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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喜相逢
    陆公馆,客厅。
    陆元礼坐在锃光瓦亮的真皮沙发上,右手握了一支黑褐色的拐杖,沉默着望着对面坐得端端正正的外孙女。
    小姑娘合拢着膝盖,两只手僵握着搁在腿上,腰杆挺得笔直。她一直低着都望着自己的脚尖,垂眸时眉毛弯弯,温顺乖巧的模样,但偶尔也会抬眼飞快地扫他一眼,桃花眼里水光闪闪,怯怯又好奇。
    真是与她妈妈年轻时一般模样,乖顺其外,执拗其中。想到这里,陆元礼不由微微一笑,对这个从未见过面得外孙女多了几分亲近。
    不管怎样,毕竟血溶于水,况且女儿和那个男人离开前曾一同来陆公馆认过错,并请他对这唯一的外孙女多加照拂。呵,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仗着年少轻狂就敢与他公开叫板,说什么绝不仰仗他的势力,到头来还不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罢了罢了,他也老了,当年的孰是孰非就不去计较了,哪个老人不希望儿孙能承欢膝下。
    向小葵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一个当市长的外公,有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他威风八面的样子,心里也会不由的有些得意。可是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一来说了也没人信,二来嘛是不敢,因为在她心底深处,总觉得那样的外公是很遥远的,就像与她隔了一个世界。
    她就读的高中是A市一级重点,有一回外公来她们学校做一个讲座,她拼了命挤到了最前的位置,望着他在台上娓娓而谈,回答台下学生们的问题时笑得温和慈祥,她忍不住偷偷地叫了一声外公。他没有听到,身边同学听的模模糊糊,问她说了什么,她说:“这个爷爷好慈祥,他要是我外公就好了。”同学答:“想得美,那是市长啊市长。”
    现在他虽从市长位置上退了下来,但多年的积威犹在,往那一坐,就让向小葵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陆元礼自是懂得外孙女的心思,唤保姆端来一盘西瓜搁在她面前,并亲手捏了一块递给她:“来,小葵,吃瓜。”
    向小葵受宠若惊,一口瓜汁呛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陆元礼忙离开座位走到她身边轻拍她后背帮她顺气,这么一来,爷孙俩倒是亲近了许多。
    向小葵轻轻唤了声:“外公。”
    陆元礼笑着摸摸她的头:“唉。”
    接下来的谈话顺理成章,和乐融融。
    陆元礼的意思是让她转学,转到一所更好的大学,有一个更好的前程。如今他虽然退休了,人脉还是广的,尤其是向小葵唯一的舅舅现在在国家教育厅做事,这件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向小葵虽然觉得这样做挺官僚主义的,但碍于刚与外公相认,不忍心拂了外公的意,而且她本身又是个欺软怕硬、尊老爱幼的主儿,外公既是硬的,又是老的,所以犹豫了三秒钟就答应了。她的想法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的好。
    陆元礼满意地笑了,对这个外孙女真是越看越喜欢,难得没有那些小年轻的扭捏,听话又懂事。念一所好的大学,也方便找个好的婆家,到时候他再推波助澜一番,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抱上重孙呢。
    一锤定音,其实在这件事上,向小葵唯一掌握的权利便是选择哪所好的大学,她想了很久,久到陆元礼忍不住要替他拿主意时,她才抬头,桃花眼略带闪烁:“Z大。”
    “Z大好,”陆元礼一拍大腿,“离这近,每个周末还可以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向小葵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悄悄伸手按了按心口,唔,跳得真快,果然做贼心虚啊。
    她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去Z大,至少还有可能看美人,比起其他学校来,至少能多存一份念想。
    回到家,向小葵就把昨天拟好的大纲拖入垃圾桶,彻底删除。
    人生哪来这许多天雷洒狗血,今天牵手,明天陌路,谁又为谁写好了大纲。何必为哗众取宠,而跌宕起伏。人与人之间有多少个二三事,还有多少二三事,谁知道呢。
    兴许,她也能写出一篇正经的文来。
    然后,登上企鹅,将这件事向七个老婆做了汇报,群里有将近一分钟的沉默,而后立刻炸开了锅。
    精明能干的大老婆苏荃荃强调又强调,听说A大的男生出来都是社会的精英国家的栋梁,要她一定要运用她那愚公都移不平的脸皮死活傍上一个,最好是一打,到时候姐妹们也好分一杯羹。
    愤世嫉俗的方可怡呐喊:向小葵你这个官僚主义小狗腿……我……我……我,嗷嗷,为毛你外公不是我外公啊!!!
    冰山美人秦珂发了一串省略号,以示存在。
    然后泼妇沈宁、温柔可人的曾倩、乖宝宝徐双双纷纷发来致电,表示“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最后先天比别人慢半拍的老幺姚小云才慢吞吞问:那个,小葵啊,我听说Z大没咱这个专业啊。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盖楼表示顶楼上。
    电脑前,向小葵咽了咽口水,手颤颤打字:对哦,外公难道还要我转专业?
    众人:……
    许久,苏荃荃代表发言:向小葵,你这是对自己人生的不负责任!
