等了会儿看见他在路边,提着东西去叫他,走近时正听见这句话就停住了。
女人耸肩表示遗憾,又说道:“祝你和你妻子幸福。”
“谢谢。”
沈家平吸完最后一口烟,照例回头,成子平正站在他身后,看样子已经站了有一会儿。沈家平看他手上拎着的几大包吃的,问,“要不要帮忙?”
成子平没客气,递了两个袋子给他,提步往停车场去。对于成子平的冷淡,沈家平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想的是今晚左安蕖会什么样。想到她,他好奇的笑了。
成子平走得时候故意没关灯,左安蕖一进门看见他放在地上的拖鞋,就跟见了他本人似的本能的撇嘴表示不屑。然后快速地换了鞋子就往厨房跑直奔冰箱,她忙得没空吃晚饭已经要饿死了。打开冰箱时她一下子傻了眼,她的粮食全不见了。
也许是饿的,也许是气的,总之看着空空的冰箱和饿得几近虚脱的胃左安蕖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饥饿和愤怒让她想狂吼,成子平凭什么掏空她的粮仓。不就拿了他一套睡衣么?至于这么赶尽杀绝么?今晚是要饿死她吗?
成子平提着东西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她一手扶着冰箱门,另一只手在身侧耷拉着,用身体挡住冰箱,一副如临绝境的沮丧样子。
“你在干什么?热是吗?”成子平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
他跟她说话惯常用这种淡淡的讥讽语气,听到声音,左安蕖颤抖着转过身,瞪着他喊道:“成子平,我的粮食呢?”
“跟垃圾一起扔了。”成子平嫌她挡着冰箱碍事,拨物件一样地伸手拨开她,把买回来的食物分类装进冰箱。
左安蕖听他一副对待垃圾的口气,登时就恼了,扯着他的袖子,喊道:“成子平,你这个可恶的入侵者,还我粮食。你才垃圾呢,我快饿死了你知不知道,凭什么扔我粮食,杀人犯。”
成子平被她扯得站不稳,从她手里抽出自己的袖子,像看空气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剩下的东西继续往冰箱里放。左安蕖见他又是一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模样,气得啊啊大叫。
成子平皱着眉看她,一副惯于忍耐摧残的模样,等她好不容易停下才淡淡的说道:“不是要饿死了吗,我看你精力旺盛得很。把我的睡衣还我,不然,今晚你就饿着吧。”说完也不再理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开始准备今晚的晚餐。
左安蕖被他气得红了眼圈,她吵不过他,噔噔得跑出厨房,看到客厅里的沈家平她顿时就停住了。冲着他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没走?”
沈家平听他们吵了半天,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她问才慢悠悠转头看她,轻淡的回了一个字,“嗯。”然后又转回头看电视,仿似他才是主人。
左安蕖被两个人同时忽视嫌弃,又气又恼,也不管沈家平怎么回事了,跑上楼把自己关了起来。那门被她关得震天动地,楼下两个男人跟没听见似的各干各的。
左安蕖一个人憋屋里生闷气,成子平跟她作对成常态了,只要两个人见面吵架太正常了,可没有一次她吵赢他的。成子平这人面冷心冷嘴更冷,要么不说话要么就专挑气死人的说,还总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想想左安蕖都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
今晚的战争起源是什么?左安蕖一路回想就想起了那套睡衣,她昨天拿给沈家平穿了。估计这会儿还在沈家平屋里呢,要是让他知道有人穿了他的睡衣,估摸着那套睡衣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
左安蕖闷闷地起身,开门走到楼梯口往客厅看了眼,沈家平还在那看电视呢。她悄悄退回去潜进沈家平那屋,一开门又傻眼了,这群人是要在她家造反吗?一个公然扔她的粮食,一个就提着行李箱招呼都不打的住进来了。当她这主人是泥塑的摆设吗?当然,以她目前的处境,跟一摆设也差不多了,谁听她的。
左安蕖忿忿地朝那尊贵的行李箱踢了一脚,还想着幸亏这行李箱不带警报器,不然她这一脚肯定把下面的人惊动了。
她正美着又踢了两脚解气,就听见门口有人凉凉地说道:“这箱子惹你了?”
沈家平猛一出声把左安蕖吓够呛,她没来得及收回脚被他一喊重心不稳地转了身,他正双手抱胸倚着门框斜眼挑着她,那意思是你不服,找事儿啊?
左安蕖理亏,可一想这是她家底气就又上来了,挺胸抬头冲他说道:“我来拿东西。”
沈家平早就听他们喊什么睡衣,冷瞥了她一眼走进去从床头拿了那套睡衣递给她。
左安蕖接过睡衣斜着眼角不服不忿地往外走,这人都怎么了,拿自己不当外人,里外都冲她来了,一人一张冷脸。
“等一下。”沈家平叫住她。
“干什么?”左安蕖正暗自委屈不服,听他叫她,虎着脸回头看他。
沈家平从购物袋里拿出一套还未拆封的睡衣扔给她,左安蕖见有东西向她飞过来本能的接住,一看是套男式睡衣,诧异道:“你要还套新的给他?”
沈家平把其余的东西拿出来整理,听她问得不着调轻哼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是让你帮我一起洗了,正好明天穿。”
“明天!”左安蕖惊呼了一声,这人不打算走了是么?左安蕖把睡衣给他扔了过去,不乐意地说,“我为什么要帮你洗衣服,你凭什么使唤我?”
最后一句左安蕖声音很小,沈家平听她嘀嘀咕咕转头去看她,左安蕖一副我不怕你的样子,心里的好战因子开始复苏。
五
沈家平仿似看到了她小时候,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痛快。他突地轻笑一声,捡起她扔在床上的睡衣走过去强行塞进她怀里。左安蕖不要,推搡着不肯接,沈家平摁着她的两只胳膊把睡衣压在她怀里说道:“那你打算一会儿怎么跟他解释这套睡衣?”他用下巴点点那套浅蓝色的睡衣。
左安蕖胳膊不能动,脖子一硬嗤笑道:“这有什么,我就跟他说我太想他了,睡衣拿过去自己穿了,睹物思人不行吗?反正这衣服现在在我手里,我就留着自己穿了。”说完故意挑衅地朝沈家平一扬下巴,得意地望着他。
沈家平看着她,面色平淡,眼底却开始聚集怒气,仍是攥着她的手不放却没反应。左安蕖起初还得意忘形地看着他,慢慢的察觉不对劲,模模糊糊地觉得对面那人好像不高兴了。她犯小孩子脾气,喜欢跟人对着来,属于越说越来劲的那种,瞅他似乎真生气了又觉得没意思,‘喂’得叫了他一声,说道:“生气了?没反应了,吵输了不是?”
沈家平瞅她又开始耍赖,从鼻子里哼了她一声,甩开她的手不再搭理她,睡衣从她怀里掉到地上。
左安蕖见他真冷了脸,更觉得没趣,又没惹他还至于生气不理人。撇着嘴嘟囔了一句,“真没劲。”反手关门要出去,看见地上那套新睡衣,白了他一眼折回去捡起来认命地拿去洗。
左安蕖洗完睡衣晾在了自己屋的阳台上,对着滴滴答答的水声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告诫了自己一句,“心平气和,平心静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然后拖着快要透支的身体往楼下厨房里溜达。
成子平真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左安蕖对着一桌子的菜独自感叹,然后拉开一把椅子守着桌边坐下。她每道菜挨着瞅了个遍,然后伸手把一碟炸鱼块拉到自己面前,拿起一块就往嘴里放。松松脆脆不油腻,好吃,她一边嚼着一边心里给评语,又拿起一块往嘴里放,吃得不亦乐乎。等她拿第三块的时候成子平终于忍不住了,瞅着她无奈地说道:“那只是半成品。”
左安蕖稍稍一愣,看看手里的鱼块,又看看他锅里正熬得汤汁,不在乎地说道:“成品半成品还不都是给人吃的。”又朝他晃晃手里的鱼块,嬉笑着说,“这个也好吃。”
左安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打小闹的从不放在心上,可脾气一上来又什么气话狠话都说得出,常常把对方气得半死,等她自己消了气又跟没事人似的凑上去跟人说笑。好在她对人也算热情真诚又从不存任何坏心,知道她脾气的人都不会同她计较。成子平知道她什么样,所以被她气极了也从来不让着她,像上次,左安蕖对他说出宁愿自己瞎了都不想再看见他的话时,他一面为她辩解为是无心,一面又不免真的伤心。