    犹豫了很久,向小葵打下一串“我有罪我忏悔”后默默退下了企鹅。
    她能不能告诉她们,其实她的要求很简单,一个完整的家,一份平凡的工作,小日子过得庸俗却幸福。
    这样,是不是很胸无大志。
    三天后,陆元礼派了司机,亲自坐在副驾驶座上送她来Z大报到。车刚到校门口,向小葵便急急忙忙叫司机停下,自个儿拎了行李下车,并先斩后奏地对外公说了再见。
    陆元礼知道小姑娘多少还有些别扭,就随她去了。
    望着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湮没在车流中,向小葵轻轻松了口气,转身走进校门。
    Z大是所百年老校,绿化工作做得尤其的好。目之所及,郁郁葱葱,道路两旁古木参天,枝繁叶茂,阳光从枝叶间漏下,在水泥地面上投下一个个细碎的光点,衬得这所高等学府愈发沉寂肃穆。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路上行人很少。偶有几个学生经过,或怀里抱了厚厚的书籍资料,或边走边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氛围与S大有着天壤之别。
    向小葵自小便是脚踏实地,即便成绩再寒碜,也从不作弊,这厢走了后门,一飞冲天,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总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走路时尽量地低头以减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突然有个人跑过来问她: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那样的话,她将真的无言以对。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到达办公室的时候,系主任笑脸相迎,一直将她送到了所在的班级。向小葵在来的路上才知道,外公要她读的是工商管理。外公说这个专业好,读出来怎么着也是个坐办公室的,女孩子还是要有份安稳点的工作。她不知道外公是不是已经为她铺好了路,从内心深处来讲,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可是她要是说出来的话,外公会生气的吧。
    进门的时候,老师正在上课,问明她的来意后,让她做一下自我介绍,用的是英语。向小葵英语烂的可以,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My name is XiangXiaoKui. I like sunflowers, because I yearn for sunshine.”(我叫向小葵。我喜欢向日葵,因为我向往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读音有没有对,有没有语法错误,只是低着头搅弄着鹅黄色雪纺衫上的带子。教室里一片静默,她看不见同学们的表情,心里愈发忐忑。
    这时,不知从哪射来了一道光,映在她右手无名指,赫然是一个指环的形状。她循着光望去,一瞬间有种双膝跪地,仰天长啸“苍天呐,大地哪,这渣受的缘分呐”的冲动。
    这个教室处在二楼,基本上被绿荫笼罩,唯有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还有一小片阳光。颜晔正坐在那里看书,左手微曲支米色的窗台,右手食指挑起书页,俊颜笼在日光里,似暖玉生了烟,美得有些不真实。
    刚才照到向小葵手上的那个圆环,来自于他微敞的衬衫领口里露出的一枚戒指,用银链系了挂在脖颈。脖颈以下,冰肌玉骨,锁骨分明。
    他并未抬头,似是根本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变化,长眉舒展,惬意又专注。
    那一刻,世界仿佛消了音,唯有她的心跳声如雷如鼓。向小葵欢喜地叫道:“美人美人!”
    然后,未等老师并同学们反应过来,她已一阵风似的跑到了颜晔面前一屁股坐下,口里仍嚷嚷着:“美人美人!”除了这句话,她好像也没什么可说了。
    颜晔终于抬起头来,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在记忆里搜索什么,最后归于淡漠疏离,礼貌性开口:“你好,”扫了一眼她坐的位子,“这里有人。”
    美人不记得她了,向小葵弯弯的眉眼垮下,满腹哀怨,自然而然地把美人的后半句话忽略了。
    其实大学里的位子都不是固定的,但一般人都会因为习惯而选择坐同一个位子。显然这个位子是颜晔专属的,而他一贯是个独来独往的主儿,假若他允许一个人靠他很近,则说明这个人对他来说必然是与众不同的。可惜,向小葵当时没有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颜晔说完这句话后再没抬头,向小葵却整节课都在看着他。因着她坐的位子在颜晔前面,索性整个人都转了过去,趴在椅背上,将老师时不时飞来的眼刀,与同窗们纷纷交头接耳的声音彻底屏蔽了。
    美人近在咫尺,她的呼吸仿佛能掠过他柔软的发梢,可是她却始终握紧了拳头,双手交叠,靠得端端正正,带着朝圣的心情,不敢逾矩半步。
    目光从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头心,移到微曲的手上,手背肌肤细腻,五指修长有力,指节清晰,指尖如玉,向小葵偷偷将自己的小肉手藏了藏,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她很好奇什么书能让他看得全神贯注,奈何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与她大眼瞪小眼相见不相识,大海捞针地看了半天,好不容易发现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她竟然认得。Building,建筑。
    哦,原来美人看的是一本建筑学的书。在向小葵心目中,懂洋文的都是神,于是晔美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又光辉了许多。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再想想,啊,美人学的不是工商管理,怎么还兼职研究建筑?思考了半天,答案只有一个:美人太有才了。
    重逢的第一天,在美人专心看书,向小葵专心看美人中度过。
    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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