此时她一副早已忘记前事的乐模样,连刚才的不高兴好似都不记得了,一心只扑在吃上。成子平心中苦笑,只希望她真能如自己表现的一般快乐就好。看她还要往嘴里放,走过去拿过她手里的鱼块,说道:“不准再吃了,吃饭的时候再吃。”
左安蕻嗳’了一声,那一碟炸鱼块就从她眼前消失了,她眼疾手快抢了最后一块得意地笑道:“还是被我抢到了。”然后当着成子平的面把它吃掉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
成子平被她一副馋样给气笑了,对着她无奈地摇头哑笑。虽然笑容很浅,可左安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成子平的嘴角是向上弯的,弧度柔和,就是在笑,真难得见。
左安蕖稍稍凑近他向前倾着身子盯着他的脸看,距离有点近,成子平被她看得不自在,皱起眉毛说道:“看什么?”语气表情又恢复了以为的清冷。
左安蕖淡笑着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笑了。”一副百年难见的稀奇语气。
成子平对她的无聊感觉很无语,瞥了她一眼冷淡转身。左安蕖在他背后啧啧叹气,说道:“总板着张脸累不累?我都替你愁,女孩子都快被你吓跑了。”
成子平嘴角一动,关了火,把熬好的汤汁浇在鱼块上,厨房里顿时香气四溢,那碟鱼看着比刚才更诱人了。左安蕖早吃腻了什么面包火腿泡面,今天终于能吃顿正经饭,已经等不及了。也不等招呼急急坐下拿起筷子招呼自己。她第一筷子就朝成子平刚做好的那盘鱼上去,成子平却临时方向一转,偏偏躲开了左安蕖的筷子。
左安蕖纳闷地望向他,成子平把鱼放在理她最远的地方,双手撑在餐桌上,略俯低身子看住她。左安蕖被他居高临下的视线和动作怔得一愣,呆呆地望着他问道:“干什么,做好了不给吃啊?”
成子平比她高很多,在她身前站着正好挡着头顶的灯光,把自己高大的身影全罩在了她身上,定定地望着她。左安蕖不安地动了动,把椅子往外拉了拉,隔开些距离,不然太压抑了。
“我的睡衣呢?”
左安蕖无奈了,成子平个睚眦必报小气巴拉的人,一套睡衣从早上跟她纠缠到现在,已经快要睡觉的点了,她就想吃口饭像个人似的上床睡觉,可成子平竟然还在问他的睡衣呢。左安蕖无力地垂头,冲他求饶,“我错了,我不该偷拿你的睡衣,我知道你爱干净,我给你洗了。明天干了拿给你。求你了,让我吃口饭。”
成子平慢慢直起身,退到另一边坐下,把鱼端到她面前。左安蕖不满地扫了他一眼,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浇了汤汁的鱼果然更有味道。左安蕖心满意足地嚼着,扒了两口饭,对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
成子平靠着椅背闲闲地看着她大口吞咽,说道:“左安蕖,就不能慢点吃?”
左安蕖没空抬头,含着饭菜说道:“你饿一天试试,净说风凉话。要不是你扔了我的粮食,我能饿成这样吗?早上床睡觉了。”
成子平哂笑,“那也叫粮食,就天天吃那个。”
“不然吃什么,我又不会做饭。”左安蕖说得相当理直气壮。
果然成子平对她表示鄙视不屑,带着疑惑纳闷的语气问她,“我真好奇,为什么你不会做饭也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左安蕖吐了嘴里的鱼刺,终于抬起头看他,对他的挑衅回以无所谓一笑,说道:“因为我即使不会做饭这么多年也没饿死啊,这就是我可以不用会做饭的最有利支撑。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你总有理。”瞥了她一眼,又补充道:“歪理。”
“歪理也是理。”
“那你为什么要吃我做的饭?之前不是还在生气?”
左安蕖放了碗筷,转身面向他做出一副要郑重说明的模样,说道:“不是我要吃你做的饭,是我不得不吃,因为你扔了我的粮食害我没饭吃。这个,就算你对我的补偿。为了不让你觉得愧疚,我主动来了,缓解了你的尴尬。当然了,我不会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她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成子平的错,成子平被她的狡辩不知是气得还是逗得总之又笑了,笑得很无奈。
成子平敛起笑意,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瞅瞅她难得的欲言又止。左安蕖不太习惯他这样,向来直接到不怕得罪人,这会儿欲语还羞的让她感觉怪怪的。“有话直接说。”
“你不叫他下来吃饭吗?”成子平看着左安蕖,眼神清明,一览无遗。
左安蕖瞅着桌上的饭菜,突然软了身子,靠着椅背说道:“他刚刚跟我生气,都不搭理我了。”她有点郁闷,不知怎么又惹着他了,搁以前她还能自我反省找到原因,刚才明明就是他先挑衅她。
成子平只是提醒,没他什么事他懒得管,拿了碗筷一个人开始吃饭。
左安蕖气恼归气恼,还是拿过一副碗筷盛了饭菜往楼上端去。
左安蕖敲了门,里面没声音,她一脸就知如此的表情自己推门进去。沈家平背对着她站在窗户处抽烟,烟气从他头两侧徐徐散开,他略弯着腰轻轻咳了几声。
“干嘛老抽烟,又不能当饭吃。”左安蕖小声嘟囔,把饭菜端到床前的柜子上,叫他,“吃饭。”语气不好不坏,乍一听似乎有点无理,却也不招人恼。
沈家平又咳了几声,嗯了一声,却没动身,又把烟放进了嘴里。左安蕖又叫了他一声,沈家平正含着烟没理她。左安蕖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要走,动了动脚又停下了,他一个人在家一整天也不知道吃没吃东西。要是真生她气了不吃饭,她又不落忍。毕竟也是大老远的从国内飞过来的,又住在她家里,她不好好招待说出去也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记仇,跟他撒气呢。
左安蕖越想越不能这么出去,她得维护自己的名誉,怎么着也得好好伺候,不能让沈家平觉得她小气。不然等他回国跟人一说,她左安蕖不成了输不起的?
左安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个背影呵呵一笑,说道:“睡衣我给你洗了,明天就干了。你赶紧过来吃饭啊,都要凉了。”说完又是一阵笑,可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越笑越干,看那人还是一副不肯动的样子她停了笑声,搓搓手,想着怎么这么贱呢自己,还得讨好他。
左安蕖顺势往床上一坐,抱着脑袋开始犯愁,好像有哪不对劲。他一声不吭地来她家又赖在她家,先是他笑脸相对她冷脸回应,等她会恢复正常了他又不高兴了,反过来还得她去哄他。这种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她得追着他哄着他。不是已经结束了么,怎么她又绕回去了?不行,这样不对,她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要被他牵制。
左安蕖闷头闷脑地坐那想,一会清楚一会儿糊涂,不顺着他吧就有小气的嫌疑,顺着他吧她心里又觉得委屈,还真是不好办。她盯着那一碗饭菜攒着眉头冥思苦想,油绿的菜叶和红色的汤汁一阵儿一阵儿地往她鼻子里渗香气,她迷瞪着顺手就拿了块鱼放进嘴里嚼,边嚼边想她该怎么办,完全忘了她吃得是给别人端上来的饭菜。
没等她想出个一二三,已经不知不觉地吃进去两块鱼,满手的汤汁她伸出舌头一舔,伸手又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